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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直等他的身形走得看不见了,朱羽才从树后走出,他的手握在剑柄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可知他用了极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下了拔剑的冲动。

 慢慢地走到了两具尸体前,检视着他们喉头的那一个手指大小的剑,又伸出手指,探入剑,挟出了一枚三角形的尖铁,好像是一截扳断的剑尖,看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还真不错,居然还留着这一手。”

 “不过你以为这就能逃出我的掌心了吗?那你就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我就不知道洛的城郊置买田产了吗?”朱羽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首先招手唤来了人,把苏氏兄弟的尸体抬走,接着就来到那栋原是为预让备就的舍。小桃端来了一口金盆,盆中盛着清水,那是给他净手的,他的手刚沾过苏敬喉头的血。

 大桃则送来一方素绢给他擦手,两个女子都没开口,倒是他自己不耐烦了,大声道:

 “你们怎么不开口?”

 大桃顿了一顿才道:“婢子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你们该有所表示,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大桃道:“公子一代人杰,思虑周详,很少会有差错的,只有一点错了,就是不该把对付预让的方法,告诉公孙总管。”

 “我以为他在预让剑下断臂,应该会恨预让,所以才把我的腹案告诉他,叫他斟酌执行,他是宅中的总管,很多事都要透过他,那知道这老儿太不识抬举,居然借机会想溜。”

 “公子,他虽断一臂,却不恨预让,言下对预让还颇为尊敬,所以公子要用手段去对付预让,他自然会起反感而离去了。”

 “这个老混蛋,他自己一向是靠着手段来求胜的,袖中藏刃,就是一种最阴险的手段,从来也没有公平光明地跟人对过一仗。现在居然在我面前称英雄,耍骨气了!”

 大桃叹了口气:“公子,尽管你的剑拔超群,但你却一辈子成不了剑客。”

 “我成不了剑客?这不是笑话吗?附近三百里数知名的剑客,谁敢把我放到第二去,我会不是剑客?”

 “那只是一些无知俗人的看法,在真正的剑客眼中,公子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会使剑的商人而已。”朱羽脸上的傲态收了起来,大桃虽是个下人,却是他的智囊之一,也是敢在他面前直言无伪的人,所以他虽然生气,却没有发作,冷笑一声道:“我在你们目中竟是这么的不值钱!”

 大桃柔笑道:“剑客在婢子眼中并没有价值,婢子这么说,也没有减低对公子的敬意。”

 朱羽哦了一声,大桃又道:“婢子以为公子一心一意去做剑客,才是最不智的事,作个剑客,只不过会击剑而已,亡命天涯,整天在杀伐中过日子,这有什么乐趣呢?”

 “哼!妇人之见!”

 “婢子的见解虽陋,却是很实在的,剑客最多是能够快意恩仇,或者是仗剑行侠而已,公子却身拥无穷的财富,要做那些事更为容易了!公子要杀一个人时,根本用不到亲自动手,只要用钱,就可以买到上百个剑客来代公子完成心愿。”

 朱羽叱道:“胡说!钱只能买到莫烈那样的杀手,绝对买不到真正的剑客,像预让,我为他预备下了华舍,美女,只要他开口,多少钱我都不吝给与,可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大桃也没话说了,朱羽道:“你说我要杀死一个人,不必亲自动手,只要用钱就能买到人来代我行动,现在我可以出黄金千镒为酬,谁能为我去杀预让?”

 大桃道:“公子要杀掉预让?”

 “是的!我感到这个人迟早会成为我的敌人。威胁到我的生命,所以我愿意拿出这笔钱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婢子想总有一个人会替公子完成这个心愿的。”

 朱羽笑了,拍拍大桃的手背道:“大桃,我明天就要出门去一趟,恐怕要一两个月才回来,等一下你们姐妹两个人就可以到库房中来,我把黄金给你们。”

 “把黄金给我们干嘛?”

 “出去替我找人杀预让。如果钱不够,你们可以随时回来拿取,但是务必要完成任务。”

 “公子,府上的能人很多…”

 “我家里的那些人有多少能耐,我很清楚,他们没有一个是预让的敌手,所以必须出去找。”

 “那也不必要婢子出去找呀,公子只要把赏格悬出,自然会有人登门应微。”

 “不能这么做。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让人知道是我拿钱雇人杀死预让,尤其是我不想表示跟预让公开为敌,叫他上门来找我,所以才要你们出去找人。”

 “婢子怎么知道上那儿去找人呢?”

 朱羽笑了一下道:“大桃!我知道你找得到的。有很多的办法,可以找到一些既高明而又少为人知的隐名高手。你们的父亲就是一个很有名的剑手,他被人杀死后,你们为了避仇,才故意卖身到我家里来。”

 “这…公子怎么知道?”

 “在这家里的每一个人的底细,我都很清楚,大桃,你们到我家已有五六年了,凭心而言,我没有拿你们当下人看待吧?也没有要你们受任何委屈。”

 “公子对我们姐妹恩深义重。”

 “那就帮我这个忙吧!我知道你们的父亲有些朋友,他们也来看过你们,相信你们一定知道如何找到他们的。记住!这件事与我沾不上任何关系,一切都是你们出面,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识你们了。”

 “我们以后也不能回来了。”

 “大桃!我相信你们也下会再回来了,在这个家中,不管我怎么提拔你们,你们永远是个下人,而且我知道,你们是不甘心屈居下人的,所以我要放你们出去,送来预让的人头,我就还给你们的身契。”

 大桃还要说什么,朱羽却已站起身子,起身离开了。小桃望着姐姐,一声不发,大桃叹道:“收拾行李吧,我们在这儿也住不下去了。”

 “姐姐!是你太多嘴了,才引起他的怀疑的。”

 大桃苦笑道:“我的目的是引起他的注意,进一步被他视为心腹,才可以深入一层地了解他的一切。”_

 “可是现在却完了,几年的苦都白吃了。”

 大桃略作沉思后才道:“我相信他还没有知道我们真正的身份,否则,以他的为人,怎肯放过我们?”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放我们出门呢?”

