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二进院共设有两座客厅,供旅客活动。主厅内,大力鬼王亲率十位男女出厅相
。这位红花堂的座主,六年来居然未显老态,可知他勤修苦练已再上一层楼,比往昔更具威严,地位也从执事升为座主了。
座主的地位,仅比堂主低一级,风云会下分三堂,红花、白藕、青叶、红花堂掌理对外事务,地位也最高,权力也最大。
大力鬼王名列武林九绝之一,浑天掌号称武林一绝,但仅能名列座主,可知风云会本身确是人才济济,实力之雄厚可想而知,难怪想意图
并该会的人此起彼伏,始终不肯放弃谋夺的念头。
风云会这几年不再
收江湖名人,即使
收了,也不纳人总会担任重要职位,而由青叶堂培植人才,形成权力中心。一方面可以防止外敌派人卧底或收买,另一方面可以防止自已人之间的权力斗争。
而最近几年,涤尘庄的少庄主银衣剑客异军崛起,作法正好相反,大量
收具有声望的高手名宿,威迪利
双管齐下,锄除异己树立声威,干得有声有
极为成功。
另一最大帮派,就是以杀手为主
的第一大帮黑龙帮,由于该帮做买卖遍及各阶人士,因而得罪不少武林人,江湖朋友也反感
深,该帮亟需建立震慑人心的无上声威,因此压抑其他帮会实力膨
的工作,十年如一
,一直不断地在暗中进行。
风云会摆出的阵势相当单薄,所显现的十位男女似乎都是随从一类脚
,大力鬼王本人也只是一个座主,灵狐解三姑地位更低些。
如果依声望分等级,廖巧巧显然要高出甚多,南昌廖家击衣剑的女公子,身份地位自然高人一等,虽然她年纪甚轻,但辈份却高。
因此,她成了大力鬼王的上宾,与大力鬼王平起平坐,双方维持良好的关系,表面上气氛相当融洽。
奉茶毕,大力鬼王显得有点焦躁。
“廖姑娘,自从灵凤姑娘自南京动身西上办事,为朋友灭门之祸追查凶手,廖姑娘就在左近时现芳踪。”大力鬼王的口气有不以为然的表示:“灵凤姑娘所经历的一切变故,似乎廖姑娘都曾参与或目击。不论是否巧合,其中难免有些地方令人费解。今天廖姑娘登门就教,一语惊人,莫非真的知道灵凤姑娘被掳的消息见告?”
“余前辈不相信我有确实的消息奉告?”廖巧巧的笑容,永远让人觉得真诚可爱,她不回答大力鬼王其他的疑窦,而针对重要的问题直接提出,仍然保持最良好的态度,似乎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谈判人员,不熟悉权谋捭阖的谈判技巧了。
“廖姑娘,不是余座主不信,而是事出有因。”灵狐解三姑接口:“灵凤姑娘被掳不到两个时辰,而廖姑娘昨晚仍在巢县,初来乍到,便说知道消息,岂不令人狐疑?难道廖姑娘能未卜先知吗?”
“解姑娘,你认为我是一个人来的?”
“当然不是,至少魏二爷与陶爷,直至昨
才正式现身。”
“这与贵会一样,南门姑娘足迹所及处,前后百里皆有人暗中布置了。我初来乍到,如果没有把握,何必在贵会面前丢人现眼?”廖巧巧毫不隐瞒自己也有人暗中保护:“在和州,我与南门姑娘毕竟曾经站在一起,对抗银衣剑客,自然而然地现在也站在同仇敌忾的一边,所以特地前来奉告消息,但不知贵会红花堂堂主一尘道长来了吗?”
“敝堂主通常很少在外走动。”大力鬼王说:“廖姑娘知道敝会此地的实力,似乎还不足与涤尘庄相抗衡。”
“尤其是镇西贵会的人,被二十余名蒙面人杀歼过半之后,更显得单薄了。那么,抢救南门姑娘的事,恐怕力不从心呢。”
“哦!姑娘知道不久前镇西所发生的事?”大力鬼王意似不信地问。”
“而且我也知道南门姑娘确是落在涤尘庄的人手中了。”廖巧巧不笑了:“贵会的人,从神秘人物处所获的消息,不知是否证实了?”
“那两位宛如神龙不见首尾的人,是姑娘所派的?”大力鬼王吃了一惊,其他的人也大感惊讶。
“不是,我也不知这些人物是何来路,很可能与姚文仲有关。余前辈知道姚文仲吧?”
