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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小浪人
 四个人坐在厅中,你看我我看你。

 “我相信庄贤侄的话。”女飞卫终于打破沉默:“可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在前一天离开岳州去找他老爹,半途遇上同船赶来岳州…”

 “公孙云长两人根本没离开岳州。”江南妖姬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从走狗们的口中,听到公孙云长在七里山出没的消息,料定庄兄弟必定前往照顾高嫣兰,这才和乔远急急忙忙赶去暗中策应的。”

 “他根本就用不着离开岳州。”神箫客撇撇嘴:“在万家生佛到达之前,走狗们大举出动捉他,他一直就有惊无险,来去自如。万家生佛与湘南群豪到达,他更是安如泰山,连惊都没有,他为何要匆匆溜走?如果他不溜走,万家生佛派人跟他去找他老爹乾坤一剑,岂不弄巧成拙?算了,怡平小子不说,咱们瞎猜有用。”

 又过了三天。湘南群雄不能在岳州等下去,必须离开岳州南返。

 南衡居士夫妇眼巴巴等候快活刀的进一步连络,但他们失望了,加上怡平劝他们离开,以静制动,以免快活刀进一步勒索。最后,夫妇俩拜托怡平留意纯纯的消息,万分无奈地返回衡州去了。

 怡平已复元得差不多了,力劝乔远和江南妖姬及早离开,找一处地方安身立命,劫后余生是值得珍惜的,不能再在江湖浪费生命了。

 带着怡平和神箫客的祝福,江南妖姬终于依依不舍地偕乔远走了。这位在风尘打滚,声名狼藉的妖姬,一直为了不能促成怡平与纯纯的姻缘而遗憾不已。

 神箫客也走了,这位江湖怪杰有自己的道路。

 怡平在城陵矶继续住了半月之久,毒入骨髓是很难医治的,虽则有解药,但并不是独门解药,因此必须由体内本身功能,藉解药的帮助,慢慢把余毒全部排出体外,以免留下后患,所以他不能早离开。

 这期间,他一直就没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

 离开城陵矶,已是七月下旬。

 他是乘大客船走的,去向是武昌。

 在岳州两次死里逃生,要说他心中毫无芥蒂,那是欺人之谈,他毕竟年轻,修养有限。

 因此,他的情显然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

 他仍然念念不忘高嫣兰,忘不了他第一次见面,便一见难忘的女人。

 不管是爱或是恨,他仍然舍不了丢不开。

 到了武昌一打听,这才知道盐政总理大人,已经乘船往南京去了,狗官那用十二名美女抬的云凤大轿当然也一同走了,那是大前天的事。

 另一消息,却令他大惑不解。

 有两船走狗在船到黄州之前,半途折向上航,去向不明,反正是向上走的。

 南京是南都重地,狗官的船直航南京,沿途不可能有人行刺,到达南京更是万分安全,因此走狗们是否陪同东下,无关宏旨。

 第三个消息是有关乾坤一剑那群正义英雄的,这些人并未跟到武昌,半途失了踪,不知去向。

 合理的解释是:沿途行刺无望,所以不再追随跟踪。

 他感到十分失望,不知该跟踪哪一批人才好。

 高嫣兰,你在何方?

 这天傍晚时分,他在落城门关闭的前片刻,施施然出了望山门,走向长堤长街。这条街西面是大江,东西是南湖,街依长堤而建,所以也称长街。

 城门一关闭,这里就是城外夜市的所在地,各人等皆以这条街为逛游的中心,三更初依然有人留恋不去。

 这里,是江湖蛇鼠的猎食场,犯罪者的逃捕蔽护所,淘金者的乐园,不但各种水客往来不绝,对面鹦鹉洲的三湘放排子弟也乘小舟来来去去。

 城里有的各种货,这里都有;这里有的,城里不一定能找得到。总之,这里什么都有,包括买卖奴婢、女人在内。

 他在南湖酒肆进食。

 掌灯时分,食客正旺;整条街都旺,夜市刚张。

 他穿了一袭青袍,不像一个落魄江湖人。

 人本来就生得高大健壮,气慨不凡,赫然有七八分囊中金银多多的大行商派头,唯一的美中不足处,是身边没带有随从。

 叫来了酒菜,食厅中人声喧哗,三间门面打通的食厅有三十副座头,竟然全部客满。他如果晚来一步,就找不到座位啦!

