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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岳小虎一心想追随他的老祖宗的功名事业,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名将岳飞第二。

 他是河南汤县人氏。

 只可惜他眼岳武穆的关系,仅仅只沾上这么一点的同乡之谊。还有就是两千年前,可能是同一个老祖宗,大家都姓岳。此外,就是八十杆子都沾不上一点边。

 但是岳小虎不管这一套,他说他的老祖宗是岳飞。逢人也如此吹嘘,别人既不相信,也没怀疑。

 说不怀疑是骗人哪!事实上儿也没人相信,只不过那些人懒得去怀疑、也不敢去怀疑。

 因为,岳小虎有个死不休的毛病,你若是怀疑他的祖上渊源,他就死,打也要把你打得相信。

 岳家村的那位教塾馆的老夫子,就是为了这事,被他打掉了两颗大门牙,气得关掉了塾馆,卷铺盖回家去了。

 岳小虎因为听说岳飞号谥武穆,曾经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岳小穆,只是只有两个月,他又改了回来,原因是那个穆字太难写,而岳小虎读了三年的家塾,只学会了写他岳小虎三个字,学那个穆字太辛苦,他觉得还是岳小虎三个字好写一点!

 他也曾改名为岳小保,因为曾经有人尊称岳飞为小保。

 可是,同村的人有二、三十个小名叫小宝,而小宝和小保的读音是一样的,岳小虎是不甘于同于凡俗的。

 岳小虎今年十七岁了,长得此一般人个头儿还高大些,嘴上的汗也长得长了一点,有点像胡子,他非常得意,认为颇有英雄气概。

 岳小虎最怕人问起他的爸爸,因为岳老太爷的事迹实在不怎么光彩。岳大虎是个打家劫舍,坐地分赃的大强盗,在邻县犯了案子,被绑赴市郊,斩首示众了。

 岳飞是被相秦桧害死的,而主持审案,斩了他老子的县太爷也姓秦,岳小虎对姓秦的人始终怀着这双重的家仇。

 同村原有两户姓秦的人家,就是受不了他的扰而搬了家。因为,他整人的时候,有股不眠不休、死不已的精神,他能半夜里不睡觉,把一包包的大便丢进人家的屋子里,也能用弹弓躲在远处,见人出来就来上一飞弹。这种以继夜的扰,谁也受不了,只有迁地为良了。

 岳大虎被砍头的那一年,岳小虎才五岁,那天他老娘也带着他去送终了,他也不懂得什么悲伤,看着他爸爸抬头阔步,昂然步上刑场,还仰天大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种英雄气概颇使岳小虎欣赏,在十岁之前,他还逢人诉说他爸爸的了不起,但是年事惭长,他终于知道做强盗而被砍头毕竟不是光荣的事。就很少对人说了。

 但岳小虎在汤县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他的名气不是靠他自己闯出来的,而大部份是他母亲给他的。

 尽管他见过的人,都由他自己介绍过,是岳飞的后代了,但是别人在他背后,指着他时都曾说:“那是母老虎的儿子!什么下什么蛋,跟他老娘是一个德!”

 岳大娘芳名不叫母老虎,也不带一个虎字,她娘家姓陶,闺名叫陶静婉。

 不过

 岳大娘人不如其名,既不娴静,也不柔婉。人倒是长得小小巧巧的,但是那两只凤眼瞪起来,她手下里的各大汉没一个敢大气的。

 母老虎是汤县人背地里给她取的尊号,岳大虎伏法之后,她带着岳大虎手下的一批弟兄在汤县也创下了一片局面,开了几处赌馆、几处娼寮,外带酒楼、当铺。还私下里放高利贷印子钱,混得居然不错,比她老公做强盗还能赚钱,而且不犯法!