 大桃道:“那是他深知我们两个人都是剑士李聂的女儿,绝不可能典身为奴,迟早都会有赎身之请,他不如做个人情,也好示恩于我们,其次,他是真正的畏惧预让,希望籍我们关系找人除去预让。”

 小桃苦笑道:“姐姐!我们的目的是来调查朱羽的底细,现在要如何回报伯公呢?”

 大桃略作沉思道:“这个人行事太谨慎了,我们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进展,而且目前从一个人的身上,最容易查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我们不如改从他身上着手。”

 “姐姐说刚离去的公孙梧?”

 “是的,此人曾经为朱羽心腹,一定知道朱羽许多秘密,所以他在求去之时,朱羽才会示意杀他。”

 “他肯把朱羽的秘密说出来吗?”

 “朱羽是不肯放过他的,只是目前没有把握杀死他,不敢贸然而已,我想一定还会另派杀手去狙击他的,我们跟住他,伺机为他解一两次围,他一方面很恨朱羽,一方面感激我们,就会帮助我们,揭穿朱羽的秘密了。”

 “姐姐,到底朱羽是不是我们所怀疑的人呢?假如找错了对象,那就太不值得了。”

 大桃道:“伯公是个很细心的人,不会鲁莽从事,他握有了相当证据和线索,才会叫我们前来卧底的,而我们这四年来的观察,也认为他确可疑。”

 “可是我们并没有掌握到确实的证据呀!”

 “大盗不矛觚,这里是他栖身之地,他不会在这里做案引人启疑的,因此我们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还是从公孙梧的身上着手好些。”

 “那么我们要不要对付预让呢?”

 “管那个干嘛?我们可不是来为人当杀手的。”

 “朱羽是为了预让才派遣我们出去的,若是我们无所事事,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派人来对付我们,我相信他一定也会派人监视我们的。”

 “嗯!这倒是,看来我们还得虚应故事一番才行。”

 “姐姐!虽然伯公允许我们权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但是我以为现在应该要向他请示一下了,因为有些事关很大,不是我们能作主的。”

 大桃说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严重的。”

 小桃道:“虚应故事对付预让就不是一件小事,他是个杰出的剑手,派去对付他的人,恐怕很难得手。”

 “这当然,我们又不是真的要除去预让。”

 “可是那些去挑战的人,却有死无生了,我们可没有权利去牺牲别人的性命呀。”

 “妹妹,你的脑筋太死了。我们不必派自己的人去,朱羽不是给我们黄金千镒吗?用这笔钱,买动杀手去,而且这本就是朱羽给我们的工作,我们做一做,也好搪他一下,表示我们确实做了。”

 “姐姐!预让是个很有名的剑客,寻常的杀手对付不了他,也没有人敢来应征。”

 “千镒黄金不是小数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并不尽然,黄金有价,生命无价,黄金虽好,没有命去享受也是枉然,很少有人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买杀手的想法并不切实际。若是任意就能买到杀手来杀预让,朱羽也不会挑上我们了。他要我们去找的是高手,一些隐名的高手,可是我们能找到的人却只有伯公遗来支援我们,或是担任连络的死士,他们可以接受请求去杀预让,万一他们成功了…””

 “那就为伯公赚得千镒黄金,伯公为图大举,亟需要财富的支持,他派遣门客,四出货贩求利,就是为了要赚钱,因此,他才为那些货队被劫而震怨,要我们来调查是谁下的手,朱羽的黄金,大可受之无愧。”

 小桃不以为然地道:“预让呢?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不冤枉!这些剑客逞勇斗狠,他们杀死了不知多少其他的剑手,因此,他们自己被人杀了也不足为惜。”

 “姐姐,你说这话太偏激了!”

 “本来像我们的父亲,虽通剑法,却只是授技教武。与人无争,却偏有剑客登门,要求比试,把老人家杀了,这都是剑客所为,所以我痛恨剑客!”

 “可是我们有很多师兄弟,有很多的叔叔伯伯,他们都是剑客。”

 “那不同,他们在伯公的门中,是为一个理想而奋斗,为绝世的人杰报效所能,比那些徒事逞勇的暴客要高得多。”

 “好!姐姐,预让被杀了是活该,但如若我们派去的人失手,被预让杀了呢?”

 “这…唉,这事情的确很麻烦,看来我们是须要请示一下了,而且也要把我们的计划行动报告一下!”

 “那我去准备鸽子。以后我们不会回来了,很多东西都要整理一下,尤其是跟河东联系的各种资料,不能有一丝残留,引起朱羽的疑惑。”

 小桃姐妹俩出门时,朱羽在另一间屋子里大发脾气。他是叫张才拿了莫姬的典身文契,会同了几个官人到莫家村去讨人的。

 他主要的目的是想预让回来。那知道张才却捧了一堆金子回来。

 “蠢材!一点事情都不会办,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要钱,而是要人。”

 “是,小的知道。可是预让拿了钱在那儿等着。见了小人,不由分说,把文契夺了过去,把金子与小的。”

 “你可以不接受。我叫你把官人带着前去,目的就是防着这一手。”

 张才呆着脸道:“可是,与小的同去的几个官人到时都变了卦,他们反过来帮着预让,说已经还了钱,就没有再要人的道理,反骂小人是无理取闹。”

 “什么!那几个官人居然敢帮着莫家庄的人!他们有几个脑袋!你不会找范中行去。”

 “公子,小人本来是想找城主理论的,可是来到城主府邸时,却碰见预让也在那儿。”

 “预让在范中行那儿干什么?”

 “小的找人一打听,才知道预让已经向城主自荐为剑术教练,预支了一年的薪金,拿来替莫家庄还了债。”

 朱羽气得一拍桌子,虎的站了起来道:“大胆的范中行,他有几颗脑袋,敢跟我作对!”

 “公子,城主以前对公子言听计从,十分巴结,无非是长惟公子的朋友多,游广,门下多奇技异能之士,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现在他有了预让为护卫,自然不会再畏惧公子了。”

 “克勒”一声,桌上一只白玉的茶盅被朱羽捏碎了,张才的心也跟着一凉,他知道这只杯子是公子最心爱之物,居然毫不顾惜地捏碎,可见其心中愤怒之情,而公子一暴怒,必然会迁怒于人,谁在他身边谁遭殃。

 张才正在担心自己不知要受到怎么样的处分,那知这一次朱羽的脾气发得快也收得快,居然立即收起了脸上的怒,显得很平静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莫家村的?”

