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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这里是“巡抚衙门”山东一省的最高官署。

 的确像个最高官署的样儿,占地广大,屋脊高得快触了天,一圈园墙丈来高,围墙里,前后院,左右跨院一就俱全。

 前后院也好,左右院也好,不但都是屋连屋,房挨房,而且座座宏伟,间间狼牙飞檐。

 最懔人的,还是那股子气势。这气势,只那大门口一个地儿就可以看得见,觉得出了。

 大门口,高得戳天的一旗杆上,挂着一串灯笼,高筑的石阶,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宏伟的门头,高大而厚实的两扇大门,一排排的门灯,发亮的,一对铁门环,外加两边排列,穿戴整齐的八名跨刀旗勇,这就够了。

 不要说是升斗小民老百姓,就是小一点儿的官儿,一旦走到这里,他都会心里发寒,身上发抖。

 如今时候不早了,可是“巡抚衙门”后院的几间屋,灯还亮着,从外透的灯光里,可以看见,院子里,长廊上,隔不远就是一个跨刀的旗勇,或者是抚署的捕快。

 似乎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就在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情况下,一条人影如夜空殒星下坠,带点影子,只一闪便落在了这后院里。

 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还没有发现来了人,来的人已经先发了话:“神力候府老婢,求见贝勒爷!”

 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闻声急望,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中年美妇人,刹时间手都抚上了刀柄,就要拔刀。

 就在这时候,座北朝南,一排北房,最中间的那一间里,传出了一声沉喝:“大但,没听见是‘神力侯府’来人么?”

 院子里、长廊上那些个,谁都没敢再动。

 喝声传出的那间屋里,人影晃动,一前一后的走出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郭燕侠街上看见的那七人七骑两个。

 前面那个,是那个魁伟英武,长袍马褂,上留着两撇小胡子,透着几分潇洒,气宇轩昂,超拔不凡的汉子;后头那个,则是白净鸷“崂山”“上清宫”里现过身、过面的那位云十爷。

 这两个一出屋,院子里、长廊上的那些个,忙躬身为礼,恭谨异常。

 而这两个,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直向院于中间的美妇人行去。

 隔一丈站定,英武小胡子立即仰天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菱姑娘,说什么‘神力侯府’老婢,菱姑娘几曾老了?”

 美妇人道:“近廿年不见,红菱已届四十,儿女辈都已长成,还不算老么?”

 英武小胡子道:“不算,在纪刚的心目中,菱姑娘也她,鹃、玲两位姑娘也好,都还是当年的十八九岁,菱姑娘,请屋里坐。”

 美妇人红菱道:“谢谢贝勒爷,不坐了,夜来打扰,我说几句话就走。”

 英武小胡子贝勒纪刚道:“怎么,这么匆忙?”

 红菱道:“是的,我许人一个时辰,事关重诺,不敢再耽误。”

 纪刚敛去笑容,道:“真的,近计年不见了,没想到今天晚上在‘济南’碰见菱姑娘,一向可好?”

 红菱道:“托贝勒爷的福,还好!”纪刚道:“近廿年来,菱姑娘都在什么地方?”

 红菱道:“承贝勒关注,红菱感激,但红菱刚说过,许人一个时辰,不敢再耽误,所以,贝勒爷要是愿听别的,容红菱稍后详述。”

 纪刚微一笑:“红菱姑娘还是跟当年一样厉害,要是我没料错,菱姑娘不惜来到‘巡抚衙门’见我,应该是跟前些日子云中鹊找上两位令媛帮忙有关广红菱道:“不错,我请贝勒爷看我薄面,马上传下令谕,撤销查封‘龙威’。”

 那位白净鸷的云十爷微一怔,目光投向纪刚。

 纪刚讶然道:“难不成‘龙威镖局’跟菱姑娘有什么渊源?”

 红菱道:“要是有这种渊源,我的两个女儿还不会胆大到这种地步;要是有这种渊源,红菱也就马上让他们献出‘龙威’,不敢劳动贝勒爷您的大驾了。”

 纪刚笑了:“菱姑娘这是臊我小题大做…”

 一顿,敛去笑容,接问道:“‘龙威’跟菱姑娘既然没什么渊源,为什么菱姑娘要我…”

 红菱道:“因为‘龙威’是由于‘八方’购买不成被查封,我不愿落个仗官势欺人,甚至根本不愿牵扯官家的事。”

 纪刚目光微凝、微一笑:“这是菱姑娘你跟我说这话,也幸好是菱姑娘你,换个别人,非落个大罪不可!”

