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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旧夜访
 在大厅外,清晰地看见大厅里有个身穿长袍,须发俱霜的老者在那儿负手来回踱步,看样子很是焦急,可是他没办法一下看清那老者的长相!

 那老者似乎整个儿地陷在焦急里,严慕飞人到了大厅门口,那老者依然茫无所觉!

 严慕飞轻咳一声,道:“累老先生久等了!”

 那老者一震停步,转脸凝目一望,神情猛然激动,急忙走前数步,忽地翻身拜下说道:

 “老臣叩见九千岁!”

 严慕飞诧声轻呼:“吴大人,是你!”

 那老者颤声说道:“千岁折煞老臣!”

 严慕飞抢前一步把他扶了起来:“吴大人,快快请起,如今我一袭布衣…”

 那老者在严慕飞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老眼中泪光隐现道:“在老臣心目中,千岁仍是千岁…”

 声音忽然沙哑地接道:“天可怜,大明洪福,终于让老臣见着了千岁…”

 严慕飞没有多说,道:“吴大人,请坐!”

 那老者忙道:“千岁在此,哪有老臣的坐位!”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是‘武英殿大学士’,想当年在圣上左右都有吴大人的坐位,何况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千岁。”

 推着硬把那老者按在了椅子上,他自己也落了座。

 坐定,严慕飞含笑道:“吴大人,你我多少年没见了?”

 那老者感叹地道:“算算老臣已有近十年没见千岁了!”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好记,自我当年最后一次返朝进宫起,算算也确有近十年了,当时地在应天,如今地在宛平,韶光倏忽,岁月如,一晃就是十年,吴大人如今看来是老多了!”

 那老者苦笑说道:“老臣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燕王这一闹,老臣心中忧虑悲愤,更加以找寻千岁多年,人怎得不老!”

 严慕飞道:“我记得吴大人在上崩之前就告老还乡了!”

 那老者点头说道:“是的,千岁!”

 严慕飞道:“吴大人家里可好!”那老者道:“托千岁洪福,都称健!”

 严慕飞笑道:“有有子万事足,当年显赫,功在朝廷,如今退隐林泉,静享天伦,人生最大之乐莫过于此,吴大人夫复何求,委实是令人羡煞!”

 那老者面泛悲凄地摇头说道:“千岁的话固然不错,但朝廷祸,燕王篡国,太孙失踪,实际上老臣无一心安…”

 严慕飞道:“吴大人由来赤胆忠心,令人敢佩!”

 那老者叹道:“千岁之言令老臣愧死,老臣能鲜力薄,眼见祸却无力回天,想想实在愧对太祖先帝…”

 严慕飞道:“吴大人要这么说,我岂不该横剑自绝。”

 那老者颇为窘迫地忙改了话题,道:“千岁可知道,魏国公(徐达)的儿子徐辉祖的事?”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他主持‘中都督府’,在‘靖难之役’时忠心于太孙建文帝抗燕王在山东战无不胜,力挽颓势,无奈却被太孙调回召还,后来燕王进京要杀他,他写出太祖赏给乃父的铁券中的免死文句,于是燕王削了他的爵,把他幽在家,几年前病死了。”

 那老者道:“但他的弟弟徐增寿,却是被太孙召至殿中,亲身动手砍死的!”

 严慕飞道:“那是因为他不忠于太孙,暗中勾结燕王!”

 那老者道:“千岁,还有兵部尚书铁铉铁大人,侍讲学士方孝孺方大人也…”

 严慕飞点头说道:“铁铉死得壮烈,方孝孺最惨,他只因不肯为燕王起草即位诏书,而被燕王诛灭了十族!”

 他的话刚说完,那老者已然老泪两行了!

