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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横生枝节
 他站在房中间,屹立如天神当关,气势磅礴,那无形的威武气魄,足以令心虚的人胆气消散。

 两美妇心中明白,他决不是在虚言恫吓,就凭他刚才所显的那手飞钱绝技,取人性命可说易如反掌。

 迄今为止,两美妇仍然不明白刚才他是如何将飞钱发出的,根本没看见他的手移动,更不知飞钱自何而来。

 “我看,你还不明白你目前的处境,或者故意装糊涂的。”

 被飞钱击落紫金管的美妇说。

 “在下没有装糊涂的必要。”他冷冷地说。

 “你该明白,你的同伴已落在我们手中,我不相信你能硬下心肠,不顾同伴的死活。”

 边的美妇指指搜出的女衣物:“何况你的同伴是女的,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不以她的生死为念?”

 “她的生死又怎样?姑娘们,不要妙想天开,用微女伴的生死来威胁在下就范。”他语气转厉:“闯江湖的人,有如风前之烛,如果怕死,就不要出来闯江湖活现世。不错,在下与女伴关系不寻常,问题是,不寻常并不意味着两人必须生同衾死同椁。志公大师说得好:康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又道是夫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落在你们手上,唯一的生机是等我去救她,如果我反而愚蠢地爱你们摆布,那么,她不但希望已绝,还得把我的命也赔上。

 姑娘们,我不问你们为何而来的,只坦率地告诉你们,咱们俩途经贵地,无意招惹是非,好来好去,把敝同伴安全地送回来,万事皆休,不然…”

 他双手一挥,丈外的明窗轰然炸坍,左侧八尺外的房门碎裂崩飞,掌风声似殷雷,劲气得灯火明暗不定。

 “夷陵荆州,将成为血海屠场。”他的语音直震耳膜,脸上杀机怒涌:“你两人,以及外面那些仁兄仁姐,哼!必将肝脑涂地。你们必须以一百条命来偿还,也许一千条;报复之惨,必将空前绝后,不信立可分晓。现在,你可以传话给外面的人,在下立等回音。”

 没有门的房门外,出现一位穿黛绿衫裙,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

 “好大的口气。”中年美妇的语气森冷厉:“当今之世,举目天下武林,没有人敢在本夫人面前说这种大话,你未免也太…”

 林彦右手一抖,两颗小小的铁莲子破空而飞,快得令人眼难辨。

 “嗯…”两美妇叫了半声,砰然倒地,浑身发僵,仅一双眼睛可以转动,透出骇极的光芒。

 中年美妇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断。

 “现在,把你要说的话说完吧。”林彦说,缓缓将身形转正,虎目炯炯遍视着中年美妇。

 “你…你用什么暗器伤了我的人?”中年美妇变问,可知并未看到暗器,也没料到林彦会突然出手。

 “她们是在下的人质。”林彦冷冷地说:“你最好不要说那些威胁的话。套用你的话,当今之世,举目天下武林,没有人能用大话将在下吓倒。”

 中年美妇清澈的动人大眼中,杀机怒涌。

 “小畜生好狂。”中年美妇怒极:“初生之犊不怕虎,不教训教训你,后还不知你狂到什么程度呢,你给我接着!”

 声出手举,扣指疾弹。相隔支外,这一弹不知她在弄什么玄虚?她扣指的手晶莹洁白,但每一条肌皆可明显地看出用劲的形态。弹指的速度并不快,但强劲有力配合着呼吸,行家一眼便可看出她用上了全身的劲道。

 林彦的心动念动,神功骤发,屹立如山纹丝不动,左手一抬,五指如钩猛烈地一舒一合,在前一抄一抓。

 就在一抓之下,掌中传出金石声,手掌略振。

 “好厉害,好纯的穿云指。”他凛然说:“你已经修至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境界,可在一丈左右认脉打。你还有两击之力,三指一过,三人物也可以置你手死地,我劝你还是少用为妙,这一指,你已耗掉了四成元气,须运气三周天方能复原,而在不会让你有运气行功的余暇,你也给我准备了。”

 他的左掌向外一翻,身形一沉。

 中年美妇一指无功,大感惊骇,难以相信林彦能若无其事地硬接一指,甚至连马步也不会撼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她看林彦那翻掌的姿态,不由心中一懔。那只手似乎劲道如山,五个手指形之诸于外的澎湃劲道与气势,透出无穷杀机,大有摧山裂石截江断的浑雄魄力。

 她第一个本能的念头是:“接不得!”

 一声娇叱,她斜身移位,上盘手拨出,用的是四两拨千斤柔劲化招。

 奇异的浑雄气流一掠而过,她感到呼吸一窒,千斤坠稳不住身形,可怕的潜劲撼动着她的身躯,硬将马步震动,身不由己斜退了两步,衣袖裙袂无风自,猎猎有声,暗劲潜直迫肌骨。

 如果硬接,不被震飞也得气散功消。

 空间里,气流发出隐隐风雷之声。

 “威灵仙的雷掌!”中年美妇骇然惊呼:“你…你还有江湖人丧胆的三棱追魂钉!”

 成灵仙尸骨已寒,那化名为王九功的宇内凶魔永远在人间消失了。

 林彦哼了一声,急掠而进。

 门外甫道上的明灯突然熄灭,外面一暗。

 “你走不了!”林彦沉叱,闪电似的掠出。

 异香扑面而至,淡雾面涌到。

 他屏住呼吸,疾冲而过,双掌护住头面,无畏地冲散淡雾和异香。

 中年美妇身形,已经隐没在漆黑的南道那一端,但他凭直觉知道对方仍未远走。至于共有多少人,仓卒间无法估计。

 总之,由明入暗追人是十分危险的事。

 那些淡雾和异香,定然不是好路数。

 不管是香也好,毒雾也好,一定比空气重,其必定向下,他屏住呼吸,飞跃而进。

 追出甬道,院子里静悄悄,人已上屋走了,追之不及啦!

 他心中一动,火速退走奔回客房。

 房里灯火已熄,他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不错,火把子一亮,他发现两个被铁莲子击中制了道的美妇,已经踪迹不见,被人救走了。

 他开始冷静地思索,这些男女是何来路?真的会是千面派的门人子弟?难道说,有人认出他的本来面目了?可能吗?

 那些香、毒雾,不像千面狐师徒所使用的香那么霸道.有有味不登大雅之堂。

 可能是傅天奇的仇家找上他了,荆州油口朱家兄弟,无疑是两妖魔的朱威朱盛。

 他吹熄灯火,静静地等候变化。

 二更、三更…好漫长的夜。

 终于,街上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析声。

 破窗外,传来了旁人无法听到的声息。

 他缓缓站起,用沉静的嗓音说:“请进吧,在下知道你们会回来找我的。”

 夜黑如墨,窗外因星月无光,并不比室内光亮些,无法看到匿伏的人影。

 “咦!你知道咱们会来?”外面有人回答,声如狼嚎十分刺耳,是男人的嗓音。

 “天下间能解在下所制道的人,没有几个。”他说,掏出火把子:“所以你们会回来找我。”

 破风声入耳,循声而至。

 “啪啪啦”一阵暴响,数枚暗器入对面的墙壁,有两枚爆出一溜火星,对方用暗器作为答复。

 他无名火起,杀机怒涌。

 两个黑影并不寄望暗器奏功,暗器发出不等结果,奇快地跃登瓦面,迅速撤走。

 瓦面多了一个人影,屹立在屋脊等侯他们奔上。

 “咦!”撤得最快的人惊呼,是先前发话的人,身形倏止,距屋脊已不足一丈。

 “不用走了,老兄们。”林彦森森地说。

 “大爷不信。”后面的黑影怪叫,超越同伴急上,手扬处,三把飞刀呼啸而出,人随刀后奋勇上扑。

 林彦双手一分一合,三把飞刀全部入手,合手向呆立的黑影扔出。

 人影快速地接触,劈劈啪啪拳掌相,快逾电光石火,一接触便全力硬拼。

 “噗啪!”拳掌着如中败革。

 “哎…啊…”黑影惊叫着摔倒,急碌碌往天井下滚堕。

 而先前呆立的黑影,已先一刹那被林彦扔出的飞刀把击中,已滚至滴水檐前不足半尺了。

 林彦人化狂风,向下掠降,在落下檐口时,已一手一个扣住两黑影的背领,飘然降下天井。

 点起了灯,室中大放光明。两个中年壮汉像病猫般蜷缩在茶几下,浑身骨头像是崩散了。

 “你。”林彦拉过一名壮汉的手扭转“你得招,在下要口供。”

 “我…我没…没有什么好…好招的。”壮汉说。

 一而再闹事,店伙们早已闻声赶到,店东与十余名店伙瑟缩在房外,不敢进来劝解。

 “你如果不招;在下要把你全身的骨头都拆了。”林彦凶狠地说:“你阁下贵姓大名?”

