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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剪梅
 这条河,缓慢而平静地动着。

 这条河的河水,看上去很清澈,虽不能说见底,但至少站在岸边或者立身船头,河里的游鱼是可数的。

 在这条河两岸,有着说不尽的北国淳朴淡雅风光,看,河两岸村舍东一片西一片,有翠绿的小草,有上升的炊烟,有嬉戏追逐的孩子们,有…

 总之,这儿的景是宁静,平淡,淳朴而淡雅的。

 在河边,一眼望去,有让人数不过来的渔舟,东一艘,西一艘,尤其黄昏时分,红衔山,霞光万道,河水呈金黄,渔舟一艘艘地靠岸了。

 当儿辈喊叫奔来相,近前绕膝牵衣,争看那鱼篓内的收获,淳厚,朴实的渔民们,黝黑而坚毅的脸上,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时,那才是这儿景最美最动人的一刻。

 这是一天黄昏,每艘渔舟都有人来接,而在这许多渔舟中,却有一艘渔舟前是空的。

 那表示这条渔船上的人,没人来接。

 这是一条半新不旧的渔船,这时候,在船中间,那位打渔的正在弯着收拾他那靠以度的渔网。

 他对那阵阵的欢笑,充耳不闻。

 他对那感动人的情景,也视如不见。

 他只顾低头收拾他的。

 看背影,他穿着一身布衣,渔民打扮,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结实而的脊背,却着一种令人难以言谕的东西,这东西,是渔民们所没有的。

 那卷着腿的一双小腿在外头,那掳着袖子的一双手臂,也在外头,他的肌肤比一般渔民略白一些。

 但是,白并不就表示文弱,相反的,他那手臂却令人有内蕴千斤之力的感觉。

 转眼间,船空了,岸上也空了,成群的渔民们,拉着那些蹦跳欣的儿辈远去,那笑语,那欣,仍然随风飘送过来;

 这位打渔的缓缓直起了,的确,他杆儿直,那令人难以看到的东西,在这时候得更明显了。

 那张网,那张不算轻的网,他只那么轻轻一抡,又搭上,了他的肩头,那看上去可以扛起泰山的肩头。

 左手一挥,提起了脚旁的渔篓,转过了身。

 他面向了岸,这时候,无论站在岸上那一个角度,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像貌。

 假如这时候有个人,在看了他那不同于一般人的背影之后,急着想看他那张脸,在这一刹那,在他转过身这一刹那,定然会颓然叹息,摇头失望。

 那张脸,有点黝黑,那该是长年风吹雨打太阳晒所致,他不算丑,可是貌不惊人,很平庸,很平庸的一张脸。

 这,跟他颀长的身材,背影所的东西不配。

 这,跟他那双不算太亮,但黑白分明,看上去很深邃的眼也不配,尤其在这一刹那,他抬眼望向那成群远的这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突然很亮很亮,亮得像两盏明灯,也像两道闪电,那光芒,是那么的慑人,那么的懔人!

 而在这一刹那后,那光芒隐敛了,那双眼,仍是虽然黑白分明,深邃,但却没有神采的一双。

 他缓步登岸,那每一步,看上去却很稳,而且也很轻捷,看得见的,那船身连晃都没晃。

 他上岸后,跟那成群结队的渔人们,走了个相反方向,人家往东,他却独个儿往西,迈着稳而轻挥的步履,缓缓地往西走了。

 刚走没两步,蓦地——

 “哇!’地一声尖叫,从岸边一棵柳树后面跳出了个人儿,他倏地停步,凝目一看,淡然而笑:“秀姑,是你!”

 可不是么?他眼前站着的,是位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体态刚健婀娜,身穿淡蓝色的衫,该紧的地方紧,该窄的地方窄。

 一条大辫子垂在前,额前是一排整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下那双弯弯的柳眉,那对黑亮而大的眼睛直的小鼻子,那红红的樱

 这一切的一切,显示出她很美,很动人,也显示出她刁蛮而任,这,从她那嘴角儿微徽上翘的嘴儿可以看得出来。

 大姑娘她蛾眉淡扫,脂粉不施,淡雅得像一朵洁白的花儿,这,是那些喜欢涂脂抹粉的城里姑娘所比不上的。

 如今,她眨动了一下清澈,深邃,既黑又亮的大眼睛,嘴角儿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脆声说道“是我,怎么样?”