 严慕飞叹道:“方孝孺的一生,并不想以文章留命后世,他的志愿,是学为圣贤,达则为伊周,穷则为孔孟,达而为管仲萧何,是他所不屑的,穷而遁迹山林,诗酒自误,也是他所不屑的。平居于视听言动,饮食卧起,他都不苟且,修养之深,非空谈理的俗儒所可望其项背。他在《孙志斋集》之中,最反对人君恃其才以自用,这跟太祖的主张恰好针锋相对,所以太祖虽然很早就认识了他,召见过他,但始终没加以重用,这是至今令我扼腕不平的事。”

 那老者举袖擦满脸的老泪,哑声说道:“得有千岁这么了解他,孝孺虽死九泉,该也含笑瞑目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可惜当年我离朝太久,不然的话,孝孺不会落得这般悲惨下场。”

 那老者突然激动地道:“燕王不忠不孝,残暴无道…”

 “吴大人!”严慕飞截口说道:“平心而论,这不能全怪燕王,当年太孙重用-,残害诸王,他自己也有一半责任!”

 那老者皓首微微垂下,道:“千岁有言,老臣不敢置喙!”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吴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

 顿了顿,接道:“我尚未请教,吴大人告老还乡,我则还穿布衣,彼此多年未见,今夜吴大大突然来到这偏僻村野是…”

 那老者抬头说道:“老臣专为见千岁而来!”

 严慕飞道:“吴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一卷呈淡黄的纸卷,离座双手递向严慕飞,道:“千岁请看看这个!”

 严慕飞微愕说道:“吴大人,这是…”

 那老者道:“回禀千岁,这是太祖先皇帝遗诏!”

 严慕飞神情一震,连忙离座而起,肃然接过了那纸卷,展开只一看,脸色立趋凝重。

 半晌,他卷起了纸卷,道:“这就是多年来吴大人一直找我的原因?”

 那老者点头说道:“是的,上千岁,太祖临崩召见老臣当面写下了这遗诏,并嘱老臣务必找到千岁,将遗诏面千岁!”

 严慕飞沉思着说道:“我当年返朝进宫之际,太祖当面也曾对我说过一番话,而我却没料到…看来太祖早知道燕王…”

 那老者截口说道:“是的,千岁,太祖圣明…”

 严慕飞道:“既如此,大祖就该防患于未然!”

 那老者道:“实际上太祖明白,燕王过于刚强,太孙失于软弱,故在这遗诏上写明请千岁取而代之!”

 严慕飞摇头淡笑,道:“吴大人,太祖身边有我这么个人,这件事只有大祖跟卫娘娘知道。如今吴大人既然也知道了,那么吴大人就该也知道,我若有披黄袍,坐龙椅的意思,当初只消一句话,文武群臣就会舍太祖而拥我,凭我在武林中的势力,我若想做皇帝那该也易如反掌!”

 那老者道:“可是如今…”

 严慕飞抬头说道:“吴大人,当年我在太祖面前作过许诺,往后我愿竭尽绵薄辅朱家,其他的我没有考虑!”

 那老者面泛愁苦之,道:“难道千岁就跟睁睁看着…”

 严慕飞道:“吴大人,我认为燕王这个皇帝做的不错,吴大人也应该看得见,如今天下相当太平,可以说是国泰民安!”

 那老者抗声说道:“千岁恕老臣,也许是老臣年迈昏庸过于固执,在老臣的心目中,便推及天下,燕王他只是篡位夺国,名不正、言不顺,他私心过于公心,他重用宦官,杀文武忠臣。他轻视读书人,他穷兵黩武…”

 严慕飞笑了:“吴大人,看来你是豁出去了!”

 那老者脸色一庄,肃穆地道:“老臣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此身此生已献于朝廷,虽能鲜力薄,但方寸中犹有一颗赤心。老臣如若怕死,当年就不敢接太祖重托,这多年更不敢遍历天下找寻千岁!”

 严慕飞听得微微动容,含笑说道:“那么,以吴大人高见?”

 “老臣不敢。”那老者道:“只请千岁遵太祖遗诏。”

 严慕飞摇头说道:“吴大人,要我取而代之,这万万办不到!”

 那老者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淡笑又道:“吴大人莫非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害我落个臭名千古吗?”

 那老者忙怔头道:“老臣不敢,这是太祖的遗诏!”

 严慕飞抬头说道:“吴大人,便是太祖在,我不能接受的也是概不接受,要我辅朱家,我愿意鞠躬尽瘁…”

 那老者神色一动,忙道:“那么老臣请千岁辅朱家正统!”