 岳小虎从小不缺衣食,别人小孩儿有几个大钱已经是笔大财富了,他却能有大把的碎银子。

 岳小虎倒也不是不肯上进学好,但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读了几年的私塾,只背了一篇千字文和几本三字经。

 岳大娘没精神照料他。

 他的那一大堆叔叔们也没那份心情来教育他,由着他自生自长去,反正饿不着他、冻不着他,学好学怀全在他自己。

 因此

 岳小虎之所以能有点侠气、有点正义感、有点是非的观念,多少还要感谢刘瞎子的。

 刘瞎子是在天齐庙门口算命的,他也不是真瞎,离开了他的测字摊,他就看得见了。只有在替人算命时,他的两眼一翻,黑眼珠会藏了进去,转着两颗白眼球,真像个瞎子似的。

 岳小虎很佩服他这一手儿,学了几天,只能把一对眼球勉强并成斗眼,再也翻不上去了

 刘瞎子最吸引岳小虎的,是他那满肚子古人古事山海经,岳小虎决心把岳飞当老祖宗,也是受到瞎子的影响。

 岳小虎个儿高,胳膊、气力大,这是禀受老子的遗传。他的那些叔叔们也教给他几套普通的拳脚,他学来虽有兴趣,却没有长,也不肯下功夫练,跟人打架时,也没用到那些拳脚工夫,还是他自创的岳家拳。

 岳飞是用哪!他在十五岁那年也弄了一支来,他老娘很高兴,专门请了个老师来教他法。可是他嫌他那支太长,使起来不利落,又太重,把杆儿自己给锯了一截,把老师也气跑了。

 只有刘瞎子支持他说:

 “小虎,长大戟是沙场上用的兵器,对你不适合,你也无法当武官,那三代履历没法子填,虽然你是岳武穆的后代,可是现在是大清朝,换了好几个朝代了,你只能在江湖上闯,长带着太累赘,还是短好。”

 “有人使短的吗?”

 “怎么没有,水浒传里有个双将董平,使的就是一对短,人家可是有名的大英雄。”

 “但是我只会使一支短!”

 其实他连一支短都使不好,只会扎而已,可是刘瞎子有捧人的本事:“干嘛事事都要效法古人呀!人家使双,你就使单,独创一套法出来!”

 于是岳小虎就选单作为他的兵器,弄了漂亮的丝带,把短背在背上,没事还把头擦得雪亮。

 今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可惜没一个人记得,岳大娘住在城里,忙着她的那些事业。

 他在钱柜里抓了几块银子,到了天齐庙,刘瞎子刚准备收摊子去吃饭。他兴冲冲地道:

 “老刘,今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喝酒去!”

 “那敢情好,我又有一顿吃的了!”

 其实岳小虎非生日时也常请他喝酒,刘瞎子喜欢喝两杯,只可惜他那测字摊混不到几个钱儿,上不起馆子,最多打一角酒,买几文钱的猪耳朵,凑合着喝一顿。

 岳小虎请他吃饭在一枝,那是最大的一家酒楼,是岳大娘开的,喝酒吃饭都不用花钱。

 两个人到了一枝,生意正忙着,但岳小虎不管这一套,进去要了个包厢,点了七、八个菜!

 跑堂的伙计小罗道:“小虎,你们就只有两个人,何必占个包厢呢?我给你另外找张桌子好了!”

 “不行!今儿是我生日,我要好好地吃一顿。”

 “喔!那倒是不能马虎,那就在东厢中享用吧!”

 虽然他家用了不少的人,但是没人叫他少爷,人人都喊他名字,岳小虎也不争这个,像他这种家世,也端不起什么架子,而他更是个没架子的人。

 小罗对他们既不恭敬,也不怠慢,像招呼自家朋友一般。送上菜后,还敬了他杯酒,祝他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小虎笑道:

 “小罗,你别唬人了,我才十七岁,可不是七十岁,当不上寿比南山!”

 “这…我也没办法,我就会这一句,我知道王八最长寿,可不能说祝你寿比王八…”

 “去!去!去你的,你爸爸才是王八呢!”

 小罗笑着走了,他跟小虎常开玩笑,小虎也不会生气。两个人喝了一阵闷酒,说了几句闲话,觉得很无聊!

 刘瞎子道:“小虎,你该看看令堂去!”

 “我去看他干嘛?这时候她一定在天香院算花帐,她不让我上那儿去,怕我跟那些女孩子们胡闹。”

 “这倒不能怪她,你见了女孩子总是不规不矩的,非得吃吃豆腐!”

