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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象:猜测(2)
 猜测二

 人们经常误认为马杰就是他,他们实在太像了,以至于他从骨子里认为马杰就是他的影子。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马杰亲口告诉他自己得了病后,他脸上挂着警告式的微笑本能地阻止马杰去东州的医院就诊,还讲了一大堆一旦马杰去医院不堪设想的后果,其骨子里就是担心被别人误解为自己得了病。他的想法虽然很自私,却正中马杰的下怀。因为碍于自己的老婆在医院妇产科工作,再加上派出所所长的身份,马杰实在是没有勇气到东州市任何一家医院就诊,怕一旦遇上人,传到老婆的耳朵里,或者被同事撞上传到领导耳朵里,后果确实不堪设想,更何况得了病本身就是一件羞于见人的事。马杰这是头一次“中彩”不仅心虚得很,甚至有几分恐惧,只好找他想办法。他经过一番恐吓后,见马杰根本不敢到东州的医院就诊,这才如释重负地奚落起马杰来。“你小子该不会是卧底,中了美人计了吧?”他嘲笑地说,表情像是发现了骇人听闻的秘密。马杰尽管心里焦虑、情绪混乱,但由于职业习惯,仍然咧着嘴出无所谓的笑容,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说:“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男人的自我是不是在女人心里,张爱玲不是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嘛!”马杰的话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因为这恰恰是他经常思考的问题,明明是马杰做了卑劣的事儿,但他却有一种被马杰看透心思的惊恐,这也恰恰是他和马杰形影不离的原因,他们不仅外表相像,思想也互为镜子,正因为如此,彼此像噩梦一样互相恋。但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自己藏在心里的一些不可告人的想法,总是能被马杰窃取并付诸行动,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每次马杰行动后,他都幸灾乐祸地想:总算把这家伙抓在手里了。当然他不会将这种心理表现出来,甚至还会佯装同情。不过这次他换了一副不屑的面孔,因为难得有机会奚落一下马杰,他讥笑道:“诡辩,我看你小子是中了《·戒》的毒了。”马杰的脸上挂着不可救药的神情,自嘲地说:“反正人的一生不是中这种毒,就是中那种毒,这就是人。人的意思就是说,是人就离不开,这次‘中彩’,我似乎懂得了一个道理,我怀疑自我就在中,最起码‘’也是寻找自我的一种方式。每个人都是在女人的子中孕育的,你不觉得子很神奇吗?说不定自我就在子中,要想寻找自我就应该在子里不断地探寻。”这恰恰是他藏在心里一直思索的问题,不知为什么,他时常有一种返回子的梦想,他多次在梦中回到了母亲的子里,醒来以后又大失所望,因为孤独让他时常感到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漫无目的地飘,他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将飘向何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婴儿,精神上一直渴望寻找到一双水充足的房。他自以为自己将这种恋母情结藏得很深,没想到这层窗户纸又被马杰捅破了,他从心里升起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好像离开马杰他就无法探索自己是谁似的。尽管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仍然嗤之以鼻地笑道:“谬论,我看你小子不应该得病,应该得艾滋病!”讥讽归讥讽,马杰脸上魔鬼般的表情太像自己了,马杰的脸犹如一面镜子照得他无地自容,只要看一看马杰的脸,马杰的任何痛苦,他都无法袖手旁观。因此他毫不犹豫地亲自开车陪马杰去了南州市。

 马杰的病刚好,就赶上了贝妮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他和马杰都要找家酒楼为贝妮大摆一桌,今年也不例外。席间贝妮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她想将自己每天做的梦都记录下来,写成一本小说。他听了觉得很有创意,马杰却不以为然,讥笑贝妮的想法不切实际,还气地说:“干吗不脚踏实地地干点儿实事呢?”这恰恰是他一直思索着的一个问题,在官场,他一直有一种被囚的感觉,为此他一直试图寻找突破口,在他眼里马杰就是另一个我,当然和他一样,也在试图突围,莫非马杰已经找到了突破口?于是他颇感兴趣地问:“干点什么实事?”马杰出诡秘的神情,低声音说:“我发现了一个大商机。”说完视线划过贝妮的香肩,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他讨厌马杰这副嘴脸,不耐烦地说:“你就别卖关子了。”贝妮的表情也如人的花蕾,含苞待放地看着马杰。马杰跷着二郎腿,优雅地点上一支烟,洋洋得意地说:“眼下病患者的数量不亚于糖病患者的数量,要是咱们三个人联手开一家病诊所会不会发大财?”他听了以后心里不住地暗笑,真想不到“中彩”也会让人发现商机,不过马杰的想法他也一直在琢磨,他陪马杰到南州那家小医院看病时,发现病患者不仅多,而且因羞于启齿,大多不问价钱。听说那家小医院的老板竟是个农民,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在城里打了几年工,竟然摸清了开病诊所的门路,结果越做越大,病诊所已经扩展为私家医院,虽然规模有限,却进斗金。连一个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的农民都能潇洒地做自己,这着实刺了他。特别是前些日子郭鹤年回东州时向他炫耀自己现在活得多么自在,心灵从未如此自由过,从物质到精神都非常充实,他听了以后既羡慕又嫉妒。这两件事让他思考了很多,他不得不对自己的理想重新审视,既然在官场上不能做自己,那么在商海会如何?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是不是应该另辟蹊径呢?但这只是一个想法,尚不够成,因此他一直也没敢在贝妮和马杰面前暴出来,没想到马杰竟道破天机地说出了他的想法,这让他心里很兴奋。他情不自地向贝妮投去了探寻的目光,贝妮竟然兴奋地赞许道:“阿杰的想法太好了,商政,我们在体制内做机器人做得太久了,何不尝试着换一种活法!”贝妮的话犹如金色的阳光入两个男人膨的心田,马杰用挑衅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就看你的了。他讨厌马杰沾沾自喜、贪得无厌的嘴脸,故意不地说:“尽管我们都是体制内用血做成的机器人,可是你们别忘了,眼下是千军万马争着做机器人呢。阿杰,别看派出所所长官不大,可是在常人眼里也是个人物啊;贝妮,你现在也算是省内颇有名气的记者,你们俩的饭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何苦瞎折腾?”马杰早就看透了他的伪装,每当他在马杰面前自作聪明时,总会被揭穿,关于这一点他非常苦恼。因为这犹如自己在愚弄自己,他有一种照镜子做鬼脸的感觉。“商政,”马杰用鄙视的口吻说“我不过是个小警察,贝妮不过是个小记者,我们都算不得人物,说到身份,我们仨只有你在东州算得上人物。我这辈子想通过权力实现自我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能通过财富提高身价了。商政,我想提醒你的是,仕途争斗云诡波谲,你给老大当秘书时已经领教过一次了,难道跟着廖天北就能稳坐钓鱼船?看他横冲直撞的那股劲儿,没少得罪人吧,不如我们以病诊所为起点,冒险一试,说不定真能搞起一家私营医院来,真要是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我们还在体制里混什么?贝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贝妮的脸上泛着红晕,宛如一个闪闪发光的天使,她沉思片刻,谨慎地说:“只是在这片新天地还没有闯出来之前,我们还得靠体制吃饭,最好是找一个信得过、能力强的人替我们管理日常工作。”三个人思虑再三,马杰突然提议道:“找我小舅子吧,医科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在家闲着呢。”“那当然好,”他一拍桌子说“明海那小子实在的,我信得过。”贝妮也附和道:“既然这样,就交给明海吧。”这个结果让马杰颇为兴奋,二郎腿不停地摇晃着,可能是太得意了,手里的烟头猛然烧到了手指,贝妮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马杰咧着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关切地问:“不过,我们从哪家医院下手呢?”贝妮用双手拢了拢自己的披肩秀发,眼神优雅地扫视着两个极为相像的男人,莞尔一笑说:“这事儿交给我吧,我跟天柱区中心医院的刘院长的,前两天还求我给他们医院写了一篇报道,已经在省报发了。我和明海去找他谈肯定行。”马杰脸上飞快地掠过不放心的神色,迫不及待地说:“这么大的事,明海分量不够,还是我和你去吧。”他哧哧地笑起来,话里有话地一笑说:“我看你就别去了,万一被人看见,还以为你‘中彩’了呢,传到你老婆耳朵里,有你好看的。”贝妮听罢,花枝颤地笑了起来,裹在白色水红碎花裙里的*淡雅高贵,活像一条在夜里媚人的美人鱼。