 “何解?”严慕飞笑道:“燕王是太祖第四子,雄才大略,颇有父风,太祖对他十分喜爱,所以他当初被封在燕京,难道他不算得正统?”

 那老者道:“然则太祖立了太子之子为太孙,燕王他篡位夺国,在天下人心目中,也算不得正统!”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委实是太固执了。那么,吴大人要我辅正统之语何解?”

 那老者道:“老臣请千岁辅太孙!”

 严慕飞道:“吴大人,天下人也皆知,太孙允-在‘靖难之役’中失踪,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那老者道:“老臣以为,圣天子自有百灵庇佑!”

 严慕飞含笑凝目,道:“吴大人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老臣仅代表所有的年迈老臣,请千岁找寻太孙,接他回朝,重登九五以振朝纲,以顺民心!”

 严慕飞呆了一呆,心想,这倒是不谋而合,殊途而同归。当下定了神,含笑说道:“吴人大,你知道,当年当着太祖,他已经还我布衣…”

 那老者道:“千岁,老臣也知道,当年当着太祖,千岁也曾亲口许诺,愿竭尽一切辅佐朱家!”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好厉害…”

 那老者忙道:“老臣不敢,但请千岁顾念…”

 严慕飞忽地一叹,道:“吴大人,难就难在当今是太祖的第四子!”

 那老者道:“回千岁,但是他永远算不得正统!”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吴大人,可否容我考虑一宵?”

 那老者忽然流泪说道:“千岁,老臣不避风霜,不辞艰险,找寻千岁这多年,为只为大明朝及当面得到千岁点头。千岁若有犹豫,老臣辜负太祖重托,愿碰死在千岁面前!”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吴大人,你这是何苦?”

 那老者道:“老臣为只为大明朝,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敢不粉身碎骨,脑浆涂地以报。”

 严慕飞默然未语,在大厅中立时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那老者抬头轻唤:“千岁…”

 严慕飞突然说道:“吴大人在县城可有去处?”

 那老者呆了一呆,道:“老臣住在昔日一位同年家中,千岁问这…”严慕飞道:“小徒回来,我命他送吴大人进城!”

 那老者忙道:“千岁尚未…”

 严慕飞道:“吴大人在宛平住过今宵后,明天可以启程返家了,莫让家中老小惦念…”

 一顿,扬声唤道:“小黑!”

 远处一声答应,黑少年如飞奔进大厅,道:“师父,您叫我?”

 严慕飞摆手说道:“送这位吴大大进城去!”

 黑少年眉锋微皱,迟疑着答应一声。

 那老者忙站起说道:“千岁…”

 严慕飞一笑道:“吴大人在朝为官多年,究竟学到了什么?”

 那老者嗫嚅着道:“千岁…”

 严慕飞笑道:“小黑,送吴大人!”

 黑少年欠身摆手,微显不耐烦地道:“老先生,您请吧!”

 那老者焦急地道:“千岁…”

 “吴大大!”严慕飞摇头说道:‘你怎么点之不透?”

 那老者闻言刚一怔,严慕飞已负手走了出去!

 这一来,那老者更怔了,瞪着眼,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严慕飞那颀长而洒的背影,突然拜俯在地,颤声说道:“老臣叩别千岁!”

 院子里传来严慕飞的话声。

 “吴大人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那老者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连掸衣衫下摆的尘土都忘了,黑少年微微皱了皱眉锋,道:

 “老先生,走吧,再迟就要关城门了!”

 那老者失神地应了一声“是”这才颤巍巍地行出厅去!

 院子的暗隅中里,负手站立着严慕飞,他望着黑少年陪着那老者出门之后,他也隐入了暗隅中。

 口口口

 这里是宛平县城南。

 达条大街很宽敞,一眼望去,很难看到人影,尤其是在这夜静时分,远远地望过去,只有一处人家的大门口独亮着灯,那是两盏瓜形大灯,照耀得这户人家门口十丈方圆内光同白昼,好不明亮!

 这一家,那大门非常气派,两扇朱漆大门高高的,一对铁门环映着灯光乌黑发亮!

 门前,是十组石阶,石阶下还有一对石狮!