 “我…我姓孙,叫…叫孙勇。”壮汉不敢不招:“排行五,大…大家都叫我孙五。”

 “好,就算你是孙五,谁派你来的。”

 “我…”

 “说!”林彦沉叱。

 “是…是一个叫老九的人,给我和计贤弟计十二各二十两银子,我们就来了。”

 “来有何贵干?”

 “行刺”

 行刺,林彦心中苦笑。好家伙,在陕西,大刺客林彦的名号红透了半边天,现在居然有人向大刺客行刺,这笑话闹大了。

 “四十两银子,你们就前来行刺?”他追问。

 “林老兄,这年头谋生不易,百十文钱都会出人命。”孙五说得理直气壮:“三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刺客杀人,四十两银子已经够丰盛了。”

 林彦放了壮汉,踱至对面壁下,拾起三把飞力,摇摇头信手丢掉。这种飞刀打造得十分简陋且糙。长有八寸,重心在后,掷出时不住翻腾,计算稍一错误,锋尖不可能贯中目标,根本不是行家使用的暗器。

 “你两人飞檐走壁的功夫并不差,干刺客的勾当勉可胜任。”林彦回到两人身旁,踢了计十二一脚道:“姓计的,老九姓甚名谁?”

 “不知道。”计十二声如狼嚎:“是咱们老舵把引见的,咱们照例不过问对方的底。”

 “在下不知道贵老舵把是甚么东西。”

 “他是至喜亭码头一带的老大,问起鱼鹰赵老大赵长江,没有人不知道。至于他认不认识老九,那就得去找他才能知道了。”

 “咱们这就去找他问问。”林彦一把将计十二抓起:“赵老大如果有种,替你们挑起来,你们就有活路,不然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膛站稳了,不要装死狗,你们还可以高来高去,走!”

 从至喜亭至西门外码头,全是泊舟区,长有好几里路,栈埠林立,船广罗布。后街的那些破败的民宅,一团团一堆堆,挤在一起又脏又

 四更未,码头静悄悄。至喜亭西北里余,后街的一栋土瓦屋前,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砰砰砰!”孙五垂头丧气上前拍门。

 拍了许久,里面传出人声:“半夜三更的,谁在敲门呀?”

 “快五更天了。我,孙五。”

 门开处,一位壮赤着上身的大汉,举着蜡烛当门而立,略感吃惊地问:“咦!你们是不是不该来啊?”

 “来找老舵把,在不在?”孙五问。“我还是一句老话;你们不该来。”大汉伸手拦阻:“不要.进来,你们…”

 “他们已经来了,该不该以后再说。”林彦冷冷地说:“赵老大代下来的事没办妥当,他不闻不问好像毫不耽心,睡得倒是安逸得很呢,进去再说好不好?”

 “咦,你是…”

 “别管我是谁,见了赵老大不就明白了?”林彦双手一拨,硬把孙五和计十二往里推。

 “进来有用。”大汉让在一旁说:“老舵把不在,傍晚时分就走了。”

 “什么?走了?到何处去了?”孙五失魂般叫苦:“完了,这…这如何是好…”林彦最后进门,顺手一把扣住了大汉的右手脉门往里带,恶狠狠地说:“赵老大不在,唯你是问一样。”

 “哎呀…”大汉狂叫挣扎。

 林彦接过烛台,将大汉拖倒一脚踏住手肘。

 “他到何处去了?可曾留下话来?”他厉声问:“如有半字虚言,在下碎剐了你,先踏扁你这条手臂。”

 内堂里,怒吼着抢出另一名大汉。林彦左手一扬,小小的铁莲子奇准地击中大汉的鸠尾大,大汉重重地冲倒,直滑至脚前方行停止。

 被制的大汉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根本不知道林彦用暗器打,只知道同伴怒吼着冲出,莫名其妙地倒下、昏厥,太可怕了。

 “我…我说,我…我说…”大汉虚般叫嚷。

 “我在听。”

 “他走时并没代,但我…我知道他是过…过江去了,有…有人看到他上…上了孤山曹家的小艇,一定是到曹家去了,他…他与曹家的田庄管事有情。”

 “替我准备船,咱们过江去找他。”林彦将大汉拖起“找不到人,在下要好好治你们,走!”

 江面宽阔,小舟破而进,斜向疾驶江南岸。孤山屹立江滨,峻严壁立,孤峰峭拔。山西北余里,便是孤山曹家,江南岸的豪绅。

 在船上,林彦已从大汉们口中,知道曹家的概况。船一靠岸,便命三个俘虏与三名船夫,把船拖至岸上的树林中藏妥,然后把六个人弄昏取道奔向曹家。

 接近庄外的栅门,已是朝霞满天。

 田野中有人工作,所以村栅门是大开着的。栅门内有几株大树,百步外便是曹家整齐气派的院门。院墙高有丈二,上面覆有墙檐,一看便知主人是当地富豪,里面房屋不下三十栋之多。

 一群黄犬狂吠着客,陌生人真不敢冒险闯进去。

 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位中年村夫,长工打扮,满脸风霜。大概这里极少有人往来,看到陌生人颇感诧异,缓缓站起向栅口来。

 林彦带上的剑,令中年村夫脚下迟疑。

 林彦脸上堆下笑,从容走近挽奉施礼。

 “大叔请了。”他含笑说:“小可从府城来,求见尊府的管事卓三爷。”

 “你是…”中年村夫言又止。

 “昨天傍晚,老舵把赵老大过江来与卓三爷相聚,小可特地来请赵老大回去。”

 “哦!赵老大昨晚确是过江来了,你到山下去找找看。”中年村夫向孤山一指:“卓管事在山下另有住处,有朋友来,都到山下住处止宿,不便打扰老爷。你沿小路走,直抵山脚便可看到三间茅顶上墙大房,哪就是卓管事的庄外住处。”

 “谢谢指引,有劳了。”林彦行礼道谢。

 “有件事请爷台留神。祭台带了刀剑,我家老爷见了刀剑就害怕;附近的人都害怕。”

 中年村夫指指林彦的佩剑:“早些年闹税祸,督税署派来征税的人如狼似虎,附近十余座村庄破家的不下两百户,那些税丁动不动就拔剑杀人,所以请不要吓唬我们这些善良百姓。我家老爷的田地有三分之二充了公,三代的积蓄一扫而光。充公了的田目下都由官府指定佃户代耕,新拨来的佃户很霸道不好说话,往山下走要经过那些人的田地,忍不了气闹出事来,将是天大的祸事,他们一鸣锣告警,敲起大钟,对江府城的兵勇很快就会赶过江来,后果极为严重,爷台千万要小心。”

