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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西部一带的风景,在京畿是数得着的!

 风景最美的时候,除了春天应该就是秋天了。

 秋天的景是肃杀了些,可是肃杀中所透出来的美,不是任何一个季节可以比拟的,菊黄枫红,丹桂飘香,加上肥蟹几只,佳酿一坛,不永远是诗人们的最爱么!

 西部有一座大宅第,建筑宏伟,占地也大,美轮美奂,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几许。

 这么一座不亚于王侯之家的大宅第,应该是进出人多,门前车马不断,至少门前也该有几个站门的。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座大宅第两扇朱红大门紧闭,不只是门前不见站门的,就连那丈高的围墙里头,也听不见一点人声。

 难不成这是一座没人住的空宅!

 不会吧,空宅怎么会有客人造访!

 客人,来自门前的大路上,这条路,通京城往西部,西山的干道。

 不提软轿,只看那四人四骑,就可以知道客人是什么来头。

 四匹马,清一蒙古种健骑,鞍配十分讲究,每匹马的鞍边,都挂着一把红丝穗,金丝把气昂昂,八道目光更像利刃,扫谁一眼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机伶伶打个寒颤。

 软轿停下,当然轿后两骑也跟着停下。

 前面两骑左边的骑士翻身下马,至前面轿前恭谨躬身:“启禀大人,李府到了,容卑职上前叫门。”

 “叫门!”前面软轿里传出诧异一声,随即轿帘掀起,一个穿长袍马褂的清腥老者探出了头,一看大宅第大门,不由又是一怔:

 “怎么回事儿,不在家也不该这样儿,倒像根本没人住。”

 那骑士道:“回大人的话,这就不知道了。”

 清腥老者下了轿,就在轿前立望。

 骑土走到大门前,抬手就要扣门环。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诸位找谁?”

 骑士停手,跟清腥老者,还有那三名同伴,四名轿夫循声望。

 一眼就看见了,大门西围墙的那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个人,四五年纪,身材颀长,一身庄稼汉打扮,但是沉稳、英,还有那自然的不凡气度,却不像个庄稼汉。

 清腥老者忙道:

 “我找这宅第的主人。”

 沉稳、英年轻人道:“我就是李诗,请教!”

 清腥老者忙趋前拱手:“原来就是李公子当面,老朽有眼无珠,老朽荣琦。”

 李诗握起了双拳:“原来是领侍卫内大臣荣大人,我才失敬,请蜗居奉茶!”

 他抬手让,却是往西边围墙的那一边让。

 清腥老者荣琦讶然道:

 “李公住在后头?”

 李诗微笑道:“蒙圣恩重建寒家,宅第是建好了,人却只有李诗一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浪费了,所以特在宅西林子里多搭一间茅舍暂住,至于寒家宅第,还是等亲人团聚后再说吧!”

 “原来如此,”荣琦道:

 “老朽有公务在身,不敢多停留,多谢李公子好意了。”

 李诗道:

 “这么说,荣大人来找李诗是公务?”

 “正是,老朽奉旨来请李公子进宫。”

 李诗微愕:“进宫?”

 “正是。”

 “自鳌拜事后,我一直没进过宫,也多年没进宫了,荣大人可知道皇上有什么事?”

 “老朽不知道,也许是多年不见,皇上想念李公子。”

 李诗迟疑了一下:“既是皇上宣召,随便派个人来就行了,怎么敢当荣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李公子好说,应该的,早年老朽不在皇上身边,无缘拜识,如今能奉旨来请李公子,这是老朽的荣宠。”

 “荣大人言重,李诗更不敢当,请先回去覆旨,李诗随后就到!”

 “李公子,另有一顶软轿供公子乘坐,圣上旨意,请公子马上进宫。”

 这么急?会是只为了想念么!

 李诗迟疑了一下:“请稍候,容我换件衣裳。”

 “公子请便!”

 李诗转入西边围墙后不见。

 荣琦陪着李诗匆匆来到御书房外,今天的御书房外竟然没有小太监站门,就是连大内侍卫也没有,大内侍卫都撤到了几丈外。

 这又是个不寻常。

 荣琦在门外躬身:

 “启禀皇上,李公子候旨觐见!”