 红菱淡然道:“我不愿牵扯官家事,知道的不只贝勒爷你,就连京里也无不知晓,还请贝勒爷曲谅成全。”

 纪刚道:“菱姑娘,查封‘龙威’的,是官家。”

 红菱道:“可是事由我两个女儿起,出面的也是她们两个。”

 纪刚道:“两位令媛要是当初不答应帮忙,云中鹄绝不敢勉强。”

 红菱道:“我两个女儿年幼无知,也是我红菱人在别处,疏于管教,对她们,我自有责罚。”

 纪刚道:“为官家做事,落菱姑娘这个做母亲的责罚,菱姑娘可知道纪刚听了有什么感受?”

 红菱道:“家有家规,你们明知道我们这几家不愿牵扯官家事,却偏要找上我两个无知的女儿,使得她们违背母命,触犯家规,贝勒爷可曾想到红菱的感觉?”

 纪刚话声微沉,道:“我从不知道替官家做事有错。”

 红菱道:“那也要看是怎么一个情形,难道贝勒爷你是有意拖我母女下水。”

 纪刚脸色一变,忙道:“菱姑娘,这可是冤枉,因为‘济南府’除了‘龙威’就只有‘八方’,这种事由‘八方’出面不会让人起疑,哪知道他‘龙威’不吃敬酒…”

 红菱道:“我不管那么多,既然贝勒爷不是有意拖我母女下手,就请即刻下令…”

 纪刚道:“菱姑娘,你家有家规,我国有国法,我不能下这个令谕!”

 红菱道:“无论如何,贝勒爷你得下这个令谕。”

 纪刚道:“菱姑娘,无论如何,我不能下这个令谕!”

 红菱黛眉一扬,目现光,道:“贝勒爷,我先报备,为了这件事,我不惜惊动傅侯夫人!”

 纪刚脸色又一变,道:“菱姑娘,就算没有两位令媛帮忙,官家也是要让‘龙威’关门歇业。”

 红菱道:“我不过问官家为什么非对付‘龙威’不可,但我坚持要我一家三口置身事外。”

 纪刚道:“就算我现在下令,撤销查封‘龙威’,但过不了多久,我还是要…”

 红菱道:“我愿意这样,贝勒爷你现在下令,撤销查封‘龙威’,我马上准备结束‘八方’给我十天半月工夫,然后不管你们再对‘龙威’怎么样,跟我一家三口无关。”

 纪刚一点头,道:“好,菱姑娘,咱们一言为定。云中鹄!”

 云中鹄忙躬下身去:“卑职在!”

 纪刚道:“传我令谕,暂缓查封‘龙威镖局’,叫常逢撤回来。”

 云中鹄“喳!”地一声,躬身一礼,转身而去。

 纪刚道:“菱姑娘,你看见了,也听见了。”

 红菱道:“我这就回去结束我‘八方镖局’,告辞。”

 话声一落,腾身而起,破空而去。

 纪刚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脸上有点异样!

 “龙威镖局”大厅里,灯不通明,除了诸明、石英,还有那”抚台衙门”总捕常老常逢,跟一名蓝翎小武官。

 做官的这回抓住了洋礼似的,正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诸明、石英也正据理力争,双方僵持不下。

 常逢还没怎么样,却火了那个蓝翎武官,起威个小武官,见官他都得施礼打千,可是这会儿在百姓面前,他官威十足,扳着一张脸,他横眉立眉,就要下令查封。

 灯影一闪,大厅里多了个人。诸明忙道:“燕镖头!”

 可不是郭燕侠回来了,他跟清明打了声招呼,然后转望常逢:“常老最好等一等,我相信‘抚台衙门’马上就会有令谕到来。”

 常逢冷冷一笑:“令谕?你还指望‘抚台衙门’下什么令谕?”

 郭燕侠道:“撤销查封我‘龙威’的令谕。”

 常逢冷笑道:“你跟我开玩笑,你有多大能耐,能让我们抚台大人收回成命。”

 郭燕侠道:“我没有这个能耐,但是‘八方镖局’有。”

 常逢道:“八方镖局’?”