 当那位中年店伙送上最后一道菜时,他的左手在桌面伸出食中二指,点出一串暗号:

 二、三、二、一。

 店伙将托盘掩住腹,连拍了三下,脸上淡淡一笑,极有风度地欠身点头。

 一锭银子入店伙手中,他附耳嘀咕了片刻,店伙再次欠身,匆匆走了。

 不久,右首桌下的条凳被人拉开,这人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双鹰目在他浑身上下转。

 “老兄,咱们认识吗?”那人含笑问,是一位敞开襟,气的中年大汉,眼神相当锐利。

 “蓝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笑得暖昧,手在桌下悄悄将两锭黄金入对方的大手中:“怎样,近来公忙吧?好像江夏的闯祸,都混到你的地头上来了。”

 这里属江夏县管辖,这位蓝头是江夏县的捕快,但不是捕头,抬举对方为头办事要容易些。

 蓝头低头瞥了手中的金锭一眼,行家不会走眼把假金子当成真金。不错,十足真金,假不了。

 那时,金银的黑市比率是一比六,比官价高出一倍。二十两金子不是小数。这是说,蓝头只要这么一点头,就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蓝头悄悄将金锭纳入囊:“既然吃了这门刀口饭,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那些人。”他头往对方靠,低声音:“为何反往上走?获得大贩子的线索了?”

 大贩子,指大规模的私盐贩子首领。

 拔山举鼎一群走狗,并不是整天找侠义门人打打杀杀的,他们的真正差事是抓私盐贩子,利用私盐贩子咬攀各地大户,以便敲诈勒索,不肯破财消灾的人,必定破家。

 “据说,他们要上四川。”蓝头也低声说。

 “四川?那不是他们的盐区呀!”

 “不是为了盐。”

 “为什么?”

 “他们在岳州,丢了一笔价值连城的珍宝。”

 “听说过。”

 “盗走珍宝的人,是快活刀。”

 “哦!他们怎会知道的?快活刀曾在岳州出现,现在恐怕还在岳州,所以他们回头找…”

 “快活刀早就失了踪,是乘船走的。”

 “到四川去找?”

 “可能在三峡。有人看到神秘的船,向上江航行。”

 “快活刀在三峡?”

 “他们回来时,据说碰上两位老江湖,得知穿虎纹衣的怪人,曾在三峡出现过,估计快活刀的老巢,可能在三峡附近,所以赶去追查。他们是很能干的,消息很灵通。”

 “乾坤一剑也追去了?”

 “对,他们跟上去准备动手拼搏,化整为零悄悄跟上;他们正双方随时都在作埋葬对方的打算。”

 “谢谢,蓝头。喂!要不要加杯筷?”

 “谢了。”蓝头站起离座:“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再见,老兄。”

 “再见,蓝头。”

 他继续进食,心里在想:快活刀的老巢,很可能被拔山举鼎找到了。

 拔山举鼎手下人才济济,黑、白、正、,甚至绿林强盗都有,三教九兼容并蓄,消息十分灵通,真要集中全力去查江湖秘梓,定然不会落空的。

 纯纯在快活刀手中,这才是他关心的事。

 乾坤一剑那些人跟上去了,公孙云长自然也跟上去了,高嫣兰…万花山庄在夔州,算是四川人,她能不去?

 人川,他决定了行程。

 快活刀可能仍在岳州查珍宝的下落,恐怕不知道走狗已经到三峡查他们的巢:他在想:要不要回岳州现身,引快活刀来找他。把这件消息透给快活刀知道?

 反正乘船入川,要经过城陵矶,何不先返岳州,找机会与快活刀谈谈?

 打定了主意,他安心进食。

 而在近窗的一桌,一个脸色姜黄的小汉,向同桌的两个大汉低声说:“两位,看到蓝巡捕捞外快的情形了吧?”

 “看到了,油水不少。”一个大汉点头。

 “这种事平常得很,小兄弟,你大惊小怪。”第二名大汉用平淡的口吻说:“一个巡捕,一个月连粮带响没超过二十两银子,吃的是刀口饭,没有外快,鬼才干。”

 “你们不去问问?”小笑着问。

 “问什么?”第一名大汉撇撤嘴。

 “如果事关你们盐运司武昌分司的事,那又如何?”