 他淡然一笑道:“不怎么样,吓了我一跳!”

 “哟!”大姑娘她蠊首一偏,玉颊微扬,道:“瞧你,一个大男人家那么胆小,连我这姑娘家都不如,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不害臊…”

 他道:“秀姑,胆小并不可,我天生的胆小,那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硬装胆大…”

 大姑娘嘴儿一噘,道:“就知道你会哕嗦个没完,胆破了么?魂儿飞了么?我拿针线给你,替你叫叫魂儿…”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那倒不必,胆没破,魂儿也还在,只是这身冷汗早就干了,你想赔也赔不了啦!”

 大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更娇,更动人,尤其她还有一双浅浅的小酒涡儿:“你永远会逗人,也永远那么讨厌,会气人…”

 他道:“是么?”

 大姑娘娇靥微酡,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真不真,你心里知道!”

 他神情微微一震,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能熔铜化铁的眼光,道:“天不早了,你怎么不回家…”

 “回家!”大姑娘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一见人就知道叫人回家,你怎不问问人家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躲在柳树后,一躲就是老半天?”

 他避无从,只得问道:“为什么?”

 大姑娘抬手绕上了辫梢儿,那手修长,白晰柔软,更难得水葱一般,似玉,她道:“爹早起上山了…”

 他轻“哦”一声道:“大爷怎么又上山了?”

 她道:“那有什么法子,他说惯了,待在家里会闷得发慌,还说待久了一身筋骨会硬,你知道爹的脾气,还不能劝,谁劝他,他跟谁瞪眼,既然拦不住,我也就懒得管了!”

 他笑笑了笑道:“大爷就是这么个脾气,论打猎,论爬山,他那身功夫那股劲儿,不让任何一个年轻人,更难得他豪,干脆!”

 大姑娘美目一皱,道:“跟你一样,也最会气人,要不他怎么会跟你一见投缘,最谈得来,都一样把人气得都快哭了,还跟没那回事儿-样…”

 他淡然一笑,道:“大爷上山了,怎么样了?”

 大姑娘道:“还不是打着东西了,要我来叫你吃饭去!”

 他眉锋一皱,道:“怎么,又是叫我去吃饭?”

 大姑娘柳眉一扬,道:“怎么,叫错了么?叫你去吃饭还不好,别人求还求不到呢,你自己知道,这东西村里的人,他看得上那一个,菜是我做的,别人烧香叩头闻都别想闻,你却…”

 他忙道:“秀姑,不是的,是…是…”

 秀姑道:“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你知道,秀姑,大爷也明白,我是个外乡人…”

 大姑娘道:“我知道你是外乡人,半年前一个人到了这儿,没家没亲没朋友,就连铺盖都没有…”

 他道:“是的,秀姑,我是在别处没办法,才到了这儿,我打算在这儿长住,也打算学着做个渔人,打渔过一辈子…”

 大姑娘道:“没人不让你在这儿住,你最好住在这儿一辈子!”

 他道:“这是你跟大爷的好意,别人不同,别人不这么想,打从我刚到这儿来,一直到如今,这东西两村的人是拿什么眼光看我的,你不是不知道…”

 大姑娘柳眉一竖,道“我知道,他们都是…”

 他摇一摇头,道:“秀姑,这怪不得人家,不说这儿,每一个地方都一样,没有一个地方外来人的,谁都怕外人打扰他们已久的宁静,都怕…”

 大姑娘道:“我就不怕。”

 他微微一笑道:“那是你,其实,你已怕过谁来?天不怕,地…”

 大姑娘红了娇靥跺了脚,道:“你敢再说!”