 御书房里传出一声:“快请”

 不只是“请”而且是“快请”

 荣琦转过身,忙往御书房里让。

 李诗欠欠身,随即迈步进了御书房,荣琦居然没跟进去。

 御书房里只有皇上跟万顺和在,几年不见,皇上长大了不少,万顺和也老了些。

 一边御书房,李诗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却没办法觉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皇上原在背着手走动,显得急燥不安,一见李诗进来,立即停住。

 万顺和原低着头,一付惶然惊急状,李诗一进来,他马上抬起了头,老脸上的神色更是清晰的落在李诗眼里。

 李诗上前躬身:

 “草民见过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抬了抬手:

 “李侠士,咱们好久不见了。”

 “草民一直没有进宫请安,请皇上恕罪。”

 “李侠士,咱们之间是君子之,你就别客气了!”

 “谢皇上不罪之恩!”

 万顺和这才颤巍巍的走了前来,拉住了李诗的手,一只老眼里竟然有了泪光:

 “李爷,好久没见您了,您安好?”

 李诗很感动,反握住他的手:

 “托您的福,您安好!”万顺和竟然下了老泪两行:

 “我才是托您的福呢,只是不知道还能见您几面了。”

 李诗只当是老人感伤之余的随口话,刚想安慰几句。

 只听皇上道:“好了,万顺和,没人怪你,我只是问问你。”

 李诗听出了话中有因。

 那知万顺和忽然哭出了声:“万岁爷,奴才也是不得已呀,不信您问问李侠士,他最清楚!”

 这句话原是

 李诗道:

 “多年之后的今天,皇上突然宣召草民人宫觐见…”

 皇上道:

 “我召你进宫,是为跟你查证一件事。”

 “请皇上明示!”

 “据说我皇阿玛还健在!”

 这简直是晴空里的一个霹雳!

 李诗心头猛震,急道:

 “皇上,事关重大,您千万不能…”

 “李侠士,不要跟我说这些,只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这要是对别人,李诗可以一口否认,可是这是对皇上,他不知道皇上已经知道多少了,顿时感到难以回答,他望向万顺和,想从万顺和那儿得到一点暗示。

 万顺和何许人,怎么会不懂李诗的意思,他道:

 “李爷,是皇太后告诉皇上的。”

 是皇太后,这就麻烦了,李诗他要是否认,不就等于指皇太后说谎,这是什么事,能指皇太后说谎,何况皇太后并没有说谎。

 知道这件事真象的,没有几个人,要是一旦事情喧嚷开来,那对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

 李诗暗一咬牙,毅然道:

 “回皇上的话,太后所说,是实情。”

 皇上倒是显得很平静,道:

 “听太后说,我皇阿玛是在‘五台山’剃渡出了家。”

 “这也是实情。”

 皇上似乎有一点激动了,但是可以看得出,他还是忍着:

 “听太后说,这件事跟一个叫董小宛的女人有关。”

 “可以这么说。”

 “听太后说,你是我皇阿玛托付的人,这件事从始至终只有你跟万顺和两个人最清楚。”

 “是的,这是实情。”

 “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诗又望万顺和。

 万顺和苦着脸道:“李爷,以我的身份,有些话我不能说啊,要不我怎么会跟万岁爷说,我不得已呢!”

 原来他说的不得已是指这。

 不错,他说的是实情,照他的身份,有些话他的确不便说。

 事到如今,由不得人不说,李诗遂把他知道的,他参与过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皇上再也忍不住激动,道:“苍天,我真是不孝。”

 他忽然和西跪下。

 万顺和忙跟着跪下,道:“万岁爷,这不能怪您啊!”李诗道:“皇上,万总管说的不错…”

 皇上竟然了泪:“不,我皇阿玛还健在,我居然接掌大宝,我皇阿玛还健在,我居然不能晨昏定省,而让他老人家远在‘五台’受苦,我何止是不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愧为人君!”

 他向着西边磕了头。

 万顺和急忙跟着嗑头。

 皇上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李诗深深为之感动,等皇上磕了三个头之后,他上前扶起了皇上:“皇上,您完全不知情,不知老有什么罪。”

 万顺和跟看站起,道:“是啊!”皇上转脸向李诗,一脸冷肃:“我要接我皇阿玛回朝!”

