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5
慢慢出现的阴影部分也许只有一个指甲那么大小,但在这些观察者眼里,却被夸大成了世界末日。
对
里蒙来说,看到那一小块弧形的黑暗,让他感到受到某种可怕力量的打击。他收回手,放到额头上,转身离开窗边。多维姆上边的缺口使得他从灵魂深处都在颤抖。怀疑一切的
里蒙——嘲讽一切的
里蒙——分析别人的愚蠢行为、自己意志坚强的
里蒙——
天啊,我犯下了滔天大错!
里蒙转身时,两眼正遇上西弗拉投来的目光。她在房间的另一边注视着他。她的目光中是卑视?还是同情?
里蒙强迫自己同她的目光相遇,伤感地摇头,似乎在用全部的谦卑告诉她:对不起,我把事情弄糟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仿佛觉得她笑了一下,也许她已经读懂了他。
大家开始狂
地四处奔跑,随着阵阵尖叫,整个房间一下子处在混乱之中。紧接着,混乱消失了,大家都匆忙而有序地忙碌起来——天文学家们很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有的跑上楼去,通过望远镜观察
食;有的走到电脑旁;有的用手提式设备记录多维姆
轮的变化。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时间动感情。他们毕竟是科学家,得忙活自己的工作。
里蒙在他们中间显得很孤单,他四处寻找比尼,终于发现他坐在健盘前疯狂地解决什么问题。阿瑟不见了踪影。
谢林来到
里蒙身边平淡地说:"初食的时间可能在5至10分钟之前。这比预计的略早了一点。尽管我们在计算时非常小心,可我猜还是有可能不那么精确。"他笑着说,"小子,你应该离开窗户边。"
"为什么?"
里蒙说着,转过身,再次盯着多维姆。
"阿瑟发火了。"心理学家悄悄
低声音说,"由于弗利芒引起的混乱,他错过了初食的时间。你现在处境不妙,呆在原地别动。要是阿瑟走过来,他可能会把你扔出窗外。"
里蒙点了点头迅速坐了下来。谢林瞪着大眼吃惊地望着他。
"见鬼,朋友!你在发抖。"
"呃?"
里蒙舐了舐了干燥的嘴
,强装笑容,"我不太舒服,的确不舒服。"
心理学家的眼光变得严厉了。"你害怕了,是吗?"
"不,"
里蒙气得一下子大声嚷起来,"给我个机会,好吗?你知道,谢林,我想相信所有关于
食的胡言
语,可我不能,坦白地说,我不能。对我来说,它就像最透明的羊
织成的幻想。看在比尼的面上,看在西弗拉的面上——不可思议,甚至看在阿瑟的面上,我想相信这些话。可我不能。我直到这一刻才相信了。给我一个机会慢慢习惯这种观点,好吗?你们有几个月的时间来习惯它,而我才刚刚开始这么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林若有所思地说,"听着,你有家吗?——有父母、
儿吗?"
里蒙摇了摇头。"没有,我光
一个。对了,我有个姐姐,可她在2000英里以外遥远的地方,我甚至有几年都没跟她通电话了。"
"那么,你自己呢?"
"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隐避所,那儿还能容得下你,还有时间——我可以给他们挂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正在去那儿的路上,他们会为你敞开大门——"
"你觉得我被吓坏了,是吗?"
"是你自己说的你不太舒服。"
"也许我是不舒服,可我在这儿是为了报道整个事件,这才是我要做的。"
心理学家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我明白了,职业的虚荣心,对吧?"
"你可以这么说。"
里蒙疲倦地说,"另外,为了破坏阿瑟的准备计划,我可在暗中干了不少坏事。你忘了吗?你真的认为我还有脸跑到一直被我嘲笑的隐避所去藏身,谢林?"
"我不这么看。"
"不知道什么地方还藏有那种难喝的酒,如果一个小伙子必须喝一口——"
"嘘!"谢林说,他用胳膊肘使劲碰了一下
里蒙,"听到了吗?听!"