 “我的那些哥儿们都是这个样子的,也最多开开玩笑、逗逗她们玩儿,可是对她那儿的姑娘们,我连逗乐子的胃口都没有,一个个脸皮涂得比砖头还厚。”

 刘瞎子笑道:“不过今天你倒是该去给令堂磕个头,今天是母难,为了表示向母亲生育你的辛苦道谢,这是人子之礼,也是应尽的孝道。”

 岳小虎刚要表示反对,刘瞎子道:

 “去吧!听我的话没错,你不是最崇拜你的那位老祖宗武穆爷吗?他就是最孝顺的,孝子贤女,千古传为佳谈。”

 岳小虎反正也喝得无聊,想想的确好久没看见母亲了,他对这个老娘毕竟还是颇有感情的,于是懒洋洋地道:

 “吧!我就去一下,你可别走,今天我还等着听你说故事呢!”

 “我的小爷,我的几套老故事全搬过了,你听着不嫌烦吗?我自己都说烦了!”

 “不烦!我就是喜欢听,听一千遍都不烦。”

 “好吧!你去过回来,我给你换个新鲜的,讲些才子佳人的韵事给你听。”

 “那有什么好听的,无非是那位公子中状元,私订终身后花园,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宁可听岳飞大破庭湖,擒服小寇杨公的那一段。”

 刘瞎子笑道:

 “小虎,你十七岁了,是个大人了,别老是喜欢听热闹,你也该听听那些才子佳人的掌故,将来好去哄哄别的小姑娘!”

 岳小虎居然没来由的红了睑,毕竟他是长大了一点,何况这又是春天,是个人情思的季节。

 由一枝到天香楼,不过是一条街,走几步就到了,天香楼这会儿还没生意,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一走上了楼,看见岳大娘正坐在桌子前,一个老夫子在旁边打算盘,口中报着一笔笔的帐。

 岳小虎上去,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了个头,岳大娘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了,你今天居然懂礼数了!”

 “娘!今天是我生日,特地来给您磕头的。”

 岳大娘啊了一声:“你看看我这个记,前几天找还记着这件事,这两天一忙又忘了,小虎,老娘可没忘了你的生日,今年你十七岁了,我也给你准备了贺礼了。花!大前天我吩咐人打的东西呢?送来了没有?”

 花是个十八、九岁的大丫头,长得很可人,笑着道:

 “早送来了,在屋里收着呢!”

 “拿来给小虎。”

 花从屋里拿了一杆烂银短出来,通体闪着灿亮的银光,十分耀眼。

 岳小虎一看就喜欢了,忙拿在手中,比了几个架势,觉得重量也适合,十分高兴,笑着道:“谢谢娘!”

 岳大娘慈和地笑道:“还趁手吧!”

 “嗯!跟我那支木头的差不多,可是通体又是银的!”

 “不是全银,是风磨铜渗了银子打的,可比银子贵得多,花了五千两银子呢!拿在手中虽不见沉,可是宝刀宝剑都砍不断,是兵器名匠王老槐亲手打造的,它可是为银邱广平打造的。邱广平是世袭的一等侯,去年宁夏兵,奉员率兵平去了,这支没人要了,我帮你买了来。”

 岳小虎满心欢喜地抚着身道:“谢谢娘!谢谢娘!”

 岳大娘叹了口气道:

 “我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才嫁到你们岳家来,你爹是不去说了,你偏又是这付德,书读不好,武又练不好!”岳小虎道:“娘,您别巴望我去作官了。刘瞎子说过了,这条路我没指望,三代履历没法填!”

 他连三代履历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把刘瞎子的话再搬一遍,想不到把岳大娘的嘴给堵上了,脸色变了变,才叹着气道:

 “不指望你去做官,你也得学个一技在身吧!”

 岳小虎道:“没关系!将来我可以做买卖。”

 “你做买卖,你连个帐都算不清楚!”

 “我学算帐干嘛?我要做就做大买卖,自然会有人给我算帐。”

 口气很豪,使得岳大娘脸上有了点笑意,叹了口气道:

 “你还做大买卖呢!连学兵器你都练了这么怪家伙。举世之间只有邱侯爷练得有点成就,你总不能投到他门下学去!”