 郭燕侠道:“‘八方’他们要是不能让‘抚台衙门’收回成命,他‘八方’就要跟着‘龙威’同时关门歇业。”

 常逢为之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那名蓝翎小武官大喝道:“大胆,居然敢用这种手法要胁官府,我先查封你‘龙威镖局’,再把你抓回去定罪,来…”

 他这是叫人,只是“人”字还没出口,郭燕侠已目威棱,扬起了沉喝:“我看你们谁敢动!”

 蓝翎小武官人目郭燕侠那自两边的两道威棱,心里一懔,一时竟一声也没再出口。

 郭燕侠冷然又道:“不要以为你们带的人多,我还没有放在眼里,急了我,我让你们一个个都躺下。”

 蓝翎小武官惊喝道:“你要造反!”

 常逢道:“他可不要造反,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蓝翎小武官惊怒笑道:“那他准是叛逆,这种人还能留?可得赶紧把他抓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在郭燕侠目中一双威棱的瞪视之下,他变成了只说不练的天桥把式。

 不只是他,常逢照样也是只说不练。

 就在这尴尬窘迫的当儿,一名“抚台衙门”的捕快跑了进来,一哈,凑上前去在常逢耳边说了几句。

 常逢一怔,忙转脸又向蓝翎小武官低语,蓝翎小武官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往外不走。

 常逢生怕被留下似的,忙带着那名捕快跟了出去。

 诸明冲石英递了个眼色,石英跟着出去送客了。

 转眼工夫,大门外蹄声已起,很快的由近而远,石英习奔人厅,道:“大少,总镖头,他们撤了。”

 诸明忙转睑:“大少,你把‘八方’怎么了!”

 郭燕侠道:“也没什么…”

 接着,他把上“八方”这一趟的经过说了一遍。

 诸明、石英两个人都听直了眼,诸明叫道:“这个女人什么来路,又会是何许人?”

 郭燕快还没说话,两眼寒光忽闪。

 就在这时候,外头院子里响起个女子话声:“我已经来了,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郭燕侠道:“这就是她。”

 诸明、石英双双脸色一变,就要扑出去。

 郭燕侠抬手拦两个,低声说:“别让她见着咱们太多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诸明、石英收势停住,两个人留在了厅里,让燕快一人往外行去。

 出厅再看,厅前院子里站着个美妇人,正是红菱。

 郭燕侠人目红菱的美,以及那成的风韵及气度,不由为之一呆,但他旋即又定过了神,道:“芳驾真是信人!”

 红菱道:“你也不用这么说,主要的我还是为我家自己,我不瞒你,我家跟官家很有渊源,但是我绝不允许我家的任何一个人沾上官家事。”

 郭燕侠道:“这么说,是两位令媛没有听芳驾的?”

 红菱道:“现在说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好在我还做得了主,她们终必得听我的。我到‘龙威’来,有三件事:第一、我两个女儿也受了惩罚,虽然是不听从母命应得之罪,应该也算我对你们‘龙威’的一个待。

 第二、我虽然他们撤销了对你们‘龙威’的查封,但那恐怕只是暂时的,今夜我就准备结束‘八方’,我让他们给我十天半月工夫,十天半月之后,他们还会对付你‘龙威’,到那时候就跟我们母女无关了,你们最好早作防范,早谋对策。第三、你找到我‘八方’去,多少带点上门欺人的意味,在如今该做的我已经做过之后,反过来我要向你讨取一点公道了。”

 郭燕侠静静听毕,他笑了,微一笑之后,他敛去了笑容,换上一付肃穆的神色,道:

 “现在就芳驾的来意,我一一略作表示,第一、年轻人总以为自己已经成长,而能有所自立,有所表现,真说起来没几个愿意完全照上一辈老人家的意思行事的,两位令媛未铸大错,我愿意为她们两位求个情…’”

 红菱道:“你很厚道,也很难得。第二呢?”