 连来,他为病诊所悄然开张而暗自欣喜,终于为自己内心世界的不安分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似乎有一种找到自我的幸福感。尽管这种幸福感像一张模糊的脸,然而正是这张模糊的脸攫住了他的全副身心。他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正在复苏的自信冒着嗖嗖的凉气,他依稀觉得,自我的涟漪已经形成并且一圈接一圈地漾。攫住他全副身心的脸虽然模糊,却充满了气派非凡的神气。全然没有了木偶人那白痴般的充实感,其实那不是充实,而是压抑,他的心似乎受蛊惑太久了,他感觉心灵不仅疲乏,而且污浊,木偶哪有什么心灵,一举一动都被一线牵着,这线不是阿里阿德涅线团,因为这线是由一个一个的虱子连结而成。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像虱子一样爬出了市广播电台,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虱子而不是狮子。病诊所开张以来,患者不是很多,贝妮建议他找一下市电台台长,开辟一档“‮夜午‬悄悄话”栏目。贝妮的理由是“大凡得了病或怀疑自己得了病的人都难于启齿,如果我们在每晚十点钟以后,专门在电台开辟一个性病义诊栏目,为得了病的人提供咨询服务,收听率一定会高。收听率高,到我们病诊所的患者自然会增多。”贝妮不愧是搞媒体的,这个点子表面上是为病患者做义诊,实际上就是为自己的病诊所做广告。病诊所刚开张不久,要想在市电台开辟这样一档节目费用相当大,为了将费用降到可承受的程度,他这个市长秘书必须亲自出马。当然他虽然感觉自己像虱子一样爬出了市电台大门,但还是马到成功了。他一走出市电台大门,就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狗的权力!”这时,一条哈巴狗鼻子蹭着主人的脚后跟,忽左忽右地从一个跪在地上抓着身上虱子的乞丐身旁蹒跚而过,他情不自地想起了自己在记中写的几句诗:“信仰犹如乞丐,信仰者犹如虱子,乞丐身上爬满了虱子。”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乞丐还是虱子,他只感觉权力犹如一个老干瘪的房,自己竟然也成了*者。或许真应了那句话“丑到了极点就美到了极点”怪不得波德莱尔在腐尸中发现了美,原来在对美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追求中,命运走过了一条崎岖坎坷的道路。其实这条路不是通向美,只通向人的灵魂深处。灵魂的气息不是花香,而是散发着腐的臭味。他在心里暗骂:“那些连腐都没有得到的人,都是因灵魂太过怯懦而失去了机会,还寻找什么面具,撕下脸皮就是面具。”他过去的确崇拜权力,但是当他走出市电台大门的刹那,他开始崇拜一切不受权力影响的人的头脑。只有在这样的头脑中才会有自我,即使做不成自己,只能做他人,他也要做拥有自我的他人。他觉得自己在官场上即使熬到廖天北、罗立山的地位,也未必有自己的声音,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可悲了?那么怎么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呢?或许只有财富支撑起来的实力才是发出自己声音的基础,做不成政治家,就做一个拥有自我的企业家抑或是大慈善家,岂不是更好?他觉得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将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在官场上熬地位,另一个去商海中拼财富,用官场中的“我”帮助商海中的“我”双管齐下,比翼齐飞,一旦官场上有风吹草动,他便可以溜之大吉。他断定,以廖天北我行我素的打法,罗立山是早晚要反击的,一旦龙虎相争起来,东州官场就难免发生一场大地震,如果不做第二手准备,一旦大地震发生了,怕是自己又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种灾难他已经遭受过一次了,绝不能再遭受第二次。他发现人生难免陷入两个世界的悖论之中,他属于官场,但又恋商海,他属于现实,却又向往心灵,他总是从他那着了魔的权力之树上伸出手臂,从匆匆而过的官场生活的溪中抓住一些碎片,从这些碎片中,他一直试图拼出自己的影像。

 不过,他并没有通过碎片拼出自己的影像,却在听到“‮夜午‬悄悄话”时拼出了一张“他人”的望的脸。这张被望折磨得搐蜷缩的脸是一张真诚的面具,在面具之下藏着怎样人的谜?他被这谜一般的面具陶醉了,他的灵魂在这张脸搐的波涛中畅饮。“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女主持人甜美地问候道“‮夜午‬悄悄话节目是专门针对病患者的咨询节目,广大病患者踊跃拨打两部热线电话,无论您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都会耐心解答,解除您的难言痛苦,是我的职责,我愿意成为你们最知心的朋友。”一段优美的音乐过后,电话铃声响起,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后面隐藏着一张接一张痛苦的脸,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构成了脸的波,而电话却成了脸的面具。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妄想返回子的代价。奥古斯丁说:“人心真是一个无底深渊!”他却以为子也是。突然电话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主持人,你好,我的*上长了许多淡红色小疙瘩是怎么回事呢?”他当时就笑了,他老婆江冰冰也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她惊异不解地问:“商政,这不是马杰吗?怎么他得病了?”马杰的恶作剧正是他向往做却又没有勇气做的。他之所以形影相随地恋马杰,就是因为马杰可以实现他心中所有世俗的想法。他用羡慕的口吻嘿嘿笑着对老婆说:“说什么呢,这不过是阿杰为了收听率,故意打电话当托儿呢!这小子可真能恶搞。”江冰冰是个很懂得夫唱妇随的女人,见丈夫高兴,她的情绪也一下子高涨起来,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丈夫的脑门,娇嗔地说:“亏你们能想出‘‮夜午‬悄悄话’这种点子,是不是你的主意?”她一向认为丈夫是个诡计多端的人,自己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可是他却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主意是贝妮出的,贝妮是搞媒体的,广告意识强。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深知欧贝妮在丈夫心目中的位置,为此在暗自嫉妒的同时,她一直渴望成为像欧贝妮一样的女人,恨不得滑出自己的躯壳钻进欧贝妮的躯壳里,与贝妮合二为一。她模仿贝妮的穿着打扮,模仿贝妮走路的姿势,甚至模仿贝妮说话的声音,一颦一笑恨不得都成为贝妮,按理说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当空中小姐时飞过很多地方,丈夫就是出差坐飞机与她结缘的,现在转到地面售票处工作,受老公身份的影响,大小也熬上了副经理,可每次见到贝妮,她都有一种丑小丫见到白天鹅的感觉。子一直在暗中模仿欧贝妮,他心知肚明,但是顾及老婆的自尊心,他从未捅破这层窗户纸,只不过他觉得老婆很可怜,自从嫁给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自己,而是不断地在演绎“东施效颦”的故事。

 就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夜午‬悄悄话”这档节目之时,楼上传出一个女人“啊、啊”的*声。声音很大而且伴随着一起一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很有点像隐藏在电话里面的脸的波式的起伏。他冲老婆诡谲地一笑,然后把耳朵贴在了墙上。江冰冰脸色羞红地问:“楼上两口子不是闹离婚分居了吗,怎么又和好了?”老婆的天真让他颇为得意,他心中出厚颜无的兴奋感,狎地笑道:“我断定楼上*的女人不是他老婆。”江冰冰也把耳朵贴在墙上,眼神中闪烁着警觉和猜疑,兴奋而困惑地问:“你凭什么断定?”他一脸坏笑地说:“我们住在这儿也有几年了,只听见楼上吵架声音很大,啥时候你听过*声这么大过?”江冰冰认同地点着头说:“可也是,那么不是他老婆,会是谁呀?”话音刚落,楼上的女人又“啊、啊”地叫了起来。女人的叫声让他和老婆很兴奋,他毋庸置疑地说:“我断定,这两口子闹离婚是因为这个女人,谁会跟老婆*做一宿的,又不是新婚之夜,你听那女人都叫了三个来回了。”江冰冰轻轻地“呸”了一声,娇嗔地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像吃了*似的亢奋,目光地说:“我看过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文章说,一天半夜,一个新婚女人,完全在昏状态下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立刻施以人工呼吸急救,一会儿她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她的昏原因是,每次*中都会大声叫着:‘我是谁?我是谁?’这回由于嚷得声太大,她的丈夫怕邻居听见,就用双手卡她的脖子,阻止她大嚷大叫,结果使她昏了过去。她的丈夫见状不好,赶紧把她送到医院,这才保住了她的一条命。当子清醒后,丈夫也放声大哭起来。”江冰冰目光矇眬,脸上泛着水一样的光泽,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也会失自我吗?”他身上出*不羁的气息,眼神中潜藏着诡计多端的审慎,用轻蔑的口吻说:“人一旦丧失了寻找自我的能力,只能用堕落来表现超越。”江冰冰的体香让空气厚重起来,她发出一声忧郁的轻笑,咬着瓣问:“如果连堕落的能力都丧失了,该怎么办?”他一下子被噎住了,竟无言以对。这时,楼上的女人又“啊、啊”地叫起来,还不停地喊:“亲爱的,我要,我要!”江冰冰听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一头扑进丈夫的怀里说:“老公,我也要!”