 “唔!你小子说得对。”第二名大汉动。

 “赶。快去追蓝巡捕,还来得及。”小汉继续扇风拨火。

 “对,咱们这就走。小子,酒钱你付。”

 “那是当然。喂!有好处别忘了我小天罡。”小汉挤眉弄眼做怪相。

 两大汉匆匆走了,去追蓝巡捕。

 盐运司在武昌设有分司,管制盐运,当然也负责缉私。

 鄢狗官在这里逗留月余,着着实实搜刮了数万两银子和大批礼物,上起布政使大人,下迄各县的县丞主簿,大小通吃,谁敢不孝敬这位左副都御史,兼天下四大盐运司的总理大人?管盐运本来就是肥缺,都御史更负责专纠劾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总之,上起各地藩王多养一个兵,下迄老百姓多吃一碗饭,都得管,不但管,而且要办就办。因此,鄢狗官为何吃尽天下大小官吏,进斗金,其原因再明白不过了。

 御史出京巡视天下,是严携带家眷同行的。

 但鄢狗官不但带了大老婆小老婆妾侍歌伎,连丫环使女奴婢也带了一大堆,所经的各州县大小官吏们,花在送这些女人名贵珍玩的钱,委实令人不胜负荷,仅靠他们的俸给张罗,不把老婆孩子饿死才是怪事,试问钱从何处来?因此,朝庭有了四大恶,天下各地的大小官吏,也就成了无官不贪的民穷财尽境界。

 第一大严嵩,在故乡袁州,把整座城作为家宅,宫殿祟楼占了大半个袁州城。

 宅院里,养了二千名亲兵勇士,千余名打手保镖,光吃米,一天也要一两万斤,钱从哪里来?

 这位四盐司总理鄢大人,就是替严敛财的人中,最能干的一个。

 武昌的盐运分司,有一批鄢狗官的忠实爪牙,直接由大总管拔山举鼎掌握,巡江快艇传递消息十分快捷。

 武昌是大埠,湖广的行政中心,在这里负责的人,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小汉小天罡的食桌,与怡平的食桌相隔两排座位。

 怡平怎料想到有人弄鬼?他找线索的行动迅速秘密,按理不可能被人跟踪监视的。

 小天罡脸有病容,但眉清目秀,一双眸子晶莹明亮;少年人的眼睛本来就应该是如此明亮的。看年纪,约在十二三岁之间。穿得褴褛,脸有病容,大概日子不太好过,只好在外为非作歹混饭糊口。

 太过自信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怡平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在城门关闭的前片刻出城,绝对不会有人看出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活动底细。

 按理,他应该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即离开现场,以免留下让人追查的线索。

 他走慢了些,刚喝干最后一壶酒,刚打算离座会账,甚至刚放杯站起,身边已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人就是与小天罡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大汉。

 小天罡已经失了踪,反正不知躲在何处看热闹了。

 食客甚多,川不息来来往往,人声嘈杂,地方窄小,谁会注意计算自己的陌生人?

 怡平刚站起,便心生警兆,终于发现从后面拥来的四个人来意不善,沉着地扭头察看。

 四个人两个左右欺近,几乎贴身而立,完成了左右挟持的局面,控制了情势。另两人左右绕过,把住了食桌的左右两侧。

 四个大汉衣下皆鼓鼓地,有匕首或牛耳尖刀一类短家伙。

 “阁下。”把住食桌右首的大汉狞笑着打招呼:“蓝巡捕告诉你什么了?”

 他还不知道另外有人捣鬼,对方的快速行动也令他心中暗惊。

 “哦!蓝头怎么干起两面拿钱的混帐事,砸自己的招牌了?”他不胜懊恼地说:“老兄,既然你们已找过蓝头,还用问我吗?”

 “在下要你亲口说。”

 “你凭什么?凭你的胳膊,嗓门大?”

 “凭在下是盐运分司的缉私一等班头。”

 怡平恍然,一个小小的江夏县巡捕,怎敢与盐运分司的红人相抗?