 “第二,”郭燕侠道:“眼前‘龙威’跟‘八方’之暗的事,已成过去,即使他们再将对付‘龙威’,甚至夷平‘龙威’,绝不敢再怪芳驾贤母女,但是他们最好不要再对付‘龙威’。

 ‘龙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龙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未必把官势放在眼里,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官家会发现,‘龙威’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红菱道:“年轻人,我为你的胆识豪气心折,而且许你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二人。但是我要劝你几句不人耳之言,民不跟官斗,古有明训,再庞大的武林势力也斗不过官,到头来落个叛逆之名,那太划不来,尤其这位皇上,不同于以往,‘龙威’不过一个镖局,能忍还是以忍为上!”

 郭燕侠道:“多谢芳驾指点,‘龙威’自人斟酌行事。”

 红菱道:“那么,第三呢?”

 郭燕侠道:“芳驾是位前辈,是位长者,长者既有所命,做晚辈的不敢推辞,恐怕芳驾容我推辞。”

 红菱笑了,道:“年轻人,你也很会说话,我简直越来越喜欢你了,既是这样,你打算选…”

 郭燕侠道:“我不敢选,这是前辈的指点,而不是比武竟技,前辈赐教那一样,我敬领一样。”

 红菱深深一眼,道:“你很谦虚,恐怕表现你无所不能的一份骄傲,不亢不卑,恰到好处。好,年轻人。无论如何,我能认识你,总算不虚这一趟‘济南’之行,我动拳脚,你就接这一样吧!”

 话声方落,人已欺到,衣袂飘飘,如御虚而至,单掌微扬,轻拍而出。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含蕴无匹劲力,一片无形无影的暗劲随掌涌出,直向郭燕侠卷去。

 郭燕侠身负南海绝学,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神情一肃,一动未动。容得暗劲近身,一他突然往左跨步,横飘三尺,轻易地躲过了这一掌。

 红菱一声:“躲得好!”单掌一翻,拍势不变,仍然一片暗劲卷了出去。

 郭燕侠这次没有横里躲闪,暗劲袭到,他飞旋身躯,让劲力擦而过,他并两指,由上而下,截红菱腕脉。

 红菱又一声:“好!沉腕收招,倏地变招。出手由慢变快,在转眼工夫之间攻出了七掌。

 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试过两掌之后,郭燕侠已经知道,这位作母亲的,在修为上高过她两个女儿有多。他丝毫不敢轻敌,连躲闪带还手,一连应付了七掌。

 但第十招,红菱收势再变,疾快依然,单掌微摇,只见满天掌影飞罩郭燕侠。

 郭燕快看得神情一震,单臂凝力,突出一指,电光石火般向着满天掌影之中点了过去。

 红菱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变,沉腕收招,满天掌影俱敛,她往后飘退了三尺,惊讶说道:“‘震天指’?年轻人,你跟‘南海’郭家什么渊源?”

 郭燕侠也为之一怔,道:“芳驾…”

 红菱沉声截口:“年轻人,答我问话!”

 郭燕侠正不知道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大厅中掠来了诸明,只听他道:“叫我孟,可是红菱姑娘当面?”

 郭燕侠神情一震!

 红菱又一怔,毅然点头:“正是红菱,你是…”

 诸明忙道:“姑娘不认识当年的‘海威堂’的诸明了?”

 红菱忙凝目,旋即睁大了眼:“你真是诸…”

 话锋一顿,急指郭燕侠:“既然见到你,又见到了郭爷当年的‘震天指’,那么他…”

 郭燕快一躬身道:“郭燕侠见过菱姑姑!”

 红菱急道:“郭家燕侠?”

 诸明道:“菱姑娘,我家主人六位少爷,这位居长。”

 红菱口一声叫,满脸惊喜,满脸激动,疾扑而至,伸双的抓住了郭燕侠:“是“南海’郭家人,真是郭爷的…想不到廿年后的今天,让我头一个见着了郭家的人。燕侠,你为什么不早说?”

 郭燕侠道:“燕侠不知道‘八方’是菱姑姑的,否则怎么也不敢上门去找两位妹妹。”

 红菱抓住郭燕侠的一双手发颤,连话声也起了颤抖:“这真是…这真是…”

 诸明道:“菱姑娘可愿进厅里坐坐。”

 红菱忙道:“走,燕侠,咱们进厅里好好说话去。”

 拉着燕侠往厅里行去,惊喜激动得真情,使得郭燕侠暗暗为之感动。

 进了厅,红菱拉着郭燕侠紧挨着自己坐下。坐下就侧着身打量燕侠,打量着,一双凤目中突然泪光涌现:“甘年地,计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郭爷,想不到今天让我头一个遇着,想不到今天都已儿女成行,见着燕侠你,也就跟见了郭爷一样…”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郭燕侠又一阵感动,叫道:“菱姑姑…”

 红菱带泪而笑,松开手举袖拭泪,道:“别管我,我是太高兴,也想起了当年种种,怎么忍都忍不住,告诉我,燕侠,郭爷可好?”