廖巧巧笑笑:“我和姚文仲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人神秘莫测,令人难以捉摸,贵会与他打交道,必须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廖姑娘放心,敝会的人迄今还不曾与姚文仲发生接触。灵凤姑娘的灵犀剑,刚才本会的人发现在姚文仲身上。”
“哎呀!那么,南门姑娘被掳,岂不是与涤尘庄无关?那…”廖巧巧也吃了一惊。
“正相反,假使真与姚文仲有关,他决不可能公然在镇中现身,尤其是本会已经住进镇中,他不至于不知厉害冒此不必要的风险。请问,廖姑娘可知灵凤姑娘被囚的处所吗?”
“应该在长河老店内。余前辈跟入镇来,不是打算兴师问罪吗?但以余前辈目下的实力…”
“本会的后援将到。”
“何时可到?”
“可能在人暮时分。”
“余前辈,远水救个了近火。”
“这…”“我的人即将到达,廖家十剑可当百十名高手。我与魏二叔,加上余前辈,足以抵挡银衣剑客主仆三人。如果余前辈同意,咱们立即行动。兵贵神速,救人如救火。银衣剑客对南门姑娘早就存心不良,一旦受到羞辱,情何以堪。贵会主怎么说?”
“这…”大力鬼王脸色一变。
“座主,迟恐不及。”灵狐也意动,显然赞同廖巧巧的主张立采行动。
“可是,咱们没有证据,对方只要说一声拿证据来,咱们便灰头土脸。”大力鬼王毕竟老成持重些。
“我可以出面作证,一口咬定,他们赖都赖不掉。”廖巧巧拍拍
膛说。
“这…姑娘怎知道…”
“不需要知道。余前辈,可知道查证要花费多少时
吗?此时此地,有谁能
身而出要求查证我的证言?”
大力鬼王心中一懔,悚然而惊。双方一照面便可能发生一场惨烈的搏杀,火急燃眉,谁还肯平心静气要求证人会同双方进行查证?廖巧巧这一招,简直又狠又毒。
“抱歉,廖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大力鬼王断然下了决定:“在未获得进一步确实消息之前,本会的人不能妄动,容后冉议。”
“余前辈,情势急迫,如不当机立断,后悔嫌迟。”廖巧巧冷冷地说。
“其实也没有甚么不得了。”大力鬼王不断捕捉廖巧巧眼神的变化:“灵凤姑娘不在会,敝会主本来就止本会的弟兄干预她的事,她在外的一切举动皆由她自行负责,她的生死存亡自有上苍安排。在下率人过江在暗中保护她,完全出于对会主的一片忠诚,成功与失败在所不计,成功固然好,失败了会主决不会能在下处置失当。在下宁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与涤尘庄了断,不能授人以柄被天下同道非议。对不起,姑娘襄助的盛情,容图后报。”
他这一番话,义正辞严极为得体,而且表示得够坚决够直率,不容对方误解。
“座主…”灵狐反而急了。
“解执事,注意会规。”大力鬼王沉声说。
“属下知错。”灵狐恭敬地答。
廖巧巧一看闹僵了,深感失望。
大力鬼王搬出会规,会规必定有绝对服从这一条,主事人当机立断下定决心,属下只有听命行事不敢异议。
也就是说,大力鬼王已经下定决心,当然决不可能同时改变自己的决策,向长河客栈的涤尘庄爪牙兴师问罪,必须等后续的消息才能决定行动了。
“余座主坐失良机,实堪惋惜。”廖巧巧无可奈何地说:“我的人即将赶到,店中可以安顿我的人吧?”
“姑娘请便,东西两院皆可安顿。”大力鬼王很大方:“如需膳食,敝会的人愿全力供应。”
“谢谢。请余前辈记住,南昌廖家是与贵会站在一边的,有何需要协助的地方,可知会一声。”
“在下代表风云会所有弟兄,致上万分谢意。”
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暴,因大力鬼王的明智,也因廖巧巧
之过急,而消散于无形。
六个人沿湖滨小径向东行,沿途并不打算采取戒备的措施,他们不想惹事招非,当然也希望不要受人打扰。
距水妖俞魁的别墅还有两三里,居然不曾发现暗桩眼线出面盘问阻挡。
他们消息不灵通,根本不知道水妖的别墅被姚文仲挑了,糊糊涂涂前往讨消息。
梅英华姑娘与余豪走在最后,算起来他们是晚辈,走在后面理所当然。
“余兄,你不要太过心焦好不好?”梅英华向余豪说:“水贼们用诡计擒走姚兄,近期内不会有危险的。据我所知,不戒禅师的确已经逃到姥山去了,水贼们要将姚兄带往姥山,不是白昼所能办到的。目下湖滨没有任何一艘船,有船必定引起众人的注意,所以在天黑之前,我们还有救援的机会,急不来的。”
“问题是目下毫无线索可寻。”余豪极感不安:“而我又没有任何朋友可以请援…”
“你…我不是你的朋友?”梅英华白了他一眼,小姑娘对他的确极有好感。
“你们侠义门人,老实说,在这种风雨
来,牛鬼蛇神兴风作
的地方,你们只有敌人而缺少朋友,帮不了我多少忙。”他摇头苦笑:“不怪我直言吧?”