 有什么样的播种就有什么样的收获“‮夜午‬悄悄话”节目极大地提高了病诊所的知名度,患者骤然陡增,效益极佳。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病诊所犹如一个小小的“诺亚方舟”他梦想着,这个小小的“诺亚方舟”能载着他驶往他心目中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的世界。他知道这是一个梦,但他庆幸自己还有梦做。然而就在他沉浸在美梦中憧憬着未来之时,病诊所被突然查封了。当白明海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就像“诺亚方舟”倾覆一般震惊。他问白明海是哪个单位查的?白明海说是市药监局。他又问是谁带的队?白明海说带队的叫全维汉。他思来想去,对此人竟没有一点儿印象,侧面一打听才知道是新上任的,只好找孙小波想办法,因为孙小波的老板是主管文教卫生的,卫生口的头头脑脑,孙小波得很。当然他见了孙小波后说得很委婉,只说是马杰的小舅子承包了天柱区中心医院的病科,被市药监局稽查大队以销售假药为名查封了,其实哪儿是什么假药,根本就是老中医开的中药,而且是祖传秘方。孙小波随口问:“是谁领着去查的?”他口说出“全维汉”三个字。孙小波大气地说:“老全啊,刚上任才一星期,看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然后孙小波拍了拍脯,有成竹地说:“没问题,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晚上在一起吃个饭,你让马杰的小舅子也参加,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其实以他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摆平这件事儿,但是他与全维汉不,只能找全维汉的上司,这样做动静太大,小小的病诊所承载了他太多的梦想,在这块小天地没有成气候之前,他不想让它目标太大,更不想暴自己。他知道自己也许想得太复杂了,没办法,曾经的风雨要求他必须谨慎,有时候他谨慎得不可救药。

 晚上的饭,他想让马杰、贝妮和白明海都参加,但是马杰值夜班,他只能叫上贝妮和白明海。全维汉万万没有想到,查封一家小小的病诊所,不仅有两位市长秘书出面说情,还有一位名气不小的美女记者作陪,表现得很知趣。他一向不喜欢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人,全维汉恰恰是这种人,要不是为了病诊所,他永远都不会与这种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席间,孙小波又活宝式的做了一番模仿秀,然后逗趣地说:“老全,你查封什么都不能查封病诊所。”孙小波本来是想开句玩笑,但全维汉心里盘算得太多了,竟然没转过弯儿来。与其说是盘算,不如说是紧张,全维汉刚刚戴上乌纱帽一个星期,竟然险些得罪了两位市长秘书,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在他们的老板面前给自己配点药,都可能让自己跑肚拉稀,此时此刻,全维汉脖梗子后面正冒着凉气呢,怎么可能参透孙小波的幽默,便满脸堆笑地问:“为什么?”孙小波是个将幽默进行到底的人,很善于讲精彩荒谬的笑话,众人以为孙小波又要抖包袱了,却听到一句很沉重的答案:“因为总得给国人的望留个避难所吧。”他没想到孙小波也有深刻的时候,颇有同感的附和道:“什么避难所,根本就是归宿,望横者的归宿。”全维汉听罢,勉强地咧了咧嘴,那难看的笑容宛如望残留的痕迹。贝妮却脆地笑起来,宛如*的孩子,接着她不失时机地问:“全大队,你为什么要查封病诊所呢?”全维汉显然不喜欢这个问题,一直狎地看着贝妮的目光顿时阴沉下来,但脸上仍然挂着谄媚式的微笑,平和悦耳地说:“我查封是因为我想查封。”所有人听了全维汉的回答都惊住了,不由得面面相觑,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白明海不解地问:“难道不是因为病诊所有问题才查封的吗?”全维汉竟然用质疑的口吻问:“什么问题?查封是我的工作,整天坐在办公室会把人闷死的,总要找点儿事儿干吧,你们说是不是?”说完,竟咧着嘴给众人一个得意的小微笑。沉默像沥青一样黏稠起来,全维汉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儿,连忙讨好地说:“承蒙商政、小波瞧得起我,我保证从此以后市药监局稽查大队再也不会找明海老弟的毛病,不过,老中医的祖传秘方还是搞个内部批号更好一些。当然,这事我来办吧。”

 在孙小波的斡旋下,问题全部解决了。席散时,全维汉相见恨晚地拉着他的手将他请到角落里,一番推心置腹之后,竟然出他意料地说:“兄弟,你朋友的忙哥哥我帮定了,哥哥也有个为难的事,想求兄弟帮帮忙怎么样?”他深知全维汉这类人的特点,专门善于蹬着鼻子上脸,但为了让这家伙今后不再到病诊所无理取闹,他用非常讲义气的口吻说:“有什么事,全哥尽管说。”全维汉警觉地用鼠眼的余光扫了扫四周,一副唯恐隔墙有耳的神情,低声音说:“前两天王市长找过我,说是北京一位老领导要来检查病,不仅老领导要检查,还有老领导的情人,王市长之所以找我,就是因为这位领导的身份太特殊,必须绝对保密,不瞒你说,我还真为这件事发愁了,你说东州市卫生系统哪儿有不知道我的,要想做到绝对保密太不容易了。干脆,这件事就交给明海的诊所得了。”他顿时想起陪马杰去南州市看病的情景,看来全维汉说的这位老领导和当初马杰的心理是一样的,他不悲凉地明白了人与动物的区别:动物有发情期,人却没有,因为人无时无刻不在发情。但同时他又有几分窃喜,因为他有一个预感,越来越多的人要皈依病诊所。这恰恰是病诊所的大商机。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泰坦尼克号的船头,隐约瞥见一片新大陆。或许是查封事件让他有些上火,他下嘴里面有一块溃疡,此时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捂着嘴巴,好奇地问:“什么老领导,这么神秘?”全维汉耳语后,他倒了一口凉气。

 席散后,他开车送贝妮回家,将北京老领导的事告诉了贝妮,嘱咐贝妮一旦全维汉领那位老领导去诊所,由她和明海一起出面接待为好。贝妮嗤之以鼻地说:“腐尸永远离不开蛆虫,说不定那位老领导的情人就是王伯寿拉的皮条。”他非常理解贝妮的心情,这是一种混合着迷茫和忧愤的情绪,在这个浮躁丑陋、望横的世界里,病诊所竟然成了他们的理想国,这让他有一种同合污的恐惧感,他若有所思地说:“千万别小看了全维汉这条小小的蛆虫,你忘了蛆是什么地方生出来的,蛆活得越如鱼得水,我们就越要加小心。我把这句话放在这儿,一旦我失去现有的身份,他这条小蛆虫一下子就会变成恶狗。”贝妮半侧着脸凝视着他,似乎觉得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可是全维汉长了一张猴脸,并没长狗脸呀。”他瞪了贝妮一眼,虽然表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但言语中却充满强调的意味,他冷哼一声说:“你没看过川剧变脸吗?从猪脸变成狗脸,还不就是瞬间的事。”贝妮沉默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悲凉地说:“为什么有些人非要弄张狗脸、猴脸,就是不要自己的人脸呢?”

 “五一”过后,廖天北率团去了泰国,市政府大事小情暂时由王伯寿全权负责。他一下子清闲不少。前一段工作太累了,他很想到哪去散散心,便征求马杰和贝妮的意见,两个人都建议去白山泡温泉。

 连绵起伏的白山郁郁葱葱,宛如用犷的线条直接画在湛蓝的天上似的,重峦叠嶂,静穆幽远,袅袅婷婷,逶迤连绵。山谷里鸟鸣啾啾,溪水潺潺。三个人沿着一条山间小路蜿蜒而行。他们很久没有亲近青山绿水了,山间的空气清柔和,令人心旷神怡。难得如此放松身心,三个人都有一种沉醉的感觉。山路两侧,尽情盛开着各种野花,贝妮被那些五颜六的野花深深吸引着,她像个小女孩似的一会儿蹦到这边采一朵,一会儿跳到那边摘一枝儿,采着摘着,她亭亭玉立地站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问题,一双美目诡秘地看着他们,一只玉手捧着野花,另一只玉手拨弄秀发,微笑着问:“但丁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两句名言,你们更喜欢哪一句?”当着贝妮的面,马杰永远不会在他面前示弱,斑驳的阳光照在马杰脸上,就像是戴了张面具,马杰眯着眼睛透过影看了她一眼,嘻嘻笑着说:“当然是走的人多的路更安全。”他早就看透了马杰的心思,因为他一直对马杰内心深处想些什么很感兴趣,他觉得马杰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玩笑,马杰曾经跟他说过:“商政,有时候我以为我就是你。”这种感觉他有时比马杰更强烈。其实马杰的话才是他更想说的,但他不知为什么总是拧不过躯壳里的那个我。此时他正弯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扔进灌木丛,惊得一只喜鹊从树枝上倏地飞起,发出几声刺耳的鸣叫,好像是对他提出的抗议,他目送着飞走的喜鹊,用质问的口吻说:“无数只脚踏过的路能留下什么痕迹?我更喜欢独辟蹊径。”马杰跳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呈现出肚子里正在酝酿笑料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问:“前面是悬崖你也走?”他走出树影,暴在阳光下,仿佛藏在他躯壳里的那个我飞出了体外,变成了影子,尽管他分不清躯壳和影子谁是我,但他还是被满眼的葱绿苍翠所感动,从容一笑说:“对你是悬崖,对我未必是,你没有听过《小马过河》的寓言吗?松鼠葬身的小河却挡不住小马的去路。大多数人都喜欢随波逐、人云亦云,如果一个人总是别人认为对的,他去做,别人认为不对的,他就不做,那么这个人就永远也做不成自己。”在两树之间,一张蜘蛛网挡住了去路,马杰随手折了一细细的树枝,一边捅着贴在蜘蛛网中央黑乎乎的蜘蛛,一边振振有词地反驳说:“商政,别忘了我们生活在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中,怎么可能走自己的路?其实透过别人的眼光才能更透彻地看清自己,要知道,当局者,旁观者清,如果一点也不顾忌他人说什么,很可能误入歧途的。”不知什么时候贝妮已经将采摘的野花编成了花环戴在头上,微笑着看着两个十分相像的男人斗嘴,就像是刚刚下凡的天使,阳光就是她金色的羽翼,她清脆地笑道:“你们俩说的虽然都有道理,但是你们想过吗?但丁说的‘走自己的路’也未必是别人没有走过的路,鲁迅说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也未必是无数双脚踏出的路,因为总要有人踏上第一脚。还是陆游说得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们看前面就是汤坡子温泉山庄了。”不远处的半山坡上,一片古香古的建筑掩映在雾霭之中,宛如仙境,他和马杰顿时兴奋起来,早就将刚才的话题抛到了脑后。