 再看那院落,也是既深邃又广大,分明这是宛平县里的大户人家!

 境在这夜静的时候,这两扇大门前来了个人,那是严慕飞,他已然换了装束,草帽没戴,头上着发髻,一袭青衫显托得他更英潇洒,手里还多了一柄通体雪白,玉一般的折扇,委实是轩昂伟丈夫,英俊美男子。

 他到了门前,扇左手,举右手扣了门环,夜静时分,这门环声响传出老远,十分震耳,响动了半条街!

 没多久,一阵急促步履声由内响起,随听门里有人问道:“谁呀,这么大半夜的…”

 严慕飞立即应道:“我,你们大人的朋友!”

 两扇朱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个仆从打扮的中年汉子,他入目门外严慕飞为之一怔:“你是…”

 严慕飞道:“烦请管家为我通报一声,就说江湖草民严慕飞求见!”

 那中年汉子眼见严慕飞人品轩昂气度超人,可未敢摆起官家门奴的架子直眉瞪眼,只迟疑地望了严慕飞一眼道:“你请等一等!”

 他转身奔了进去,转眼间步履响动,他陪着一位瘦削老者急步行了出来,那老者竟会是龚师爷!

 严慕飞当先一拱手,含笑说道:“龚师爷,夜来打扰,先祈恕罪!”

 龚师爷诧异地瞪着老眼道:“尊驾是…”

 严慕飞道:“江湖草民严慕飞,求见知县大人!”

 龚师爷直着眼直打量,道:“原来是江湖上的英雄,尊驾有什么事么?”

 严慕飞未答反问,道:“请问龚师爷,京里来的那位解大人走了么?”

 龚师爷似乎很机警,马上提高了警觉,道:“尊驾问解大人干什么?”

 严慕飞道:“恐怕龚师爷不会不知道,今午解大人偕同知县大人辱临寒舍,所以我特在夜晚来回拜!”

 龚师爷马上换了另一张脸“哦!”地一声忙道:“原来尊驾就是大人找寻了很久、解大人特由京里来宛平拜访的严大侠,老朽不知,多有得罪,请进,请进!”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多谢龚师爷。”抬腿迈步进了大门。

 龚师爷突然喝道:“速速通报大人,就说严大侠来了!”

 那仆从应了一声,飞步奔了进去。

 龚师爷转脸赔笑,道:“大人正陪解大人在后院下棋,马上就出来,严大侠先请大厅坐坐!”一欠身,摆了手。

 严慕飞含笑谦逊了一句,当先走了进去。

 行走间,龚师爷凝目数望,突然说道:“老朽好像在哪儿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微笑说道:“龚师爷贵人多忘事,今天在药王庙,王大麻子开设的赌局。”

 龚师爷脸色一变“哦!”地一声忙道:“原来就是严大侠…”忙陪上一脸窘迫不安的笑容,道:“严大侠,不知者不罪!”

 “好说。”严慕飞道:“一介江湖草莽,何敢怪罪龚师爷,龚师爷理事清,判案明,我心中至今犹是感激不已。”

 龚师爷忙道:“您要这么说,那是打老朽的嘴巴,如今看来,王大麻子他糊涂懵懂,冲撞了大侠。”

 说话间已到待客大厅,厅中刚坐定,厅外步履响动,一名仆从快步走了进来,近前哈说道:“禀师爷,解大人与大人到!”

 龚师爷连忙站了起来退立一旁。

 边时,大厅里一前一后地走进两个便服老者,那便是大学士解缙与矮胖的宛平县知县大人。

 严慕飞忙含笑站起,道:“严慕飞来得鲁莽,二位大人谅宥!”

 知县大人忙道:‘好说,好说,倒是解大人跟本县未曾远,要请严大侠海涵。”

 分宾主落座定,严慕飞目注解缙开了口:“解大人预备何时启程返京?”

 解缙脸上未见笑意,捋着长须道:“老夫打算明天一早启程。”

 严慕飞道:“怎么?那么快?不打算多待两天么?”

 解缙微一摇头道:“老夫归心似箭,来此不能达成上命,又何必迟迟在此处逗留时,好歹拼着上罪回去覆命算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幸好解大人要迟至明早才走…”

 解缙微愕说道:“严大侠这话什么意思?”