 万顺和大惊:“万岁爷,不能…”

 皇上怒声道:“怎么不能?”

 李诗正道:“万总管的没有错,您不能。”

 皇上向李诗,话声中已没有怒意:“我为什么不能?”

 “您是位圣明仁君,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不能欺君,但是人君更不能欺骗百官跟百姓。”

 “我不管…”

 “您不能不管,否则您是陷皇上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您就真不止是不孝了。”

 皇上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那难道就让我这么算了?我不能,我会一辈子不安,我宁不要这个王位,不当这个皇上。”

 万顺和大为惊慌:“万岁爷,您千万不能,您更不能,那您岂不是违背了先皇帝的遗诏了么,不、不、不,不是先皇帝,不是遗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显示没跟他计较那么多,凝目向李诗:“那你得跟着我去一趟‘五台’。”

 李诗忙道:“皇上…”

 “李侠土,以前我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我这个做人子的起码该做的了。”

 还真是。

 “草民知道,可是…”

 “李侠土,我要是不能上‘五台’看看我皇阿玛,我真宁可不当这个皇上,我还配为人君么?”

 李诗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草民遵旨就是,只是皇上怎么个去法?”

 “怎么个去法,什么意思?”

 万顺和忙道:“万岁爷,李侠土早说,您得轻车简从,暗地里去,可是怎么瞒文武百官呢?”

 “那容易,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

 “万岁爷,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不容易闷!”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准备车马,到时候跟着去就是了。”

 “奴才遵旨。”

 李诗道:“请皇上示下,什么时候启驾?”

 “是今天晚上,不是明天一早,你看什么时候好?”

 “明天一早吧,夜晚路上不好走。”

 “好,那就明天一早。”

 “草民遵旨!”

 一辆高篷东套黑马车,在城门口刚开的时候驰出了城,高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是李诗,不用说,车里坐的,一定是皇上跟万顺和。

 出了城门,掀开了密遮的车帘,皇上有点兴奋,也有点激动,东看看,西看看,道:

 “外面的世界真好!”多少人羡慕大内天家的人间极富贵,皇上他却说外面的世界真好。

 万顺和道:“万岁爷,您又不是没出来过。”

 皇上道:“出来的时候年纪太小,记得什么,又懂什么。”

 这倒是。

 秋高气,一路之上的田原郊野,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是对一位久居深宫的小皇上来说,也够心旷神怡的了。何况这一趟是远上“五台”看望多年以来一直以为已经宾了天的皇阿玛,对这位仁厚至孝的小皇上,更是一种鼓舞,所以,尽管一路之上,万顺和舀滔不绝的,跟皇上叙述当年也走这条路上‘五台’的情景,皇上似乎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其实,这一趟不只对皇上是一种鼓舞,对李诗跟万顺和来说,又何尝不也有一份兴奋与激动!

 马车上不了山,到了“五台”山脚下,只有把马车寄存农家,步行登山。

 登山,对李诗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可是对久享荣华富贵的皇上,跟上了年纪的万顺和来,可就是件苦事了。

 其实,谁最苦,最苦的还是李诗,左手挽一个,右手扶一个,等到了“文殊寺”已经是上灯时分了,皇上跟万顺和也疲力竭了。寺里正晚课,知客已经换了人,不认识李诗跟万顺和了,只当是上山的游客,游客在寺里借宿是常事,知客把三个人带进客房,一进客房万顺和差点没哭出来,只因为这间客房当年故主住过,多少年了,点也没变。

 知客点上灯,安置好了三个人之后走了,万顺和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皇上看见了,道:“万顺和…”

 “万岁爷啊!”万顺和哭着说:“这儿皇上当年住过啊!”李诗心里也有种异样感觉。

 只见皇上转过脸来:“李侠士,我想尽快见我皇阿玛。”

 李诗也好,万顺和也好,谁又不想,李诗道:“草民知道,等他们送茶水来,草民再安排。”

 说话间,知客带着两个年轻和尚来了,不只送来了茶水,还有斋饭。

 万顺和上去招呼,李诗则向知客道:“敢问师父上下!”