 他笑了,施即敛去笑容,摇头说道:“秀姑,说正经的,大爷在这儿住了不少年了,跟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可是自从我到这了儿,承蒙大爷多方照顾,到你家去了两次之后,大爷的朋友没了,也没人再跟大爷来往了,甚至于把大爷也当成了外来的陌生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姑娘道:“我知道,我怎不知道,可是爹跟我没一样在乎…”

 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秀姑,你跟大爷都不会在乎,可是我不能不在乎,我到这儿来是来找地方住,找饭吃的,并不是来惹事生非给人添麻烦的…”

 大姑娘截口说道:“你给谁添…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这个人怎么说都说不上个结果来的,你只说一句,你去不去?”

 他道:“秀姑,你听我说…”

 大姑娘抬手捂上了耳朵,道;“我不听,你说,你去是不去!”

 他道:“秀姑,你平心静气听…”

 大姑娘突然放下了手,往前了一步,大声说道“说,说,你就知道说,爹上山打着了东西,好意要我来叫你,我把菜做好了,酒也烫好了,这才换件干净衣裳跑来找你,到了这儿又怕被这些死人瞧见,躲在柳树后等你老半天,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结果你…你,不去算了,稀罕,我这就回去把茶倒了,把酒泼了,没胆,没胆,你像个大男人家么?连我这姑娘都不如,这回你要是不去,往后你永远踩我家的门儿!”

 她那本来红润的娇靥白了,说完了话,扭头就跑,飞一般地往东去了,那条大辫子,在她背后跳动得好厉害。

 他呆住了,一直到她跑没了影儿,他才定过了神。

 他摇头苦笑,喃喃一句:“秀姑,你的好意我懂,可是你那里知道我…”

 倏地住口不言,余话变成了轻轻一叹,叹声中,他缓缓转过了身,背着网,提着篓,又往西去了。

 往西走了有百丈,有一片不太大的树林子,他就走进了那片树林子。

 这地方,距东边那片渔村也有百丈之遥,等于是那片渔村外的一个地方,它不属于那片渔村。

 在这片树林子,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座落着一座小茅屋,一明两暗,看上去是刚盖不久,仔细看,这座小茅屋盖好还不到一年。

 小茅屋外有一围没有门的竹篱,竹篱里种着一些鲜花,长得却好,这时候花圃里停着几只鸟雀,一见他走近,惊慌地扑动翅膀全飞了。

 他像是没看见,轻皱着一双眉锋,把渔网往竹篱上一搭,提着篓子进了竹篱,推开了两扇没上锁的柴房,他进了茅屋。

 茅屋这明的一间,谈不上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破桌子跟两条破板凳,还有破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除此,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

 他向右边那摆着锅碗瓢勺的一间望了一眼,然后把篓子往地上一放,扭头进了左边那一间。

 两间屋是既没门也没帘,一眼可以看到底,很明显的,右边那间是厨房,左边那间是睡觉的地方。

 这间“卧室”说来可怜,木头钉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张门板,这就是上有一褥子,一被子,一个枕头,不,该说是个小包袱,除了这,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不,头还有条板凳,板凳头上也放着一盏油灯。

 不差,他一个人拥有两盏灯。

 也许是打了半天的鱼,人累了,他进屋就往他那上一躺,双手往前二放,直望着屋顶出神。

 屋顶是茅草,还有屋梁,有什么好看的?暮色低垂,天黑了,茅屋里更黑,他又能看见什么?

 突然,他翻了个身,点起了那盏油灯,灯光微弱,但在他这间斗室里,也算亮的了。

 点上灯后,他右手探人了怀中,当他那只右手从怀里袖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件东西。

 那是一张纸,不,是一张素笺,那本来雪白的素笺,也许是时候过久,再不就是被他的汗渍的颜色都变黄了。

 他没在意这些,缓缓摊开了那张素笺…

 素笺上,写着一行行的字迹,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手笔,映着灯光细看,那赫然是一阕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一个打渔的人何来此物?