 “多承关照,在下理会得。”他冷冷一笑:“不过,在下既然来了,不是强龙不过江,谁要是想利用无知强悍的佃户来吓唬在下,那是他的不幸。在下处事的态度是不生事不欺凌弱小,但事到临头也绝不畏事。我不相信世间不怕死的人为数甚多,只要多杀几个便可以杀警猴,其他的人便会逃命唯恐不及。在下话已挑明,相烦奉告曹老爷,他那一套兴风作暗中操纵的鬼把戏,最好不要在今天抖出来献宝,那对他将是最有益的事。”

 他转身大踏步走了,中年村夫发疯似的向曹家的大院门狂奔。

 内进的角楼上,升起了一面杏黄旗。

 林彦并不急于赶路,泰然沿小径缓行,穿越青葱的田野,在田中忙碌的村民,皆停下活计目目送他去。

 他不时转首回顾,看到角楼上轻扬的杏黄旗,冷冷一笑。

 他知道,信号已经传出了。

 到了三栋茅屋百十步外,柴门外早已排列着五个彪形大汉,分持着单刀、花、齐后,严阵以待了。

 他无畏地接近,在两丈外止步,在五双怪眼的盯视下,神色雍容泰然自若。

 中间那位为首的人,生得豹头坏眼壮如熊,带上着一把护手盘龙金钩,颇具威严。

 “阁下定然是卓管事了。”林彦抱拳行礼,先礼后兵:“好像赵老舵把并不在此地。”

 “你是谁?”那人冷然问:“不错,在下卓管事卓三,咱们认识吗?”

 “认识赵老舵把就够了。现在,咱们不是认识了吗?在下姓林名俊。”

 “你找我…”

 “赵老舵把在你这里吧?”

 “哦!原来你是来找他的。”卓管事脸上有冷森森的笑意,这种笑充满不吉之兆:

 “阁下,我告诉你我卓三不认识这个人,你相信吗?”

 “不相信。”

 “但你无法证明,对不对?”

 “你…”“哈哈!赵老舵把又不是小孩,他有随意往来的自由,来来去去不受任何人管束。我说他已经走了那一定是走了,错不了,卓三可以举出一百个证人,证明他确是举家乘船下武昌去了。”

 “很好,很好。”林彦笑了:“这就是强龙不地头蛇的原因所在,证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也因此之故,人离乡,地方上的土豪劣绅恶霸便可为所为。也因此之故,才会有一些英雄豪杰以武犯。今天的情势,已不容许在下与你们坐下来讲理,救人如救火,分秒必争。现在,在下站在此地,自一数至一百。”

 “是念咒吗?”哈哈哈哈…”卓管事嘲弄地狂笑。

 其他四个人也狂笑,笑得十分得意。

 “在下不是法师。”林彦不笑,心平气和:“一百数念完,便是在下放弃温和手段追凶,改用烈手段紧急追索时限的开始,诸位早作准备。一、二、三…”

 “这小子的追踪术相当高明。”卓管事不笑了:“不能再容他放肆了,不要让天下英雄笑咱们夷陵无人。”

 “对,干脆找个地方把他埋了肥田。”支着花的人凶狠地说。

 “二十一、二十二、…”念数声清晰可闻。

 “把他丢下江喂三八,岂不省事?”接着齐眉的人语音冷厉已极。

 “我主张把他曝尸。”佩单刀的人大声接口。

 “那就动手吧,等什么?”肩扛九节竹筋鞭的人说:“难道真要等他数完一百吗?笨鸟儿先飞,我先上砸扁他的狗头。”

 “三十五、三十六…”

 一声怪叫,人凶猛疾冲,竹筋鞭沉重如山,风吼雷鸣“泰山顶”头砸落,力道千钧。

 人影似光,斜飘八尺,在鞭下一闪即逝,一鞭落空。林彦虽然移位避把,但神色丝毫不变,目中仍在清晰地念出节拍匀称的数目:“四十三、四十四…”

 鞭风呼呼,跟着再来一记“风扫残云”鞭沉力猛急如灵火,反手到锐不可当。

 人影一晃,林彦回到了原地,从对方的身右掠过,伸手可及,鞭无法跟得上他,他也懒得反击。似乎,鞭与人是舞于花间的一双蝴蝶,分合旋舞妙曼生姿,虽则难免并合在一起,但不会为对方带来伤害。

 “五十六、五十七…”林彦六合如一平静地往下念,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故,那狂野的致命鞭影已是消失了的幻影,丝毫不影响他的情绪。

 “这小子滑溜得很。”挟齐眉的人说,拉开马步:“我来堵住他,两面夹攻。”

 “六十一、六十二…”

 “吠!”两个人的大嗓门同时沉喝。

 鞭与乍合,罡风怒号,人影飘摇,两丈内鞭形影纵横,势如狂风暴雨。

 林彦像是风中的落叶,在一长一短两种兵刃的空隙中飞舞。更像是风雨中的一缕轻烟,任凭风雨如何狂暴,轻烟依然舒散自如。在人影急剧闪动中,依然传出他那清晰、坚定、沉稳的念数声:“六十九七十…”-卓管事睑上的神色渐变,骄傲自负的神情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惊疑、惶恐。

 “快退!”卓管事沉喝:“咱们碰上可怕的高手了,不要枉送性命。”

 人影迅即分开,风停雷止。两个家伙浑身大汗,呼吸一阵紧,真力耗损得差不多了。

 林彦背手而立,神定气闲,眼观鼻鼻观心,真有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气概,口中仍然稳定地念念有词:“八十、八十-…”

 卓管事呼出一口长气,举手一挥。

 五个人齐向柴门移动,神色紧张一步步后退。

 林彦仍在念数,节奏渐疾。

 五个人也脚下一紧,-一退入屋内。

 终于,一百数尽。

 林彦仰天入一口长气,虎目怒睁,略一环顾,大踏步向屋内阁。

 屋内空空如也,鬼影仅无,厅堂静悄悄,五个家伙大概已从后门溜走了。

 神案前的供桌上,香炉前摆着一只漆金金魁星,高不足五寸,金碧辉煌栩栩如生。

 那是那些醉心功名的读书人,上京赴考时带在身上,作为吉祥符的魁星像,出现在大户人家的家庙中,或者在书房,都是极平常的事,这位神批本来就是读书人的吉祥神,读书人大考小考之前都不会忘了拜魁星请魁星,但出现在这种不三不四的茅屋神案上,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在雕神像的店里,或在魁星庙中,买一个这种像,要不了五百文钱;请一个魁星,一两银子也就够了。

 江湖道上,有一个令武林朋友害怕的人物,叫天魁星金禄,是个名虽吉祥,其实恶名昭彰的道名宿,名头虽然没有武林十一高手响亮,但声威恫吓却震撼江湖,诅咒他的人多得很。他的武功和恶的性格皆令人害怕。