 “小的会同官人前去,当已晚,小的是第二天上午前去的,不过在当天晚上已经打过招呼约好了。”

 “去时预让已经准备好了金子在等候着了?”

 “是的。而且伴同小人前去的官人也换了,跟小人较为接近的吴常说是另有要差他派,另外有两个不太碰面的跟随小人前去。”

 “混帐东西,随行的人换了,你都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城主跟前的亲信王飞虎,他一直很客气说能为公子效力是他的荣幸,小人不疑有他,而且也知道城主对公子一向十分恭敬,却没有想到一抵莫家庄,他们就翻了脸,公事公办了。”

 朱羽恨道:“这分明是预谋,预让已经知道我们的作法,所以干脆到范中行那儿去自荐,打通了关节来对付我。”

 “是的。”张才道:“吴常换了王飞虎就是预谋,小的还听说这王飞虎对预让十分推重,在范中行面前,再三力保推荐,范城的剑术教练本来是他的,他自愿让出来给预让,才促成范中行录用了预让。”

 “嗯?”朱羽奇道:“王飞虎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脚,他怎么会在范中行的面前有这么大的力量?”他虽然问出这个问题,却不指望有答案,至少他知道张才是无法回答的。

 出乎意料的,张才居然有答案。“公子,”他道:“听说王飞虎是公孙先生的同乡,而且也是公孙先生推荐到范中行那儿去的。”

 朱羽目光一亮,一切都有了解答公孙梧。

 “这个可杀的老匹夫,刚出们就背叛我了!”

 他恨恨的诅咒了一声,也开始担上了心事。公孙梧不但知道他很多秘密,而且太了解他了,甚至于连他的行事都料准了。

 朱羽派张才去对付预让,并没有告诉公孙梧,那时公孙梧一手已残,对自己没有什么用处了,懒得向他重述一遍自己的计划,这是个无心之失。

 但却是最大的失着,使得公孙梧及早发现了在朱羽心目中地位降低,不等朱羽布置好对付他就先行求去。更错的是,朱羽低估了公孙梧的能力而之过急,反了他上这老儿已经开始反击了。

 第一着反击是他攻破自己对付预让的计划,朱羽很心烦,他要对付的人又增加了一个。

 预让在范城城主范中行的府邸里作了剑术教师的确是公孙梧拉的线,他在预让的剑下断了一臂,心中并不恨预让,反倒有点感激,因为他已近风烛残年,对江湖上杀戮的生活感到厌倦了,时时都在找一个身的机会。

 预让残他一手,恰好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也知道朱羽不会轻放过他,因为他掌握了朱羽暴富的秘密,所好他留了两手,才能把朱羽召来的杀手除掉,而且还震住了朱羽,使他不敢对自己立即下手,他对朱羽太了解了,朱羽叫张才去对付预让,他立刻就知道将用什么方法。

 虽然游侠们仗剑邀游四海,快意恩仇,不太受国法的拘束,但若非必要,仍然是不太愿意跟官方人结怨。尤其是预让这种行为正直的知名剑客,他不会受官人们无理欺,也不会违法去抗拒官方,朱羽若是持了莫姬的卖身契,会同官人去要莫姬,预让是毫无办法的。

 为了莫姬的自由,预让可能会向朱羽低头,那一来公孙梧就完了,朱羽若是要预让去杀公孙梧,公孙梧很难在这位名剑手下逃生。

 为了自救,为了削弱朱羽的势力,他一定要破坏朱羽的计划,帮助预让摆朱羽的羁束。所以在离开朱家之后,他立即就找到了预让,说出朱羽的计划,说服预让投入范中行的门下。

 王飞虎不但是公孙梧的小同乡,而且也从公孙梧学过剑,由公孙梧推荐到范中行门下为食客的。

 范城是个小邑。可是很富足,大半是范中行的采邑,他原是晋公的家臣,三家分晋后,托庇在赵侯的翼下。这个人没有多大的野心,儒弱无能,对目前的生活很足,并不想去并什么人。但是这一时候君权衰落,诸侯纷纷拥地称霸,天下已分为很多的小国,除了一小部份仍然依附着名存实亡的周室天子外,秦齐楚燕韩赵魏七国并称霸局,是为战国七雄。霸国间固然时有纷争,小国间也难免有摩擦,所以像范邑这样一个小城同样地也需要自卫的武力。

 只不过他的武力不是军队,而是门客,这些斗客都是地方上的游侠,剑客,他们的工作主要是保护城主的安全,不受别的城主的刺客暗算。

 城主自然还有一些正式的军卒衙队,那是受公侯允许的,数量有限,用来执行城邑的警卫事宜。

 他们受城主供养,却又受着领主(公侯)的提调派遣,形成一种很特殊的制度与状况。

 因此,那些军卒们并不屈于城主,只有门客才是城主的私人卫队。

 正因为他们不是正式的编制,所以也没有正式的名称,而他们的领班则是以剑术教练为职称。

 剑术教练并不教剑,甚至于什么事都不干,但却领取高酬,因为他们凭的是本事,养兵千,用在一时,真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价值就大了。

 所以公孙梧找到了王飞虎,轻而易举地把预让引进了范氏的门下。

 王飞虎虽是默默无闻的剑士,但领有真才实学,在范氏门下,曾经不止一次击退外来的暴客,很得到城主的信赖,因此王飞虎要举人自代,范中行一口就答应了。他对预让虽有耳闻,却没有深刻的印象,倒是一见面后,被预让人的锐气刺得全身不安。他是雇主,却在预让面前结结巴巴,连说话都不自然起来,恨不得谈话尽快结束。

 这种会面的结果自然不会宾主洽,预让很失望,几乎想离席而去,可是范中行对他非常客气,再说已预支了一年的报酬,只有委屈地留下了。

 王飞虎让出了剑术教练,却就任府中的总管,那是范中行聘用预让的换条件,他信任的仍是王飞虎。

 王飞虎对预让十分恭敬,不仅选了一栋舍供他居住,而且还拨了两个侍女来侍候他的起居,招待得十分殷勤周到。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预让感到十分无聊,他几乎没有一点工作,因此他信步走到前面来,王飞虎却在前面的办事房中忙得焦头烂额,他改任总管之后,还要兼理捐征的收入,一笔笔地登记了下来看见预让进来,王飞虎连忙站起道:“预兄有什么吩咐,只要人出来招呼一声就行,何必劳动大驾!”