 李清照这阕词儿,是在她夫婿赵明诚一次远出,她寂寞深闺

 时,泣然在锦帕上作的,词中备道相思之苦,如今这位打渔的他,也怀着这么一张上写“一剪梅”的素笺,莫非他也在被某位多情的人儿思念着?

 突然,他笑了,那笑,听来冰冷,而且怕人。

 旋即,笑声没了,他一双眉锋皱得更深,那双眼之中着的,太外,太多,令人难以言谕,难以意会。

 不过,有一点不难明白,那是黯然,肠断,魂销。

 他缓缓地把那纸素笺挪离眼前,手,拿着素笺的那只手,缓缓地又落回了前,他陷入了深思,想,想,呆呆地,痴痴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蓦地-声:“燕大哥…”

 是一声焦急而惊慌的娇呼。他一怔神!

 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连一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慌忙摺好素笺藏入怀中,一跃下,快步行了出去,他出了茅屋,来人已进竹篱,是大姑娘,她那双美目有点红,娇靥上满是焦急惊慌之,一见他出来,她立即停了步。

 他倏然强笑:“是你,秀姑,什么事这么匆忙?”

 她定了神,娇靥上的焦急惊慌全没了影儿,冷冷说道:“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晕倒了,我想请你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去…”

 他一怔,忙道:“怎么,大爷晕倒了?”

 大姑娘微一点头,道:“是的,就是刚才喝着酒突然晕过去了…”

 他略一沉,道:“走,秀姑,我跟你去看看!”回身带上了门,迈步走了过去。

 大姑娘冷冷地望着他道:“这时候你就不怕了么?”

 他眉锋一皱,道:“秀姑,你怎么…我不能见危不救,快走吧!”

 大姑娘二话没说,天知道她是不是真镇定,是不是真冷漠,她转身走出了竹篱,脚下飞快。

 行走间,他问道:“秀姑,大爷好好的怎么会…”

 大姑娘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连细看都没敢细看就跑来找你了,你知道,我不愿意去找他们的…”

 他没说话,眉锋皱得紧紧的。

 大姑娘走得快,没见他走多么快,可是他始终没落在大姑娘后头。

 没多久,他俩进了渔村最靠西头那一家。

 这一家一大圈竹篱,有门,房子是瓦房,也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左还有一间茅草房子。

 这时候,中间那间堂屋里摆着一桌酒菜,那也只是几样小菜跟一壶酒,筷子是两只,酒杯是一对,但人却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个瘦削老头儿,一身布衣,打扮俐落,五十多了,胡子,头发也灰了,可是看上去健壮,筋骨也结实,如今,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胡子上还有酒渍。

 大姑娘比谁都急,飞一般地先跑进堂屋,趴在老头儿身边焦急地叫了两声:“爹,爹!”

 他紧.跟着到了近前,大姑娘焦急地抬起了骄靥,道:“燕大哥,你看看…”

 他道:“别急,秀姑,让我看看!”

 他先探了探瘦削老头儿的鼻息,眉锋一皱,随即沉腕抓上了瘦削老头儿的腕脉,同时,他抬起左手,出两指按在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

 他轻轻翻开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只一眼,他立即神情震动,左手飞快落下,在瘦削老头儿的心口点了一指。

 然后,他松开抓在瘦削老头儿腕脉上的那只手,轻轻说道:“秀姑,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一直瞪大了美目在旁看看,这时候她急急问道:“燕大哥,爹他…”

 他道:“先别问,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这才答应一声,如飞跑出了堂屋。

 大姑娘走了,他又在瘦削老头儿的前飞快地点了六指,手法干净俐落,而且捏得极准。

 转眼间大姑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手巾把跑了进来。

 他接过热手巾把,展开一抖,很快地捂在了瘦削老头儿脸上,没一会儿,瘦削老头儿发出一声呻

 他微吁一口气,伸手拉下了瘦削老头儿脸上的手巾。

 大姑娘忙凑近去叫道;“爹,爹!”