 这种金魁星是玩偶,正是天魁星金禄的信记。

 林彦静静地注视着那座金魁星,脚下有点迟疑。

 如果他不想惹事,那就必须悄然退走。

 情势迫人,他不能退走,兰姑娘失踪的线索,全在鱼鹰赵长江身上,他必须从这位老舵把身上,找出行刺指使人老九的下落来。

 而且,他不惹事,也不怕事,天魁星如果是鱼鹰的撑人,他更不能畏事退缩。

 片刻,他举步向后厅口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一声怪响,地面摇摇。

 他是见过大风大的人,西安钦差府的机关埋伏巧绝伦,也奈何不了他。

 他左手四指搭在上面的横梁上,警觉地下望,身悬空中,随时皆可应付随后而来的变故。

 地面已复原状,但仍可看到翻板的坑口隙,板上面刻了方砖的图案,与厅堂的地面方砖吻合,如不留心细察,很难发现翻板的痕迹。

 自从踏入屋中第一步始,他便提高警觉暗中留了神。简陋的茅屋,居然铺了方砖地面,极不调和,难怪引起他的警觉。

 没有其他动静,显然在暗中监视机关的人,知道他并未上当,不敢现身查看。

 严格说来,这些糙的陷坑翻板,还算不上机关,但愈是简单的东西效果愈大。这种翻板不登大雅之堂,如果林彦奔跑而不是一步步走动,很可能上当。

 他有点醒悟,悚然而惊。他能顺利地掌握线索找到此地来,并不是他追踪有术,而是对方巧安排有意将他引来的,准备好天罗地网对付他。

 他如果遍搜三栋茅舍,不但凶险重重,也白白浪费宝贵的时光,对方的高手尽可从容赶到。

 他飘身而下,掠出屋外。

 屋侧的大树后,踱出一个脸容狞恶,满脸皱纹如暗灰的丑恶老人,灰袍飘飘,手点一山藤杖,带上悬了一只金色笔袋,那双老眼红芒暴

 一点不错,老人的脸型真像文昌庙里的魁星。他知道,天魁星金禄到了。

 “你在屋里逗留了许久。”天魁星用刺耳的嗓音说。

 “对,里面有鼠辈,花了一些工夫去找。”他泰然地说,徐徐退向屋前的空地。

 “你看到了老夫的信记。”天魁星一面说一面近。

 “你是说那座金魁星?在下少读诗书,无意功名,对那玩艺不感兴趣。”

 “你既然知道金魁星的来历,该知道老夫的规矩。”

 “听说过。”

 “你好大的胆子。”

 “好说好说。”

 “你没将老夫放在眼下了。”

 “不对,你若大年纪,敬老尊贤的良善风俗,我懂。”

 “你应该看到信记便立即远避。”

 “奇怪,在下为何要遵守你的规矩。你…”“该死的东西!你心目中哪有我天魁星?”天魁星愤怒地咒骂:“没规矩的混帐东西!

 老夫要活剥了你。”

 相距在三丈外,天魁星声落人动一晃即至,劈面就是一杖,看表面似乎并未用劲,但快逾电光石火。

 这一杖看声势和路数,毫无疑问地是向林彦出手抢攻,可是,杖势刚落的刹那间,却不可思议地折回,冲近的身形也突然斜掠而出,速度似乎比扑向林彦的冲势快了一倍,眨眼间便远出三丈外,到了屋的另一面。

 “啪”的一声响,接着是“膨”一声大震,天魁星测飘丈外,罡风徐敛,灰飘动须眉俱张。

 屋角踱出一个年约花甲,穿一袭天蓝色博抱,相貌威猛的人,间悬着一把古斑斓的长剑。

 “金老,你这一招见面礼真厉害。”蓝衣人掀须笑问,那垂及口略规灰色的三绝美髯有点凌乱。

 “咦!你是…”天魁星警疑地问。

 “居停主人曹明。金老在此清修三月,彼此从未把晤,这是主人的失礼,恕罪恕罪。”

 “曹兄真是真人不相,卓三那小子走了眼啦!”天魁星苦笑,收了杖:“他在府上混了十年,居然不知道主人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其蠢如牛。”

 “也难怪他,天下间知道曹某底细的人,屈指可数。”曹明指指不远处的林彦。“很可能是在下往昔的仇家找上门来了,金老,咱们把这件事了结之后,请至舍下小聚,如何?”

 “好,真该早些把这件事了结了。”

 林彦一直就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先前天魁星的山藤杖突然变招,那奇异的内劲折向急旋之下。所产生的诡异暗劲不但异常凌厉,而且直迫心脉其寒彻骨,震撼力之猛烈,世所罕见,他竟然有点稳不住马步,硬被震退两步气血翻腾,冷得浑身绽起皮疙瘩。

 他心中在咒骂:“这老鬼已暗中向我下了一次毒手!”

 如果他不是怀有戒心,先一步运起玄真气护体,这时…想起来令他骨惊然。

 老鬼的杖与曹明的大袖换了一招,半斤八两功力悉敌,这表示曹明的修为,决不比金老鬼差。

 面对两位可怕的强敌,他必须有所抉择了。

 两个老家伙正联袂并肩向他走来,来意不善。

 他本能地手按上了刻把,按剑沉思:去或是留?

 当然不能走,兰姑娘的消息仍无下落呢。

 不走便留,留便得面对两个可怕的高手,无可避免地将会发生一次猛烈的恶斗,死伤在所难免。

 “铮”一声剑,他拔剑出鞘,庄严地、冷漠地举剑。大敌当前,已不容许他退缩了。

 “在下有找卓三的正当理由。”他的语气坚定有力:“忍让已到了极限,有理已经说不清,你们在在下采取烈手段。”

 他举剑屹立在金红色的耀目朝霞下,江风振衣,袂飘飘,庄严地像天神,那震慑人心的煞气,以强烈的、似的声势,向对手涌去。

 曹明,孤山曹家的主人,突然在两丈外止步,脸色极为凝重,用心地、诧异地注视着这位气势撼人的年轻人。

 天魁星也不约而同地止步,气氛不寻常。

 “金老久走江湖,可知道这年轻人的来历?”曹明用充满惊讶的语调问。

 “不知道。”天魁星据实答。

 “很够气魄”

 “真才实学恐怕也不弱。曹兄,也许我们真的老了,不复当年,当年兄弟初出道时,就是这般光景。”天魁星感慨地说:“四十载江湖生涯,兄弟见过不少目空一切、骄傲自负的年轻人,一个个在江湖风中倒下去,在磨练中凋零、殒灭,永远学不会识时势知吉凶。曹兄,兄弟认为不必问他的来历了,他如果是你仇家派来的人,不会只找卓三而不找你,兄弟打发他算了。”

 “金老,你恐怕不易打发他。”

 “易不易立可分晓。”天魁星傲然地说,丢掉山藤杖,弹开笔袋,拔出金光闪闪的魁星笔:“兄弟尽可能留活口,卓三的朋友急于要他的口供。”

 最后一句话,引起林彦极端的反感。卓三的朋友,自然是指鱼鹰赵长江了,或者指出钱买刺客的老九。那些狗东西掳劫了芝姑娘,引他过江来让老鬼来对付他。也许,这老鬼是主事人,是那些神秘女人的首脑。

 他深深入一口气,功行百脉,力贯剑尖。

 他估计得十分正确,老鬼必定重施放技,凶暴地抢制机先扑上。

 灰影狂野地扑到,一星金芒刺耳生花,劲气如水般到,冷气彻骨奇寒面涌至。

 一声暴震,一声沉喝,剑笔行最猛烈的接触,然后是一连串的惊心动魄的金铁撞击声入耳。

 天魁星仅获得攻第一招的机会,便陷入艰苦凶险的挨打局面。

 剑虹狂野地吐,剑芒连续飞,每一剑皆紧迫中宫要害毫不放松,一剑连一剑势若排山倒海。

 眨眼间,天魁星被迫得连换七次方位,八方奔窜,疯狂地封架暴雨似的致命剑虹,始终未能摆剑虹的控制,险象丛生,手脚大

 一照面优劣已判,大名鼎鼎的天魁星,在可怖的猛烈攻下,完全失去了还手的机会,自保困难陷入死境。

 曹明大吃一惊,拔剑冲上大叫:“金老联手!”