“你说的也是实情。”梅英华说:“不过,武林人毕竟还具有正义感,真正不讲理的人究竟不多。江左群豪中,还有不少明理的人,他们无法阻止一些野心家利用姥山英雄会,作为培植私人实力的乖张阴谋,但仍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请正义之士前来找机会,阻止那些人锄除异己的卑劣行动发生。许叔就是应庐州府的赛吴刚吴成栋飞柬促请,前来明查暗访相机行事的,暗中有人传递讯息,但仅限于重大的事故,毕竟我们不是完全孤立的。”
“难怪你们昼伏夜行。”余豪信口说,他想起在巢县时,姚文仲夜间在五里亭,与神鹰碰头的事,姚文仲确知所碰上的人是神鹰。
两人谈谈说说,别墅在望。
“咦!奇怪,怎么外围没有警戒,内部不见人踪?”走在前面的神鹰不胜惊讶,驻足打量形势:“怎么一切都反常了?不像是水贼的习惯,这像是引人登堂入室的作法,引谁?”
“去找他们讨百变侏儒,管他引谁?”他的
了杨秀芷说:“无故掳人,他们必须有所
代。”
神鹰不再迟疑,大踏步向别墅走去。
鬼影俱无,但各处都有打斗的遗痕,血迹斑斑十分刺目,说明这里不久之前,曾经发生可怕的搏杀事故。
回到屋前的院子,众人同表失望。
“咱们晚来一步,水妖这里的秘窟,不久之前被人挑了。”神鹰说:“还有谁敢向水贼挑战?费解费解。”
“咱们仍然分为三路,在附近找找线索。”八方土地周刚说:“半刻时辰之后,务必返回此地。有所发现,以啸声传警。”
梅英华仍然与余豪同路,从东面往外搜。
猜想附近已经不可能有人逗留,只希望找到一些遗留物或痕波,以便估计这里所发生的事故真象,或许可以估计出百变侏儒的去向。
沿湖岸小径东行半里地,小径便离开了湖滨,蜿蜒进人草木森森的洼地,不久便不见天
,小径时隐时现,一看便知平时很少有人走动。
奇怪的是,近午时分,这里居然涌腾着轻雾,也许是草木蔽天,浅沼甚多的缘故吧。
天候也在变,浓云从湖东南涌来,遮住了红
。天色渐暗。风从湖面吹来,草木摇摇。
看浓云扩展的速度估计,午后一定有夏日的暴风雨光临,而且声势不小。
“没有人从这一面逃走。”颇有追踪经验的梅英华一面寻迹一面说:“这条小路,恐怕半个月之内就不曾有人走过了,但不知路通向何处?”
“我们转回去吧!不必再白费劲了。”余豪失望地说:“水贼们撤走一定用船,不会在附近留下踪迹的。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这鬼地方好像除蛇鼠虫豸之外,连猫犬都不会来。”
“好吧!我们转回去,这鬼地方真的
森得不正常,风吹草木好像到处都有妖魔鬼怪…咦!你听到甚么怪声音吗?”
“没有呀!”
两人停下来,侧耳全神倾听。
除了风声,还有蛇蛙窜跳、蛇虫爬走的声息。正想举步,左前方突然传出一声叹长气的怪声
。
草木繁生,视野有限,声源似乎不及二十步,但视界仅及十步左右。
像人的叹息,也像濒死者快断气的呻
。
两人一打眼色,不约而同急掠而上。
一阵怪风,飞起一头巨大的枭鸟。
“见鬼了!”梅英华向已经飞走了的枭鸟吐口水,表示吐掉霉运。白天见了猫头鹰,据说会有灾祸。
雾气一涌,似乎愈来愈浓。头顶上空,风声呼啸,枝叶剧烈地摇摆。
“走吧!”余豪说,转身便走。
嗤一声怪啸,一枝伏弩突然自余豪的腹上部一掠而过,嚓一声贯入丈外的一株大树干内,好险!