 知客道:“贫僧慧通。”

 “原来是慧通师父,我记得当年是位悟因师父。”

 “施主认识贫僧的悟因师叔?”

 “我记得悟因师父,只不知悟因师父是不是还记得我了?”

 “贫僧的悟因师叔已经升任藏经堂首座了。”

 “原来悟因师父已经荣升了,我想见见悟因师父,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方便,方便,不过恐怕要等到晚课以后,施主正可以趁这机会用点斋饭与茶水。”

 “那就烦慧师父跟悟因师父说一声!”

 “施主请放心,晚课一了,贫僧立即请悟因师父来见施主。”

 “谢谢!”

 “施主客气。”知客带着两个年和尚走了。

 万顺和道:“万岁爷,您请先用点斋饭吧。”

 皇上虽然急着见皇阿玛,可是却不能耽误寺僧的晚课,更何况也真饿了,他点了头:

 “大家坐下来一块儿吃。”

 皂卜的话就是旨意,此时此地也真不能讲究那么多,于是三个人一起坐下吃了。

 皇上天天吃的“御膳房”做出来的山珍海味,但是这顿斋饭却吃得皇上连声夸赞,或许是因为吃腻了山珍海味,换了口味的缘故吧。

 吃完了,喝着茶,两个年轻和尚就来收走了碗盘,两个年轻和尚刚走,知客慧通就陪着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和尚来了。

 李诗跟万顺和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年的知客僧悟因,李诗一抱拳道:

 “师父还认得我吧?”

 万顺和上前道:“师父不认得这位李爷,总该认得我。”

 悟因合什答礼:“贫僧觉得两位施主很眼,可是就是一时想不起…”

 李诗道:“我这么说,师父或许就想起来了,当年有位贵人在这儿剃渡皈依…”

 这提示果然有效,悟因脸色一变,瞿然道:“贫僧想起来了,两位是圣上身边的…”

 万顺和道:“对,师父终于想起来了。”

 悟因忙躬身,慧通也跟着施礼,悟因道:“贫僧失礼,没能认出两位。”

 李诗道:“师父不要客气,这么多年了,也难怪。”

 悟因道:“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两位会再度莅临,敝寺应该好好接待。”

 李诗道:“师父不用客气了,是我们打扰清修,怎么敢当这接待二字,我们此来是想见见那位贵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悟因道:“原来两位是来见贵人的。”

 万顺和道:“师父,应该说是这位来见贵人,我们两位则是跟着来的。”

 万顺和手比的这位,当然是皇上。

 悟因转望皇上,道:“这位小施主是…”

 李诗道:“师父,这位小施主是那位贵人的少爷。”

 悟因一点就透,猛一惊,脸色大变,急道:“小僧悟因,率师倒慧通,叩见圣上。”

 他带着慧通拜了下去。

 皇上抬手道:“两位师父请起。”

 “谢圣上恩典。”悟因与慧通站了起来。

 皇上道:“我想见见我皇阿玛,还要偏劳师父。”

 悟因迟疑了一下:“小僧不敢,敞寺有敝寺的规矩,小僧做不了主,请容小僧禀报住持。”

 皇上道:“那就麻烦师父一趟。”

 “不敢,小僧这就去禀知住持。”悟因带着慧通跪下一拜,然后带着慧通退了出去。

 万顺和道:“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怎么他还要禀报住持?”

 李诗道:“一个寺院本来就有一个寺院的规矩,何况这座寺院跟天下的寺院都不相同,咱们既进这座寺院,就该遵从这家寺院的规矩。”

 这话万顺和还能不懂,就因为贵人在这儿当了和尚,连贵人都得遵从这儿的规矩,还有谁敢不遵从,万顺和他连吭也没再吭一声。

 皇上道:“李侠士说的对,既人佛门就该遵从佛门的规矩,不急在这一会儿,咱们就等等吧。”

 万顺和忙恭应:“是!”悟因办事快的,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带着慧通又来了,进来先行大礼,然后道:

 “启禀圣上,住持令小僧代为禀奏,今天太晚了,明天早课过后再见诸位。”