 一声厉叫,天魁星的背影凶猛地劈面撞来。

 曹明已来不及转念,本能地向侧一闪,老天爷保佑,天魁星终于摆对方的控制了。

 可是,摆了控制,并不是幸运的事。“砰”一声大震,天魁星摔倒在三丈外,金色的魁星笔跌在地上往外滚。

 剑尖在八尺外遥指着曹明,林彦冷酷的语音直震耳膜:“该你上了,曹老爷。”

 曹明只感到手脚发冷,掌心直冒汗,心虚气浮骨悚然,举出的剑在发抖。

 “你…你向何…何人学剑?”曹明惊恐地问。

 “在下并不问你的底细。”

 “你…你在刹那间击败了天魁星。”

 “他死不了,因为在下不要他死。”

 “你的剑狂野得有如电耀霆击。”

 “因为在下年轻力壮。”

 “你…”“你如果自认比天魁星高明,上吧。”

 天魁星在远处挣扎着站起,右血染襟,痛得浑身都在搐着,一双因喝酒过多而充满血丝的怪眼,完全失去了光彩,左手掩住右的创口,仰天厉呼:“天下间没…没有不出十招便击伤我的人。亮…亮你的真名号,老…夫不甘心…”

 曹明打一冷战,战战兢兢往后退。

 林彦冷冷一笑,亦步亦趋徐徐进。

 “卓三逃掉了,唯你是问。”林彦凶狠地说:“在下的女伴被掳走,你们必须以死来赎罪。你!”

 曹明大吃一惊,急退三步。

 林彦急眼三步,剑尖徐降。

 “你,你还有机会,击败在下,你就有生路。”林彦语气益厉:“敝女伴如有三长两短,夷陵将成为血海屠场,就从你孤山曹家开始结算。”

 曹明快崩溃了,死的恐怖征服了他。

 天魁星站立不牢,再次跌倒蓦尔昏厥。

 “我…我根本不…不知道你们的事。”曹明失魂般声叫,嗓子因紧张惊怖而走了样:“天魁星躲在卓三家中避仇,”

 我是两个月以后才知道的。卓三掳你的女伴,我发誓,我确是不知道,老天爷可以为我作见证,我…’。

 “你知道卓三的底细吗?”

 “知…知道。他…他是从前黑道中,颇有名气的太湖皎卓信,与天魁星有情。”

 “卓三在你家中隐身,暗中仍与江湖合贼往来吃分肥,不要说你不知道。”

 “他…他从没做下对寒舍不利的事,我不好干涉他私人的生活…”

 “胡说…”

 “真的,我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我要你出卓三来,未然,哼!”那一声哼,哼得曾明心惊胆悸,几乎失手掉剑。

 “他…他可能逃过江,躲到府城去了。”曹明战栗者说:“鱼鹰赵长江有一处秘窟,在政和坊会真观右首卖香烛的黄家香铺,那是他姘头的住处,只有三五知己知道他那处地方。”

 “你家有快船?”

 “他从不使用我家的船。他必定从山北的江滨乘船过江,听说他府城码头的朋友,经常替他准备船只往来,不用时藏在树林子里。昨晚他那些朋友,就是连夜把他送过江来的,卓三知道他的船藏在何处。”

 “你呢?”

 “我…”

 “任何一句谎话,你都可能因此而送命。”林彦凶狠地说,剑尖一晃,剑气丝丝锐啸。

 曹明家大业大,难免顾虑甚多,珍惜性命便是其中之一,犯不着为卓三而丢掉自己宝贵的生命。

 “我知道。”曹明沮丧地说。

 “请领路,阁下。”林彦挥剑说。

 曹明抖索着收剑,哭丧着脸说:“船恐怕早就出江了,去找岂不是白费工夫?”

 “焦急的人该是我,你什么心?”林彦收了剑:“卓三他们早走片刻,是在天魁星呈现败象时溜走的,他们一直就躲在右面的林子里看风。脚下加快些,恰好可以赶上,也许鱼鹰也躲在藏船处,咱们还来得及。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曹明慌张地答。

 第六十二章大德不言谢

 两位姑娘急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几乎要嚼舌自尽。正危急间,西老道尚未解开她们的衣带,突然上身一眼珠子上翻,身形一歪,栽倒在草丛中,呼吸徐徐静止。

 一名大汉从远处奔来,高叫道:“两位道长不可鲁莽,迫死了她们咱们吃不消…”

 话未完,突然向前一栽,猝然扑倒。

 “咦!”有人怪叫。

 “抄家伙!”一名老道大喝。

 人群大,纷纷丢下食物抄兵刃向这儿奔来。

 蓦地,草丛中窜出一个书生打扮的高大人影,用手扯断两位姑娘的手脚捆索,一声长笑,一手挟一人,破空飞跃,去势如电星飞。

 老道与大汉们齐声呐喊,并传出警啸,奋起狂追。

 两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恰好降落在人群之中,但见剑光似匹练,剑气似罡风,首当其冲的前后八名老道和大汉,像积木似的纷纷倒他。

 剑气前后一分,剑虹可怕地吐再吐,各进三丈余,又刺倒了五名老道。

 “又是女人。”走在最后的一名大汉骇然狂叫。

 两女左右一分,窜入密林深处,一闪不见。

 只刹那间,遗尸十三具。剩下的十余名老道和大汉,连对方是人是鬼也未看清,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不敢再追,吓得聚在一起列阵戒备,一个个吓破了明,脸无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像是麻木了。

 久久,一名老道战怵着叫:“退回去,等四位仙师返回再说。咱们即使能追上,结果仍是白送性命,快退!”

 退比追快得多,十余个人像是漏网之鱼,唯恐落后。逃回先前歇息进食处,最前边的一名老道惊叫道:“吊着的人呢?看守的两位道友也不见了…”

 蓦地,先前吊人的树下,闪出脸无人力竭不支的三绝剑,用沙哑的嗓音叫“狗杂种们,贫道在此,你们报应临头。”

 宇内双仙的老大无情剑,当四老道行法时,百灵仙师与七名道侣八方一分,蓦地风雷大作,天动地摇,黑雾上升下降翻翻滚滚,大白天竟在眨眼间变成了黑夜。

 无情剑对妖术并非全然无知。可是他不会,赶忙屏住呼吸,一挥,光华四,所经处云开雾散,怪兽和神兵纷纷下坠,变成了纸兽。他回头追寻师弟。可是剑的威力有限,而妖术却绵绵不绝,他又不能长期屏住呼吸,只好绝望地突围而走,仗宝剑开路,藉草木掩身,狼狈逃命。

 远出五十丈.方重见天。他往林深草茂处一窜,扭头回望,见鬼!

 那有什么乌云黑雾,那有什么天兵天将怪兽妖魔?金风掠过林梢,声如万马奔腾,如此而已,头上红高照,先前伏处隐隐传来人声。

 “这些狗东西全是白莲会余孽,可怕。”他骨悚然地自语。

 他本想潜伏藏身,候机援救师弟,却看到远处林隙人影一闪即没。

 “是真道追来了。”他骇然低叫,赶忙溜走。

 奔上一道山脊,他扭头下望,不由心中发,暗暗叫苦,四老道正连袂向上追,比先前追赶黑财神要快得多。

 他腿部受伤,逃得够慢,而对方却加快了,想逃得掉?要命的是地下的枯藤干草,经过时不可能不留下形迹,像这样逃下去,早晚会被追上的。但他必须逃,逃一步算一步,岂能坐以待毙呢?

 他开始利用地势逃生,选那些不易留下足迹的地带窜逃,不分方向落荒而奔。渐渐地,他感到真力逐渐枯竭,受伤的腿愈来愈沉重,也愈来愈疼痛,最后,他痛得大汗如雨,浑身发僵。

 身后,四老道的身影愈来愈近。

 “天亡我也!”他心中暗叫。

 他仍然奋余力狂奔,气如牛。眼前渐渐模糊,‮腿双‬重有千斤。

 蓦地,前面出现一个村夫的身影。朦胧中,他一声厉叫,将右手的剑奋力飞掷,左手的剑也手飞,要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双剑掷出,他也力竭倒地,陷入半昏境地。

 村夫是艾文慈,他在入山小径等得心焦,等到上三竿,依然不见半个人影,最后心中一急动身入山。

 距元君庙远有两座峰头,望见前面踉跄奔来一个穿道装的人,一怔之下,止步相候,却未料到对方竟掷剑袭击,不由然大怒。接着,他看到了剑的光芒来,不由大喜狂,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伸猿臂接着两把剑,怎么?剑上毫无力道,脸色如厉鬼的老道怎么反而倒了?