 “难怪!”他暗中作了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周夫子的儿子双绝秀士周凯,与在下本来约好在黄鹤楼见面的,没想到早等他不来,晚等他也不来,谁知道他为何失约,躲到哪一位粉头的香闺里快活,把老朋友约会忘了?所以在下不得不花些银子,打听他的消息去向。老兄,并不犯法吧?”

 “胡说八道!双绝秀士从来不和咱们大总管的人走在一起…”

 “那表示你老兄孤陋寡闻,一定没弄清双绝秀士的身份底细。”

 “在下不和你斗嘴皮子…”

 “那你打算怎样?”

 “看你这家伙鬼头鬼脑,却冒充斯文大爷,准不是好路数,一定对大总管怀有恶意的念头。把账会了,在下要带你走。”

 “带我走?你凭什么?”

 “凭盐运分司的缉私班头身份,在下有权逮捕一切可疑歹徒,这是公,凭我水上飞赵国忠的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可以要你乖乖听命,这是私;凭我…”

 “老天爷!还有?不公不私?又公又私?又…”

 “带走!”水上飞大不耐烦,下令捉人。

 左右身侧两位大汉往内一靠,手法迅速准确熟练,扣腕搭肩同时出手。

 “噗噗!”怡平更快捷,更准确、更熟练、双肘齐出,下势即分张,毫不费劲地顶在两大汉的心口上。

 说快真快,肘攻得手之后,身形未起,手已下沉抓住了身下的条凳,顺势长身移位,凶猛地扫击水上飞的脊,速度无与伦比。

 水上飞果然高明,水上尚且可飞,在陆上飞得更高,身形倒飞而起,凳间不容发地擦靴底而过,嘭一声大震,击倒了食桌。

 食厅大,食客惊惶地躲避。

 飞起即将接触上面承尘的水上飞,躲得开怡平一凳,却没躲开人丛中飞起的一碗菜肴,啪一声碗口覆在后脑上,碗破菜出,汤水飞溅。

 怡平一声狂笑,将凳向后面一名大汉砸去,洒开大步钻出人丛,丢下一锭银子在柜上,出店一溜烟走了。

 街上华灯初上,行人如鲫。

 他到了街口!突然转身哈哈一笑,说:“你是唯恐天下不,打落水狗,为什么?”

 跟来的人是小天罡,笑嘻嘻走近说:“厉害!你知道是我给了那家伙一碗莱?”

 “菜是你偷的。”

 “顺手牵羊,怎能算偷?喂!你怎么与盐运司的走狗冲突?胆子不小,今后,你麻烦大了。”

 “他们会吃人?”

 “比吃人更坏,被他们弄去,要钱还要命,死了也不见得就此平安。要进城?”

 “在城里落店,当然要进城。”

 “看你也不像外客。如果地头不,被巡城的人抓住,脑袋会搬家。这样吧,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爬城安全,保证不会被捉。”

 “我知道,在文昌门的角落上安全得很。”

 “原来你也是个犯罪的行家。”

 “你呢?”

 “吃八方,打丰。我,绰号叫小天罡。至于姓甚名谁,那并不重要。”

 “呵!看你人小鬼大,说起话来老练得很,我,绰号叫孤魂野鬼。”

 “你找那些走狗…”

 “我和他们的首脑人物有死约会。喂!小天罡,你还跟来干什么?”

 “咦!你能走,我就不能走?我也要回城。”

 “好吧!回城。”怡平脚下一紧。

 一早,他出门到码头找船。本来,他可以搭乘定期客货船先到荆州,再转船到夷陵州。

 但客货船太慢,他必须加快追上去,因此打算雇一艘快船,尽快赶上去相机行事。走狗们的船快,他必须找更快的船才能追得上。

 码头泊了许多大小船只。

 往北望,远处的汉门码头更热闹。

 那是大江渡的渡头,不仅有渡船往返对面的汉府城,有更多更大的船往返汉口镇,人、马、车、轿…把码头形成闹哄哄的闹市。

 在汉门,绝对雇不到往上江走的快船。

 奇怪!他又看到了小天罡。昨晚偷越城关之后,下了城便各奔前程,没料到一早又在码头碰上了。

 小天罡也看到了他,挟着一打狗从人丛挤出向他走近。

 “怎么,逛码头?“小天罡笑嘻嘻地问:“来武昌的外地人,少不了附庸风雅,去逛逛黄鹤楼。我陪你,沿城外码头区向北走,直到黄鹤楼。不过,到楼下买点吃的,看看相算算时运,应景应景还不错,可不能上去,上去被抓住要打股的,你还不配上去。”

 “少废话!没有人闲得无聊去看黄鹤楼,我要雇船,走长途的船。”

 “雇船?我有门路…”

 “我也有门路。”

 “哦!打算离开了?”