 传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时,曾在汤坡子温泉沐浴,因此这里的温泉又称龙泉。从地下花岗岩隙中出的龙泉共有十八眼,人称十八游龙。由此,当地传一首诗盛赞龙泉:“十八游龙云气蒸,金鳞花石碧波澄。龙泉古刹相辉映,濯足温几层。”三个人在温泉山庄吃过午饭,略作休息,便纷纷换上泳衣,贝妮率先跳进了温泉游泳池。围绕着游泳池周围有七八处温泉池,他和马杰钻进其中的一处泡池,水温温的,滑滑的,散发着矿物质的气味。两个人望着美人鱼似的贝妮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贝妮今天情绪特别好,她来回游着蛙泳,肤如凝脂,泳姿优美,宛如钢琴曲中跃动着的音符,引来许多神魂颠倒的目光。马杰望着泉水中水母般敏捷动的贝妮,在大学时向她求爱的情景立即浮现在脑海中,那女神似的眼神宛如照片般牢牢定格在记忆的相册里,心头颤动着痛并快乐的痉挛,以至于嘴里溢出老陈醋的酸味。“商政,”马杰酸溜溜地揶揄道“当年要不是你死要面子,你和贝妮是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此时他正望着贝妮小白兔般的一双莲足妙细碎地拍打着水面而神魂颠倒,想象着自己海豚般跃入水中与她一起游龙戏凤,却被马杰寒般的一句话打断思绪,他看着马杰,仿佛在看一面移动的镜子,他从镜子里惊讶地看见一个贼头贼脑的我正探出身子,张口结舌地凝视着贝妮鱼肚白的*,脸上挂着傻瓜似的微笑,他顿时收回尴尬的目光,用感慨掩饰着心虚说:“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倒怀念大学时代那个死要面子的自己,最起码那个时候的我是真实的。”马杰宛如他出窍的灵魂翕动着鼻翼,用猫戏老鼠的口吻撇着嘴说:“真实个,我就不信当年在大学救了她之后,她非你不嫁,你心里就纯洁得一点也不想乘人之危。”他像一只受惊的乌缩在水里,只出脑袋,警觉的表情像是要随时会咬谁一口似的,往事让他有一种摇摇坠的感觉,尽管他心中五味杂陈,但却毫不掩饰,他直言不讳地说:“我心里当然想接受贝妮的爱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当时心里越是想,嘴就越硬,简直是中了!你小子倒是脸皮厚,死烂打地追人家,还不是枉费心机。”马杰出一副痛失所爱的表情,样子很像是他梦中的另一个我,以至于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马杰的人生总是与自己的人生纠在一起,此时马杰就像是一只情恶劣的癞蛤蟆,蹲在他面前抱怨道:“还不是老天爷不公平,把英雄救美的机遇让给了你,要是当年机会给我,我和贝妮早就比翼齐飞了。”他心里暗骂,根本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但脸上却呈现出一副妥协的神情,不怀好意地说:“你小子这副嘴脸让我想起了鲁迅的一篇文章,叫做《“要面子”与“不要脸”》。”马杰绷紧了脸,扬起乖戾阴沉的大脸,不以为然地嗤笑道:“说来听听。”他给了马杰一个揶揄的微笑,好像是刚刚从马杰的躯壳里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偷出了人家的灵魂似的,用一种诡秘的口吻笑着说:“鲁迅先生说‘要面子’与‘不要脸’实在也有很难分辨的时候。不是有一个笑话吗?一个绅士有钱有势,假定他叫四大人吧,人们都以能够和他攀谈为荣。有一个专爱炫耀的小瘪三,一天高兴地告诉别人道:‘四大人和我讲过话了!’人问他:‘说什么呢?’答道:‘我站在他家门口,四大人出来了,对我说:快滚开去!’所以有些自以为有了面子的人,实际上是‘不要脸’的人。”“好你个商政,”马杰掬起一捧水泼在他脸上“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呀!”他连忙跳出泡池,嬉笑着一头扎进了游泳池。

 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期待奇迹的发生,他相信自己是一个有奇迹的人,他认为病诊所仅仅是创造奇迹的起点,那么奇迹究竟是什么呢?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奇迹就在人生的某个路口等着他,因此他对十字路口极为感。洗完温泉以后,三个人驱车回东州的路上,刚刚驶出汤池县城,前面十字路口一个小型制药企业的招牌触动了他的感神经。他让马杰赶紧停车,马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意思是问,你发什么神经?他用手指了指旁边那家小型制药企业的招牌,马杰这才心领神会。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小的汤池县城恰恰是这样一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别看眼前这家小药厂不大,说不定就能淘出宝来。他向马杰和贝妮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马杰和贝妮都觉得有道理,于是三个人决定会一会这家小药厂的老板。小药厂院内有两栋二层小楼,一看就知道一栋是办公楼,一栋是生产车间。经过与大门前的保安一番周旋后,三个人煞有介事地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朴实,精明而不失温厚,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音容笑貌,都很像江湖郎中。贝妮先递上了表明省报记者身份的名片,老板自称姓张,接过名片后表现出一副惊愕的神情,一再声称,本企业奉公守法、诚信经营,从未生产过假冒伪劣药品。贝妮见张老板有些误会,连忙解释说:“我的两位朋友,商先生和马先生是开医药公司的,深知汤池县人杰地灵,很想了解一下你们企业的产品。”张老板这才如释重负地请三个人沙发上坐,并热情地为他们沏了茶。三个人一边品茶一边听张老板介绍产品,谁也没想到一家不起眼儿的小企业,竟然给产品起了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叫“江花月”三个人一下子就被深深地吸引了,都情不自地问名字的由来。张老板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问他和马杰是不是双胞胎兄弟,他淡淡地一笑说,一个姓商一个姓马,怎么可能是双胞胎兄弟呢?张老板听罢,竟然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们长得简直太像了,像得完全可以换人生。马杰听了却不以为然,随口揶揄道:“莫非这‘江花月’背后还隐藏着两个男人换人生的故事?”没想到张老板竟然惊得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肃然起敬地说:“莫非马先生是仙人转世,不然怎么会知道我祖上的秘密?”马杰被张老板怪异的举止弄蒙了,其实马杰非常反感什么仙人转世、神仙下凡之类的说法,见张老板一惊一乍的便有些不高兴,用嘲讽的口气问:“莫非张老板祖上是皇亲国戚?”他很想听一听张老板祖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便谦和地问张老板祖上到底与宫廷有没有关系,张老板坦言:“‘江花月’虽然是祖传秘方,但祖上与宫廷毫无关系。”他恍然大悟地问:“莫非张老板祖上与‘孤篇盖全唐’的大诗人张若虚有关系?”话一出口,贝妮扑哧笑出声来。马杰也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可真会异想天开。没想到张老板竟然从保险柜内拿出一本厚厚的陈旧得发黄的家谱递给他,非常自豪地说:“张若虚的确是本人的先祖,‘江花月’就是先祖传下来的。”马杰当场质疑道:“这怎么可能?张若虚是唐朝大诗人,只有两首诗传世,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江湖郎中了?”张老板似乎不止一次听到过这种质疑,不愠不火地说:“这恰恰是祖上的秘密。”他深知其中一定有故事,便饶有兴趣地请张老板说来听听,没想到张老板竟然真的讲述了一个关于两个男人换人生的故事。