余豪惊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
原来是猎户们装的伏弩,装设的时间太久,风撼树枝,虽然没有人触动机索,便自行发
了。
“哪个天杀的猎户,怎么在这种地方装上
猛兽的伏弩?”余豪拉断了绷弦,破口咒骂。
“这里决不会有猛兽,是
人的。”梅英华竦然说:“你量量高度就知道了。千斤大熊也高不过五尺,
中熊背是不管用的,何况这里决不可能有熊。”
“对,是
人的,咱们必须小心…”
“嘿嘿嘿…”前面草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
笑,但却又不带人味,倒有点像某一种水禽的叫声。
草木一分,有巨物移动。
两人一惊,拉开马步戒备。
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前面,忽略了从后面飘来的雾气中,草霉气息里夹杂着另一种淡淡异味。
“不会是真有猛兽吧?”梅英华讶然说。
“霍山潜山都有虎,这里不可能…咦!”
前面雾影中草木分开处,出现一只巨大的青龙头,双角如大树权,巨目如灯,
牙长有三尺,狞恶之状,足以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我的天!”梅姑娘扭头便跑,一头撞入浓雾中。
“梅姑娘…”余豪急叫,也回头急奔。
浓雾一涌,掩盖了一切。
虎鲨罗力的确非常地幸运,逃出了死神的手掌心。
他对长河镇附近的形势,几乎可说了如掌指,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食宿;什么地方可以藏污纳垢…都瞒不了他。
他领着姚文仲与雨
观音,抄秘径到达镇东北十余里的沼泽区。这地方包含在水妖俞魁的势力范围内,但所有的水贼皆不敢涉足其间,其中有浮沙、有泥坑、有蛇窟、有深不可测的水潭…总之,只有傻瓜白痴,才往这种无利可图却可有不测之祸的地方跑。
长河镇的渔民,把这一带称做鬼沼。
到达鬼沼的边缘,已经是午牌正末之间,暴雨如注,雷电
鸣。
三人像是落汤
,躲在一株巨树下,巨树并不能躲风雨,但总比在风雨中受罪好一点。
“姚爷,你再留心看看。”虎鲨大声说:“这场雨一下得很糟,把浮沙泥淖都掩盖住了。进去之后,除了芦苇荻竹之外,只有一些毫无用处的小枝干怪泥树,一触即断。很抱歉,我不敢往里走。要是没有这场鬼雷雨,我还可以约略分辨何处可以走动,现在不可能了。”
“人真藏在里面?”姚文仲问。
“我所知道的是,银衣剑客另一群高手,确是藏身在里面。原来在里面装神弄鬼潜修的煞神甘非,与神鳌廖头领颇有
情,因此水妖不敢得罪这位会妖术的煞神,时时提防神鳌
并他这里的地盘。神鳌暗中与涤尘庄的人勾结,水妖曾经听到一些风声,因此也勾结外来的人自保,派汤姑娘与百变侏儒暗算你,并不完全是听不戒禅师的指使,可能与他所勾结的外人有关。可以断言的是,这批所谓外人,决不是涤尘庄的这一批高于,至于银衣剑客是否在内,在下就无法断一定了。”
“不管他在与不在,我必须查一查。”
“姚爷,请不要冒险,光是地势的凶险,就不是你和汤姑娘两个外人所能克服得了的。”虎鲨真诚地劝阻。
“我一定要走一趟。”姚文仲坚决地表示。
“这…好吧!在下拼死陪君子。”
“你不必冒险,能带咱们来,你已经情至义尽了。”
“姚爷,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虎鲨也算是一条汉子。涤尘庄的狗东西
我欺骗风云会的人,冒充我骗他们的船入湖,以便一网打尽,事后居然要我的命,我实在不甘心。没有我,你和汤姑娘绝对进不去的,八成要葬身在内,我罪过大了,这岂不是等于恩将仇报吗?”
“可是,你也无能为力。”
“概略地势我料想不至于完全
失,只要小心些,而且有三个人可以互相照顾,何所惧哉?”
“这…”“姚爷,我有个请求。”
“你要求甚么?”
“汤姑娘蒙你不记仇,让她追随你,能不能也让我做你的仆从?”