 “有这点意思。”

 “我看你走不了。”小天罡大摇其头。

 “为何?”

 “走着瞧。”

 “你指那两位仁兄?”他指指站在不远处的两个青衣人:“似乎他门还没认出我孤魂野鬼来。”

 “不要太自信了,他们是很能干的,不久就会找上你,信不信由你。”

 “等他们找来再说。”他走向泊在码头上的一艘单桅小船。

 两位青衣人是眼线,但并不认识怡平,仅虚应故事摆摆样子,懒得四处走动浪费气力。

 昨晚揍了水上飞的人,必定在长堤一带活动,要离境就得到堤南新关路一带,找偷运客货的黑船,怎敢公然到平湖门来找?

 一位青衣人悄悄从后面靠过来,悄悄地说:“看到那位小汉吗?他旁边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打了你们水上飞赵班头的人。”

 两个青衣人一怔,扭头一看,说话的人已经走出十余步了。

 “去问问看。”一名青衣人向同伴说,立即举步向怡平走去。

 “想走吗?”青衣人在怡平身后发话,伸手要扣他的右手脉门,要锁肘擒人。

 怡平左扭身,左手一拂,噗一声劈中青衣人的左耳门,力道恰到好处。

 “嗯…”青衣人踉跄后退,背撞入同伴的怀中。

 “有人行凶!”小天罡怪叫,打狗来一记老树盘,出其不意攻下盘。

 “砰噗!”两个青衣人挤成一团重重地摔倒。

 大人与小孩打架,看热闹的人,决不会帮助大人。

 人声叫嚷中,小天罡拉了怡平便跑。

 几个闲人两面一挤,挡住了跳起想追的青衣人。

 “算了!”一名闲人冷笑着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牛高马大,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让开…”青衣人大怒,伸手拨人想抢出。

 这位闲人是有为而来的,冷笑一声,右手闪电似的在青衣人的左胁下点了一指头。

 青衣人如中电殛,跳了一下茫然止步,像只傻乌,茫然站得笔直,无法追赶了。另一名青衣人,则昏昏沉沉在地下躺了个四平八稳。

 小天罡是个热心的人,拉了怡平奔出百十步,在另一艘单桅小船的前面站住。

 “喂!外放吗?”小天罡向坐在船头的两个船夫叫:“这位财神爷要外放。”

 “你最好赶快溜走。”怡平向小天罡说:“你多管闲事强出头,这可好,他们一定也把你算上了。”

 “我不怕他们。”小天罡拍拍膛:“天王老子我小天罡也不怕。喂!你快和他们接头呀!”

 “你们要到何处?”一名船夫站起问。

 “荆州,最好能到夷陵州。”怡平不再和小天罡夹不清:“不久就可上船,立即走。”

 “唔!要走一二十天,包伙吗?”

 “当然啦!废话连天。”小天罡比大人还要凶。

 “几个人,有货吗?”

 “一个人,没有货。”怡平答。

 “明里走?”船夫放低声音。

 明里走,意思是客人按规定办妥离境手续,取得路引,正正当当离境,沿途碰上巡江船检查,不会有麻烦。

 “废话!明里走会找你?”小天罡大声说,似乎唯恐别人听不见。

 “那…行程难定,每天十两银子。”

 “好,一言为定。”怡平掏出两锭银子:“这是订金,马上就来。”

 “你快回去提行李。”小天罡说:“我替你看着船,快!”