 原来张若虚父母早亡,由舅父抚养成人,其舅父是个私塾先生,张若虚从小就跟随舅父学习诗文,颇有文采,深得舅父喜爱,因此将女儿许配给他,在他就任兖州兵曹后完婚,由于与表妹青梅竹马,婚后夫非常恩爱,只是子一直未育,此时张若虚诗文已誉满天下,特别是《江花月夜》更是广为传颂。然而张若虚空有一番报国志,在兖州兵曹这个卑微的官职上一做就是十年,其间他阅尽官场黑暗和*,对功名早已心灰意冷,就在他意志消沉之际,子染病而亡,张若虚悲痛万分。将子遗骨送回扬州安葬,回兖州的途中,不幸病倒在汤池县,生命垂危,也是张若虚命不该绝,竟被一位江湖郎中所救。有趣的是当他苏醒后竟然惊得险些又昏过去,因为给他治病的江湖郎中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完全和他一样的人,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一个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因病而致的幻觉,但当江湖郎中开口说话时,他才知道这不是白梦,是千真万确的。经过一番攀谈,他得知这位音容笑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人,是一位走街串巷、四处云游的江湖郎中,靠祖传秘方治病救人为生。张若虚听罢慨叹自己既不能救世,也不能救人,出对江湖郎中羡慕的神情,没想到江湖郎中眼睛里出渴望功名的目光,诡谲地笑道:“想救人有何难,只要我们换一下人生,你便可以悬壶济世了。”张若虚颇感兴趣地问:“怎么个换法?”江湖郎中竟然语出惊人地说:“我将医术和祖传秘方传授给你,你将功名相赠与我。从此以后我去做兖州兵曹,你来当江湖郎中,如何?”张若虚听罢沉思良久,心想,当今政治黑暗,仕途险恶,在官场上熬功名,无异于浪费生命,眼前这个和我一样的人很有点悬壶济世的本事,如果真能将他的本事学到手再加以发扬光大,要比当一个小小的兵曹有意义。再者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既然他恋慕我的功名,何不成全他,于是张若虚爽快同意与江湖郎中换人生。江湖郎中听罢非常高兴,将自己的医术和祖传秘方倾囊相赠后,欣然前往兖州赴职。张若虚就在汤池县定居下来,苦心钻研医术,治病救人,还在江湖郎中的祖传秘方的基础上,独创养生汤,并以自己名满天下的诗文《江花月夜》命名,只不过将“夜”改成了“”从此“江花月”成为张若虚传给后人的养生至宝,代代相传,绵延至今。

 张老板讲得十分生动,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他更是觉得果然如张老板所言的话,无异于撞上了一座金山,便饶有兴趣地问“江花月”的功效,张老板用自豪的口吻夸赞“江花月”组方独特,配伍合理,具有补肾壮、益髓健骨、延年益寿、抗衰老的功效,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马杰将信将疑地问,与六味地黄丸比如何?张老板竟夸口说,功效远胜于六味地黄丸。贝妮看了一眼他和马杰,见二人对“江花月”颇为动心,便将话题转到了产品销售方面,没想到张老板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下来,原来由于“江花月”一直打不开销路,企业连年亏损,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夕阳西下,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落的余晖映出大片火烧般的晚霞,他看了一眼手表,工于心计地感谢张老板热情的接待,然后使了个眼色示意马杰和贝妮告辞,三个人配合默契,不约而同地起身,张老板顿时慌了,连忙挽留,坚持请他们到车间看看产品,盛情难却,他显出一副很勉强的表情,将计就计地跟随张老板来到车间。在车间,他一仰脖子喝下一瓶“江花月”之后,他就断定他梦寐以求的奇迹就要诞生了。如果说病诊所是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起点的话,那么他预感“江花月”就是可以腾飞的翅膀。此时此刻,他不仅感到心里热乎乎的,部也热乎乎的。张老板见他和马杰喝了“江花月”未动声,一再追问感觉怎么样,他微笑着说:“张老板,我对‘江花月’很感兴趣,愿意与我们合作吗?”张老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个合作方式?”他看了马杰和贝妮一眼,算是征求意见,然后卖关子地说:“怎么个合作方式,一个星期后我派人来和你谈。”张老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唯恐财神爷跑了,非要请他们吃饭不可,他有成竹地说:“等我们签了合同后,张老板再请也不迟啊。”就这样,他故意留下一个伏笔,吊足了张老板的胃口,然后扬长而去。

 进入东州城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滔滔黑水河滚滚向前,华灯初上的东州大桥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夜。他一直喜欢河,喜欢它壮阔的淌和勇进的精神,他在心中慨叹“上善若水”此时此刻,他的雄心若奔腾的河水势不可挡。马杰和贝妮也很激动。他提议立即到他家商讨与张老板合作事宜,两个人都同意。于是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让江冰冰下点面条准备点小菜,告诉老婆,今晚他和马杰、贝妮有重要事情要研究。挂断电话后,他非常兴奋,情不自地朗诵起张若虚的《江花月夜》。

 江冰冰一见贝妮就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拉起贝妮的手就往镜子前走,照过镜子后就问丈夫她和贝妮长得像不像,他却笑而不答。马杰非常了解江冰冰的心思,便逗趣地揶揄道:“冰冰,你知道你哪儿最像贝妮吗?”江冰冰认真地问:“哪儿像?”马杰一本正经地说:“影子,你的影子和贝妮的影子简直是一个影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江冰冰撇了撇嘴说:“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着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在餐厅就准备好了饭菜。

 三个人都饿了,都吃得津津有味。他一边吃一边富有情地说:“白天咱们上山时一直争论是走但丁赞赏的‘路’还是走鲁迅赞赏的‘路’,我喝下第一瓶‘江花月’后心里就有答案了。我的想法是哪条路能让咱们实现自我就走哪条路。现在‘江花月’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次机遇,咱们何不放手一搏?”马杰举双手赞同,认为这是个政商合谋的时代,只要敢于冒险就能创造奇迹。“奇迹”两个字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坚信“奇迹”属于自我,绝不属于“他人”只有独辟蹊径的人,才能创造奇迹。想到这,他越发觉得马杰是他的另一个我,只是不知道如果将他和马杰比作张若虚和江湖郎中的话,马杰相当于张若虚还是江湖郎中。贝妮很喜欢两个男人换人生的故事,建议深入挖掘其中的文化内涵。这正是他看中“江花月”的原因之一,他坚信每个人都有两个我,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而已,他就是想通过张若虚与江湖郎中换人生的故事,唤醒人们两个我的意识,进而达到让人们喜爱“江花月”的目的。他甚至想用“通过享用‘江花月’,体味两个我的人生”做广告语,他还想好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广告轰炸战术。最后三个人一致同意包销张老板全年的产品,并在产品包装上重新设计。当然,和张老板谈判的任务还是落在了贝妮和白明海的身上。三个人决定成立一家保健品公司,实行股份制,法人仍然是白明海。

 这一夜,他失眠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上了一架新的战车,他的一切都绑在了这架战车上。他指挥着这架战车,充满了情。黑水河之波融进了他的血管,巍巍白山在阳光的照耀下也不过是他的身影。为了做自己,他将不计代价,只求战得酣畅淋漓。人从来都不是僵死固定的存在,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可能。他笃信,执著就是长久的冲动,冲动过后人才懂得生命的意义。他不愿意成为卡夫卡笔下的甲虫,卑微到不配绝望,猥亵得自我痛恨。他知道甲虫也好,爬虫也罢,虫子之间是不会惺惺相惜的,那只是英雄们的特权。虫子们只能互相恐吓,或者从命运的隙里探出一只脚,互相践踏。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他的精神家园,他渴望回家,渴望成为英雄,奥德修斯式的英雄。这种渴望就像鲜亮的青苹果,带着一层淡淡的绒,挂满枝头,让人充满希望,让人充满幻想。

 这些日子,省报、市报整版套红广告都是宣传“江花月”的,同时,电台、电视台每天都集中一段时间介绍“江花月”东州城的主要商场、药店都挂着“江花月”的大幅广告。同时,密密麻麻的“江花月”广告几乎包下了全省各市所有报纸的广告版面,半个月就攻下了东州城,东州城市场打下来之后,全省的其他城市不攻自破。他的广告轰炸战术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应该说,在商业运筹上,他的谋略、马杰的胆量、贝妮的细致和白明海的执行力,构成了他们商海淘金的最佳组合。当然他们也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到目前为止,他们是成功的,也是幸运的。

 “我还是女人吗?”马杰的老婆白雪经常这样问自己。她一直为自己找不到做女人的感觉而苦恼。直到她在省委附近开了一家美容院并因此结识了省委副书记邵玉欣以后,才终于找到了点儿做女人的感觉。起初她并不明白邵玉欣为什么喜欢自己的美容院,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来美容一次,随着她对邵玉欣越来越熟悉,才终于悟明白,邵玉欣也是一个找不到做女人感觉的人,她喜欢到美容院,无非是寻找做女人的感觉。在白雪心目中,最有女人味儿的是欧贝妮,但是她深知自己做不了欧贝妮式的女人,因此她非常羡慕江冰冰模仿欧贝妮的勇气,她没有江冰冰的勇气,但又渴望找回做女人的感觉,因此常找江冰冰切磋做女人的心得。