“罗兄,在下怎敢当?你是一群人的首领…”
“
的首领,我那百十名弟兄,早就被水龙神并
掉了,我已经沦落成一个跑腿的信差。”
“姚爷,我们真需要人。”雨
观音欣然说:“有罗力在,
后进入姥山,他将是你最得力的助手。”
“罗力拜见主人。”虎鲨不管他是否答应,纳头便拜。
“罗兄不必如此。”姚文仲急忙伸手去扶。
“受礼啦!爷。”雨
观音却亲昵地抱住了他。
虎鲨四拜而起,也向雨
观音抱拳施礼。
“现在,把
带解下来当牵绳用。”虎鲨熟练地解自己的
带撕成两半接妥:“用树枝探道而进,最好能背一些五六尺长的树枝备用,三人合力,可闯龙潭虎
。”
鬼沼的中心地带,有一块两百余亩大的小台地,四周有一不可测的死亡泥淖包围,水草浮泥下隐藏着无穷凶险。可说是步步都是鬼门关。
芦获丛中,建了一间草屋,一连三进外加厢房,是相当完善的大型茅屋。
这里,就是煞神甘非夫妇隐身的魔巢。
六年前,在四川造反的杨应龙覆灭。这位枭雄从万历十七年起兵。二十八年覆没,整整蹂躏四川贵州十年之久,攻城掠地,血
成河。
煞神甘非,就是杨的谋士,绰号称神机军师。
杨应龙兵败自焚,子杨朝栋与罪魁祸首爱妾田雌凤被擒,神机军师却缒下千尺危崖逃得性命,夫妇俩隐身巢湖鬼沼避祸,也埋头苦修。
地府双残也是四川的凶魔,目下是银衣剑客的长随,涤尘庄的人与煞神甘非有往来,就不足为奇了。
大雨倾盆,茅屋中主客款谈甚
。
虎鲨的消息大致算是正确的,但在时效上嫌慢了些。涤尘庄另有一批人,的确曾经在此地逗留了一天半之久,但已牌左右便动身离开了。午前不久,银衣剑客这才带了俘虏南门灵凤光临,受到热神甘非夫妇的热烈
。
内堂显得特别幽暗,院子里风雨
加,两座小窗皆已关闭,因此堂内点起了灯。
除了可容主客双方落坐的窄小厅堂之外,其他地方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兽木雕,和令人莫知其所以然的摆设,壁上有大大小小的神龛、怪画、符录、法器…整座内堂
森莫测,鬼气冲天。
客人已得到警告,决不可触动任何物件。
主人煞神甘非,与客人在堂上品茗。这位煞神年已花甲,须发已斑,大马脸脸色苍中带青,三角眼依然放
出可怕的慑人冷电。穿在身上的宽大黑袍,不知里面到底暗藏了多少杀人的法宝。
三位客人中,银衣剑客是话说得最少的一个,大多数时间,是地府双残与主人叙旧,畅谈当年造反时的得意事,说到失败经过,难免感慨万千。
煞神甘非与杨应龙的爱妾田雌风,曾经有过一段
水思情,目下他的老
不在,与老友谈起当年那段风月情,难免眉飞
舞。
“少庄主,好花该折当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煞神终于向银衣剑客说话了:“想当年,田雌凤号称四川第一美女,天生的尤物,杨大帅为了她,不惜掀起狂风巨
。老夫那时,如果为了大局着想本该将她带离四川的,却一再因循。结果是让她在京师受磔,痛哉!
这位南门灵凤,你最好早些把她据为己有,风云会的高手陆续兼程赶来,多耽误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小侄已有万全准备。”银衣剑客信心十足:“家父的几位在江湖德高望重的朋友即将赶至,小侄打算在姥山会期之前,带她潜赴府城,公开举行婚礼。”
“她肯吗?”
“不由她不肯。”银衣剑客傲然地说。
“假使她抗拒,在婚礼时撒野,如何?”
“不会的。”
“你有把握?”
“是的。”银衣剑客
地笑:“这几天中,假老伯府第安顿,生米先给她煮成
饭,连哄带骗,她就不会不肯了。”
“对,你懂就好。”煞神放下茶杯:“你们可以回房休息了,老夫到外面走走。”
“甘老哥,风雨这么大,为何要往外走?”薛忠讶然说:“怕风云会的人赶来?”
“不是。我这里是血池地狱,比你们四川的地府凶险一百倍,没有人能走近而不死。我耽心你那位姓于的小子,恐怕他会暗中跟来,我带他出去时,知道他在途中留下许多暗记。”
“大嫂不是在他出去的地方监视吗?”