 瘦削老头儿“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一双老眼。

 大姑娘惊喜地忙道:“爹,您是怎么了,是那儿不…”

 瘦削老头儿一眼瞧见身边多了个人,轻“咦”一声道;“燕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这声燕大哥当然是跟着他女儿叫的。

 他含笑说道:“陈大爷,秀姑说您好好地突然晕过去了,我听说了之后就赶来了…”

 瘦削老头儿,陈大爷轻“哦”一声,苦笑说道;“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喝着酒,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只那么一下就人事不省了…”

 微一摇头,接道:“大半是…唉,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大半是今天往山上跑了一趟累着了…”

 大姑娘秀姑忙道:“爹,您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我扶您进屋去躺会儿!”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扶。

 他伸手拦住了秀姑,道:“不忙,秀姑,大爷现在不能动,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大爷!”

 秀姑缩回了手,诧异地望着他。

 他则望着陈大爷含笑说道:“陈大爷,您今天什么时候上的山?”

 秀姑在旁一说道:“吃过早饭就去了!”

 陈大爷微微点了点头,他显得虚弱无力,道:“秀姑说得不错,就是吃过早饭以后!”

 他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秀姑又道:“头刚下山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叫我去找你…”说到这儿,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见了,可是他只当没看见,道:“陈大爷,您在外头可曾碰见过什么?”

 陈大爷一怔,道:“碰见过什么,你这话…”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我不瞒您说,您是中了毒,一种慢的毒,谁要是中了这种毒,谁就难活过三天…”

 秀姑脸色一变,叫道:“你说爹是中了…”

 陈大爷一抬手,道:“丫头,别急,也别叫,这么大声嚷嚷,让人家听见…”

 秀姑连忙低声说道:“燕大哥,爹中的是什么…”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确知我是中了毒,没错么?”

 他道:“应该不会错!”

 陈大爷老眼凝注,尽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

 他迟疑了一下,道:“您眼皮血有点发紫,脉跳得也很慢,据我所知,这就是中了毒的迹象!”

 陈大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锋微皱,道:“我中了毒?我怎么会中了毒?我没有碰见什么啊,让我仔细想想看…”

 想着,想着,他接道:“我这趟上山打扮跟往常一样;就是碰着了毒草,那也只是沾在衣裳上,该不会跑进…”

 话锋至此一顿,忙接道:“对了,在山上我只觉脖子后头像被什么螫了一下,当时我用手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难道会是…”

 他双眉微微一扬,道:“陈大爷,您转转身,让我看看您的脖子…”

 陈大爷偏过头去,抬手指了指,道:“就在这儿,您瞧瞧有没有什么…”

 他又挪了挪身子,这位燕大哥他只一凝目,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猛然一闪,他道:“秀姑,你来看看!”

 秀姑忙凑近了些,只一眼,她立即变尖叫:“哎哟,这,怎么-圈乌黑乌黑的…”

 不错,陈大爷的脖子后头的正中央,有一圈乌黑乌黑的痕印,在这圈乌黑的痕印之中,另有一个针孔般大小的小点,颜色较外边那乌黑的一圈略深一些,要没有上好的目力绝难看得出来。

 陈大爷身子震动了一下,道;“是这儿么?”

 他道:“该是了…”

 抬手按上了那一圈乌黑的痕印,道:“陈大爷,疼不疼?”

 陈大爷点了点头,道:“有一点,有点疼!”

 他缩回了手,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前碰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子,道:“陈大爷,这就是您中的毒的毒,当时您没看见什么?”

 陈大爷忙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回头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他迟疑了一下,道:“山林之中多毒虫,您大概是被什么毒虫螫了…”

 陈大爷点头说道:“嗯,大概是,大概是…”

 秀姑在旁埋怨说道:“都是您,叫您别去,您偏要去,家里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您又不比年轻人,为什么非去…”

 陈大爷摇头强笑道:“丫头,行了,你放心,下回你就是推我去我也不去了,那还能去?上一趟山差点连命都没了,我今年才五十多,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秀姑满意地笑了,道:“您要早这样,不就没这档子倒霉事儿了么?”