 这话听得李诗、万顺和都一怔。

 悟因去禀报,不会不提来了什么人,怎么这位住持的架子这么大,连觐见都不来觐见,还说什么明天早课以后再见皇上蹋李诗、万顺和。

 万顺和忍不住道:“怎么说,明天早课以后…”

 悟因道:“诸位有所不知,贵人早年落发皈依后,为防京里来人打扰,曾经有一纸手谕,特准住持对京里任何来人一概免参免见。”

 原来是贵人特准的,还有手谕在这儿。

 万顺和一怔,又不敢吭声。

 皇上道:“不要紧,我皇阿玛都得遵从贵寺的规矩,礼敬住持,何况是我,就等明天早课以后。”

 悟因道:“时候不早了,圣驾请早安歇,小僧率慧通告退。”

 皇上道:“师父请便。”悟因率慧通一拜而起,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退出去。

 万顺和跟过去关上了门,回过知来道:“贵人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手谕。”

 李诗道:“悟因师父说得很明白,就是为防京里来人打扰,所以住持肯见咱们,已经是给了咱们方便了。”

 “还真是。”皇上道:“既有皇阿玛的手谕在,住持要是不见咱们,或者不让咱们见皇阿玛,恐怕我也没有办法。”

 连皇上都没有办法,别的还有谁有办法?

 李诗道:“只好等明天了,好在睡一觉就到了,皇上也够累的了,请早些安歇吧。”

 皇上还真是够累的了,小小年纪那受过这个,尽管祖宗传下来的,历代的皇上、阿哥必须习弓马、武艺,可是一天跑这么多的路,又走的那么多山路,还是受不了。

 万顺和也是一样,甚至比皇上更惨,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李诗一提歇息,谁也没有反对。

 “五台”的秋意更浓,在“山西”到了这时候,天儿比别处凉多了,甚至都有寒意,尤其是早晚。

 皇上、李诗、万顺和早起来了,打开客房门,望着满院子的蒙雾气,入耳声声晨钟,阵阵梵呗,让人心里别有一番感觉。

 望着、望着,皇上忽然了泪。

 万顺和看见了,忙道:“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听万顺和这么一问,李诗转过脸来也看见了。

 皇上道:

 “咱们起得已经够早了,寺里的和尚起得更早,出家人的日子过得清苦…”

 皇上没说下去。

 可是,够了,李诗跟万顺和都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掉泪了,对皇上的至孝,两个人感动而敬佩。

 李诗道:“皇上不能拿一般人的日子跟出家人比,当然更不能拿宫里的日子跟他们比,出家人的日子本就清苦,不然何谓修行。”

 皇上道:“我是在想,我皇阿玛怎么会宁愿逊位而剃渡出家…”

 李诗道:

 “贵人的抉择,不是皇上这种年纪所能懂的,其实就连草民也不懂,如果真要问为什么不可,恐怕只能说贵人看透了,想通了。”

 “皇阿玛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人间之极荣华富贵,一变而为平淡清苦,不容易,这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皇上说得是!”悟因带着慧通来了,进门一礼,道:

 “启禀圣上,住持来觐见了。”

 皇上道:“请!”

 蒙的雾气中又传来了步履声,接着出现了人影,一前二后,后头两个中年僧人,前面那位则是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须眉俱霜。

 皇上站了起来,李诗、万顺和侍立左右。

 老和尚进入客房,两名中年僧人则留在门外,老和尚至前肃然合什:

 “‘文殊寺’住持,老僧大悲,叩见圣上。”

 他就要行大礼。

 皇上一抬手:

 “我皇阿玛有手谕,特准住持对京里来人一概免参免见,住持不必行大礼。”

 老和尚大悲没有行大礼,肃静合什躬身:“多谢圣上恩典!”

 “住持请坐!”

 万顺和忙搬椅子。

 老和尚大悲谨欠身:“老僧不敢!”