“风雨太大,我那老伴上了年纪,耳目有点不灵光了,我总有点不放心。”煞神说完,立即领客人出堂。
“梅姑娘!梅姑娘…”余豪拍打着梅英华凉冰冰的脸颊,促使她苏醒。
两人一身泥水,脸上当然也是泥水。要不是这场暴雨,两人的生死可能已经底定了。
就是这场暴雨,把两个惊慌失措、濒临疯狂的人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梅英华仍然昏
狂
,跌在泥水中浑身仍在抖索,她所受的震撼是如此强烈,几乎完全崩溃了。
当一个人突然看到一只其大如屋、狰狞可怖的龙头出现,接着有无数妖魔鬼怪呼号着追逐而来时,不被吓死已经够幸运了。
现在,他们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余豪并不是完全清醒的,他仅凭本能扶住发疯似的梅英华狂奔逃命,反正知道身后有可怖的怪物追赶,到底是甚么怪物他也弄不清楚。
好在他出身高人门下,对定静工夫学有专
,对一些超自然现象也另有见解,心理上他并不怎么害怕。
但生理上的变化,可就不容易克服了,神智昏
,手脚发软痉挛,气机不顺、血脉浮
,眼中出现各种幻象震撼每一条经脉…总之,有异物进入气血中,精神与
体皆不受控制。
这需要极大的毅力,和超人的体力和定力,才能勉强地支撑下来。
他支撑下来了,但梅英华却支撑不下来。
中魔,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以他的常识判断,中魔必定有中魔的
由。这种现象,不能解释为魔由心生,而是有外力所
发。这种外力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具有这种奇术人。
后面追逐的一定是人,人比大自然的妖魔可怕一万倍。至少在他的观念里,妖魔杀人的事他还没见过,人杀人却平常得很;凡是身上带有凶器的人,都具有杀人的冲动。
这个人,不是他目前精神
体力不受控制的时候,所能对付得了的,所以他唯一的念头,是带着梅英华尽快地逃命。
好不容易摆
了追赶的人,却不小心掉入一处泥淖深潭,幸而余豪在栽下的前一刹那,扳倒了一株小树,小树不曾折断,利用小树拉离陷入的泥淖。
梅英华神智
,发疯似的大喊大叫。风雨声虽然掩盖了一切声响,但余豪却心惊胆跳,惟恐叫声把对头引来,所以急于把姑娘弄醒。
拍脸颊无效,他真急了。
“叭叭叭叭!”他掌上加了力,给了姑娘不轻不重的四耳光。
然后,他将姑娘的脸按入泥水中。人急了,甚么蠢事都可能做出来,包括暴烈的举动。
叫声倏上,姑娘发出一阵呛咳。
“梅姑娘,梅姑娘…”他将姑娘抱入怀中,轻拍姑娘的背心柔声叫唤。
梅姑娘终于平静下来了,仍在剧烈地
息,一脸泥水,状极可怜。
好半天,他终于完全清醒。
“我…我我…”她吃惊地挣扎,发觉自己被人紧抱在怀中,惊惶是极为正常的反应。
“谢谢天!你醒来了。”余豪如释重负叹息了一声:“千万不要叫喊了,不然你我的性命很难保住哪!”
“哎呀!我…我想起来了…”
“你最好不要想。”余豪扶她倚坐在自己身侧:“你一定看到了甚么可怕的东西,其实你甚么都没看见,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幻觉,看见你平时心中所害怕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不存在的。”
“是龙…”姑娘打一冷战:“我曾听说巢湖有蛟龙,有…”
“天下各大湖,五湖四海,传说上都有龙窟,龙宫,所以你看见了龙。”余豪苦笑:
“我们都被一种
神物药所制,被自己的幻想所愚弄。要不是这场及时雨,药力及时迅速消散,我们可能落在可怕的妖人计算中,目下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了。”
“妖人?”姑娘又打一冷战。
“你听我说,逃,不是办法;要活命,必须反击。现在你有力量自由活动吗?”