 星期六上午,江冰冰在美容院一边做头发,一边与白雪唠闲嗑,邵玉欣满脸倦容地走了进来。她梳着女干部常梳的齐耳短发,面容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度。白雪赶紧上去殷勤地招呼道:“哎呀,邵书记来了,我正盼着您呢!”邵玉欣像是走了一宿的夜路,终于看见启明星似的,一张紧绷绷的脸顿时松弛下来,犹如摘下了箍在脸上的面具,眼角顿时多了一些鱼尾纹,人似乎一下子也长了几岁。她疲倦地对白雪说,只有走进这里,我才想起自己是个女人。白雪一边让手下给邵玉欣沏茶,一边恭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以让无数男人竞折。邵玉欣虽然喜欢听白雪的甜言语,但不喜欢听她称自己“邵书记”还不见外地倾诉道:“我跟你说过多次,我到你这里放松来了,不要叫我书记,就叫大姐,好吗?你是不知道一个人不能做女人,只能做领导,不能做自己,只能做书记的痛苦啊!”白雪是个性情直、脾气刚烈的人,和马杰结婚十几年几乎没撒过娇,平时对那些很会小鸟依人的女人既羡慕又嫉妒,其实她时常对自己缺乏女人味儿很自卑,只有见到邵玉欣时她才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女人。听邵玉欣这么说,她心情会格外好,大姐长大姐短的不离口,还用宽慰的口吻说:“大姐,您知道我为什么盼着您来吗?因为只有您来了,我才能找到做女人的感觉。”邵玉欣听了这话还以为她羡慕自己有女人味儿,心里特别受用。于是白雪借机把江冰冰介绍给邵玉欣,邵玉欣高兴地拉着江冰冰的手称赞商政聪明,江冰冰圆地说,还望邵书记多多关照他。邵玉欣冠冕堂皇地说:“用不着我关照的,商政跟着廖天北还愁没有好前程?”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什么美容啦、服装啦,邵玉欣似乎很陶醉这些女人的话题。做头发时,邵玉欣提出请白雪和江冰冰一会儿陪她逛逛街,白雪答应得非常爽快。其实白雪不止一次地陪邵玉欣逛过街,她很享受邵玉欣碍于自己的身份只逛不买的无奈。她之所以很享受,完全是出于五十步笑百步的心理,当一个普通女人目睹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想做女人而做不成时,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理。

 一进商城,邵玉欣径直来到化妆品柜台。“白雪,我特别喜欢法国大牌子的口红,只是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用。”邵玉欣望着琳琅满目的口红,略显失落地说。“大姐,今天是周末,你就当自己是普通女人,不妨让小姐拿样品,你试试!”白雪一边怂恿卲玉欣一边问柜台小姐“兰蔻的口红都有什么红的?”“什么红都有,如果是这位女士用,暗红色好一点。”柜台小姐说着递给邵玉欣一个样品,邵玉欣照着镜子在自己的嘴上抹了一圈,上下瓣抿了抿,镜子里的女人顿时光鲜了不少。“真好看!”白雪和江冰冰一齐恭维道。邵玉欣美滋滋地在镜子前欣赏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接过柜台小姐递过来的纸巾擦掉口红,爱不释手地放在了柜台上。来到金银珠宝首饰柜台,邵玉欣在一条白金镶钻手链前停住了脚步。江冰冰一看这条精美的白金镶钻手链标价五万八千元,心里不住啧啧称赏。邵玉欣让柜台小姐拿出手链戴在自己胖乎乎的手腕上,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愿意摘下来,直到柜台小姐不耐烦地问:“女士,买不买,你戴着特别漂亮。”邵玉欣恋恋不舍地摘下手链,酸溜溜地说:“小妹妹,这么精美的手链谁戴上都漂亮。”三个人乘滚梯上了二楼,二楼都是时尚精品女装,全部都是世界名牌,每件都价值不菲。三个人来到“凯撒”品牌专柜前,一个洋模特身上穿的一套墨绿色套装吸引了邵玉欣。“白雪,冰冰,我穿这套服装会好看吗?”邵玉欣一边用十分喜爱的目光端详着服装,一边问。“一定好看,试试吧。”江冰冰微笑着说。服务小姐取了一套服装,邵玉欣微胖,对服务小姐说:“得穿大号的。”小姐又换了一套大号的。邵玉欣兴奋地走进更衣室。江冰冰看着更衣室心想,官当大了真累,特别是女人,女人当官必然要失去做女人的乐趣,一个做不成女人的女人该有多痛苦。比如邵玉欣一定不会与丈夫撒娇儿,她试过的商品绝对买得起,但是她买回去,却不能用、不能戴、不能穿,只能放在家里看。有谁见过女省委副书记穿着背装,抹着兰蔻口红,戴着铂金镶钻手链出入公众场合的?因此江冰冰断定上万元的“凯撒”套装邵玉欣再喜欢,也只能试试。这么一想,江冰冰庆幸自己是个普通女人。

 邵玉欣从更衣室里出来,像模特一样走了三圈,白雪和江冰冰都赞不绝口。两个女人都恭维邵玉欣天生就是衣服架子,穿上这套凯撒服装真是光彩照人!服务小姐也说邵玉欣穿着好看,一个劲儿地劝她买。然而,在更衣室里,邵玉欣还是恋恋不舍地下这套服装。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血像土地一样一天一天地肥沃起来时“江花月”的全部广告被省工商局广告处查封了,理由是在满天飞的“江花月”广告中,到处充斥着不实之词、夸大之举、违规之行。他得知消息后,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尽管马杰、贝妮和白明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几个人的主心骨仍然是他。然而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出面干预,他左思右想,猛然想起江冰冰常跟自己提起,邵玉欣常到白雪的美容院做美容,关系处得像姐妹一样。尽管他从来都不认为以邵玉欣的身份会真拿白雪当姐妹,但是这种逢场作戏的关系倒是可以利用。于是他和马杰商量,可不可以让白雪找一找邵玉欣的秘书,请她的秘书给疏通一下,马杰也知道邵玉欣常常去白雪的美容院做美容,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老婆能有这么大的力度,否则做梦都盼着夫贵荣的老婆怎么可能还容忍他做小小的派出所所长。马杰在他面前提出了自己的顾虑,他坚持认为,这件事对邵玉欣的秘书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别忘了邵玉欣可是主管全省的组织工作。马杰只好答应试一试,无论是他,还是贝妮和白明海,对马杰都抱着极大的希望。结果马杰反馈的消息却极其令人失望。因为邵玉欣的秘书出事了,据说是被自己的老公传染上了病,邵玉欣得知消息后,一气之下废掉了秘书,新秘书暂时还没有人选,他听了这个消息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廖天北在他的建议下,一直喝着“江花月”当时他告诉廖天北,罗立山喝了“江花月”头发都变黑了,廖天北立即让他也弄两箱尝尝,没想到这么一尝,廖天北便喝上了瘾。就在他挂断马杰电话、心里盘算着如何破解眼前这道难题之际,廖天北会见完外宾推门走进办公室,他一进门就满面红光地说:“商政,‘江花月’我可喝没了,再给我弄两箱。”他一听心里一阵窃喜,左眼皮顿时跳了起来,他压抑着淌在血中的兴奋,故作为难地说:“廖市长,弄不到了。”一句话,廖天北就像是走路不小心一头撞在了墙上似的,一双泛着血丝的小眼睛瞪着他,脸一沉问:“怎么弄不到了?”他出一副抱不平的表情,避开廖天北的目光,一丝无奈在眉宇间闪过,瞬间又挂在了恭敬的嘴角边,用抱怨的口吻说:“被省工商局查封了,说广告词有问题。其实就是没拜码头。我跟您说过,经销商是我的朋友,刚才还打电话让我帮忙疏通一下,可是省工商局并不归东州市管,我正犯难呢。”廖天北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心里升起一种被戳穿的恐惧,然而廖天北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他的脸上,显然对“江花月”更感兴趣,气哼哼地说了一句“弹琴”然后一把起电话愤愤地说:“‘江花月’,我和罗书记喝了这么长时间了,都觉得是好产品,这么好的产品怎么说查封就查封了呢?我得问问‘大胡子’。”省工商局局长因胡子重得了个“大胡子”的雅号。廖天北打完电话,他才弄明白“江花月”广告被查封的真实原因。原来“大胡子”也喝了很长时间“江花月”只是“大胡子”越喝越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甚至连他老婆都说丈夫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老公了,属下也觉得自己的局长像换了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另外一个人呢?后来“大胡子”仔细品味才发现都是喝“江花月”闹的,一定是喝太多产生了幻觉。“大胡子”觉得“江花月”太可怕了,喝了竟然可以失自己,这才决定查封。廖天北听后骂“大胡子”荒唐,问其是不是喝过量了“大胡子”承认确实是多喝了一倍的量。廖天北质问道,为什么不按量喝?“大胡子”支吾半天才承认都是老婆闹的,廖天北一听才恍然大悟,因为“大胡子”二婚娶了一个小媳妇。挂断电话,廖天北笑呵呵地说:“商政,你告诉你的朋友去省工商局广告处找一下水处长,办个手续,就没事了。”他一听非常高兴地说:“廖市长,我替我朋友谢谢您了!”廖天北没说什么,他趁机溜出自己的办公室,找一个僻静处给白明海打电话,让白明海赶紧打听一下水处长的爱好,白明海说已经打听明白了,水处长是个京剧票友,唯一的爱好就是收藏脸谱。他只好又给市京剧院院长打电话,撒谎说有一位日本外商是廖市长的朋友,很喜欢中国的京剧脸谱,能不能帮忙搞几副有收藏价值的。院长一听是廖市长的朋友又是外宾,当即答应可以转让手中收藏的卷轴《闹天宫》,他赶紧让白明海去取,并亲自约水处长晚上吃饭。

