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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商政其人
 最近我得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商政出事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消息是我老婆告诉我的,当时我正在开车,手机里传出我老婆失魂落魄的声音,我一紧张,猛踩油门,险些追尾。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一支烟猛几口,稳了稳心神,正值盛夏,又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炙热的阳光像炭火一样灼烧着,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赶紧戴上墨镜,由于缺少睡眠,我的眼皮下出现了像磨了的砂布似的东西,又干又涩,刚才老中医号了我的脉,说我肾水不足,气血不旺,要补肾,如今我听到商政出事的消息后,仿佛肾水一下子被干了。

 我之所以对商政如此感兴趣,是因为他是我老婆在大学时暗恋的梦中情人。商政在大学时是个偶像式的人物,虽然和我老婆是一个系的,但比我老婆高两个年级。据我老婆讲,当时商政一表人才,*倜傥,再加上学生领袖的特殊身份,身边始终美女如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长相极为普通的我老婆。那时和商政死烂打的女孩子不在少数,暗恋的就更多,但是商政是那种政治野心极强的人,用我老婆的话讲,商政是那种有大抱负、大志向、大目标的人,这种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会严格控制自己的望。因此,相对于爱情或女人来说,商政更热衷于政治活动,整热衷于组织社团、演讲、聚会等与政治有关的活动。大学毕业后,商政如愿以偿地走上了从政之路。我和老婆结婚后,几乎每年都能从她嘴里听到商政在仕途之路上进步的消息。有一天,我老婆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告诉我,商政又高升了,当上了市委书记的秘书。紧接着我老婆就嘲笑我是一个没有大出息的小作家,一脸“我怎么嫁给你这个小男人”的无奈。那眼神恨不得让我一头钻进她两腿中间柔软光滑的凹入处,重新回一回炉。尽管我事业上毫无起,但我在人格上从来就不觉得低人一等,我故作不屑地说:“不就是小秘书吗?早晚有一天让你知道什么是大作家!”我老婆撇着嘴啧啧地讥笑道:“狗!大作家有多大?在权力面前,有几个不是摇头摆尾的犬儒?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趋炎附势和吹捧媚俗的作品,你要真想让老婆过好日子,就应该好好学学商政!”我老婆的一句“狗”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只摇头摆尾的哈巴狗,一边汪汪叫着一边抬腿向一棵大树的部浇了一泡,那棵大树被狗浇了以后像权杖一样闪烁着金光。我苦笑着摇摇头,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让手中的笔化作金光闪闪的权杖,这可是许多作家梦寐以求的事情。说句心里话,即使我老婆不在我面前唠叨,希望我成为像商政那样的人,我骨子里也藏着一个类似于商政式的家伙,不然我老婆也不会选择我做丈夫,只是我没有商政那么幸运,或者说没有商政那么有城府。大学毕业后,我本想进入政界发展,却错地走上了创作之路。但是我的从政梦想从未泯灭过。我认为,搞文学创作同样是仕途之路的终南捷径,和商政选择的路相比,很可能是殊途同归。许多大作家写出名堂后,都成了正厅级作家,这可跟东州市委副书记、副市长级别相同。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个潜藏在我心中的政治梦想,从未敢向我老婆透过。其实我老婆如此关注商政,并不是旧情不死,而是她太希望自己的丈夫成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也别说,由于我经常琢磨商政,久而久之,我还真觉得自己有朝一会成为商政,只是有一个问题时常困扰着我,我想成为商政,那么商政想成为谁呢?“谁”又想成为谁呢?这大概是一个“我是谁”的哲学问题,恐怕每个人一生都在追问这个问题,都在“谁”中寻找“我”这大概就是谁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偶像的原因,或许我们的生命就存在于想成为偶像的梦里,为此不惜失落自己的本。我之所以如此感慨,是因为有一次我出差去东州,偶然遇上了商政,却意外地发现他是个野心极大的人。