 他向扑倒在地的老道走去,刚想伸手将老道翻过.突见山脊上连续出现四名老道,以奇快的速度下降,相距已在三十丈内了。

 “晤!可能是江右八仙中的四仙来了。”他想。

 他用脚将无情剑的身躯翻转,惊道:“原来是无情剑,他早来了。”

 无情剑猛地伸手急抓,叫:“咱们同归于尽。”

 他收腿避开,叫道:“至清道长,在下与你无仇无怨,你怎么说得这般决绝?”

 “你…你是谁?”无情剑半昏眩地问。

 “淮安艾文慈。”

 “咦!你…”“在下在路口等你,本想将祥符观玄鹤丹士与四仙狼狈为的阴谋告诉你,免得你前往元君庙送死,却不知你已先走了,可惜。”

 “你…”“追你的人可是四仙?他们就要到了。”

 “救我!救…”

 “在下不会袖手旁观。”

 “小心他…他们的妖法利…厉害。”

 他掏出一粒避毒丹,一半服,一半捏碎擦在鼻孔内,笑道:“立心正百回避,定力够何惧妖术?纸马纸人撒豆成兵,无奈剑何。障眼法以烟毒雾相辅人神智,鬼域技俩何足道哉?给你一颗避毒丹,看在下赶他们走路,你最好诈死以观结果。”

 说话间。四仙到了,像一阵狂风,人一到罡风飒飒,冲势甚猛。

 他泰然屹立,右手剑徐引,剑藏在左手微吐剑尖,笑道:“道长们,不必费心了。”

 四老道倏然止步,四人的目光全向他左手的剑尖注视。

 “你是宇内双仙的羽?”真仙师沉声问。

 “正相反,在下与他们有怨。”他微笑着答。

 “你杀了他?”

 “大概是吧。”

 “施主贵姓大名?”

 “道长们如何称呼?”他反问。

 “贫道玉荀山真。那三位是紫霞宫紫霞道友,崇道观至真道友,与紫霞观的灵飞道友。”

 “唉!诸位都是江右八仙中人了。”

 “好说好说,施主的大名…”

 “在下的姓名诸位并不陌生,诸位可以走了。”

 真大怒,厉声问:“小子无礼,你在向谁说话?”

 “自然是向你们四仙说话了。”

 “什么?”

 “让你们走路,听清楚了没有?”

 “气死我也!”真叫。

 “你还有气嘛!如果你死了,天下太乎,可借你并未断气。”

 真仙师伸手投剑,紫霞真人赶忙伸手相栏,冷笑道:“道友请息怒,这位施主少不更事,年轻气盛不知利害,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长,等贫道晓以利害,相信他会改变态度向道友道歉的。”

 艾文惹淡淡一笑,接口道:“在下从不向那些徒、骗、走狗、丧心病狂之徒道歉。”

 紫霞真人不以为然,笑道:“贫道四人,皆是修真之土,这点涵养还有,不会与你计较。宇内双仙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人,无恶不作神憎鬼厌,月前在南昌杀了人,血案如山。

 贫道与几位道友,不得不出面卫道,要将他们捕送官府法办,治他们应得之罪。”

 “他们已死了。”

 “人死,凶器仍须报官没收作证。施主手中的两剑便是凶器,可否与贫道呈送官府?”

 他哈哈狂笑,笑完将剑亮了亮,说:“宁王府的妖道李自然妖术通玄,可惜缺少一把可用来炼制妖术的飞剑,因此出重赏要你们捕杀双仙,取这把小剑回报换取功名富贵,对不对?”

 “咦!你…”“可惜,在下要令你们失望了。物各有主,这把剑是在下的家传至宝,目下物归原主,你想在下能割爱么?能给你们换取功名富贵么?”

 “你是…”

 “在下淮安艾文慈。”

 真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你是勾魂白无常朝廷钦犯艾文慈?”

 “正是区区。”

 真突然拔剑,一声暴叱,剑向前一指,道袍无风自摇,吹口气狂风陡起,大抱一挥,云雾乍生,霎时天动地摇,无光。

 艾文慈双手换剑,剑换到右手,徐徐蹲下,凝神留意四周的动静,沉着应变。

 黑雾中,突然霞光四起,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口中火,以雷霆万钓之感凌空猛扑而来,声势骇人听闻。

 艾文慈不动声,他随中原一剑练了六识心法。在他眼中看来,扑来的只是一条柳木刻成的小龙而已,直待龙爪及身,方出剑尖轻轻一拂,晶虹乍吐,光华耀目。接着,他飞扑而上。

 事地响起一声霹雳,一声震天长啸,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号,风定云汁,黑雾迅速四散,阳光透过枝叶,恢复了先前的景象。

 真仙师屈下一腿,双手齐肘而折,哀号声未绝,在余音袅袅中向前一仆。

 艾文慈站在三老道的身后两丈处,冷冷地说:“妖术只能骗凡夫俗子,少在区区面前献宝。给你们三声数送行,数尽不走。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紫霞真人脸色大变,骇然问:“你…你也会法术?”

 “你不服气?三声数后你如果不走,可以试试,一!”

 冷冰冰的剑尖,也抵在老道的嘴前,叱声再起:“张嘴。”

 百灵老道的脑袋已被震得脑门发炸,五指似钢爪扣得痛楚裂,浑身发软,想不跪不可能,腿一软乖乖跪下了,嘴巴也不敢不张开。

 艾文慈将细小的剑尖入老道的口中,方放了抓脑门的手,向随后冲到的人哈哈大笑,笑完说:“在下一个一个勾你们的魂,送你们上三十三天报到。你们的四仙已有两仙断手投降,你们是不是不服气?”

 一名老道见百灵遇险,不顾一切冲上抢救。

 艾文慈徐徐拔剑,笑道:“好啊!你是第一个。”’跪着的百灵心胆俱裂,锋利无比的尖抵在口中,只消艾文慈的手有丝毫振动,这张嘴可就得完蛋啦!赶忙嘶声含糊地叫:

 “师…弟…”

 冲上的老道急急止步,厉叫道:“放开敝师兄,你我一比一决一死战,贫道必定杀你。”

 艾文慈淡淡一笑,出口剑,一脚将百灵踢翻,叱道:“滚!暂且饶你。”

 再拂剑向老道叫:“你上,看你能接多少剑。”

 老道一声怒啸,剑冲刺。

 “锋”一声剑鸣,双剑相错,老道的剑手飞出三丈外,剑虹一拂一吐,捷逾电光石火,沉叱震耳:“你要死还是要活?”

 其他的人,惊骇地后迟。

 老道的左耳坠地,鲜血涔涔而下,下颈侧,染濡襟。而艾文慈的剑尖,却抵在老道的咽喉上,剑尖有一丝血影。老道脸色死灰,双脚仍是进招的马步,不敢丝毫移动,双手张开,不知该往何处放,瞪大着怪眼,恐怖地注视着颔下的剑身,张口结舌,像是吓傻了。

 “在下要先弄掉你满嘴牙齿,免得你再吹牛吓唬人。”艾文慈冷冷地说。

 “饶…饶命?”老道终于发出求饶的叫声,叫声惶急振颤,不似人声。

 “滚!饶你一次。”艾文慈冷叱,剑虹连闪“啪啪”两声脆响,以剑身拍了老道两记耳光。

 老道仰面摔倒,起不来啦!吓得三瑰飘飘,七魄,躺着像死狗。

 艾文慈收剑回身,走近三绝剑说:“道长,咱们走。”

 两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没有人敢出面阻拦。走上了出山小径,艾文慈说:“道长可先走一步,令师兄可能在前面相候,在下断后,阻止他们追赶。请多珍重,后会有期,”

 三绝剑长叹一声,苦笑道:“施主大仁大义,显得贫道师兄弟俩是多么狂妄愚蠢哪!从此,贫道与师兄将发誓清修,不再在江湖逞强了。一念之差,误人不浅,如不及早退出江湖,早晚不得善终。大德不言谢,贫道永志于心。”

 “道长后如果碰上隐红姑娘,请代在下致问候之情。”

 “隐红主婢目下可能已到达九江,施主可前往找她,她会助你一臂之力。”

 “在下不到九江了,心愿已偿,无牵无挂,也许在下走一趟浙江龙泉,去看看义妹章姑娘,从此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世遁名以终余生了。”他无限感慨地说。

 “咦!你不打算到九江?”