 郭燕侠肃容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红菱道:“你能一开门就叫我菱姑姑,想必郭爷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你了?”

 郭燕侠道:“是的,他老人家待燕侠六兄弟,只要有机会,不论碰见那一位,一定要叫声姑娘,还要问另几位安好!”红菱泪水又夺了眶,笑了像哭:“郭爷没忘记我们,也没记当年的仇…你不知道,多少次,我们三个想雇船出海,但是怕找不着郭爷,也知道,纵使能找着郭爷,又能怎么样?

 天佑郭爷,‘南海’‘无玷玉在’,郭家威震四海八荒,连朝廷都为之侧目。燕侠,霜姑娘、雪姑娘,你是哪一位所出?”

 郭燕侠道:“她两位都是老人家的义妹,燕侠六兄弟的姑姑,在‘南海’襄助老人家计年。

 红菱微怔:“那么郭爷…”

 郭燕侠道:“菱姑姑,老人家至今未娶!”

 红菱猛一怔,脸色倏一变:“天,姑娘欠郭爷的更多了!”

 郭燕侠道:“菱姑姑,千万别这么想,也别这么说,老人家说得好,万事要靠一个缘字,谁也不欠谁的!”

 红菱道:“不…”

 诸明嘴道:“菱姑娘,都事隔七年了,如今还说这个干什么?”

 红菱默默了一下,微点头:“也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徒惹人意而已…”

 话锋一顿、话锋忽转:“难怪燕侠敢说没把官家放在眼里,放眼当今,也只有‘南海’郭家能说这种话,幸好这是我心血来,跑了一趟‘济南’,不然两个丫头闯了多大的祸自己都还不明白呢!”

 郭燕侠道:“菱姑姑,您要是这么说,就是怪燕侠!”

 “不!”红菱道:“我只怕将来没办法跟郭爷待。”

 郭燕侠道:“‘菱姑姑…”

 红菱道:“真的,燕侠,菱姑姑说的是心里的话,如今我知道‘龙威’是郭家的了,尤其还有你在这儿,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们再动‘龙威’…”

 郭燕侠道:“菱姑姑,您跟他们说好了的,您不再管这档子事了…”

 红菱道:“现在我不能不管,我这也是为他们。其实,只要让他们知道‘龙威’是郭家的,他们一定会有所顾忌

 郭燕侠道:“不,菱姑姑,要愿意让他们知道,我当初也不会把姓藏起来了,拿名字里的头一个当姓了。”

 红菱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拦住他们就是了。”

 郭燕快还待再说。

 红菱忽然站了起来:“我该走了,我舍不得走,可是有些事不能不去办一下,暂时我不会离开‘济南’,我还会再来!”

 红菱可真是个急子,她说走就走,送她到了院于里,她又拉住了郭燕侠:“如今这位皇上,不比以往,他们这趟到‘济南’来的人不少,带队的也是个如今的大红人儿,不一定全是为‘龙威’,尽管我跟他们约了十天半月,暂时你们还是小心点儿,他们既然要对付‘龙威“恐怕也知道什么…”

 郭燕侠道:“谢谢您,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我会小心。”

 “那就好,我走了。”

 红菱没再多说,走得也似乎很急,不知道好要于什么去。

 其实她哪儿都没去,她径直回了“八方镖局”

 进了那间屋,红菱脸上的神色赛过冰霜:“你们两个跑到这儿来!”

 两位姑娘站都没敢往起站,膝行到了红麦面前,连头也都没敢抬。

 红菱道:“你们两个可知道,你们差一点儿闯大祸?”

 两位姑娘都没吭声。

 红菱又道:“你们可知道,那家‘龙威镖局’是谁的?”

 黑衣姑娘抬起了头:“娘,是谁的?”

 红菱道:“‘南海’郭家的。”

 黑衣姑娘为之一惊。

 白衣姑娘猛抬头。

 黑衣姑娘忙道:“‘南海’郭家的,您怎么知道?”