 “除了那个邱广平之外,就没人会使短了?”

 “使短的自然有几个,可都没出名,下也玩儿不出什么名堂来。”

 “邱广平他又是跟谁学的?”

 “没人教他,他是自己捉摸出来的。”

 “那我何必跟人学,自己也练一套玩意儿出来。”

 “你成吗?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又不肯下苦功,干什么都不成材。”

 “娘!您别老瞧不起我,对您所说的那些名家,我看也不怎么样,像上次那个什么锦虎白玉堂,你们把他捧成个祖宗似的,在这儿又吃又喝了两三个月,临走还送了人家三百两银子。”

 “人家的确是名家。”

 “的名家,我就在这山坟地里,打得他满地爬!”

 “什么?是你打了他?”

 “谁叫他不规矩,在葬岗上拦着牛小宝的姐姐,要人家的子胡乱来,牛小宝来找我,我上去一杆子就打得他连翻两个身,然后我直揍他,他连手都不敢回。”

 那个大丫头花笑道:

 “听说锦虎一回家就躺下病了,到现在没起来,人家还以为他是遇上厉害的仇家了。

 想不到是被你打的,小虎,你是面对面打倒他的?”

 岳小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赶去的时候,他正趴在牛大妞的身上,我给他背上就是一杆子。”

 “原来你是趁人不备…”

 岳小虎道:

 “虽然我没打招呼,但他既是名家,怎么连我一杆子都挨不住,还好那是个腊杆子,一敲就断了。要是换了我今天这杆,准连他的干儿都打断下来。”

 花笑道:“他是匍匐着爬回家去的。小虎!你一杆是打断了他的脊骨,不过你在背后出手,可算不了什么英雄!”

 “我是为了他欺负女孩子而打他,可不是为了要逞英雄而打他,打了那么一个鼠辈也不算英雄。”

 岳大娘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就会惹祸,锦虎白玉堂名气虽大,手里还平常,大家对他客气,是冲着他的妹夫。他的妹妹嫁给了金刀马大雄续弦,马大雄的外号叫金刀镇汝州,可是河洛地面上的武林大豪。哦!对了,你打白玉堂时,有没有被他认出你来?”

 “这我不知道,我一见他就动手,打完他就走了。我只把他的三百两银子收回来,给牛大妞赔衣服了,他把人家的子也撕破了!”

 花笑道:“一条子三百两银子,你可真大方!”

 岳小虎道:

 “我也知道那子连一两银子都不值,可是我也不能把银子拿了自己花,那我就成了拦路打劫的小贼了。再说,牛大妞叫他又亲又挨的,也该落点补偿!”

 花笑道:“小虎,你前一个理由还说得过去,后半段可实在不成理由?”

 “管它成不成理由!我岳小虎做事就是这个样子…”

 才说着,忽然一个汉子进来,在岳大娘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岳大娘脸色一变道:“人呢?”

 “在一枝坐着呢!指名要大嫂去答话,还叫把小虎一起带去。”

 那汉子叫花牛儿李成,本来是岳大虎的手下助手,现在跟着岳大娘管着一枝酒楼,他说着话,眼睛还瞅着岳小虎,岳小虎道:

 “李叔叔,有什么事要找我的?”

 岳大娘沉着睑道:“看你惹的事吧!金刀镇汝州马大雄来了,说你打了他的大舅子,你看怎么办?”

 岳小虎一道:“还能怎么办,我见他去,跟他说理,要是他认为白玉堂不该打,让他把我打回来好了!”

 李成一怔道:“什么?小虎,真是你打了白玉堂,马大雄来一说,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怎么,你以为我打不了他?”

 李成笑道:“我可真没想到,白玉堂再不济,也练了几十年功夫了,他那锦虎的外号也不是得虚名,是真有两把刷子,但居然叫你给打趴下了!的确想不到!”

 岳大娘皱眉道:“少说废话,现在该怎么办?”

 李成道:“大嫂,金刀镇汝州虽然英雄了得,但是强龙不地头蛇,在这汤县,究竟是咱们的地盘儿,去跟他好好说了,我想大概没什么难了的。看样子这老小子是想捞几文而己,我知道他最近的日子不太宽裕。”

 岳大娘道:“怎么?他也要钱?”

