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卦:传闻(7)
传闻七
“你好像非常痛苦。”
“不是痛苦,是恐惧!”
“为什么?”
“我好像越来越不习惯呆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人总是向着‘他者’逃逸的。”
“但是我的全部努力都是希望向着‘自我’追求的。只是在追求过程中,我发现‘自我’根本无法确定。”
“那是因为你丢了乌纱帽之后,也丢掉了政治抱负。要知道你曾经的全部信仰就是政治。”
“经过那场肃贪风暴后,我觉得过去的政治信念多少有点精神病态。”
“这么说你已经没有了信仰,也难怪,在物质世界极为丰富的今天,许多人已经不再以信仰滋养自己了。”
“那靠什么?”
“靠偶像。”
“可是我现在的内心世界没有任何可以确定的东西。”
“人们在犹豫的时候才会睁开双眼。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创作一部长篇小说。”
“关于什么的?”
“当然是政治。”
“该不会是自传体的吧?”
“也许,谁知道,反正很想写。”
“只是不知道你想通过小说创作寻找自己,还是逃向他者?”
“应该是一种寻找。”
“不见得,小说是给别人看的,别人是什么?就是他者,或许你的主观意图是寻找自我,但是客观上却是一种变相的逃逸,正如你从官场逃到世俗世界一样,现在你又想从世俗世界逃到小说里。”
“你不认为我从前的政治抱负或许会在小说里实现吗?”
“也许能够实现,也许是一种乌托邦。不过总算你又上路了,前面的路你会很孤独,而且越成功越孤独。孤独是一种痛,当然也是一种快乐。”
“这很刺
。”
“这种刺
有自我的惩罚,也有快乐,是二者的结合,不过,我得提醒你,真理常常无从寻找。”
“起码我有寻找的
情。”
“别忘了恐惧也是一种
情。”
“别打击我,我知道你会帮助我。”
在完成长篇小说《庙堂》之前,我常常和我的灵感如此对话。辞职以后,我成了一个游
者,我常常漫无目的地在东州游
。如果有人踩着记忆之履游
的话,那就是我。是我的灵感提醒我,与其用脚游
,不如用心梳理,于是我躲在书房里不断地向我的灵感求教。我的灵感使我的生活变成了一次次的冥想。灵感要求我每天夜里向它讲一个故事,于是我白天睡觉,晚上将白
梦用笔写出来,不到一年时间,便写成了这部长篇小说《庙堂》。我之所以取名为《庙堂》是借用了范仲淹的那两句名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意,谁都知道“庙堂”指的就是官场。正因为如此,《庙堂》一书一经出版,便引起了东州官场的一片哗然。不,不是哗然,是震撼、愤怒、声讨、谩骂、打击、恐吓、报复,甚至下毒手。当然一切都是躲在暗处进行的。之所以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影响,是因为我将《庙堂》打磨成了一面镜子,准确地说是我将我自己的心灵之镜映
出的所有东西整理成了这部书,目的是寻找那个丢失了的自我,我不得不遗憾地说,我并没有找到自我,仿佛“自我”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就像滑雪的人顺着山坡滑进了山谷。虽然我在创作《庙堂》的过程中没有寻找到自我,但是《庙堂》毕竟是一面镜子,它散
着一些为信仰殉难的可疑而陈腐的气息,这信仰不是别的,就是因崇拜权力而导致的*。*听起来像是个答案,这是这个词最厉害的地方。那些读了《庙堂》的权力崇拜者,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时代的主宰。但是照了《庙堂》这面镜子之后,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原形,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副死亡的面具后面。我不仅没有寻找到自己的自我,还粉碎了他人的自我,当然就犯了众怒,遭受声讨在所难免。最开始时有人声称再写就要剁掉我的手,恐吓我的竟然是一位副市长,当然他是通过黑老大给我递的话。多亏那位黑老大曾经是朋友,我服务过的老板曾经帮过他,当然那位副市长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以为黑老大是受他掌控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过去我老板保护过这位黑老大。黑老大先是请我吃了一顿鱼翅鲍鱼,然后又洗了澡,在澡堂子的休息大厅,他劝我如果想继续写,还是离开东州为好,因为仅这一部书就将东州官场有头有脸的人都得罪光了,如果再写下去恐怕有性命之忧。和黑老大分手后,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英雄气概,我庆幸自己再也不用追求任何雕像的意义了,因为在我心目中权力那个巨大的黑影已经落在地上,犹如一只死去的野狗。那具狗骸似乎已经被土地
收了一半,但是苍蝇们仍然不肯放弃它那*的肚子,黑
的一大群蛆虫爬来爬去,我远远地望着这腐烂的一大团,似乎在蛆虫中发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烂吧,”我情不自
地感慨“万物终将回归泥土。”
但是英雄气概并未让我躲过劫难,有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从公园散步回家,在快到我家小区的小路上,突然后脖颈子一阵凉风,我便人事不省地栽在路边,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头上戴着纱网,