 红菱没答又问:“你们可知道,找上门来的那个燕侠,他是郭家的什么人?”

 黑衣姑娘叫道:“怎么说,他是郭家的人?他是…”

 红菱道:“他是‘南海’郭玉龙,你们郭伯伯的大儿子。”

 黑衣姑娘又叫了一声,一时没说出话来。

 白衣姑娘忙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红菱把一趟“龙威”镖局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听得白衣姑娘美目中异采连间,默然无语。

 黑衣姑娘叫道:“怪不得他一身修为那么高绝,原来他承袭了郭家绝学,我跟姐姐原就怀疑他是…”

 红菱黛眉一扬道:“既然有所怀疑,还不知道去求证,还敢做这种事?”

 黑衣姑娘道:“我跟姐姐只是怀疑,可没想到他真是,都廿年了,没碰见一个郭家的人,谁会想到?”

 白衣姑娘道:“娘,他们真没想到,其实他可以早说。我们要是知道他是郭家人,‘龙威’是郭家人开的,我们怎么也不会…”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红菱道:“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一个去拿信鸽,一个去拿文房四贵。”

 黑衣姑娘忙道:“娘,您是要…”

 红菱道:“我要给你们凤姨写封信,请她赶来一趟!”

 黑衣姑娘惊喜道:“凤姨?您要请她上‘济南’来?”

 白衣姑娘道:“娘,您要请凤姨来看看燕侠?”

 红菱道:“廿年了,你们凤姨才是最想见郭家人的人。”

 黑衣姑娘还待再说。

 红菱道:“不要问了,快去。”

 姐妹俩恭应了一声,立即站了起来。白衣姑娘就近捧来了文房四宝,黑衣姑娘则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白衣姑娘这里刚研好墨。黑衣姑娘就又像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手里提着个小巧玲珑的金丝笼子,里头装只鸽子。

 那只鸽子,通体羽翼如雪,红爪金睛,一看就知道是只异种灵禽。

 红菱摊开纸,笔儒墨,几行小字一挥而就,裁成一张小纸条卷起,进一个小巧的银环之中,取了鸽子往鸽子腿上另一只银环里一,道:“拿去放了。”

 黑衣姑娘捧鸽出房,旋即,一阵翼翅拍空声由下而上,转眼寂然,黑衣姑娘进来道:

 “娘,凤姨什么时候能赶到?”

 红菱道:“你凤姨一身修为,几乎已经到了陆地神仙境界,她从京里赶到‘济南”那是快得很,现在要看的是这只雪翎信鸽,什么时候能飞到京里了。”

 黑衣姑娘道:“这只鸽子的飞行之快,要比寻常鸽子快上一倍,照算应该不用半工夫就到了。”

 红菱道:“那么你凤姨明天晌午以前准到。”

 别年黑衣姑娘已经不小了,听了这话,她娇呼一声,一蹦三尺高。

 口口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秀姑今儿个像有什么心事,一大早就郁郁寡,平素那种娇羞的模样儿不见了,一双美目红红的,像昨儿晚上没睡好。

 就连燕快跟她说话,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纵然偶而会微笑一下,看上去笑得也有点勉强。

 燕侠留意到了,想问,可是女儿家的心事,谁知道关系着什么?原就有几分不便,再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秀姑的对他,以及面对他时候的神态,他竟然有点怕问。

 奈何,有些事有时候想躲是躲不掉的。

 收拾,叠被子,该做的做完了,秀姑往里间到了小客厅,往燕侠面前一站,一付语还付的样子。

 秀始她给了燕快问的机会,可是燕侠他装了糊涂,含笑道:“是不是该吃饭去了?好,这就走。”

 “不,大少。”

 秀姑说了这么一句。

 就算郭燕侠他想走,也只好停住了。

 停是停住了,可是他望着秀姑,仍然没问。

 他望着秀姑,碰到的,是秀姑一双带幽怨的目光,秀始就用这种目光望着他:“有件事,我想问问大少。”

 好,燕侠不问,她倒要问了。

 郭燕快一颗心莫名其妙的一紧,紧归紧,可是这时候想躲已经躲不掉了,他索道:

 “什么事?”