 “在我皇阿玛面前,住持都是坐着,在我面前,住持又有什么不能坐的。”

 “再谢圣上恩典。”

 老和尚大悲坐了下去,悟因跟慧通侍立身后。

 坐定,大悲再欠身:“据悟因禀报,圣上要见贵人。”

 皇上道:“是的。”

 “老僧死罪,不能如圣上愿。”

 皇上、李诗、万顺和都一怔,皇上道:“住持怎么说?”

 皇上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僧死罪,不能如圣上愿。”

 老和尚又说了一遍。

 这回皇上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了。

 万顺和道:“住持…”

 皇上抬手拦住了万顺和:“为什么?”

 “因为这是敝寺规法所不许的…”

 “贵寺的规法,不准弟子见亲人:”

 “是的。”

 “我能不能请住持行个方便。”

 “老僧身为住持,不敢自坏规法。”

 倘若他自坏规法,往后又怎么拿规法规范寺中弟子!

 李诗忍不住道:

 “住持,皇上的情形不一样,在今天之前。皇上甚至不知道贵人还健在,无论如何,请念皇上一片孝心,行个方便。”

 “诸位有所不知,就算老僧能行方便,贵人也是不会见诸位。”

 皇上道:“这又是为什么?”

 老和尚大悲道:

 “因为贵人在当年剃渡皈依之后,曾经待,今生今世不见任何外人!”

 皇上道:“我们来见,我皇阿玛知道么?”

 “老僧尚未让贵人知道。”

 “亲生骨不能算外人,我皇阿玛也没有表示不见我这个儿子,是不是?”

 “这…”李诗道:

 “请住持告诉贵人,来的是当今圣上,还有万总管跟李诗,贵人一定会见。”

 “这个…”

 “住持,骨至亲,人之大伦,出家人怎可抹煞,就是看在皇上这片孝心份上,住持也该成全,是不是?”

 “老僧刚说过,不是老僧不行方便,实在是贵人不愿意…”

 万顺和道:“住持还没有让贵人知道,又怎么知道贵人不愿意见我们。”

 “老僧刚也说过,贵人当年曾经待过…”

 万顺和道:

 “我们相信贵人当年确曾有过这种待,但是那是对别人,绝不是对当今圣上、李侠士,还有我。”

 老和尚大悲没有说话。

 李诗道:

 “还是请住持行个方便,予以成全,这不难,是不是,只要贵人还是不愿见我们,我们也就没有话说了。”

 老和尚大悲面有难,依然没有说话。

 皇上的话气依然平和,可是脸色已经有一点不好看:

 “究竟是我皇阿玛不愿见外人,还是住持你不愿让我皇阿玛见外人。”

 老和尚大悲还能不知道皇上不高兴了,忙抵头躬身:

 “圣上明鉴,老僧何来天胆,敢阻拦贵人见外人…”

 “我看就是住持你不让我皇阿玛见外人!”

 老和尚既惊又急,砰然一声跪了下去,他这一跪,背后的悟因、慧通,门外的两个,全都跟着跪了下去,老和尚道:

 “皇上圣明,老僧不敢,老僧不敢…”

 “那住持你为什么连让我皇阿玛知道一下都不肯?”

 “这…”老和尚突然爬伏在地:

 “老僧死罪,不是老僧不肯让贵人知道,而是贵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圆寂了。”

 皇上、李诗、万顺和心神同震,皇上霍地站起:“住持,你、你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贵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归天了。”

 李诗上前一把拉起了老和尚:“这是真的?”

 老和尚只点头,说不出话来。

 万顺和道:“我不信。”

 老和尚终于说出了话:“这是什么事,老僧焉敢骗诸位!”

 万顺和突然哭了,转向皇上砰然跪下:“万岁爷…”

 皇上脸色发白,两眼也现泪光:“你们为什么早不说,悟因师父还说做不了主…”

 老和尚道:

 “贵人临归天之前待,不让告诉任何人,因为贵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宾天了,悟因说做不了主,也就是他不知道能说不能说啊。”

 皇上下泪,道:

 “我皇阿玛葬在什么地方?”

 老和尚道:“老僧可以带皇上去看。”

 皇上道:“有劳住持带路。”

 老和尚颤巍巍,向着皇上施一礼,带着悟因、慧通出了客房,门外两个和尚跟了去。

 皇上带着李诗、万顺和跟出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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