 “到九江做什么?”

 “岳氏兄弟潜入九江,听说逮捕了你一位好友。这件事是贫道从追踪我师兄弟的老匹夫神剑秦泰处听来的,不至有假。施主大仁大义,难道见死不救…”

 “我那有什么好朋友?更没有朋友在九江。”

 “听说是一位姓沈的,从前做过一任县亟…”

 艾文慈又惊又恨,几乎碎了满口钢牙,厉叫道:“狗东西!这次艾某可饶不了你们这些狗腿子。道长,在下不送了,后会有期。”

 他脸色发青,激动得手脚发僵,气涌如山,虎目中涌起了无穷杀机。

 姓沈的县丞,不是他在太平府所救的沈仲贤么?沈仲贤举家投奔九江避祸,在他紫砂洲落难时,适逢其会在江心救他出岳琳的毒手。岳家兄弟居然找上了沈仲贤,他怎能袖手旁观?从前,他认为岳家兄弟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因此一再容忍,一再回避,甚至一度仗义援手,已经是情至义尽了。岳家兄弟上次已公然表明放过沈仲贤,这次却食言缉捕沈仲贤,是何居心?不是欺人太甚么?

 等了一个时辰,料想众老道们救死扶伤不及追赶,而双仙该已去远了,取回自己的包裹,不走水路赶旱路,昼伏夜行,十万火急地奔向九“贫道不服,你敢与贫道拼剑术么?”

 “有何不可?二!”

 紫霞真人不等他叫三,一声怒啸,挥剑而上,刹时风雷俱发,剑似狂龙搏击,剑影漫天彻地向他攻去,剑虹闪烁宛若金蛇舞。快狠准招招杀着,抢制先机奋勇进击,剑气迫三尺彻骨侵肌,内力极为纯浑厚。

 艾文慈徐徐移动,长剑已换右手,信手挥剑,见招对招间或回敬一两剑,脚下如行云水,挥刻间从容不迫,将对方狂风暴雨似的首轮狂攻-一阻遏。经过武林金鼎得主的指导,果然不同凡响,手眼心法多皆赫然有一代名家的气概。

 紫霞真人狂攻五十剑,而艾文慈只在两丈方圆内从容接招,攻势一盛二哀三竭,老道便成了强弩之末。

 蓦地,艾文慈剑势一变,人剑一合“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接着.剑虹连闪“啪”一声轻响,人影乍分。

 紫霞真人右手上臂被剑拍中,臂骨已断。长剑飘坠,人向左侧方飞撞丈余,浑身像水浸一般被汗所透,脸色泛灰,几乎跌倒。

 “换一个来。”艾文慈神定气闲地叫。

 崇道观至刚羽士一声低叱,奋勇剑冲出。

 这次艾文慈不再取守势,一声长笑,剑化长虹向至刚出。

 至刚只感到彻骨奇寒的剑气象般涌到,剑虹接二连三腔要害,快得令人目眩,不知到底有多少支剑绵绵不绝地攻来,封不住架不着,除了一退再迟躲避再躲避之外,毫无办法阻止对方无孔不人凶猛绝伦的剑虹猛攻。

 第一轮攻势停止,至刚退了整整五丈,惊得呼吸似已停住了;大汗如雨,脸色像死人般苍白,眼神疲备。

 艾文慈冷笑一声。说:“老道,这才叫剑术。有敌无我,锐不可当,气河岳,急似惊雷。冲刺,再冲刺,不用任何花招,闪避时把握几微,冲刺时如奔雷掣电。你准备了,这一次我要穿你的心坎要害。”

 至刚羽土突然丢下剑,长叹一声,下苦涩的老泪,颤声说:“贫道认栽,你足以纵横天下。”

 “山东响马横扫五省,势如雷霆,但旋即败没,风消云散。在下空有一身武艺,仍难回天。千军万马冲杀之下,人终有力竭之时,武艺高强又有何用?武艺高也不能收买民心士气,目下不是造反之时,前车可鉴,徒令生民涂炭而已。道长,悬崖勒马,及早回头,追随宁王造反,你仍然成不了仙,何苦?”文文慈正道。

 “你…”“你们可以走了,后会有期。”

 “贫道深感盛情。”至刚稽首,说罢扭头便走。

 “劳驾,将你们的同伴带走,真老道最可恶,在下卸他的双手,他这一辈子再也休想作恶了。”

 至刚与灵飞扶了两个受伤的同伴,凄凄惨渗地走了。

 艾文慈扶起无情剑,说:“剑是在下的家传至宝,在下不客气,收回了。”

 无情剑浑身惊软了,哭丧着脸将获剑的经过说了,最后说:“目下神剑秦泰在九江,要不信你可去问他。物归原主。贫道不再妄想,也许反而可以保全性命。敝师弟已落在他们手中,可否请施主加以援手?”

 “在下义不容辞。”

 “他们在…”

 “他们的聚会处,在下知道。再见,后会有期。”

 辞别了无情剑,他奔向四仙的聚会处,来得正是时候,只有两名老道把守吊着的三绝剑,那还不简单?”

 他救下了三绝剑,将救走无情剑的事说了。无情剑也将刚才发生的事-一说出,他心中一怔,怎么凝雪居然替他前来冒险讨剑?救两位姑娘的人又是谁?

 他刚想离开,远处已出现逃回的人影。他将三绝剑推至树后,说:“等会儿在下赶他们走,免得他们死不休。”

 三绝剑恨死了这些人,所以现身相

 艾文慈却不希望大开杀戒,立即现身高叫道:“勾魂白无常淮安艾火慈火候多时,谁不要命尽管上。”

 到得最快的是百灵老道.骇然止步.接着看清对方是一个年轻人,胆气一壮。拔剑疾冲而上。

 接近至三丈左右,艾文慈一声长笑说:“老道,小心脑袋。”

 老道疾冲而至.以锐不可当的辛辣手法一封急刺。

 艾文慈左手的剑轻轻一拨拨偏刺来的剑尖,进步抢入“噗”一声就是一掌,拍在百灵老道天灵盖上,五指一收叱道:“跪下!”