 “大嫂,白花花的银子那个不爱,马老儿虽然开了场子收徒弟,可是他的徒弟大部份都比他还穷,指着老头子养活呢!而且他又养着两个粉头儿,个个都要钱。”

 岳大娘道:“要钱就好办事儿,只不过这下子可不好打发,马大雄不比白玉堂,三五百两他看不上眼,至少也得破费个两三千的。”

 “那也没办法,马大哥就是一条儿,总不成也叫他打回小虎一顿去!”

 岳大娘点点头道:

 “好吧!小虎,跟我去一趟,少开口,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今年过了十七,就算是十八岁的大人了,也得学学如何处世对人。”

 岳小虎心里并不以为然。但是他懒得在这时候抗辩,他知道这儿没一个人会重视他的话,把他当个懂事的大人看待,反正他决定到时候自有主张。

 又回到了一枝,李成一看低声道:“糟了!这两个主儿怎么也在座了,那就麻烦了!”

 岳大娘也皱起了眉头,岳小虎却认得那另外两个人,一个叫金镖徐广泰,早年是保镖的,现在已经收山退隐。一个叫大眼狻猊吴三清,听说早年也在黑道上混的,颇有名气,现在也收山了。这两个都是本城有名的江湖人,岳大娘平素对他们很尊敬,逢年过节,总有一份人情应酬。

 跟那两个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头儿,花白胡子、黑脸面,沉着脸在生气。想必就是马大雄了!

 岳大娘过去福了福道:“马老英雄、徐老爷子、吴老爷子,二位怎么也有空上敝处来坐坐了?”

 吴三清道:“岳大嫂,是马老兄先上寒舍去的,老朽刚好跟徐兄出去了,马老兄留下了地点,老朽一回家,赶紧来了。而且还把徐兄也拖了来,听说你们跟马老兄发生一点误会…”

 马大雄吹起大胡子道:

 “不是一点误会,是我那内兄叫人在相州打得半死,到现在还躺在上。他说是被三个少年人下的手,我先派了个徒弟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为头的居然是岳大虎的儿子。好!好!

 虎父无犬子,岳大虎生得好儿子,所以老朽特来拜侯一下。”

 徐广泰忙道:“马兄,别生气。事情必出于误会,这位岳小虎还是个小孩子,老朽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淘气或者有之,对于武林前辈却一向颇知恭敬,这恐怕是外来的人所为,刚好他也在一起…”

 徐广泰当年保镖时就是个出了名的好先生,人缘极佳,他的江湖经验也很老到,此刻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倒是十分称职,一开口就把事情推开了。

 岳小虎只要把事情往外人头上一推,说那是两个过路的年青人,打完人就走了,自己也不太认识,事情就容易带过去了。

 岳大娘得了暗示,立刻道:

 “是啊!我本来还不知道这事,李兄弟来告诉我后,我把小儿叫来一问,才知道他的确曾得罪过白老师,不过…”

 马大雄哼声道:“老朽也知道岳大虎的儿子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我要问问清楚,是那家的少年英雄…”

 除广泰道:

 “老朽可以担保的是相州地面上没有这样的人,河洛地面上,少林外家的弟子很多,他们也最爱闹事,多半是他们所为…”

 马大雄道:“少林俗家弟子人多势众,可也不能仗势凌人如此,老头子要问问清楚,好找他们的师门说话。”

 他显然也承认这个理由了,徐广泰道:“小虎,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你要是知道就说出来!”

 他的话中已有暗示,只要推个不知道就行了。岳大娘也连连以目示意,叫他推了开去。

 但岳小虎却道:

 “那天是有两个似乎在旁,一个叫朱小宝,一个叫孙小宝,他们都是住在西山,可不是什么少林俗家弟子,也没练过武功,打白玉堂的是我!”

 马大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好!小畜生!”

 岳小虎一瞪眼道:“老家伙,你别开口骂人,你那个大舅子白玉堂才是畜生,我打他就为了他不干人事。”

 马大雄怒冲冲地道:“徐兄、吴兄,你们可听见了!”