 预让道:“没事,我是太闲了,才出来问问,看看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

 王飞虎笑道:“预兄在此坐镇,声威远播,宵小绝迹,连值夜的弟兄们都轻松多了,以前还有些刺客前来扰,现在则是犬不惊,连园子里守夜的狗都肥了两斤。”

 预让却不感到好笑,皱着眉头道:“我即不能食终,无所事事呀,拿了钱就该办事。”

 “预兄坐镇在那儿就是工作了。”

 “这种工作我不习惯,再不活动一下,人都快长锈了,我是闲不住的人。”

 “预兄感到无聊,不妨出去走走,郊外驰马,长空雁,是近来最流行的活动,这几天正是北雁南飞的季节。”

 预让笑道:“想不到这份钱如此好赚。”

 “那也要看人,像兄弟担任剑术教练时,几乎夜不睫,以防暴客侵扰,就是那样小心,仍然叫人给摸了进来,幸好没有惊动城主。”

 “对了,我怎么没有见到城主?”

 王飞虎道:“城庄每天都要出来视理城务的,只是,他怕惊动了预兄,都是绕过花园,从角门出人。”

 “这怎么可以?他是主人,怎么反而要避我?”

 “城主知道预兄是一代奇侠,十分恭敬,唯恐有渎,不敢以主人自居,但知道预兄是拘礼的君子,见了面,当不起预兄多礼,所以才避开了。”

 预让笑道:“他恐怕是不愿意见我吧!”

 王飞虎道:“城主体弱,在预兄严威震慑之下,常有不自然的感觉…”

 预让叹了一口气。王飞虎知道他心中的感受,歉然地低声说道:“预兄,公孙先生知道城主非人杰之选,预兄在这里会很受委屈,好在只有一年,期满后预兄就可以离开了,不过他认为预兄在此静养,正好可以把剑术再往深处钻研,他知道朱羽已经出去访求名家磨练剑术去了,准备找预兄一决胜负。”

 “啊!他倒还没忘记我。”

 “怎么忘得了?公孙先生对他了解颇深。他最看不得有人在剑术上超过他,一定要把对方击倒才称心。”

 “世上剑法高于我的人很多,他找我太没道理了。”王飞虎道:“预兄倒不必自谦,公孙先生在江湖上闯一生,虽然在技艺上没有特殊的成就,见识却不差,他说预兄的剑术已是登峰造极,再无可匹了。”

 预让不置可否地一笑,这种话他已听得太多,所以懒得去辩解了,虽然自己尽可提出三四个曾经击败过自己的人,但那些人都是不求闻名的隐士,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正在此时,有两个人匆匆地跑了进来,口就叫道:“总管,郡城口经过一列盐车,不肯纳税,还动手打人,把我们的头都打破了!”他们的头上果然都破了两个,还在汩汩地血。

 王飞虎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种事也要跑来告诉我,城门口有官兵,他们难道不管吗?”

 “官兵就在旁边,却装着没看见。”

 “岂有此理,他们难道光知道要粮要饷,迟发一天都会上门来催讨,有事情就不管了!”

 “确是如此,总管去问问城门口的人就知道了。”

 王飞虎忽然问道:“慢来,那些盐队有多少?”

 “有驴子驮,每驮一百二十公斤,总共有二十驮。”

 “盐铁都是官卖品,由官家批给商家发售的,这么大批的盐队,必然是官中的运送队,要分到店家之后,才由我们征税,你们征收路税,征到官军头上去了,当然会挨揍,谁叫你们不问问清楚?”

 “不!押运的驮夫都是老百姓,这是私盐。”

 “谁家有这么多的私盐?”

 预让在旁道:“私盐怎么可以公然在路上运行,那不是犯法的吗?”

 王飞虎笑笑道:“预兄,盐铁虽是官卖,但定期发送数量有限,不敷供养,所以又有了私盐的买卖,由商家向产盐地大批购来以补不足之数,沿途经过的关卡,都要缴纳一分税金,或是百中取一,这是地方上的一种收人,虽未明定法令却也是行之已久,相传成例,因此是私盐,也是官卖了,而且私盐比官盐还便宜一点。”

 预让道:“那一队既是商家私行货贩而来,照例是应该征税的了?”

 那挨打的汉于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他们课征路税,那知他们竟动手打人,还骂我们不长眼睛,说他们的盐队通过本郡,从来没有缴过税。他还叫我们问问城主,有没有胆子敢收!”

 王飞虎摇手道:“好了!我已经知道是那一家的驮队了,只怪我没有事先关照过你们,这一家的确是城主惹不起的,别说是盐队过境,他们在本郡开设的商号,也从不缴纳税金的。”

 预让道:“是那一家如此跋扈?”

 “还有那一家呢?在范城,只有一家人不受城主格制,因为他家的势力比城主还大。”

 “可是朱羽?”

 “范城也没有第二家了,预兄到过他的家,知道他家的气派,比城主还要大!”

 “不管他的气派有多大,但城主却是天子亲封的民政,朱羽却是采邑上的百姓,理应臣服。”

 王飞虎道:“预兄!那是以前的说法,方今君权不振,公侯各自为政,自然而然形成了这一类豪门,他们虽是布衣百姓,却因财雄势大,交通王侯,寻常官府那敢管他,城主家中养士不过数十,他家中却经常食客百余之众,他不来找麻烦已经算客气了,还敢去惹他吗?”

 预让道:“我不问这个,只问他该不该纳税。”

 “自然是该纳的了,这是朝令所定的律法,城牧课之于民,留下一部份自用外,还要解君侯,君侯再提出几成,解京师国库,只是谁有种去向他们征收呢?”

 “只要他该缴入就没理由赖掉,我去找他去。”

 “这…预兄!不敢借重,这不是你的职务。”

 “我既然拿了城主的俸酬,就有责任要做事,走!”