 严慕飞道:“解大人要是在今天晚上走了,那可真是一无所得,大大地有虚此行了。”

 解缙苦笑说道:“如今老夫又有什么收获,不也是有虚此行么?”

 严慕飞含笑说道:“倘使大人没有收获,有虚此行,今夜我也就不来了!”

 解缙一喜忙道:“怎么,莫非严大侠改变了主意?”

 严慕飞笑道:“不然我何颜何胆敢敲知县大人府邸的门?”

 知县大人惊喜叫道:“那真是大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解缙毕竟是位朝中大员,遇事要冷静沉着得多,他立即恢复平静,微微一笑,道:“诚如赵大人所说,真是太好了,只是…”

 顿了顿,接道:“严壮士坚拒在先,接受在后,是什么使严壮士改变了心意,并且那么快?”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倘解大人认为太快,我愿意慢一点,改天再来。”

 解缙一惊,红了老脸,忙摇手说道:“不,不,不,严壮士莫要误会,老夫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严壮士突然改变了心意?”

 严慕飞含笑问道:“大人以为是什么?”

 解缙勉强一笑,道:“该是严壮士忠君爱国,身在江湖,心在朝廷!”

 “不!”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江湖人个个亡命,谈什么忠君爱国,我只是因为解大人偌大年纪,老远跑来这一趟,结果难以覆旨而颇感不好意思,另外…不瞒解大人说,如今我对上位那批重赐有了莫大的兴趣…”

 解缙尴尬笑道:“严壮士说笑了。”

 严慕飞说道:“解大人,我句句实言,岂不闻重赏之下出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批重赏,实在令人心动。”

 解缙与宛平县那位知县大人互觑一眼,没有接话。

 严慕飞笑了笑,又道:“江湖人却也有一宗常人难及的好处,那就是他能轻死重一诺。

 解大人,从现在起,上位的这道密旨我接了!”

 解缙忙道:“是,是,是,老夫谨代表朝廷谢谢严壮士。”

 严慕飞笑了笑,道:“谢倒不必,解大人,我请问,上位的那批重赏,都有些仆么奇宝异珍?”

 解缙迟疑了一下,道:“奇宝异珍倒没有,只有宝剑一口,明珠百颗,玉器十件,珊瑚两株、绸缎百匹、黄金千两。”

 严慕飞扬眉笑道:“何重若此,虽赏万户侯也不过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此代价换一个建文,该是很值得的,解大人以为然否?”

 解缙忙点头说道:“然,然,严壮士说得是,严壮士说得是。”

 严慕飞淡然一笑,转注宛乎县知县,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尚请大人俯允!”

 宛平知县忙道:“严大侠请说,只要能做得到,无不马上办妥。”

 “多谢大人!”严慕飞微微一欠身,道:“东西太多,我那儿没处放,带在身边也不方便,我想请大人把这些东西一律折成银票给我…”

 宛平知县目注解缙,解绪当即点头说道:“使得,使得!赵大人,马上照办,马上照办!”

 宛平知县欠身答应,立即吩咐下去。

 那里吩咐完毕,严慕飞转注解缙道:“解大人,我承认在江湖上颇具影响力,可是我这江湖人一旦碰见了官,那就一点办法也投有了,而这件事,偏偏借重官府的地方不少,不知朝廷有没有为我考虑到这一点?”

 解缙忙道:“有,有,自然有,严壮士尽管放心,凡严壮士所到之处,一如钦差,当地官府无不听凭差遣!”

 严慕飞笑道:“解大人,空口无凭,我说我是钦差,那些地方官信么?恐怕不但不肯信,弄不好还会拿我法办呢!”

 解缙失笑说道:“这个朝廷早已为严壮士预备好了。”

 探怀摸出了一物,那是一块金牌,双手递给严慕飞道:“严壮土,这是钦赐金牌,请慎藏。”

 严慕飞接过一看,只见正面中央携刻着一条五爪金龙,两旁八个小字:“永乐至宝,如联亲临”他当即把那面金牌藏入怀中,说道:“解大人,这件事我算接下了,如今我要请问,当建文之失踪,可留有什么可循之蛛丝马迹?”