 岳小虎也道:“两位老爷子,你们也听见了,他开口骂我小畜生,一个武林前辈,开口就骂人,他凭的什么?”

 马大雄气得直吹胡子,但是被岳小虎用话挤住了。

 岳小虎都是在市井中混大的,口齿尖刻、反应极快,他指着岳大娘道:“我娘也在这里,你骂我小畜生,是不是也等于骂她畜生了?我打了白玉堂,你生气难怪,可是我娘对你却一直很恭敬,你骂她该是不该?”

 马大雄见这小鬼抓住了语病紧迫不休,连忙道:“老朽对岳夫人并无不礼之意。”

 “她是个人,却生下畜生来了,这还不算骂人?”

 马大雄气得没话说了,岳小虎又道:“你出言不逊,在气头上我可以不计较,现在我们来讲道理,有徐老爷子和吴老爷子在,他们是可敬的武林前辈,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主持武林正义的。”

 岳大娘正要开口,李成却在背后悄悄拉他一下。

 李成是混氓出身的,他看出马大雄今天来,事先还照会了吴三清和徐广泰。是存心要大敲一笔的,白玉堂卧伤在,这疗养医伤的费用可大可小,他若狮子大开口,几百两银子也打发不了的。

 难得岳小虎辩才若泻,只要讲出个道理来,有徐吴二人在场,事情反而好办些。

 岳大娘也会意了,所以闭口不语了。

 徐广泰看出了尴尬,他老巨猾,干笑一声道:“既然小虎既承认他动的手,你们两个自己可以解决了,老朽等实在不便介入!”

 马大雄道:“二位别走!讲理就讲理。我那内兄途过相州,承他们热情,招待了两个月,临走时又送了三百两银子的程仪,我那内兄跟他们没多深情,这都是看在老朽的面子,老朽感同身受。不过,这是出于两相情愿,给了是人情,不给也没人会怪他们。这小子以为是敝兄存心打秋风,找人帮忙,打了白玉堂一顿,又把银子拿了回去。”

 岳大娘立刻道:“马老英雄,我陶静婉在此地创了个小局面,全靠江湖朋友抬爱,才有碗饭吃,过路的江湖朋友,只要打个招呼,我们从不敢有失恭敬。”

 马大雄冷笑道:“可是你有个能干的儿子,以为可以独攒江湖那口饭了!”

 江湖一把伞,准吃不准攒,这是江湖行的规矩,马大雄的话是一半在负气,一半在挑拨。

 徐广泰觉得应该讲句话了,否则岳大娘平对他的恭敬,则就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了,因此忙道:

 “小虎年纪小,场面上的事从来没管过,或许他是不知道!”

 岳小虎道:“场面上的事我是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管过,不过白玉堂的三百两银子,也的确是我拿的。”

 徐广泰忙道:“小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是大违江湖规矩的!”

 “我拿他那三百两银子,可不是收回那些银子,我给了一个姓牛的女孩子,分文也没回到我娘那儿。”

 然后脸色一沉道:

 “马老英雄,假如你是为这个原因来兴师问罪,我只能说你太相信你那位大舅子,而且处事太糊涂,不把事情打听清楚。我打了白玉堂,是为了他太混帐,他在西山葬岗口抓住一个姓牛的女孩子要逞强,了人家的衣服,撕破了人家的子。那女孩子的弟弟来找我求救,他已经被白玉堂打了一顿,所以我也回打了他一顿,而且拿走了三百两银子赔给那个女孩子,和给她弟弟洽伤,现在我只问你一句,白玉堂该不该打?”

 三个老人都没想到岳小虎口中说出了这番话。

 马大雄的脸色又窘又紫,半晌才道:

 “白玉堂他真做了这种事?”

 “红口白舌,我冤枉他干嘛?那个女孩子叫牛大妞,她的弟弟叫牛小宝,他还有个表弟孙小宝,那天都在场,他们都住在西山,你可以去问的。”

 马大雄憋了半天才道:“这老夫当然要去问清楚的!”