 明知道人去多了也帮不上忙,但王飞虎仍然领了几个家将以壮声势,一直走到朱羽的宅子前,那些驮马还挂在门外的楠上,盐货未卸,而且有几个都是本地城中的商人,正在计数,打开盐篓,品尝品质。

 这是私人派来的官盐,品质较公卖的要好,而且价格比较起来略低一点,所以生意很好,货品一到,商家已经来盘提去了。

 预让来到,一看这情形,上前用手一拦道:“这一批盐尚未完税,各位等一下再提。”

 那些商家都是朱羽的家人,认识预让的知道这个汉子是跟他们主人齐名的剑客,倒是不敢忤触,纷纷退开了。预让朝王飞虎招招手道:“王兄!请过来一下,看看他们该纳多少的贷品抵税。”

 王飞虎慌忙带人上前,扣下应缴的盐数。这时,只听得门中一声发喊,拥出一批彪形大汉个个都手执利刃,把他们围了起来。

 王飞虎跟那些家将们都找出武器,准备抵抗,预让却摇摇手道:“不必,他们不敢动手的,王兄若是已经盘查清楚,可以走了。”

 王飞虎看看四周道:“货品是盘查清楚了,该扣的也都扣下了,只是走得了吗?”

 “拿着东西跟我来。”预让迳自走向一名领头的汉子道:“兄台是他们的领头吗?”

 那汉子顿了一顿后才道:“不错!我叫庄强。”

 预让笑道:“久仰!久仰,河西庄氏是很有名的武术世家,阁下是庄家的子弟,难怪能领着这一列盐队通行无阻,不虞失散了。”

 庄强道:“这里有一大半都是我庄家子弟。”

 “哦!难怪我看他们个个气定神闲,不像普通的力伧,那更万无一失了。”

 “从上货的地方装载多少,一直到运达地点,一粒盐都不会少。”

 预让道:“真不容易!阁下也值得自豪了。”

 “当然这不完全是我们的本事,”庄强道:“东家朱公子的声望,也有一半的关系,沿途所经的关卡,看到朱公子的号旗后,都无条件的放行,但途中若遇暴客需要我们拼命,因此,这利润我们各居其半。”

 “不算少了,赵地离海较近,盐价还算公平,若是到中原河洛之地,盐价跟黄金差不多了。”

 “所以我们才有兴趣不远万里,跋涉长途拚命去运了来。因为朱公子跟我们有约,若有损失,应由我们负担。”

 预让笑笑指着后面道:“这些是朱羽要负担的。因为我是代表官方来课征税金的,官府的部份既是由他负责,阁下可以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庄强道:“朱公子却不是这样跟我们算的,他交给我们多少货,到了目的地收回一半,因此你所取的货物,是我们的损失。”

 “果真是如此的话,你们最好跟朱羽重新约好条件,否则就只有自认倒霉,我不知道在别处如何处理,反正经过本城,必须照章纳税。”

 “凭范中行手下那几个可怜的人手?哈哈!阁下该去打听一下,比范城强大十倍的城邑,也不敢开口税。”

 预让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现在我们要回去结帐了,让开!”

 庄强也不示弱,说道:“把东西放下,人走,否则就首级一起留下!”

 预让冷笑道:“我走到你的面前,如果你的兵器还没收起来,你就会很后悔了。你要知道我此刻在执行公务,你是在妨碍公务。”

 预让继续向前走着,目光如电,使得庄强大是恐慌,他知道这个汉子不简单,但又不能被对方吓住。

 预让只差两步就可以走到他们面前了,庄强厉内茬地叫:“兄弟们!砍?砍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叫着,他率先发动,一刀向预让砍去,刀势十分凌厉。

 但是预让的剑却未出鞘,他以连鞘的剑柄轻轻一触,敲在庄强的手上,痛得他哇哇直叫,手中的大刀也手飞出。

 另一边有两个汉子也挥刀进击,却被王飞虎挡住。王飞虎的技艺没预让那么高超,幸好对手也不太强,所以经过两招对手,刺伤一个,退一个。

 庄强出身武术世家,自认也是高手,那知在人家手下,一招都走不过。

 看来,今天的人是丢定了,光丢人还不打紧,今后这一份利润优厚的买卖干不成,那才要命。

 想到这儿,他豁出去了,咬着牙拔出一技匕首,埋头冲向预让,口中同时喊道:“儿郎们!拼!宰了对方再说,人家要抢我们的生路,咱们也不给他好过。”

 这家伙很懂得如何煽动人心,他把对方说成来争夺利润的人,自然引起己方人的仇念。

 人的勇气,往往受着良知无形的约束,同样是一件危险的工作,但如果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勇气就有增加很多,庄强他们一直仗势图利,自己也明白这是不该的,所以他们缺少搏命的勇气,庄强第一次招呼,只有两个人出手,两个都不是高手。

 其余的人不是怕死,而是他们知道对方是范城的官人,拿走的那些盐是份内该纳的税金,所以他们拼命的勇气不大。但庄强略略一变言词,使得那些人顿时勇气大增,因为他们是为保护自己的所得而斗了。

 长刀并举,毫光如雪,这一来,预让无法坐视了,他的长剑突地出鞘,凌云转。但闻一阵呛啷之声。

 那些持刀的汉子都被格退了一步。他们对预让的武功大为讶异,刚才那一阵围攻威力不小,却为他一枝剑轻易格开。

 预让也无法不出手了,他并没有小看这群汉子,当他们围上来时,他也感受到对方所发出的威胁杀气。

 他更知道王飞虎带来的这些人,虽然算是城主邸中的好手,比起这些亡命江湖的汉子,还是差多了,他们绝对挡不过这一阵砍。

 预让移动,出剑招架。庄强埋头的一刺落了空,稳定身形,忘情地大喊道:“继续上,累死这匹夫,看以后还有谁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些汉子执着刀,慢慢地靠近。

 预让持剑端然而立,沉声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希望各位别不知进退,一定要得我血伤人。”

 目中杀威暴,使得那些汉子脚步为之一顿,但也不过仅此一顿而已,庄强的呼喝声又把他们的战志鼓舞了起来:“杀!杀!别被他唬住。河西庄氏,刀中之雄,八刀齐挥,谁当其锋?哥儿们,咱们可不能弱了庄氏刀客的名头,八刀齐挥,人家一枝剑给打败了!”