当时商政已经是市委书记的秘书了,省报的一位同学会同文坛的几个朋友请我在一家海鲜大酒店吃饭,想不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一位漂亮的女诗人的手机响了,她不避讳地张口一个“政哥”闭口一个“政哥”声音嗲哩嗲气的。我低声问省报的同学:“政哥是谁?”省报的同学悄声说:“市委书记的秘书商政。”然后向我挤了挤眼,意思是说,女诗人和商政是那种关系,我会意地笑了笑。女诗人接完手机脸色绯红地说:“死鬼也在这家酒店吃饭,大概是看见我了,让我到包房见见他的朋友,我说你先见见我的朋友再说。”说话间,一位满面红光的英俊男人,官味十足地端着酒杯微笑着过来敬酒。我的心顿时一紧,肺部像缺水的鱼一样紧了几口混浊的空气,我心里自问:“眼前这个居高临下、踌躇满志的男人就是我老婆的梦中情人,也就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很显然权力可以支撑人的信心、增长人的魄力,女诗人介绍我们握手的瞬间,我便自惭形秽不敢直视商政的眼睛,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虽然微笑着,但深不可测,充满了例行公事式的平易近人。省报的同学似乎和商政认识,双方很自然地就谈到了市委书记,想不到商政竟然亲切地称他服务的领导为“老大”可想而知两个人的感情深厚的程度。在商政谈及“老大”时,在座的人无不肃然起敬,有一种“老大”就在我们身边的幸福感。别看商政在酒桌上嬉笑言谈颇为亲切,但我能感觉到商政的心像石头一样根本没有跳动。我是个不知名的小作家,深知不会给商政留下什么印象,或许是自卑心理作怪,觥筹错之间,我躲在暗处透过商政的面具观察他的内心,惊奇地发现,商政的性格似乎是无性格,天生就是做政治家的料,因为政治家最优秀的性格就是无性格。一个人一旦无性格,似乎他的血管里需要什么颜色的血,就什么颜色的血,需要血保持什么样的温度,就能保持什么样的温度。这种人可以将血气、情感、心灵统统隐藏起来,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既随和又干练,但在谈笑风生中会给对手致命一击。或许我高看了商政,但是当时他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我认为,商政这种人在仕途上爬多高都有可能。如果有一天我老婆告诉我,商政当上“老大”了,我一点都不吃惊。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商政竟然出事了,这的确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得知商政出事的消息后,我的心情既复杂又矛盾。商政是我老婆心目中最理想的丈夫形象,出于对我老婆的爱,结婚以来,我一直模仿商政生活,你们可能不太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模仿另一个人生活呢?不相信不要紧,有我的小说为证,商政以不同的形象一直出现在我的小说里,他在我的小说里不仅是主人公,而且是个地道的马基雅维利派的高手,既有英雄的情,亦有卑下的念。做“老大”的秘书,不过是他登顶的一个台阶,他的目标是金字塔的塔尖,这不仅是他的目标,更是他的信仰。为此他不惜卑躬屈膝,为别人作嫁衣。其实他的心机犹如钟表里的机械,伺机捕捉一切成功的瞬间。然而这么一个政治天才,一个善于躲在后面窥察别人眼神的人,却因为老板的贪婪而被对手从蓄意藏身的阴影中拖了出来。这可真是“仕”事难料啊!想不到革命的霞光正在光芒四之时,突然幻化成大海的花,被无情的巨摔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幸灾乐祸之余,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好像不是商政出事了,而是我出事了似的。

 长期以来,我一直梦想以文学为手段,实现我从政的梦想,像那些实现了自己政治梦想的大作家一样,有朝一击垮潜藏在我老婆心目中的那个梦中情人,成为文坛上“老大”式的人物,然而,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失落之余,我有一种失方向的感觉。长期以来,商政既是我想成为的人,也是我最嫉妒的人,我和他就像孪生兄弟,尽管只是偶然见过一面,却觉得形影不离很久了,我在暗中一直观察他、揣摩他、效仿他,努力想成为像他那样在政治上如鱼得水的人,好让我老婆真正享受到夫贵荣的幸福,也不枉她嫁给我一场。如今商政突然出事了,我和我老婆的梦似乎被击碎了,我老婆失去了梦中情人,像失恋的小姑娘一样沮丧;我失去了偶像和情敌,像失去了奋斗目标一样迷茫。迷茫之际,我似乎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正站在十字路口东张西望,那分明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他梦想成为他人,却丢掉了自己。