“我…”姑娘活动手脚。
“你可把我累惨了,我得好好养养力。”
姑娘这才发现两人的狼狈象,浑身泥水成了一双肮脏的怪人。
“是你把我…余兄,谢谢你。”她感到自己身上通过一阵热
,一阵奇异的感觉震撼着她。
余豪在泥水中打坐,雨淋在他身上,脸上的污泥逐渐被雨水冲淋干净,坐在那儿宝象庄严。
梅姑娘在一旁怔怔地凝视着他,风目中渐渐涌现另一种光彩,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象
般一阵阵向心中深处涌腾。这种感觉她从未没发生过,自然更不知道何以发生。
可是,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温暖以逐渐消失,寒意却取而待之。
“怎么会凉飕飕的?”她自言自语。
体力消耗过巨,长久暴
在风雨中,体温仅有消耗而没有补充,感到寒意是正常的反应。
烟雨朦胧芦荻摇摇中,她从空隙里看到人影在远处闪动,一晃即没。
“有人来了。”她低声说,本能地将身形挫低,有点发僵的手按上了剑把。
手掌有泥水,握剑会受影响,她居然老练地伸手在地面的雨水中洗净污泥,可知她的心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不怕人,怕鬼怪。
“我们要反击。”余豪停止行功调息,折了一把荻枝在手,每段长约六寸。这种芦荻株于如竹,仅硬度差而已,所以也称荻竹,用来杀人当然不能胜任,但在内功火候
纯的人手中,又当别论。
他追随姚文仲,姚文仲不带兵刃,因此他也不带剑,还不到用剑的时候。
“我到右边去引他过来,非必要时请不要出手。”他匆匆地说:“生死关头,任何救应都靠不住,唯一靠得住的是自己,小心了。”
说完,他小心地向右移动,尽量避免拨芦荻发出声,也留意脚下的水声。
远出十步外,他向前方投出一段荻枝,芦荻被触即发出了声响。
隐伏在地,他全神贯注搜索敌踪。
十步外的梅姑娘,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视界仅及丈内,芦荻高有八尺以上,生长浓密,叶比芦苇要实些,不接近无法看到。
片刻,没有动静。
梅英华的心已提至口腔,寒意令她感到手脚发僵。
蓦地,她听到左方荻叶籁籁,眼角也看到荻叶中分,人影乍现。
刚本能地转首注视,只惊得魂不附体,一个灰发下垂盖住了丑脸,但仍可清晰看到的奇丑有如鬼怪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她心中本来就有鬼怪,这一看,突然胆裂魂飞,尖叫一声,脚一软突然滑倒。
鬼怪面孔是一个老丑女人的,也是一身泥水,穿的衣裙奇形怪状,幸而被泥水弄
了,不然看起来只有半分像人,倒有九分半像鬼。
一条怪异的骷髅鞭,呼啸着向她的
膛猛
而下。
生死关头,荻枝破空而至,余豪在千钧一发中闻声赶到,荻枝电
而至,三
获枝全
在老丑女人的脸、
、右肩窝上,荻枝炸了似的爆烈,老丑女人竟然不曾受伤,仅退了一步。
鞭是一百零八枚鸽卵大的骷髅形铁珠所串成,挨一下有死无生。
鞭在及
的前一刹那后退一尺,也被余豪贴地扑来一把扣住,然后奋勇急滚。鞭裹住身躯滚
,势猛力足,居然把老丑女人向侧方拉得冲出五六步。
“孽障该死!”老丑女人厉叱,拉马步运神力凶狠地
鞭猛挥。
余豪身形飞滚而起,被抛出三丈外砰然摔落。
梅英华在生死关头,终于勇气百倍,抓住好机拔剑,贴地扑出招发笑指天南,双手送剑笔直地贯入老丑女人的右
胁,剑过似穿鱼,锋尖透左
胁而出。
老丑女人浑身坚如铁石,却
不起梅英华全力一击,全身力道贯于剑尖,这一击石破天惊。
她的剑,正是九华山庄梅庄主的行道神刃追电,绝壁穿铜削铁如泥,内家气功也
不起全力一击。
一剑中的,她弃剑侧滚。
叭一声大震,骷髅鞭有如雷霆下击,间不容发地
在她先前放手弃剑着地的地方。泥水四溅,鞭
入泥中深有两尺以上。
“噢…”老丑女人丢掉鞭厉叫,双手分扣住剑的前后剑身,身形摇摇
倒。
“余豪…”梅英华爬起,狂叫着向余豪飞落处连滚带爬奔去。
余豪浑身是血,与泥水混合触目惊心,衣
破裂,皮开
伤。
每一颗铁骷髅珠都不是浑圆的,猛
之下,人哪能不皮开
绽?假使余豪的内功护身劲道不够.恐怕已经
骨裂,了。
“天哪…”梅英华抱住了他,哭叫失声。
“我…我的百…百宝囊中有…有保命金…金丹…”余毫软弱地说,打击太过沉重,将届气散功消地步,他连手脚都无法移动了。