里蒙顺着谢林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弗利芒66立在窗前,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这个信徒正在嘟嘟囔囔念着什么,声音非常单调,没有变化。
里蒙听着,觉得像有小虫子爬在皮肤上,起了一身
皮疙瘩。
"他在说什么?"记者小声地问,"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在念《启示录》的第五章。"谢林答道,接着又急忙说,"别说话,听他的,行吗?"
信徒越念越兴奋,声音突然高昂起来。
"‘那些日子已经来临,天空中,只有多维姆太阳,你起平时来,它在空中呆的时间更长,当运行至头顶的时候,便开始缩小,把暗淡的光线撒落在卡尔盖什表面。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聚集在高速公路上,争论,谅讶所看到的景象,因为一种奇异的恐惧和悲哀慑住了每一个人的心。他们焦燥不安,语言混乱,灵魂深处期待着星星的出现。
"‘正午时分,在特瑞岗城,凡得瑞特第二出现了;他对弗瑞戈的人们说:哦,你们这些罪人啊!你们藐视正义,现在,向你们算账的时候到了。
正慢慢
没卡尔盖什,对,全把它包容了。
"‘他说话的这一刻,黑
的嘴
已以
着了多维姆的边缘,从卡尔盖什上看多维姆已看不到了。多维姆正逐渐消失,人们失声大笑,巨大的恐惧笼罩他们。
"‘随后,
的黑暗笼罩了卡尔盖什,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脸上可以感到旁人的鼻息,却看不见对方。"
"‘然后,黑暗中,星星出现了,无数的星星;星星的光亮尤如聚集在广场的众神光亮一样耀眼,随着星星的到来,传来了妙不可言的优美的音乐声,连树上的每一片树叶也随着歌唱起来。
"‘就在那一刻人的灵魂离开了
体,飞向了星星,被遗弃的
体变成了野兽,甚至是愚蠢的野兽,在卡尔盖什每座城市黑暗的街道上,到处
窜,发出野
的呼叫。
"‘然后,从星星上落下了天火,火焰带着众神的意志,所到之处,卡尔盖什的城市就化成灰烬,人类以及人类创造的一切被焚烧殆尽。
"‘然后——"
弗利芒的音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他的眼睛没有转动,但好像发现有两个人在一旁注视着他。可他并没停下来歇息,反而改变了音调,音节之间的连接变得更
畅了。
里蒙非常吃惊地皱着眉头。这些话听起来有点耳
,只是在口音上有一些难以捉摸的变化,在元音的重读音节上也有细微的变化——可是,
里蒙就是听不懂弗利芒在念些什么。
"也许西弗拉能懂他的话。"谢林说,"他可能说的是一种礼拜仪式的语言,上一个忏悔年人们使用的语言,《启示录》就是从这种语言翻译过来的。"
里蒙奇怪地看了一眼心理学家。"你懂得真不少。他说些什么?"
"你认为我能告诉你?最近我确实做了一些研究,可是,不太多,我不过是瞎猜他在念些什么…不把他关起来吗?"
"就这样把。"
里蒙说,"关不关他现在有什么关系吗?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刻,让他尽情享受吧!"他挪过椅子,用手指把头发向后理了理,他的手已不再发抖了。"真好玩儿,"他说,"一切刚刚开始,我却不觉得恐慌了。"
"是吗?"
"为什么我非得恐慌呢?"
里蒙说,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兴奋的愉悦,"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我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对吧?那我只有想对付着平安地度过这段时间。你认为星星真会出现吗?"
"没有任何线索。"谢林说,"或许比尼能知道点儿什么。"
"还有阿瑟。"
"别理阿瑟,"心理学家边笑边说,"他刚走过房间,看了你一眼,那眼光能把你刺死。"
里蒙做了一个鬼脸。"看来,待这一切结束后,我得收回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并向他承认错误。你觉得怎么样,谢林?到窗外去观察安全吗?"