 门户的声誉鼓舞起那些汉子们的勇气,也鼓舞起他们的责任感,庄强以门户的荣誉来相,的确是很有用的。一声呼喊,八刀齐进,刀锋掠过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劈风声,气势极摄人。预让不为所动,他知道那第一式只是示威的质,不会真砍下来的。可是同来的几名汉子却受不了这种威胁,两条腿开始发抖,王飞虎也脸色大变,手执长剑,紧张万分。

 预让沉声道:“各位!相信我,不会叫你们受到伤害的,谁的刀送进到两尺的范围内,我就连人带刀一起留下了。”

 包围的圈子已经缩到了半丈为径的圆周了,只要再进一两步,就是两尺的范围?刀锋所及,也直接能威胁到圈中人的安全了。

 到底谁能倒谁呢?

 预让的表现是信心十足,而那些庄家的好汉们也都是一副宁死无退的神情,看来地动天摇一击立将发生。

 就在这时候,一骑奔飞也似的驰来,马上的骑者老远就在叱喝:“住手!住手!”

 这声音对预让是没有用的,但是对那些汉子,却如同是纶音,唰的一声,每个人都收刀退后了几步,然后双手一抱,恭声道:“参见公子!”

 是朱羽赶来了。

 预让微微一笑,收剑归鞘,看着朱羽,一言不发。

 朱羽跳下了马,走向惶然失的庄强,脸上一片怒意,厉声道:“是你叫大家出手的?”

 庄强道:“是的。公子,范中行太不像话了,在城门口就要我们路税,被我们一顿拳脚打了下去,这家伙又带了人,追到家门口来索取,所以我们才要对付他。”

 “你是领队,你自己为什么不出手?”

 “回公子,属下出过手了,这家伙功夫很不错,居然把我的兵器击了手,我只好推出了庄氏威震天下的八方刀阵,准备把他们困死阵中。”

 “庄强,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在我的家门口,甚至于在范城,不准任何人轻易动刀,你居然敢纠众围殴杀人,你是什么意思?是要告诉别人,我是个恶霸强豪?”

 庄强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小的不敢,可是,对方居然追到家门口来了,要没收我们的货品!”

 朱羽冷笑道:“胡说,对方只取走了一部份,那是该纳的份例,你在城门口就应该缴出的,居然敢持强抗税不纳,打伤了公人,更还纠众想杀死公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庄强愕然道:“公子,你不是说过…”

 “我说过什么?我说过叫你们逞强倚势,横行不法的吗?我说过你们有任意杀人的权利吗?”

 庄强为之语

 朱羽沉声道:“不错!我是说过一些话,我说过官方人情,会看我的面子,不致留难你们,那是你们规规矩矩,照量缴纳关税,可没有叫你们抗税不呀!”

 “公子,若是过关都要纳税,我们还有什么利润?”

 “怎么没有?关卡上的规定是值百一,一路上差不多是二十处关卡,充其量也只取到二成而已,可是这里的盐价,却是沿海的五倍,依然有巨利可获。”

 “公子,这取的成数,都是由我们负担的。”

 “当然,这本就是你们应该支出的。一百斤盐,在产地只要两成的价格,这两成本全是我拿出来的,沿途经过二十处关卡,缴纳两成的路税,运到此地,我们均分各三成的利润,加上两成的本钱,我取五成这很公平吧?”

 “可是我们就太吃亏了!”

 “吃亏?我朱羽从不做叫人吃亏的事!我占了你们的便宜吗?”

 庄强忙道:“不!我不是说公子占我们的便宜,而是认为既然要照章纳税过关,又何必抬出公子的大名呢?”

 朱羽冷笑道:“方今天下大,帝权不张,诸侯各自为政,乃使官凶似虎,吏恶如狼,若不是有我朱羽的薄面,岂有值百一就能过关,好一点的加重你两三倍,不客气的干脆加以没收,我所说的人情方面,只是做到保障你们照章放行,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们却过份到想避税不纳了。”

 庄强语为之

 朱羽又道:“你们替我承运盐货才一两年,我做这门易却有十来年了,而且我所经营的生意并不止盐铁两项,但从没有像你们这种行为,都是规规矩矩,缴税通过关卡!”

 庄强道:“可是我们不缴税也没人过问。”

 “那是因为我的生意做得又大,又多,每处官府都有了情,故而一两笔漏过,他们不好意思追究,如若人人都像你们,地方上的收入又从何而来呢?我最痛恨人横行不法,我是个生意人,将本求利,天下崇法务实,民生安定,我才有利可图,却不想我自己雇用的人,在我的家门口蔑视法曹的尊严。”

 庄强急了道:“公子,小的并非有意如此…”

 朱羽沉声道:“我对犯了过的人,向不多说,今天破例对你说了这么多,却不是要使你明白,而是为了向预让大侠解释一下我朱羽的为人。”

 “预大侠?谁是预大侠?”

 朱羽用手一指道:“就是这一位,被誉为当世第一剑客的预让大侠。”

 “什么!这就是预让大侠?真叫人难以相信,预让在江湖上的声誉何等之隆,怎么会替范中行去做僚属呢?”

 朱羽微笑道:“人各有志,这是各人的兴趣所在。”

 庄强摇摇头道:“他若是属意富贵,也应该找一个大一点的地方去呀。最少也该是个公侯伯爵之类的领主,才配得上他的身分,范城只是一个小邑,范中行连个爵位都挨不上,太委屈了,啧!太委屈了!”

 朱羽一笑道:“预兄可听见这番话了?”