不远处,老丑女人一步一顿,向两人吃力地接近,丑恶的形状委实令人心胆俱寒。
“追…追电…剑…”老丑女人虚
地厉叫,突然向前一栽,倒在距两人不足八尺处的泥水中,由于剑横贯在
间,身躯无法滚动,只能手抓脚踢挣扎,气息有如被屠的牛。
梅英华不加理睬,取出余豪囊中的瓷葫芦,喂了他三颗金丹。
“我…我要带你就…就医,你…你不能死,你…”梅英华一面哭一面叫,手忙脚
解
带。
余豪已经陷入行将昏
境界,连金丹都无法咽下,还是由梅英华口对口将金丹喂度入腹的。
“你…快…逃…”他的语音几不可闻。
梅英华硬着头皮把他背上,用
带系牢,拔回追电剑,咬紧牙关开始觅路。
任何险要的地方,如果无人扼守,决难阻挡有心人侵人,金城汤池如果是空的,等于是废物,天险不足恃。
鬼沼一带的陷入泥沼虽多,但并不是全片土地皆是沼泽,三个人以三条长
带连系,小心翼翼逐步探索推进,一个人陷入,有两个人可以救援把人拖上来,碰上面积广大的泥潭,可以绕道而进。
三人历尽险阻艰辛,像三个泥鬼,逐渐推进至煞神甘非的魔巢。
大雨倾盆,固然增加他们的困难,也给予他们不少方便,至少可以避免被潜伏的人发现。像这种天气,通常不会多派暗哨潜伏的。
煞神甘非只有夫妇两个人,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派出警戒。
屋前建有一座兼作了望台的两丈高亭,视界可以远及里外。
煞神甘非在亭上向四周察看,大雨如注,视界有限,他显得有点不安。
薛忠出现在一旁,背着手欣赏丽景。
“甘老哥,你似乎有点忧虑。”薛忠伸手拍拍甘非的肩膀:“放心啦!姓于的那群人忙得很,决不会派人来监视薛少庄主的动静,没有这个必要。”
“你不要小看他们那些人,那会吃亏的。”煞神甘非说:“双方都派有卧底的人,消息的传递极为重要,如果是你一旦与外面的人中断联络,你不打算设法补救?”
“问题是消息是否紧急,不关乎大局的事,不必急于传递,短期间的中断不会影响大局。哦!嫂夫人与你这里怎样联络?”
“大雨只能用啸声传递简单的讯息。我有点耽心,迄今为止,既没听到她的信号,也没见她返回。再等片刻,她再不回来,我要出去看看。”
“沼泽水涨,出入方便吗?”
“外人当然不便,我闭上眼睛也可从通道走出去。”
屋后边,突然传出南门灵凤的尖声咒骂。
“你那位小主人等不及了。”甘非笑笑说。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假使霸剑功曹不在意女儿的死活,你们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可能的,老哥。就算霸剑功曹不介意,风云会的弟兄也忍不下这口气。但如果小丫头
身公然表示甘愿做薛家的媳妇,就不会有麻烦啦!霸剑功曹不难对付,涤尘庄能够给足面子,他自会平心静气权衡利害,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问题全在小丫头身上。我当然希望薛少庄主表现得让小丫头满意。”
“希望如此,不然将是蚌鹬相争,渔人得利,
后我出山的事就枝节多了。”
“甘老哥,你不是认命改变心意,老死在这鬼地方吧?当
雄风…”
“不谈这些,好汉不提当年勇…唔!有点不对。”煞神甘非突然眼中凶光暴
,杀气涌发。
“怎么啦?”
“西北角有异声。”
“你是说…”
“可能有人潜入。”
“可能吗?”
“不久就知道了。”煞神甘非下亭:“我去带来。”
囚
南门灵凤的房内,银衣剑客表现得十分恶劣,一点也不让南门灵风感到满意。
他是一个十分自满,极为骄傲的人,不但人才一表,而且功臻化境,闯
江湖扬名立万期间,从没碰上真正的敌手,自认武功盖世,剑下无敌,天下间的女人,是不可能拒绝他的。
当然有些女人也骄傲,但女人的骄傲在他眼中,只是故作姿态,一旦被降伏就会成为百依百顺的可怜虫。
南门灵凤一直就不敢直接向他认真地翻脸,所以他自以为看透了南门灵凤。
可是,他走了眼。
进入囚
的小房中,首先便被南门灵凤抓起所有可到手的家具杂物,咬牙切齿向他投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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