就犹如老婆都是他人的好一样,我发现好像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模仿他人的生活。萨特认为,他人即地狱,人们却趋之若鹜地想做他人,以为成为他人,成为偶像式的人物才能找到幸福。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我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原因,我不能就这样让自己的美梦破灭了,我是一个以美梦为信仰的人,我坚信商政也一定是这样的人。如今商政的美梦破灭了,他会不会成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呢?尽管我和商政只见过一面,平时也没有什么交往,而且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但是我自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商政的人,我认为他仍然挣扎在破碎的美梦中。我突发奇想地认为,商政这次出事,是命运赐予我的一次机会,如果我以商政触目惊心的经历为素材,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是不是也会让读者触目惊心呢?果真如此,或许我以笔为手段从政的理想会梦想成真!自从得知商政出事以后,每当我萌生这个想法,心中就涌起阵阵窃喜。我觉得应当去一趟东州,了解一下商政的情况,这与其说是搜集小说素材,不如说是为了寻找一个真实的“我”我就想弄明白,商政在这场劫难中是只火凤凰,还是只烤的烧

 我以前一直以为,人一旦掌握了权力,便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了东州以后,随着关于商政的八卦传闻越听越多,我忽然发现,政治“像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商政不过是琥珀中的一只小昆虫,尽管有往上爬的梦想,但早已丧失了自己爬行的技能。因为从他跨进市委大院那天起,他就像被拔光了一样扔进了烤箱。当然我感兴趣的不是虱子和烧,我感兴趣的是商政的命运。

 一进东州市,我就从出租车司机、酒店服务员、烧烤店食客、擦皮鞋摊主、盗版书小贩、足疗馆小姐等人物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商政及其亲历的*大案五花八门的传闻。这些传闻带着大街小巷的气味,当然也有海鲜大酒店残羹冷炙的气味,更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者牙垢和舌苔的腐臭味,混混浊浊地弥漫在夏天闷热的空气里和如火的阳光中。让人听了以后像喝了小烧一样兴奋,像吃了臭豆腐一样过瘾。整座东州城被各种传闻充斥着,让不明真相的人听了以后有一种迷糊糊、云遮雾罩、影影绰绰、暧昧兴奋的感觉。谁没有猎奇心理呢?这些传闻正中有猎奇心理者的下怀。人们似乎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对这些传闻宁可信其真不愿信其假,至于真相是什么没有人关心,人们沉湎于真真假假的传闻中不能自拔,就连我这个渴望得知真相的人,也被这些传闻所吸引,不得不叹服传播者的想象力,而想象力恰恰是一个作家的基本能力,于是我决定搜集这些传闻,因为这些传闻比所谓的真相更适合做小说素材。我越搜集越惊讶,因为我发现传闻也好、流言也罢,并不一定是胡编造、信口雌黄的,仔细品味,里面的确有一些真东西,因为即使是编造的,也是用了心的,当然越是真东西就越拿不到台面上,于是只能私下里传播,传来传去就和闷热的空气混合在一起了,见就钻,于是不论是龙门还是狗,传闻以各种形式粉墨登场,为沉闷的东州古城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乐趣。其实,获得这种乐趣早就成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当然也就成了一些作家的创作方式。我作为作家,当然就成了这种乐趣的直接受益者,因为我对这种传闻悉心整理之后发现,仅与商政有关的就有八种之多:被双规了、被逮捕了、精神分裂了、逃出国门了、陷入情网了、调往外省了、当作家了、重新上任了。这些传闻无论哪一种整理一下都是一部长篇小说精彩的开头。从事文学创作以来,我还从未如此充满创作情,我以宾馆为基地,白天躲在房间里搞创作,晚上像幽灵一样溜出房间,到外面搜集传闻,不知不觉中竟然给即将创作的长篇小说写了八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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