 秀姑道:“‘八方镖局’昨儿晚上来的那位,就是大少叫她菱姑姑的那位,以前认识?”

 郭燕使心里一紧,心想,原来是问这,他立即道:“是啊,妹妹没听诸叔也叫她一声菱姑娘?”

 秀姑道:“我没听爹提起过认识她。”

 郭燕侠道:“这么说,诸叔也没跟妹妹提过,当年在京里的事?”

 “没有,从来没有。”

 郭燕侠道:“那好,我来告诉妹妹…”

 话锋微顿,接道:“这位菱姑姑,我也只是听老人家说的,我没见过,甘多年前在京里时候的事,那时候恐怕还没我呢…”

 秀姑道:“大少坐下说吧!”

 郭燕侠道:“没人等咱们吃饭吧?”

 秀姑没说没有,只说:“不要紧!”

 郭燕侠当成了“没有”他坐了下去,微抬手道:“妹妹也坐。”

 秀姑也坐下了,就坐在燕侠的对面。

 等到秀姑坐定,郭燕侠道:“老人家的上一代,是位读书人,夫俩带着襁褓中的老人家,在渡海途中遭遇灾祸,父亲被害,母亲被人劫掳,老人家被母亲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扔进海里.老人家命不该绝,漂流了几在几夜,在奄奄一息的当儿,被先朝遗臣剃渡出家的郭将军,及有海皇帝之称的异人怀老神仙所救,以他们两位之姓,做为老人家之名,上一字郭,下一字怀,穷多年之心力,合两家绝学之长,造就了老人家文武造诣修为。

 学成,老人家循血书所指,上京寻母复仇,半途,结识了貌称绝代,技比天人的奇女子胡凤楼,在姑娘是京时‘威远镖局’总镖头‘金刀无敌’韩振天义女,是‘神力老侯爷’的独子‘威武神勇王贝勒’傅玉翎的红粉知己,也是他们那位皇上康熙眼里,文可安邦、武可立国,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老人家进就之后,以海皇帝怀老神仙旧部‘通记钱庄’及‘天津船帮’的财力、人力创设了‘威海堂’,没多久即震动京畿,众家皇子无不拉拢,但老人家旨在寻母复仇,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纷争;格格、郡主无不倾慕,但老人家也情有独钟,从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结果,老人家觅在仇踪,韩振天是其一,康亲王是其二,老人家仁厚宽大,仅施薄征,未取他们性命,老人家也进宫内苑觅和母亲骨骸,康熙震慑愧疚之余,亲封老人家为‘无玷玉龙’。

 其间,四阿哥雍亲王,也就是现在的雍正允祯,为拉拢神力侯傅家。千方百计促成了傅胡两家的亲事,老人家遭此打击,毅然隐归,到后来进宫之时,玉贝勒、胡玉娘心生误会,护虏主心,双战老人家,老人家剑下留情,胡姑娘却刺了老人家剑。母亲骨骸已然觅得,老人家再次遭此打击,及毅然率‘天津船帮’、‘通记钱庄’合成之‘威海堂’离开伤心地回到南海。

 据说胡姑娘事后知悉内情,感激愧疚集,曾经追到了‘天津’,但又迟了一步,没能见着老人家,所以,至今允祯对老人家是既恨又怕,胡姑娘也总认为亏欠老人家。如今‘八方镖局’这位菱姑姑,就是胡姑娘当年的侍婢之一红菱,胡姑娘当年的三位侍婢,还有两位是紫鹃、蓝玲。这就是当年的京里事,我也只能给妹妹说个大概…”

 秀姑道:“知道这些就够了…”

 燕侠他一听秀姑说“够了”以为可以不必现说什么了,他就要往起站。

 只听秀姑道:“大少这位菱姑姑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八方镖局’的正副两位总镖头…”

 郭燕侠心头猛一跳,倏然恍悟,这可是姑娘秀姑的正题,这时候想再躲,当然更来不及了,索装了糊涂,道:“没错,怎么?”

 “‘八方镖局’创设不只一天了,‘济南府’这么些人从没见过她们这正副两位总嫖头,只大少一人见着了…”

 “是啊,我见着了。”

 秀在低了低头,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她们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像像这位菱姑姑?”