 水处长叫水彪,长得膀大圆,是个大块头,大脑袋、大鼻子、大眼睛、大耳朵,说话也是个大嗓门,给人的印象还真像个唱花脸的。他一见水彪就觉得此人是个性情中人,水彪为了套近乎,口口声声说和郭鹤年很,廖天北当副省长时刚好主管省工商局,水彪声称当时没少和郭鹤年打交道。他心想,早知道如此,让郭鹤年给水彪打个电话或许就能摆平此事。转念一想,不对,查封“江花月”广告的始作俑者是水彪的局长,并不是水彪,水彪怎么可能左右他的局长呢?但是有郭鹤年做话题,彼此的关系顿时拉近了许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他给白明海使了个眼神,白明海心领神会地取出了脸谱卷轴,满脸堆笑地说:“水处长,我听说您酷爱收藏京剧脸谱,老弟就多了个心眼,这是老弟特意为您准备的一副《闹天宫》京剧脸谱,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说完缓缓展开了卷轴,尽管他和马杰、贝妮都是京剧外行,但是也被卷轴上精美的脸谱深深震撼了。画面的上方为美猴王,中间的蓝脸为雷公,绿脸的是青龙,下为*,笔法到,谱式古朴,水彪接到手里目光炯炯,爱不释手。众人欣赏完脸谱后,水彪郑重地敬了一杯感谢酒,言称“想不到一场风波,让水某有如此收获”空气中弥漫着贝妮身上散发出的体香,她低垂头,欣赏着卷轴上的脸谱,脸上挂着令人醉的微笑,好奇地说:“水处长,既然您如此酷爱脸谱,一定对脸谱有一番独到的理解,可不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水彪仰起圆乎乎的下巴,管般的鼻孔里长满了鼻,好像此人的大脑袋是由于鼻孔堵而憋大的似的,尤其是一对玻璃球似的眼珠子,扫视众人时让人有一种无处隐藏的感觉,见众人对其收藏心得感兴趣,水彪感慨地说:“一件好的脸谱,要让观众一眼就能识别出它的忠、贤愚、悲。”马杰蹙眉的表情活生生一张脸谱,仿佛心中早就背了所有台词,兴致盎然地问:“怎么才能识别出忠、贤愚、悲呢?”水彪清了清嗓子,又扬了扬眉毛,脸上挂着大花脸似的神情,用卖弄的口吻说:“京剧中的脸谱主要用于净角和丑角两类男角色,每个脸谱都有三种以上的颜色组成,其中的‘主’象征人物的类型、性格、气度。颜色大体遵循以下规律:红色代表忠贞英勇,黑色代表刚直不阿,白色代表阴险诈,蓝色代表…”贝妮的体内似乎潜蜷着一个好奇的幽灵,总能提出令人惊愕的问题,就像她的脸蛋一样引人注目,没等水彪说完,她便发现了端倪,娇媚地一笑,嘴问:“在现实中,黑色代表黑暗、肮脏、丑陋,白色代表光明、圣洁、纯真,怎么在京剧里黑白的用意竟然颠倒了?”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点子上,水彪兴奋地晃动着平滑的大脑袋,仿佛空气受到了挤,顿时颤抖起来,见众人屏息凝神,水彪兴致地说:“这也恰恰是脸谱艺术的人之处,其实生活当中很多人都拥有一张脸谱,你很难看见他们真实的脸,因为真实的脸一直藏在脸谱后面,识别这些脸谱可比识别舞台上的脸谱要复杂得多、困难得多。”他的表情像是跋涉了很久,伴随着一声疲倦似的轻叹,脸上的孔里渗透出一种沧桑般的优雅,他颇为惆怅地说:“是啊,水处长的话让我想起王尔德的长篇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道连对那幅能够映出其灵魂的‘画像’充满恐惧之心,毫无疑问,他那张俊美的脸其实就是脸谱,而画布上的面孔才是他真实的脸。实际上,‘道貌岸然’这个成语说的就是指有两张脸的人。”水彪眨着一对凸出的眼球,眼白带着烟熏似的黄,神态颇为感慨,眼睛深处潜藏着的另一个我在探头探脑,正凝视着高高的杯子里冒着白沫的黄的啤酒,水彪换了一副深沉的口吻,气说:“没有舞台就没有戏剧的脸谱,生活当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敢真容,只靠脸谱活着,根本原因就是滋生脸谱的土壤太肥沃,人们失在名、权、利当中,哪儿还记得有一个自我呢?”马杰一向对自我不感兴趣,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点上一支烟,叼在嘴角,对着烟的一只眼睛眯着,好奇地问:“水处长如此酷爱收藏脸谱,一定是出身京剧世家吧?”一句话似乎问到了水彪的痛处,表情很像是梵高打着绷带着烟斗的自画像,只是脸比梵高圆许多,好像耳朵因伤发炎而肿成这样似的,水彪惭愧地摆了摆手说:“什么京剧世家,纯属个人爱好。旧社会时,我爷爷是走街串巷推车卖烧酒的,家里穷得叮当响。有一天下着小雨,我爷爷卖了一天的烧酒,一点也没卖出去,憋了一肚子气,回了家。回到家里。让我给他炒,他要喝酒,我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呀,我爷爷脾气特别火爆,说老子累了一天,想吃点都吃不上,顺手拿起一把杀猪刀在自己大腿上就剜了一块,扔在桌子上,告诉我去给他炒了,我吓坏了,结果,没钱治伤,伤口化脓溃烂而死。”众人听后无不出惊愕的神情。他像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出一副终于到达目的地的表情,向白明海使了一个眼色,以兄长式的口吻说:“明海,今天水处长帮了你的大忙,你还不敬水大哥一杯。”白明海心领神会地为水彪斟满酒,啤酒杯里冒着嘶嘶响的白沫,空气里顿时弥漫着酒香,白明海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脸诚意地说:“水处长,您帮了‘江花月’的大忙,但是,您帮的更大的忙是让我们通过脸谱学会如何认识自己,也如何认识他人。我们这些在名利场上打拼的人是最容易找不着脸的,今天水大哥一席话让我懂得了脸的重要意义,就为这个意义,我先干为敬!”水彪几乎是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大嘴里,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响声,然后打了一个响嗝,嘻嘻笑着说了一句“好小子!”他心头涌起一股犯罪似的*,鼻孔里着笑,动容地说:“水大哥,我和马杰是大学同学,亲如兄弟,明海是马杰的小舅子,所以这个面我必须得出。”水彪带着一丝狡猾的微笑,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马杰,又看了看他,用揭秘似的口吻,逗趣地说:“你和马杰长得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个人的两个身体,何止是亲兄弟,依我看,明海不只是马杰的小舅子,也是你的小舅子吧,是不是?”贝妮被逗得咯咯笑着,笑得花枝颤,仿佛整个人都在熠熠闪光,她不失时机地说:“水大哥,听说您不仅收藏脸谱,还是京剧票友,能不能给我们来一段大花脸,让我们开开眼。”一句话正说到水彪的兴奋点上,当即让服务员打开卡拉OK,点了包拯的《铡美案》,一嗓子唱出来了,字正腔圆,嗓音浑厚,声如洪钟…