 “你最好赶快躲开。’怡平说,急急走了。

 小天罡目送他去远,向两船夫打出一串手式,往人丛中一钻,躲起来了。

 不久,不少青衣人陆续赶到码头。

 不久,怡平提着大包裹,匆匆到达。

 三名青衣人恰好从北面来,终于碰上了。

 到得最快的人,正是水上飞赵国忠。

 “好小子,原来你果然在这里。”水上飞一面大叫,一面排开人丛奔来。

 小天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恰好悄然到达水上飞身后,打狗出奇不意向前一搭一挑。

 水上飞骤不及防,大叫一声,右脚被搭中,再一挑之下,砰一声摔倒在地。

 “快上船!”小天罡急叫,打狗幻起重重山,向后到的两个青衣人攻去,点打挑拨快速绝伦,眨眼间便把两个青衣人击倒,跌在地上鬼叫连天。

 呐喊声中,几个青衣人急奔而来。

 “噗!”小天罡一又把刚爬起的水上飞重新击倒,势快得令人目眩。

 怡平已经跳上船,四名船伙正熟练地将船撑离码头,退出船丛。

 “跳上来,到别处上岸,这时你走不了的。”怡平向岸上急叫。

 小天罡看到急奔而来的几个青衣人,知道走不了,跳上邻船直奔后艄,恰好赶上怡平的船退出船丛,口气飞跃登船。

 “老天爷!”小天罡拍拍自己的脑袋:“他们怎么来得这样快?”

 “你说的,不要大过自信。”怡平笑笑说:“他们比你估料的要快得多;他们的人本来就多。小天罡,你不能在武昌混了。”

 “到别处混还不是一样。”小天罡在舱面坐下:“该死的!我的包裹丢定了,你说怎么办?”

 “我陪你,不必难过了,你的包裹值多少银子?”

 “勒索价码吗?”

 “你最好不要向我勒索。”

 “好吧,三十两银子,如何?我包裹里的法宝多得很,三十两银子事实上我吃亏。”

 “就给你四十两好了,你的胃口并不大呢。”

 “看样子,你好像还真有几个钱。”小天罡睥睨着他:“我应该钉紧你向你打丰,敲百十两银子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后悔了。”

 “真要打我的丰,你一文钱也捞不到。”怡平呵呵笑:“我也是干这一行的,你的水不大,冲不倒我这龙王庙。”

 “你也不要太自信了,我打丰从来就没失败过。喂!你知道吗?走狗们每一个都是大财主。”

 “我知道。”

 “咱们捞他们一把,如何?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不义之财,吃了不会拉肚子的。”

 “不,我这人是很讲规矩的,要钱就不要命。我要他们的命,所以不要钱。”

 “讲规矩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两人谈谈说说,颇为投缘。

 怡平觉得,这小子机灵得很,似乎有点世故,江湖味很浓,倒真有点合他的胃口,不期而然地,对小天罡的好感逐渐增加。

 船扬帆上航,逆水行舟,虽然有风帆助航,但速度并不快,比起大船来,当然要快得多了。

 有四位船夫,船主叫冯长江,年约四十余,身材结实手长脚长,天生的吃水饭人才;似乎有点木讷,很少主动与顾客打交道。

 其他三名船夫也像没口子的葫芦,闭上嘴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船小、舱矮。后舱是船夫的,怡平占了中舱。小天罡不惯与人同住,独自占用前舱。中舱与前舱有拉门隔开,后舱则需走船外的舷板往来。

 怡平将包裹入舱板下,用一块青布作装,用船上的竹枕头,先在中舱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午时分。

 肚中咕咕叫,该吃午饭了。他拉开通向前舱的门,看到小天罡蜷缩在舱角,没有枕也没有衾,睡得正沉。

 “小家伙昨晚大概也一夜没睡。”他想。

 可看到小天罡的侧脸,那姜黄的脸容真的不够健康,少年人脸色应该红润的。令他感到有点惊奇的是:小天罡的睫好长好黑,而且有点卷。

 他不想惊醒小天罡,轻手轻脚出到前舱面。

 冯长江一个人在后艄控帆舵,其他船夫都歇息去了。

 他从右舷板走向后艄,一面浏览江景,一面说:“冯船主,到了什么地方了?”

 “快到沌口了,客宫。”

 “碰上大镇市,停一下。”

 “停?这…”“我这位小同伴如果上岸自找生活,就替他购置一些换洗衣袜,劳驾。”

 “好的。客官要进餐了吧?等片刻伙计会送去的。”

 “船主不问在下的来历吗?”