 这恐怕是正题里的正题。

 姑娘的心事应该是由此而来。

 姑娘的闷闷不乐、郁郁寡,应该是由此而来。

 现在,郭燕侠的心里像面明镜,他完全明白了,打从见秀姑的头一面到今天早上之前,这段时候里,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往那么想,如今,紧到了眼前,由不得他不往那么想了。

 他心里为难,也很难过。

 为难的是,他始终拿秀姑当妹妹,诸明的女儿,理所当然是妹妹。

 一难过的是,只怕他要辜负秀姑,倒不是秀始不可爱,秀站是个好姑娘,无论从哪儿说,都绝对是个姑娘,奈何他始终拿她当妹妹,而情之一事,偏又是一丝儿也不能勉强,否则就是害人害已,不论是害人,抑或是害已,一害就是一辈子。

 而且,偏秀姑又是这么个姑娘,那么柔顺,那么柔婉,柔得让人不忍心明说;柔得让人不能不担心一旦明说之后的后果。

 眼前就是个大难,人违心之论,一那是欺人欺已,实话实说,又怕秀姑的心事更重,更闷闷不乐,郁郁寡

 该怎么办?

 脑海里意念盘旋飞闪,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么一句。“还好。”

 他认为,这一句不轻不重。

 可是秀姑听进耳朵里,却不觉得轻,其实,她本不用问,想也知道“八方镖局”那正副两位决镖头长得怎么样。尤其是在昨夜人在暗处,见着了郭燕侠那位菱姑姑之后,可是,她就是要听听郭燕侠是怎么说。

 唉,女儿家的心啊!

 秀姑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的颜色变了一变,脸色显得白了些,苍白!她又问了话,话声比刚才那句轻多人“那么,胡姑娘始终认为亏欠老人家的,这份亏欠,是不是有可能由大少那位菱姑姑,从小一辈的身上作补偿呢?”

 老实说,这话,姑娘不该问,以她这么个女儿家,这种话,就是死了她,她也未必会启齿。

 而如今,她居然问了,不但问了,脸色还只见苍白,未见羞红。

 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如此,不问可知。

 而这种现象,却也是更令人担心的。

 郭燕侠一颗心沉到了底,一下子也拨得很紧,但是,他脸上却泛起了笑容,而且笑得很朗:“妹妹想到哪儿去了,廿年后的今天,菱姑姑的三位早已离开了胡姑娘,嫁作他人之妇,也早已不再是胡姑娘的诗婢,而且儿女也不是他们三位一个人的,怎么可能,何况,老人家从不认为胡姑娘亏欠他什么?”

 秀姑略嫌苍白的娇靥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羞红,那颗乌云螓首也微微低了下去。

 只见苍白,未见羞红,不是发现象。

 如今,苍白的娇靥之上泛起了一抹羞红,应该是好现象,似乎,姑娘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去。

 而,郭燕侠他是个有心人,紧接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这种事,要靠缘份,也不能有一丝儿勉强,不能如愿,总是缘份不够,能说谁欠谁的?更不能怨天尤人!”

 他话是点到了,就不知道姑娘听懂了没有,看姑娘的神态,仍然是螓夔半偏,羞红泛上雪白的耳

 看在眼里,郭燕侠的一颗心依然沉在底部,并没有往上提升一寸一分。

 就在这时候,轻快的步履声传来,诸明的话声也传了过来:“丫头,是大少还没起呢,还是你还没收拾好?”

 秀姑连忙抬起螓首,羞红已然不见,神色里带几分惊慌:“刚才我问大少的事,千万别跟我爹提。”

 郭燕侠:“我知道,我不会…”

 他站了起来,秀始跟着站起。

 诸明来到,从外头可以看见里头,他微一怔,旋即带笑走了进来:“好啊!丫头,你是怎么来请大少的?我饿得前心都贴后心了。”

 郭燕侠泰然安详,像个没事人儿:“别怪秀姑妹妹,是我起得晚了点儿。”

 “我敢怪她?”诸明一指秀姑道:“这个丫头是道道地地的粉捏的,我还没怪她呢,她就眼眶里含着眼泪了。”

 郭燕侠笑了。

 诸明也笑了。

 秀始她也笑了,令人心悸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郭燕侠一眼,又低下了头。

 只听诸明道;“走吧、大少,吃饭去吧。”

 郭燕侠跟诸明走了,姑娘秀姑则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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