"当黑暗全部…"
"我不是说黑暗。我想我能对付黑暗,我是说星星。"
"星星?"谢林极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告诉过你,我根本不知道星星是什么。"
"我看没有《启示录》想让我们相信的那样可怕。如果那两个学生在天花板上的实验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举起两只手掌,好像要去抓答案,"告诉我,谢林,你怎么看?难道星星和黑暗就不会对人有影响吗?"
谢林耸了耸肩,指着他们面前的地板。多维姆已过了顶空,猩红色的阳光透过方形窗口
到地面上,往房间中间挪了几英尺,像是杀过人后留下的犯罪痕迹。
里蒙凝视着地板上那昏暗的色彩若有所思,然后,眯起眼睛,再次注视着太阳。
太阳边上的亏口已经逐渐扩大,成了一块黑斑,遮住
轮的三分之一。
里蒙不寒而栗。有一次开玩笑时,他同比尼谈到天空中的龙,现在龙好像已经出现了,并且
噬了5个太阳,此刻热情丝毫不减,正疯狂地蚕食着惟一剩下的那个太阳。
谢林说:"在萨罗城,大概有二百万民众想立刻加入火焰派。他们会在蒙迪尔的指挥部举
行一次盛大的复兴大会,我打赌…黑暗是否对人带人影响?我们会弄清楚的,对吧?"
"一定不会有影响。火焰派为何能使《启示录》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传下来?最初在卡尔盖什又怎么写下来的?必定会有一种预防的办法。如果大家都疯了,谁会写这本书呢?"
"很可能是一些秘密的信徒先藏到隐避所里,等一切结束了再从里面出来,就像今晚我们当中有些人那样。"谢林说。
"这不太准确。《启示录》自称是目击记录,这似乎说明他们亲身经历过疯狂——并且幸免于难。"
"那,"心理学家说,"有三种人,相对来说没有受到黑暗和星星的影响。第一种人是极少数根本没有见到星星的人——就是我们说的盲人。还有那些喝醉酒的人,他们在
食开始时刚刚醉倒,直到
食结束才醒来。"
"他们算不上是真正的目击者。"
"我想是的。第二种人是小孩。对他们而言,世界是新奇的,每一件事在他们眼中都不同寻常,黑暗甚至星星都吓不着他们。黑暗和星星不过是这个令人眼花缭
的世界上另外两种神秘的现象而已,你明白吗?"
里蒙疑惑地点点头。"我想我明白"。
"最后,就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他们完全不会垮掉。感觉迟钝的人几乎不受外界的影响——他们是真正麻木不仁的人。我看他们最多耸耸肩,等待着奥纳斯的升起。"
"这么说《启示录》就是由这些感觉迟纯的傻瓜们写的啦?"
里蒙咧嘴笑着问。
"很难说。它可能是由新一轮循环中那些头脑敏锐的人写的——不过应该是根据孩子们变换无常的记忆,加上那些半疯半傻、头脑简单的人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叙述,对了,也许还有那些傻瓜们讲述的故事等等这一切写成的。"
"这些话最好别让弗利芒听见。"
"当然。《启示录》的文本也许经过多年反复的全面修改,然后一个循环接着一个循环地传下来,阿瑟和他的手下希望用同样的方法把万有引力的奥妙传下去。不过,我的基本看法是:这必然是一堆被歪曲了的事实,尽管它有事实依据。比如,想一想法诺和耶莫特给我们说的那个在天花板上挖
的实验——一个没有成功的实验。"
"那又怎么样?"
"试验没有成功的原因——"谢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吃惊地站起身来,"啊,噢。"
"怎么啦?"
里蒙问。
"阿瑟过来了,看看他那张脸吧!"
里蒙转过身去。老天文学家像是从中世纪神话传说中走出的一个人物,满怀深仇大恨,朝他们走来。他的皮肤煞白,两眼燃烧着火焰,脸上的五官也由于受到惊愕而扭曲变形,看上去宛如一个面具。他狠狠瞪了一眼独自站在窗边角落里的弗利芒,又狠狠地瞪了一眼
里蒙。
他对谢林说:"我在通讯系统前呆了15分钟,同隐避所、保安还有萨罗市中心通了话。"
"还有呢?"