 “客官一天花十两银子,不是要小的问来历的。”冯船主世故地笑笑:“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江面辽阔,两岸甚少高山,看不清岸上的景物。

 江上帆影片片,大小船只往来不绝,天空水鸟阵阵翱翔,一切皆显得和平安详,连浑浊的江水也很少波,这段江面是最平稳的航程。

 未牌将尽,船向右岸移动。

 四位船伙计都上了舱面,船靠向一处码头。

 “客官,可以上岸了。”冯船主向站在舷板上的怡平说,大有要他离开舷板的意思。

 船要靠岸,舷板便成了走道,站在舷板上妨碍交通。船行期间,舷板也不能站,很危险的,会一不小心失足掉下水去。

 晚上,舷板又是男旅客大小方便的地方,舷板走道用处大得很;船夫们撑船就必须使用舷板。

 “哦!这是什么地方?”

 “金口镇,是附近最大一座镇,有巡检司衙门。”冯船主解释:“一方面要买些需用物品和食物,以免经常靠岸浪费时间。客官不是要替贵同伴购置衣物吗?”

 “对,谢啦!”

 小天罡曾经在午餐时向他表示,到荆州去另创局面,不打算回武昌了,怡平只好打消把小天罡送走的念头。事实上他对小天罡甚有好感,也希望这二十天旅程中有个同伴,孤家寡人闷在船上,的确寂寞无聊得很。

 他带了一些金银,与小天罡到镇上购置衣物。

 镇有三四百户人家,是这附近的小商埠,距武昌水程六十里左右,附近大宗的农产,皆往武昌运销,市况颇为繁荣,用百货应有尽有。

 码头泊了不少船只,客货运皆相当兴旺。

 四个伙计皆在整理船具,一切妥当,冯船主派了两人到镇上采购,独自在检查风帆。人站在舱顶,视界自然可以看得远些。

 他的目光,掠过左首第八艘停泊的单桅乌船。

 乌船,也就是半圆形竹舱蓬的小船。

 乌船的舱面,坐着一个青衣大汉,正在喝酒,脚前摊开一只荷叶包,上面有下酒的菜。

 他脸色一变,匆匆跳下舱面。

 “鬼船上的人。”他向留在船上的同伴悚然地说:“你去通知咱们的人,提高警觉。真不妙,怎么在这里竟然发现他们的踪迹?我耽心会出意外。”

 “你没看错?”同伴也脸有惊容。

 “错不了,那家伙左手的歧指我记得很清楚。”

 “在哪里?”

 “左面第八艘乌船。你不要在举动上暴行藏,快知会咱们的人,及早离开为上,我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好的。”同伴应喏着,急急登岸走了。

 乌船上那位青衣人仍在喝酒,左手举起酒碗。不错,左手有六个指头。多出的那只歧指附在拇指外侧,尖锐,稍向外歧出,与一般的歧指紧附内收不同,长度也显得稍长些,这些特征,令人一见难忘,难怪冯船主老远便看出异状。

 冯船主又上了舱顶,籍整理帆索向目标加以仔细观察,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可惜,乌船的船蓬舱必须从前后察看,才能看清内部的一切,侧方没有舱窗可以看到内部,不知舱内是否有其他的人?

 桅杆的顶端,滑车上方系了一块绿色的两寸宽缎带,如不留心,是很容易忽略的,他看到这段缎带。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艘乌船上,也留意在舱面喝酒的大汉,自然忽略了右侧那些船只的动静。

 江水湍急,泊在码头的船,也随着波不住晃动,船与船之间也经常挤擦碰撞,因此有人登船,也不易发觉。

 蓦地,他感到背肋一震,冷飕飕的尖利物体,抵住了他的左后肋近心脏的部位,耳畔听到森森的语音:“坐下来,咱们聊聊。”

 他倒了一口凉气,乖乖地坐下。

 身后的人也傍着他的身后坐下,语音又起:“老兄,哪一寨的?”