 岳小虎道:“其实白玉堂为人如何,你平里应该清楚的,那个牛大妞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子,不过长得白净而已,还谈不上漂亮,他对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都不放过,可见不是见起意,而是平素养成的毛病。”

 徐广泰咳了一声道:“小虎,这话可不能说!”

 “我绝不冤枉他,他在相州住了两个月,在大街上也是不规矩的,见了女孩子就脚,因为他平时还没太过份,我也就算了,那天他实在太过份了!”

 马大雄冷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岳小虎道:“既然你也认为打得好,那就不怪我了!”

 马大雄冷笑道:

 “不怪你,若是撞在我手中,我还会杀了他,又岂止打他一顿。可是白玉堂虽是我内兄,年纪却比我小,他是跟着我学拳脚的。”

 “马老英雄,你以后教人武功时,最好也要慎重一点,若是品不良之徒,学了武只会为非作歹,那可是你作的孽,你说是不是?”

 马大雄气得手足冰冷,只有连连冷笑道:

 “是!是!教训得好!教训得好!”岳大娘立刻道:“小虎,你怎么这样子说话?”

 岳小虎道:“娘,您别以为他是讲理认错了。这种人那里肯认错的,他说明了白玉堂的武功是跟他学的,分明是为了我打了白玉堂,他的面子上过不去,也要打我一顿扳回面子呢!”

 马大雄冷笑道:“你说的不错,你打他的事其曲在他,我可以不追究。但他跟我学了十几年功夫,居然被一个小孩子打成重伤,实在叫我难以相信,我要讨教一下。”

 吴三清为难地道:“马兄,这是何苦呢?小虎只是个小孩子…”

 马大雄道:“正因为他是个小孩子,我才要讨教一下,否则此事传出去,我马大雄还能混吗?”

 岳小虎道:“你有白玉堂这种亲戚,早就不能混了,我知道你不打我一顿回去,也没脸回汝州去。行!为了作成你的英名,我就奉上这条小命好了,你约个时间地点!”

 “干嘛?”

 “我好邀集相州城里的乡亲父老,公开到场参观呀!要不当着大家的面,你把这一顿打回去,你金刀镇汝州还称得起英雄吗?”

 岳大娘听岳小虎如此一说,倒是出了笑意,她知道马大雄绝对丢不起这个脸的,这场架的内情已经够不光荣了,以一个成名的武师,去挑斗一个小孩子,那更是丢人到了极点,因此含笑道:“小虎,别胡闹了。你也不秤秤自己,够资格向马老英雄讨教吗?马老英雄!

 小儿顽劣,是我疏于管教之故,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请老英雄念他年轻无知,饶过他这一遭算了。”

 这已经是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了,但马大雄却下不了台,他以一个成名武师的身份,气冲冲地兴师问罪而来,却被一个小孩子弄得灰头土脸回去,老脸实在放不下,因此冷笑一声道:“岳大虎在法场上被砍了头,他却生了个好儿子,老头子非要讨教一下不可!”

 这番话说得太不上路,连徐广泰和吴三清都皱起了眉头,岳小虎这时也豁出去,他最听不得的就是人家提起他老子的事,因此跳起来叫道:

 “马大雄,你这老狗的!”

 马大雄说完了那番话,心中也在后悔,那不但不上路,也太失忠厚的身份了,那知道岳小虎居然指着他鼻子骂出那句话来,愤然起立。

 岳小虎却是在氓堆里长大的,他的那些叔叔们全是地痞氓,虽然没带着他混世面,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不到什么好的来。

 他骂完了人之后,已经准备打架揍人了。马大雄一站起来,他也发动了,一掀桌面,就往马大雄身上去!

 马大雄更没想到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身子被桌面而住了,身畔的金刀也没出来,就被桌子倒下去。

 岳小虎更狠,抄起身后的银,就朝桌下扎去,一连一,连扎了十几,等大家把他拉住拖开,翻开桌面,马大雄已经满身是血了。

 这十几都扎得很准,有几扎在身上,倒还不是要害。可是有几偏偏扎在腿旁的膝盖上,马大雄连站都站不直了。

 徐广泰上去一检查他的伤处,摇摇头叹道:“性命或可无碍,但两条腿却保不住了!”

 说着连连手,表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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