"新闻记者将会对他的工作满意了!我听说整个城市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暴徒、抢劫犯,
以及惊慌失措的乌合之众——"
"隐避所里怎么样啦?"谢林急不可待地问。
"安然无恙。根据计划安排,他们被封锁在里面,一直要躲到天亮,等到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才能出来。他们会没事的,可是城市,谢林——你没有办法——"他说起话来非常吃力。
里蒙说:"先生,要是你能相信我,听我告诉你我有多后悔——"
"现在没时间讲这些了。"谢林极不耐烦地打断了
里蒙,他把一只手放到阿瑟的胳膊上,"你怎么样?没事吧?阿瑟博士。"
"这有关系吗?"阿瑟靠着窗户,似乎从这儿能看见暴徒。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食开始的那一刻,外面的每个人都认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像我们——我们,还有火焰派,所说的那样发生。然后大家开始歇斯底里,不久将燃起熊熊大火,我猜弗利芒的暴徒们也会出现。我们该怎么办,谢林?提点建议吧!"
谢林低头盯着脚趾出神。他用指节轻轻地敲打着下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很干脆地说:"干什么?有什么可做的?锁上大门,等待奇迹的出现。"
"如果告诉那些人只要他们冲进来,我们就杀了弗利芒,后果会怎么样?"
"你会吗?"谢林问。
阿瑟瞪着吃惊的双眼。"怎么——我想——"
"不,"谢林说,"你不会那么做的"。
"可是如果我们威胁——"
"不,不,他们是宗教狂热之徒。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有弗利芒做人质,在他们
水般涌进天文台时,可能正巴不得我们杀了他。他们才不会担心呢,而且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干这种事。"
"当然不会"。
"那么,离
全食还剩多少时间?"
"不到一小时。"
"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只能试一下了。火焰派信徒们把暴徒聚集起来需要时间——这些暴徒决不会是信徒,我敢打赌。他们是城里的一群百姓,被五、六个信徒煽动起来。因为信徒向他们承诺,只要马上皈依,可以得到拯救,还有其他种种许诺——他们到这儿来闹事,需要更长的时间。天文台离城足足有5英里——"
谢林望着窗外,
里蒙站在他旁边,顺着山坡往下看。山下面是一片片农田,往前是一幢幢白色的城郊住宅;极目远眺,城市中的建筑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城市正消逝在多维姆逐渐减弱的红光中,整个大地被噩梦般
森的光线笼罩着。
谢林头也不回,说:"他们到达这里还要些时间。把门闩好,继续工作吧,但愿
全食能早些出现。我想,星星开始闪烁之后,暴徒们冲不冲天文台,信徒们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时的多维姆半亮半暗,一条分界线正把微微凹隐的部分由中间向光亮的部分移动。看上去犹如巨大的睑,无情地紧闭着挡住了世界的光亮。
里蒙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身后屋里轻微的喧哗声渐渐消失,然后被湮没,他只感觉到了屋外田野里沉沉的寂静,连昆虫也被吓得不敢鸣叫。所有的一切渐渐依稀难辨,好似
被染上一种奇怪的血红色。
"看的时间不要太长。"谢林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你是说看太阳的时间不要太长吗?"
"看看城市,看看天空,我不担心会伤害你的眼睛,我担心的是你的大脑,
里蒙。"
"我的头脑很清醒。"
"你要一直保持这样。你感觉怎么样?"
"唉哟——"
里蒙眯起双眼,他的喉咙有一丝干涩。他把手伸进衣领摸了一下,太紧了,太紧了,一只手开始卡他的喉咙,是这个感觉吗?他前后左右转动着脖子,可还是不见有好转。"呼吸可能有点困难。"
"呼吸困难是幽闭恐怖症最早出现的症状。"谢林说,"你要是觉得
口闷,最好离开窗户边。"
"我想看看发生的一切。"
"行,行,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里蒙睁大双眼,深深
了两三口气,"你认为我不能呼吸吗?"
谢林疲备地说:"我一无所知,
里蒙。事态在不断变化,对吧?嗨,比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