 “你…”“我不喜欢撒谎的人。”身后的人说:“你们三艘船,每一艘皆在咱们的人严密监视下,一举一动皆难逃咱们的耳目。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们还有利用价值,除去你对咱们毫无好处。但如果你撒谎,又当别论,对付不值得信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他,你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华容第八寨的。”冯船主完全屈服了。

 “岸上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是他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

 “不是。武昌方面,主事人有自知之明,处理不了这件大事,因此授意送来此地,交给他们在这里办事的一批人处理。他们在这里办的什么事,有些什么人,在下一无所知。”

 “如果你撒谎,我会回头来找你,你先小睡片刻。”

 接着,脑门轻震,便失去知觉躺下了。

 镇上有两条街,沿江岸南北伸展。十字路东面的大路是通向府城的南北官道。本镇的交通以水路为主,陆路的行旅为数有限。

 在这种江边的小镇,既非水陆必经码头,也不是大菩萨可以容身的大庙。

 怡平心中没有牵挂,也没有碰上强敌的顾虑,小作停留便得离开,哪有时时防变的念头呢?

 他陪着小天罡先到成衣店买了些内外衣、再到鞋店去买鞋袜,最后才到专售江湖人用品的杂货店,买一些备用的物品。

 小天罡对所买的东西很挑剔,浪费了不少时间。因此,也就给予秘密活动的人,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踏出店门,应该返回码头了。

 小天罡的手中,包裹越来越大。

 “该返船了。”走在前面的怡平说:“船伙计采购食物,应该办妥啦!天色不早了呢。”

 “急什么?”小天罡将包裹扛上肩头:“船期是以天计算的,船伙计才不会急急忙忙办事呢,要是不信,返船就知道了。采购的伙计一定还在镇上…哎呀!我的包裹…该死的东西…”

 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混混,从后面偷袭,攫走了小天罡扛在肩上的包裹,扭头向街尾狂奔,像小老鼠般窜走如风,脚下奇快。

 大白天,闹市中抢夺,事极平常,任何人都可能碰上这种不愉快的意外。

 街上行人甚多,要追赶就必须推拨挡路的人,所以除非被抢的人大叫捉贼,不然就很难将人追上。

 小天罡不是省油灯,本身就是个江湖混混。

 而怡平更是个老江湖,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因此,两人都不好意思叫捉贼,那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一阵好追,进入一条小巷。

 人生地不,这样追相当冒险,随时都有可能将人追丢,丢了就再也找不回失物啦!

 怡平其实对追人并不热心,他跟在小天罡身后亦步亦趋,饶有兴趣地留意小天罡如何处理这件事,小混混遇上小地头蛇,本身就是一件吸引人的趣事。

 巷尾有一栋镇外侧的大宅,大院子内果林森森,大院门半开,有一扇门歪倒在一旁。两面的山墙苔痕斑剥,墙檐坍方处处。

 是一座破败的古老宅院,里面已没有人居住。

 小天罡站在半坍的院门外,目光凶狠地向里面搜视。

 “你认为那小鬼一定躲到里面去了?”站在后面的怡平含笑问。

 “错不了。”小天罡咬牙说:“只有这里可以藏身,那小鬼得很。”

 “还不够,所以让你发现他躲到里面去了。”

 “我进去赶他出来,你在门口堵住他。”小天罡说完,不管他是否同意,打狗一伸,飞抢而入。

 像这种占地广阔的古老大宅,四面的院墙即使是完整的,也可以任意跳越,在门口堵有用。

 “这小家伙其实很笨。”怡平摇头自语,背着手跟入:“小事聪明,大事糊涂。这里面即使躲一百个人,也不易将人搜出来。”

 果林深处,是连三进的四合院大宅,少说些,最少也有十二间可住人的房屋。

 踏入门窗皆已失踪的前厅,破败的景象令人不胜感慨,叹世事苍茫,人事沧桑。想当年,这里必定是豪门巨厦,钟鸣鼎食之家,现今物异人非,成了狐鼠之窝,昔日的主人安在?

 小天罡已经不见了,当然仍在此宅中。

 他踏入中院,院中野草侵阶,荆棘丛生,满目凄凉。两厢墙塌壁坍,危墙摇摇坠。

 可是,中堂是完整的,屋顶仍然完好,两扇虚掩的厅门仍是完好的,两侧的明窗并未破损。

 站在阶下,他停步不进,目光扫视四周片刻,最后回到两扇厅门上。

 他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森。

 好冷清,好寂静。斜下,这座古宅似乎透出诡异秘奇的气息,一阵无法解释的寒栗通过全身,他被骨悚然的感觉所震憾,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他。

 “小天罡!”他警觉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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