 他亲自开车送水彪回家,回来的路上他有一种重铸自我的*,也有一种失方向的惊恐,随着自我意识越来越膨,他感到了潜移默化的变化,但是他弄不清是周遭的世界在变,还是自己在变,变得似乎自己的人生正在偏离正轨,抑或是刚刚走上正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上路,再也无法拖延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能力掌握自己的未来,但他也明白,目前掌控他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心目中的他人。这个他人就像悄悄爬进他车内的霓虹灯光,企图把他引入某种无言的梦境。他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这个梦境,一直以来他认为这是个难以企及的境界,他万万没想到或许这个梦境即将成为现实。因为在廖天北的头脑中,东州城再也不是按照“一主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理想营建的风水宝地,而是一个交通无处不“栓”根本无法畅通无阻的城市。廖天北一直酝酿要给东州古城的交通动手术,如今在专家们的建议下,一条环绕城乡接合部的环路即将修建,一旦建成,犹如一顶金光灿灿的王冠,因此廖天北称之为“王冠路”虽然建设王冠路的资金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他最了解廖天北的脾气,只要他决定干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目前王冠路还只是在廖天北的脑海中,消息并未外,一旦消息公布出去,王冠路两边的地价就会翻着跟头往上涨。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燃起一束巨大的光芒,这束光芒像一团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使他不得安宁,跃跃试!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由这团火所烧制出的人物“江花月”广告查封事件让他想了很多,应该说“江花月”并没有多高的科技含量和技术难度,之所以热销,完全依靠高频率的广告,如今保健品市场鱼龙混杂,仿冒的“江花月”极大地诋毁了产品的美誉度。俗话说,凡事见好就收,应该集中资金干大事!这个大事是什么?他心里有了一个轮廓,只是被查封事件闹得他一直没来得及与马杰、贝妮和白明海商量,如今广告风波已经过去了,埋藏在他心中的那团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握方向盘的双手都有些颤抖,琥珀的车灯照得前方一片通明,前方分明就是一个充满惑的新世界,他情不自地深踩油门,加快了车速,心里不停地想,只要一直走,就会离新世界越来越近。他甚至觉得随着车速的增加,周遭的旧世界已经被抛诸脑后。

 他知道如果不让自己内心世界的火团释放出来,他会被烧成一团灰烬,因此第二天晚饭后,他就将马杰、贝妮和白明海叫到自己的家里,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自己的想法,话一出口,几个人便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因为他的想法太大胆了,竟然异想天开地想在王冠路周边押一块地。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断定一旦市政府公布修建‘王冠路’,路两边的地价肯定疯涨,我的意思是咱们算算账,我们现在能出多少钱,现在买肯定便宜,因为修路的消息还只是个方案。”马杰很清楚这个计划一旦实施,无论成败他们都将步入另一种生活,因此难以抑制的疑虑从后背扩散开来,伴随着疑虑,似乎潜意识里有一个魔鬼在蠢蠢动,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马杰思忖良久,还是顾虑重重地问:“商政,你这消息有把握吗?要是没把握,一旦咱们押了一块地,结果路不修了,那么这两年咱们可就白忙活了。”贝妮也出怀疑的神情,讶异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汉,秀眉微蹙地说:“这得需要一大笔钱,一旦倾囊投出去,‘江花月’怎么办?”一种深沉冷静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刚毅地笑了笑,态度坚定地说:“‘江花月’的生命力是有局限的,咱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的意思是见好就收,开辟新的领域。明海,我们一次能拿出多少钱?”白明海一直没表态,神情像是突然被困在躯壳里一般,脸上始终挂着谨慎的微笑,慎重地说:“大哥,我回去得先拢一拢账。”他没再纠资金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到了选址上。几个人经过一番烈的讨论后,最后选定了位于北郊金陵区的小刘屯。这个小刘屯有个金牛集团,是个政治经济合一的组织,村委会成员分别兼任集团及下属公司的各级管理职务。董事长同时担任村主任。这两年金牛集团从农民手中把耕地征上来变为国有,搞房地产开发,盖了不少小别墅,叫金牛花园,因此贷了不少款,但由于地点不好,道路也不通畅,周边既无山,又无水,更无林,根本卖不出去,一栋两百多平方米的小别墅,盖得非常漂亮,三五十万无人问津。应该说金牛集团资金相当紧张,快撑不下去了。正因为他对这个情况了如指掌,才野心地产生了买地的想法,其实他早就看好了小刘屯这块肥。最后他深思虑地说:“我看过市规划局修建王冠路的示意图,王冠路正好从小刘屯附近穿过去。据我了解金牛集团存有大量的商业用地,贝妮、明海,明天你们就与小刘屯村委会接触,将他们未开发的房地产用地全部买下来,咱们这次要是赌成了,我保你们个个都有一个新人生。”经过他这么一煽动,几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在大海上夜航,猛然看见了灯塔,那灯塔的光线宛若一种召唤,使得每个人似乎都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

 两天以后,廖天北率团出访香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建设王冠路而招商引资。他的计划也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刚刚送走廖天北回到办公室,贝妮和明海就前后脚跟了进来。他现在像登山家一样正跃跃试地攀登顶峰,完全沉浸在征服高山的望之中,一看见贝妮和白明海,便迫不及待地问:“买地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贝妮娉婷地站在他面前,故作不顺地轻叹一声,他顿时出焦虑的神情,急切地问:“怎么,谈得不顺利?”贝妮本想和他开个玩笑,见他如此认真,心头涌出怜悯之情,莞尔一笑说:“我和明海去小刘屯接触了一下,接待我们的是金牛集团总经理关文蕙,她是个留的博士,很有水平,不过金牛集团资金很紧张,巴不得把地变成钱,目前他们拟搞房地产开发的土地还有一千多亩,每亩地的价钱很合算,现在就等你拿主意了。”他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见贝妮和白明海的脸上还挂着疑虑的神情,便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我陪廖市长接待过一位香港的企业家,一次他到东南亚考察时,发现某国正在筹建一条高速公路,虽然当地政府给出了十分优惠的条件,但因该路段漂流量小,而没人愿意干。这位企业家胆大心细,在考察时却发现它的旁边有一个储量十分可观的大油田,他以其非凡的判断力,认定这必将带来丰厚的利润,于是他以跳楼的决心毅然拿出全部资产,并以房产向银行抵押贷款,买下了拟建高速公路的土地。最后他成了商场上的大赢家。”白明海一直在自己头脑的疑虑小屋内徘徊,眼睛深处蹲伏着一个心事重重的小人儿,信心不足地质疑道:“大哥,咱这块地与他的情况不一样,这块地周围不仅没有大油田,连片像样的树林子也没有。”“是啊,”贝妮也犹豫不决地说“用不用再斟酌斟酌?”“你们的担心我都想过,”他有成竹地说“我详细研究了王冠路修完后的漂流量,小刘屯正是它的咽喉,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机不可失,趁小刘屯还没有觉醒,你们抓紧签合同吧。”三个人又讨论了一番细节,白明海和贝妮匆匆走了。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猛然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政治信念无比坚定的人,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人生轨迹竟然悄悄发生了偏离,而且离既定的目标越来越远,尽管新的目标像海一样在他心中涌动,但是他担心这个新的目标也像那个在政治上既定的目标一样,不过是一块西西弗斯推来推去的石头。但是幽暗的海水给了他勇气,寻找自我的渴望迫使他不得不投身大海。

 很显然,商政试图突围,这用不着我猜测,这是他必然的选择。因为他在仕途上逗留得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己被封闭或者说囚在了一个狭小的世界里,他被封闭或者说囚得越久,他心目中的自我或者他人就越像灯塔一样召唤他,突围是他意识到囚笼之外有更大的世界却又因囚而无法企及之后的主动选择。然而,他只能借助夜突围,尽管他穿着雪白的衣衫,却只能被夜染成灰色。找不到意义的生活是可以容忍的,事实上许多人也正是这么生活着,这些人甚至已经习惯了找不到意义的生活,然而找不到自我的生活却是无法设想的。这也恰恰是商政选择突围的初衷。在我看来,没有自我的生命算不得生活,哪怕选择做他人的生活也比选择找不到意义的生活有价值,比如我就感觉在选择成为商政的过程中越来越接近我自己。也许每个人心目中的偶像都可能是理想的自我,做他人或许也是寻找自我的必然过程,但是随着我对商政未来命运的猜测,却越来越陷入一种“我在,因此商政不在”或者“我不在,因此商政在”的困境。我不知道这种困境说明了什么,但至少让我意识到商政的精神危机,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也是我的,更是现代人的。因为商政的精神危机是根本的,要解决商政的困境,不能期待一劳永逸的答案,只能依靠每个人在价值信仰上的自决。遗憾的是我们没有信仰,因为我们没有本土宗教。我们只能忠实于自我,然而自我是什么,始终是个谜。于是我们开始在“他人”的世界里游,正如我此时正游于商政的世界里一样,却发现“他人”要么失在权力之中,要么失在财富之中,要么失在美之中,要么失在模仿之中,我真希望能有一种信仰犹如灯塔召唤着商政,哪怕他失于信仰之中,也比像大灰狼一样突围强得多,然而,这是怎样一种妄想啊!为此,我越来越为商政担心起来,越担心,就越觉得和商政挨得越近,几乎是身体挨身体,影子挨影子,整如影随形,我发现尽管我只是在猜测商政的命运,但是我却觉得我经历过商政的命运,最起码他的一部分就是我本人,或者说我只有思考他时才发现我是我。莫非每个人都有两套记忆,不,不是记忆,应该是想象,我发现只有停止想象时,我才是我,可是我的想象却一刻也停不下来,想象几乎成了我认识世界的一个支点,我发现,我之所以痴于对商政命运的猜测或者说是想象,根本就是,这种猜测或者想象是对我自己生命价值的一种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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