 江。

 救起凝雪与银凤的人,赫然是崔瑜和双双、逸绿两位姑娘。他们奉命先赴九江部署,半途听说冷魔东方超偕孙女儿已分途追踪宇内双仙,要替艾文慈追回行医用的小剑,心中一动,便追下来了,果然发现了凝雪与银凤,以为两名姑娘很可能先通知了艾文慈前来索剑,因此不急于出面。等到两个姑娘遇险被擒,三人对妖法心怀恐惧,不敢逞强出头援手,在附近跟踪伺机救人。直待两位姑娘行将受辱,三人方不顾一切动手救人,救了便溜之大吉,深怕被妖道们赶上同归于尽划不来,逸绿与双双阻敌,并敌追问歧途。崔瑜不认识凝雪和银凤,救到偏僻处即替两人解开被制的气门,首先便自报名号说明与偕同两位小妹前来声援的经过,并问两人是否知道艾文慈的下落。两位姑娘怎知艾文慈的消息?双方都感到失望。他们会合了双双和逸绿,重新折回之向双仙讨剑,可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人了。

 十月初,九江。

 九江府,吴楚之咽喉,江右之重要,自古以来,此地皆为重镇,紧扼鄱之口,掌握大江中游,背枕三天子都,面对滚滚江,城内外人烟辐辏,江畔桅槁如林。这是一座商业鼎盛的大都会,市况比江西政治中心南昌要繁荣得多。

 惟有水陆交通中心的大都会,方是逃犯隐身的好地方。在小城小村,来一个陌生人一问便知,地方的保甲查得明证,无法容身。大都会却不同,客商往来频繁,川不息,人口甚大,从各地前来谋生的人也多,易于隐瞒身份。而且大都会中,龙蛇混集,作犯科的人为数甚伙,只要找对门路,朝廷钦犯江洋大盗,同样可以找到敢于包庇他们的人。

 城西大西门外,有一座浔驿,那时尚末建至城东北江滨,是一座水驿。驿旁是码头,客店和存货的场房,直延伸至城。不远处,是户部分司所设的九江税课司,俗称九江钞关,可知这一带是九江的繁荣地带之一。也就是问题最多的地方。从湖广来的船,一律限令在此停泊纳税,靠码头吃饭的龙蛇,多至上百上千。

 江西几乎全境闹匪,庐山也盘踞了一群强盗。三年前按察司副使周宪父子曾率兵人山剿贼,擒斩上千,余贼四散。久而久之,贼去而夏来,但声势已弱,不足为害。可是,这些贼与城内外的地痞氓恶么结狼狈为,经常闹事出血案,知府大人李从正,被这些贼匪氓搞得焦头烂额,呈文至市政司衙门请兵进剿,却被宁王饬令布政使断然拒绝。因此,九江的治安坏得简直不堪收拾。后来宁王造反,接任的知府大人江颖与兵备副使曹雷,不但勒不了兵,也管不了民,只好弃城逃走溜之大吉。

 这里正是亡命者的逃捕薮安乐窝,冒险家的乐园。

 浔驿左首第八家店面,是老字号陶家老店的九江茶庄。这家老店茶叶品质好,信誉保证,零售批发价钱公道,运销南京湖广颇负盛名.店主人姓陶,据说是太平府陶家的族人,在地方上颇有地位。

 一早,寒气袭人,江风劲烈,店门刚开,街东大摇大摆来了一个脸色不太开朗的青年人,穿一袭青夹袍,大袖飘飘,梳髻不戴帽,阴沉沉地踏入了店门。

 虽说店门刚开,但附近的早市已是熙熙攘攘,船夫旅客匆匆忙碌,街上的人摩肩接踵,附近的几家食店食摊人声嘈杂。茶叶店不开早市的。

 生意人和气生财,店伙计接到第一位客人,含笑上前招呼道:“客官早,请坐暖暖手,小的听候吩咐。”

 青年人淡淡一笑,说:“请给我来一包云雾茶。伙计,掌柜先生起来了没有?”

 伙计一面取货,一面笑答:“还早呢,掌柜的要吃了早点方可出来。

 客官没事么?云雾茶包价银两吊钱。”

 青年人将两吊钱柜,若无其事地问:“伙计贵姓,在店里多久了?”

 “敝姓陶,行四,在本店久喽,快四年啦!”

 “哦!四哥,咱们少见!”

 “咦!客官你是…”

 “呵呵!在下两年前在太平府陶家作客,所以少见哪!”

 “客官是…”

 “在下姓李,名玉。”

 陶四吃了一惊,惶然向店外注视。青年人心中有数,低声问:“陶深兄一家子怎样了?”

 “小…小的不…不认识什么逃…逃生。”

 两年前他贩布正来龙江…”

 “小…小的不…不知道。”

 青年人俯身伸手,一把抓住陶四的衣领往前拖,沉声问:“你说不说?谁出卖了他?”

 “他…“伯四脸色泛灰语不成声。

 “说!你们是谁出卖了他的?”

 “是…是掌柜的内弟冯…冯七。”

 “他人呢?”’“得了赏银,逃…逃掉了,不…不知去向。”

 “陶深一家子怎么一个也不见了?全…全被捕了?”他再迫上一句。

 “不,只被捕去三个人,他,一子,一女。”陶四只好吐实。

 “其他的人呢?”

 “安顿在西大街藏身。”

 “被捕的人有消息么?”

 “五天前起解,乘船走的。乘的不是客船,是京湖行的大客船。”

 “哦!大客船沿途停泊,目前该在池洲附近了。谢谢,切记不可透口风。”青年人说完,急急走了。

 进来了两个青衣人,将一锭碎银丢在柜上,向店伙冷冷一笑道:“你回答得很好,做店伙,陶老板大材小用,委屈你啦!”

 两个青衣人一走,陶四急急入内不敢再出来招呼生意了。

 青年人到码头找船,花十两银子雇了一艘快舟,目的地是太平府,期限是四天,如果能提前一天,赏银十两。

 钱可通神,可以使得鬼推磨。他回客栈取行囊,船主立即找来了四名健壮的水夫,加上了两桨,不用帆,六枝长桨由十二名水夫轮番操作。船行似奔马。顺水顺风直放下游。

 青年人鬼灵,船经过湖口,越城五里左右,吩咐船家靠岸。船主一怔,但不敢不听,一面吩咐船夫靠岸,一面提出抗议:“客官,咱们说好了的…”

 “靠一靠。十两银子,你少噜嗦。”他不耐地说。

 有银子好说话,船靠上一处芦苇苍苍的江湾,四下无人。

 青年人脸色一沉,先将二十两银子往岸上一丢,向船主说:“船老大,除你以外,叫所有的人上岸。”

 “客官…”

 “快!上岸。”

 一名船夫大怒,迫近伸手叫:“你这厮…”

 青年人猛地接住船夫的手一扭一扳,左手一送,喝声“滚”!船夫凌空而起,手脚舞“砰”一声大震,泥浆四溅,跌在岸际的烂泥中,鬼叫连天。

 青年人冷哼一声,向船主说:“贵船的四位新伙计,都是官府的鹰犬,你以为在下是省事的人么?二十两银子给你的船夫做路费,他们四个人不会回九江,叫他们光着身子滚蛋。

 快!恼得在下火起,全把你们被翻丢下江去喂王八。”

 所有的人皆狼狈地登岸,船立即下航,由青年人控舵,船主控前桨。

 到了江心,青年人唱声“升帜”!船主放下桨,乖乖升起了风篷,船凌波直驶,破而去。

 船抵小孤山下,径在小姑庙下石矾旁系缆。

 青年人制住船主一跃登岸,直奔小姑庙,拾级而上,直抵庙前。庙不大,庙额不称小姑庙,而称圣母庙。青年人笑笑,自语道:“小姑而称圣母,简直不伦不类。”

 庙前坐着两名上了年纪的香火婆,披着棉袄晒太阳,用无神的老眼,木然地注视这位不速之客。

 青年人上前抱拳行礼,含笑道:“两位婆婆万安。小可淮安艾文慈,有急事特来请见彭郎。”

 “彭郎在对面彭郎矾,客官过江去找好了。”一名老婆婆不死不活地说。

 “呵呵!彭郎为小姑婿,听说是招赘的,不至小姑不遇彭郎。”

 “你是…”

 “小可请彭郎带信,请见混江龙欧大侠。”

 “你凭什么?”

 艾文慈递过一个约两寸长一寸宽,到了一只飞燕的玉牌。说:“婆婆认识这块玉牌么?”

 老婆婆接过一看,惊问道:“这…这是凌云燕凌大侠的信物,你是凌大侠的信差?”

 他心中一震,凌云燕,是武林中以轻功享誉江湖的名宿哩!难道那魏三是凌云燕不成?

 他有点醒悟,不好多说,答道:“小可是凌大侠的朋友。多蒙错爱,赐赠信物,嘱小可急难时投奔欧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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