 预让淡淡地道:“听见了,他说得很好。”

 朱羽道:“预兄既然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倒是不妨考虑一下,兄弟认得好几位君侯,他们都是一代人杰,求才若渴,虚心下士,预兄若是有意,兄弟可以推荐一下。”

 预让依然冷漠地道:“盛情心领,预某若是想换个地方,自己会设法的,无劳阁下费心。”

 “预兄言重了,兄弟只是一片敬意。”

 “当不起,阁下若是真瞧得起预某,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帮帮预某的忙。”

 “预兄但请示下,兄弟无不尽力。”

 “请阁下转示贵门下,以后在这儿守本份点,该缴的税自动缴纳,免得预某以后又要上门催讨,今天是第一次,预某留了一份情,只把他们的兵器击落,下一次若是再有人敢逞强拒纳,预某就要他的人头落地了”说完他转过身子,招呼了同来的人,扬长而去。

 朱羽脸色煞白地站在自家门口,几次想要拔剑冲上去,找预让决斗一下,但是最后仍是忍住了。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他却是个十分谨慎的剑客,从不作冒险的一击,只有他在稳胜券时,他才肯拔剑。

 庄强还没有了解到朱羽的心事,悻悻地道:“公子。这家伙太狂妄了,完全没把您看在眼里,您为什么要这么容纵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朱羽冷笑道:“他没走出多远,你可以拾起刀追上去,若是一个人你怕不敌,也可以带了你这些手下人一起上去,别说是杀预让了,只要你们能把随行的任何一人杀了,我都把这儿的盐全部赏给你们。”

 庄强怔住了。他原先倒是准备把手下的子弟操作已久的八方刀阵推出去对付来人。在双方快要接触的当儿,朱羽突然赶到喝止了。那些人的刀未还鞘,追上去并不难,预让他们走得并不快,可是因为对方的阵营中有位天下知名的剑客预让,不仅庄强没这个胆子,其它的人也显然的无此勇气。

 庄强却还勉强地辨道:“公子,预让的剑术超众,我们或许不是敌手,但其他的人未必高到那儿去,我这些儿郎足足胜之有余。”

 “我知道,”朱羽道:“但是预让在旁就不同了,你不信就试试看,随便你带多少人去,随便你用什么战术,只要能伤得其一人,就可以得重赏。”

 庄强毕竟是个老江湖,而且也是个具有相当造诣的高手,他已经听懂了朱羽真正的意思。

 能杀掉一个预让随行的同伴。这对预让的打击并不重,因为预让带这些人来,不是为助拳的,可是能在预让的保护下杀掉其中一个,那就证明了预让的剑法中尚有缺点与破绽,朱羽就有胜他的把握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难怪朱羽肯出巨赏来求证了,庄强顿了一顿才道:“如果公子晚一点来,属下这些弟兄们尚有一试的可能,现在恐怕难叫他们去拚命了。”

 朱羽冷笑道:“你的这些子弟兵实力如何我很清楚,他们若是出手的话,必死无疑,所以我才急声喝止,我不是舍不得你们被杀,而是不愿意你们被杀在我的门口。”

 庄强神色微变,朱羽这番话太伤他的尊严了,他们都是朱羽的门客与下属,如果被杀死在朱羽的门口,对朱羽的威信将是一个重大的挫折,所以朱羽才会阻止这场冲突,否则若有了死伤,朱羽就很难于处置了。置之不理,传出去太丢人,大家都会以为朱羽是怕了预让才忍气声,若是替手下人出头报仇,又没有必胜的把握。庄强想了一下才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你没听预让说过吗?你们老老实实的过纳税,本本份份赚钱做生意。”

 “那对公子不是太屈辱了吗?”

 “庄强,你一套挑拨的话别在我面前使弄,我早晚会跟预让一战,但不是今天,更不会为了你们。”

 庄强道:“我们自然是不敢要求公子代为出头的…”

 朱羽冷笑道:“庄强,你别在心里过不去,我对门客们一向都是如此,谁要是规规矩矩,无端受人欺负,我必然会尽全力讨回过节,可是谁在道理上站不住脚,别说是受了点欺负,就是被人宰了,我也不会理的,我朱羽不会出无名之师。”

 庄强只有默然低头,他总算明白了朱羽的为人,今天所有的损失朱羽是不会认帐的了,他所占的利润,一分也不能少,预让征去的部份,要他们来负担了。如果他们不甘损失,想去找预让讨回来,朱羽也不会给予任何支持,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

 朱羽是个巨贾官商,他的每一项生意都是合法而正当的,他也是一个有名的豪杰,跟一切的非法事情都沾不上关系。各种钱他都赚,但他的双手却必须保持干净。

 庄强默默地带着他的手下走开了。朱羽忽然叫住了他,低声说道:“庄强,范中行在邻邑访求得一名绝世的美女,以明珠十斗,黄金千镒为聘,即将前往娶。”

 “那跟属下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的园邸中有一间舍,是为了等待一位绝世的美女而空着的。”

 “公子莫非也看中了那个美女?”

 “我听说那个女人叫文姜,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极富才华,更兼风情万千,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庄强道:“公子的绝楼却是要物一位处子来居留的,对这位文姜夫人,不会感兴趣吧?”

 “当然,我若是感兴趣,早就弄到手了,那里还会轮到范中行那老儿,可是我对文姜的名很好奇,很想看看她美到什么程度。”

 “公子有机会的,范中行娶之,一定会大宴宾客,公子也少不了有一张请柬,到时不就看见了?”

 “笑话,范中行娶妇,还要我去给他贺喜!他配吗?”

 “这…就难了,那只有等以后了,反正同在一邑,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而且范中行很可能会带着他的新妇来拜会公子。”

 “这种相见有什么意思!我听说这文姜夫人的外貌不是一个美字而已,她的绝之处,端在具风情万千。那是无法眼见的,必须要在裎相对,肌肤相亲时才能体会领略…”

 “公子有意领略一下?”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赶回来的?可不是为了从预让的剑下把你们救出。那只是适逢其会而已。我根本没想到预让会替范中行登门催税。”

 “公子原来是为了那位美女而回来,我想那也不难,虽然范老儿已下了聘,但是以公子的人品,财力,那一项都比他强,派人去说一声,加倍聘礼…”

 “恐怕没这么容易,那位文姜私生活虽然很随便,但是对嫁人的事却很认真,一定要是贵族之家才肯下嫁,范中行就是占了这点硬宜才先我一步,否则文姜的闺中,有几个小伙子,论人品财富,都比范中行强,有几个虽是世家子,却因为门第之故,无法纳为正室,所以才让范老儿后来居上。”

 庄强哦了一声,说道:“一个平民,居然想要成为贵族夫人,她的志气倒是不小。不过公子仍然有机会的,公子虽非士族,却比那些没落的士族之家强多了,就是范邑的城主,也比公子差了一截,公子去一说,不怕她不点头。”