着绷带,我老婆正坐在
边抹眼泪。不用我老婆解释我已经明白了,医生说我命大,砖头再拍正一点,我就去另一个世界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一部小说竟然会让一些人吓得想要结果我的性命,这说明《庙堂》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它是一面照妖镜,这的确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出院后,我确实恐惧了一阵子,我老婆劝我离开东州,我思来想去没同意,因为我现在只能靠写作为生,既然我的笔可以让
恶的势力心惊
跳,当然就可以让正义的力量信心百倍。这么一想我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原来从开始创作《庙堂》那天起我的新生活就开始了,而在这之前的一切都是导言,是半黑暗的史前纪。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在东州遇到的困境扩大到了全省。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全国的媒体都在宣传《庙堂》,称它是一把利剑,一把匕首,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然而省内的媒体对《庙堂》却鸦雀无声,我感到了不正常,但是并未往深处想,直到省内一位评论家写了一篇关于《庙堂》的评论被省报拒绝,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那天省内的那位评论家将稿子交给了文化版的编辑部主任,主任一口承诺这篇稿子全文发表没问题,可是很快这位主任又给那位评论家打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报社主管领导将稿子
毙了,评论家问理由是什么,编辑部主任支吾了半天,在评论家一再要求下,编辑部主任
低声音念了报社主管领导在稿子上的批示:“商政作为*书记的秘书,适合
报宣传吗?”评论家听后肺都快气炸了,当时在电话中骂道:“他妈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株连!商政怎么了?人家出污泥而不染,这么大的*案干干净净地走出来,堂堂正正地辞职,官场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人不仅应该宣传,还应当大力宣传,你们不宣传也就罢了,还搞*,难道商政没有*反倒有罪了吗?不就是一部《庙堂》让一些人看了不舒服吗?他妈的这些人心里没有鬼会不舒服?”过后,这位评论家特意请我喝酒,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还鼓励我千万别停笔,他认为省内的情况很不正常,越是不正常,就越要将这种不正常公之于众,他们越是讳疾忌医,就越是要对其望闻问切,我们的社会从来就不缺乏唱颂歌的作品,缺的是具有批判
和反思
的力作,从这个意义上讲,《庙堂》写得还不够,要知道具有批判精神和反思
的作家是社会的良知,具有批判精神和反思
的作品是社会的眼睛。这位评论家的话让我备受鼓舞,回家的路上,我发现路边花园的一栋栋别墅如一座座坟墓一般幽暗地矗立着,雨后浓酽的花气熏得令人窒息,一切都有点雾蒙蒙的,溽热得很,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一种行将告别的奇怪滋味,我不知道要向什么告别,我只知道寻找自我的路仍旧漫长,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不再用脚跋涉,而是用笔,因为笔会让我走得更远。这时我的灵感突然跳出来问我:“商政,是不是有一群魔鬼正在你的脑海里狂
?”
“灵感,”我深沉地说“我发现权力的动物园里污秽不堪。”
“商政,你这是在寻求危险带来的激动。”
“我喜欢观看笼子里的老虎。”
“你要小心,那笼子的门只是虚掩着。”
“不瞒你说,我还真想走进笼子里试试它的凶残。”
“你就不怕那笼子里是一座监狱,自己被囚
其中?”
“谁又不被围在城堡中,要知道那可怕的孤独是自我判处的刑罚。”
“也许你的所有努力都像西西弗斯一样徒劳。”
“西西弗斯最可贵的是勇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为撒旦祈祷吧。”
“其实撒旦已经出现了。”
“谁?”
“你?!”
我之所以喜欢这则传闻,是因为我一直认为文学之路也是从政之路的终南捷径,如果运气好的话,不比领导秘书升得慢,而且可能一步到位。如果这则传闻是真的,那么商政遇到的问题是由于他不知道小说为何物造成的,虽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不等于模仿生活、抄袭现实,写作和从政一样,都需要一份圆
。当然既然这是我必须走的一条路,我自然会在这部长篇小说创作过程中给予全新的演绎,我一直没有机会将我理想的宏图变成现实,如果通过小说再现一遍,或许当运气来临时,应对起来更加从容。当然这毕竟是想象,而不是生活,或许演绎起来会陷入无言所说,无从说起,却又不得不说的境地,但这又何尝不是当今作家共同面对的难言之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