 解缙沉了一下,道:“严壮士如果有空,一两天内可否进京一趟?”

 严慕飞道:“解大人的意思是…”

 解缙道:“老夫安排一个人跟严壮士见见面,对严壮士的这项使命,也许会有所帮助!”

 严慕飞道:“解大人预备安排谁?”

 解缙道:“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敢莫他知道…”

 解缙道:“严壮士见了他之后就知道了。”

 严慕飞没有再问,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一两天内我就进京一趟…”

 蓦地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随风飘送过来。

 严慕飞入耳琴音,不动容,口说道:“好高绝的琴艺!”

 宛平知县忙道:“严壮士夸奖了!”

 严慕飞道:“敢莫是大人的什么人?”

 宛平知县赧笑说道:“小女偶尔戏弄,所学浅薄,不成气候,严大侠莫要见笑!”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原来是令爱!赵大人,严慕飞无意奉承,令媛琴艺之高,放眼天下找不出几个堪比,赵大人有女若此…”

 解缙哈哈一笑,道:“昔日余伯牙遇锺子期,今夜赵大人之令媛逢严壮士,有道是:

 “知音难求…”

 严慕飞微笑摇头,道:“严慕飞知琴艺,说来犹在门外,何敢称赵姑娘之知音,不过,这琴音之中满含幽怨悲凄,令人闻之心酸泪落,莫非赵姑娘有甚不平遭遇?”

 宛平知县满脸愁苦地一叹,接道:“不瞒严壮士说,小女生来命薄运乖,恐怕要幽怨悲凄地过一辈子了…”

 严慕飞讶然说道:“赵大人,这话怎么说?”

 宛平知县口齿启动,言又止,似乎有犹豫,似乎有什么不愿告人的隐衷。

 严慕飞忙道:“赵大人,恕我唐突冒昧!”

 宛平知县一叹摇头,道:“严大侠,说来这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本县为官数十年,敢说清正严明,从没有做过亏心事,却不料小女她却…”

 了一口气,接道:“严大侠,是这样的,小女自幼体弱多病,本县先时只当这是女儿家的通病,也未在意,不料年长后动辄便昏厥在地,长年脸色苍白,身体弱得不得了。本县至此始觉不对,始遍延名医为她诊治,岂料看过名医不下百位,竟没有一位能看出她是什么病。本县如今是灰心了。小女自知难活几年,遂也整埋首后楼,把心思全放在了琴、棋、书,画之上,因之…”摇摇头,悲笑接道:“本县不讳言小女颇有才华,在琴、棋、书、画上也颇见造诣,可是那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

 解缙一旁说道:“赵大人不必如此,祸福皆天定,半点不由人…”

 严慕飞突然说道:“赵大人仅此一女么?”

 宛平知县微微点头,道:“本县后来又得一子,但未满三岁就夭折了。”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赵大人,才女难得,我略懂歧黄,倘赵大人不以唐突冒昧见责,我愿遂自荐为令媛…”

 宛平知县苦笑说道:“严大侠这是什么话,好意本县只有感激…”

 严慕飞道:“赵大人,曾使名医束手的病,我可没有把握!”

 宛平知县道:“严大侠,这是本县所听到的唯一与众不同的话,本县已失望过近百次了,何在乎多失望一次。”

 严慕飞道:“那么,假如现在方便…”

 宛平知县站起来道:“本县这就去叫小女前来。”

 严慕飞忙道:“不,赵大人,该我去,再说,我也想借机会欣赏一下赵大人这府邸的美好夜景。”

 宛平知县强笑说道:“严大侠会说话,恭敬不如从命,只有偏劳严大侠了。”

 转向解缙欠身说道:“大人请坐坐,卑职…”

 解缙摇手笑道:“老夫好学一生,岂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赵大人请带路,老夫也跟去瞧瞧。”

 宛平知县忙道:“怎敢劳动大人…”

 解缙哈哈一笑,道:“钦差都动大驾,何况老夫这小小的翰林学士?”

 宛平知县未再多说,谢了一声,当先带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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