 朱羽笑了一笑:“庄强,我一向认为你很精明,怎么你也笨得很。我虽然想一亲芳泽,但是却不想娶她。你也知道,我的绝楼是为了一个绝世的美人,但她必须是处子,而不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庄强了口气:“公子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就该早点着手,只要送上一份礼,登门拜访,以公子的人品条件,不论嫁娶,也可以成为入幕之宾的。可是她成了城主的夫人之后,再去拉情也不方便了。”

 朱羽笑道:“倒不是不方便,而是我兴趣不高,我朱公子对别人的老婆是绝不沾手的,我的意思是在范中行娶的路上把她弄过来,住上一夜便还给范老儿。”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大家都在范邑,范中行虽然懦弱无能,但是也丢不起这个脸。”

 “那当然,而且我也不能这么公开的做,但是在半路上悄悄的弄了来,再悄悄的送了去,大家不抓破脸,范老儿相信也不致声张。”

 庄强道:“这倒是。事后范老儿即使明知是公子所为,但只要没有第三者知道,相信他是不敢声张的。”

 “我已经构思妥当,亲时一定要经过西山,我着人蒙面在山道上埋伏,骤出突击。抢到了人往山上跑,过了断崖的木桥后,立即把木桥截断,追兵为断崖所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离去。山顶右麓有我的一处庄院,我就在那儿跟这位大美人叙叙情…”

 庄强不赞道:“公子好算计,果真是万无一失!”

 朱羽却轻轻一叹道:“本来是万无一失的,现在却有了一个意外,那就是预让。范中行去亲,想必会把预让带去的,有预让在侧,我们抢人就没那么顺利了。”

 庄强默然,假如预让也同行亲,想要途中抢人,岂仅不顺利,而且还十分的危险,在预让犀利的剑下,要抢走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朱羽道:“不过也幸好只得一个预让,而范中行那儿,其他的人都不是高手,因此机会就不是很渺茫了。”

 这点倒不必朱羽再详细说,庄强立能体会:“要保护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是较为费力的,必须要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不离,如果我们用人去攻范中行,预让必然会去保护范氏,因此他就无法兼顾文姜了。”

 朱羽大笑道:“庄强!你又回复到你精明了,因此你可以把这件事做得很好。”

 庄强一惊道:“公子,你是要我去抢人?”

 “不!抢人的事由我动手,你的工作只是佯攻范中行,牵制住预让,无法阻挠我抢人而已。”

 庄强为难的道:“公子,属下恐怕拦不住他。”

 朱羽笑道:“你的武功是不如他,但是还有一批好兄弟,你可以挑选几个功夫好的一起去。”

 “那也无法与预让相抗。”

 朱羽道:“是的。不过我并不要你们去跟他力拼。只要住他一会儿工夫就行了。再说你们不必跟他太接近,他过来,你就退开,让其他的人去攻范中行,他一定会回身援救,这样就行了。”

 庄强道:“这些属下都知道。属下是说公子带了文姜逃过了危机之后,桥也斩断,我们岂不是无路可逃了?”

 朱羽道:“预让来追我的时候,你们就得赶紧身,在附近备妥快马,等预让为危桥所阻,回头想追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已经逃远了。”

 计划的确很周详,庄强无可推托了,只有叹口气问道:“公子原来就计划用我们吗?”

 “不!你们比我的预计早到了几天。我原先的计划是用另外一批人的,但是你们更适合。”

 “为什么我们比别人更适合呢?”

 “这次的行动,主要目的是对付预让,打击他的信心与斗志。但是叫别人去却有点勉强,因为事情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更无利可图,怕他们不起劲。”

 “公子,属下等何以就会起劲了呢?”

 “因为预让强要你们纳税,侵害了你们的利益,如果你们以后就此甘心乖乖的过关纳税,我当然可以请别人来帮忙,否则你们就必须出点力。”

 “公子抢走了文姜,与预让何干?”

 “预让受雇于范中行为护卫,范中行在亲时被人抢走新娘,他还有颜面留下去吗?”

 “范中行的斗客不只是预让一人。”

 “但他却是支领最高薪酬的一个。再者,预让心高气傲,最惜羽,绝难再留。”

 “公子?预让是为了贫债而预支了薪酬才留在范氏邸中的,那笔债不还清,他是不会走的。”

 朱羽脸色一沉道:“庄强!你很精明呀!”

 庄强也强硬的道:“公子,属下率了子弟为公子效劳,虽为厚利所惑,但也是为了公子器重,有酬报知己之意,若是公子拿我们当工具,不把实话告诉我们,是很难使我们心甘情愿地卖命的。”

 朱羽神色一变,但忽而转容笑道:“庄强,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说老实话吧,我要除去预让。”

 “哦!公子计将安出!”

 “那道危桥长不过三丈多,对别人或可形成阻碍,但预让的武功卓绝,不难飞跃而过,我截断桥梁之后,就隐身暗处,在他跃过之际,突出暴袭,就能除掉他了。”

 “以公子之能,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所以我需要一点帮助,我在夺得文姜时,你们必须急攻范中行,使他无法分身,拖延片刻后,即须尽快的散走。范中行一定会叫预让救回文姜,他必然会越涧而过。”

 庄强道:“我明白了,公子是要他势在必追而又看不见公子隐身在暗处。”

 “对了!”朱羽道:“过桥之后,我就把文姜交给别人带走,同时在远处故现形迹,使他纵身过来,然后我在断崖边上发剑击,使他无法立足而坠下深渊。”

 “这个办法虽妙,却对公子的盛名有损。”

 “我知道,所以我会蒙面行事,你们也必须不叫人认出面目,设若有人受伤,一定要把他带走,绝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下的手。”

 庄强想了一下才道:“属下已经完全明白了。”

 朱羽笑笑道:“我知道你会明白的,多费点精神,办好了这件事,我不会亏待你们。”

 庄强对此并不感到特别兴趣,只是淡淡的谢了一声就走了,朱羽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有个感觉,他在自己的手下人心目中,所受到的敬畏已大不如前了。这一切似乎是预让引起的,因此除去预让之心更为迫切了。

 明天,只要过了明天,一切都将不同。

 他处心积虑的急急赶回,就是为了明天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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