 陈大爷抬眼望向了他,道:“燕大哥,你看要不要紧,没事儿了吧?”

 他微一抬头,道:“陈大爷,恐怕得把您体内的毒去掉才能叫好。”

 陈大爷眉锋一皱,道:“这么说我得喝那短命的药?”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药恐怕没有用,得…”

 秀姑忙道:“药没有用,那,那该怎么办?”

 陈大爷瞪了她一眼,道:“听你燕大哥的,别打岔!”

 秀姑小嘴儿一噘,没再说话。

 他则沉了一下,道:“秀姑,你去拿把刀子来,剪子也行,顺便打一盆热水!”

 秀姑瞪大了美目,道:“燕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陈大爷老眼之中掠过一丝异采,道;“当然,你燕大哥有用,我那宽带子上有刀,还不快去!”

 秀姑小嘴儿又一噘,转身走了。

 她走了,陈大爷则望着他道:“燕大哥,你通医术?”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谈不上通,早年我跟个郎中学过,只懂一点皮!”

 陈大爷微笑说道:“燕大哥,你给我把过脉了?”

 他点头说道:“是的,大爷,我一进来就先为您把了脉!”

 陈大爷道:“你把脉的时候,除了发现我是中了毒外,有没有发现我还有什么别的毛病?”

 他神情微震,愕然说道:“别的毛病?没有啊,难道您自己觉得…”

 陈大爷笑道:“我自己倒没觉得什么,我是说你既然会医术,假如发现我还有别的毛病,干脆麻烦你一并治了…”

 他摇头说道:“没有,陈大爷,我没发现您有别的毛病!”

 陈大爷点头说道:“既然没别的毛病那就好,只是…”

 他目光一凝,接道:“燕大哥,你知道我,我并不怕什么,咱们虽然认识日子还浅,可是咱们相处得一直很不错,我跟秀姑都没把你当外人…”

 他忙道:“我知道,陈大爷,我很感激…”

 陈大爷摇头说道:“那倒用不着,你我不外,咱们的情也不寻常,说什么感激?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坦诚的告诉我,有没有发现我还有别的毛病…”

 他双眉微扬,道:“陈大爷,真的没有!”

 陈大爷吁了一口气,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秀姑走了进来,两手端着一盆热水,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带皮鞘的短刀,那是打猎的人常用的猎刀。

 她把热水往地上一放,站直身子把刀递了出去:“燕大哥,你不是要刀么?这儿呢!”

 他接过了那把刀,一按哑簧,短刀出鞘,陈大爷适时说道:“燕大哥,你看这把刀子合不合用?”

 他微笑说道:“虽然不及玉刀,可也能凑合了!”

 他伸手把刀放在了灯焰上,接道:“您请像刚才一样,转转身子!”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今天可是头一回挨刀子!”说着挪挪身子转了过去。

 秀姑忙道:“燕大哥,你要干什么?”

 他道:“得把大爷的伤处割开,让毒血!”

 秀姑美目中异采一闪,凝睇说道:“燕大哥,你怎么会这…”陈大爷突然叱道:“丫头,别在那儿哕嗦个没完,让你燕大哥分心,站在一旁好好的看,瞅这机会也多学点儿!”

 秀姑眨动了一下美目,没再说话,可是她那一双美目却紧紧地盯在这位燕大哥那张黑脸上。

 他避了开去,自灯焰上回了刀,道;“陈大爷,您请忍着点儿!”

 陈大爷笑道:“你尽管下手,我虽然比不上关老爷当年刮骨疗毒,但却撑得住这些微皮之痛,来吧!”

 此老的确豪迈,也够铁铮!

 他笑了笑道:“陈大爷,我要下刀了…”左手一伸,道:“秀姑,把手巾给我!”

 秀姑眼不离他,抬手自桌上抓起手中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巾垫在了陈大爷的脖子后,然后右手用刀轻轻落下,一点即收,刀快,他手法更俐落,皮破绽,一缕乌血了下来。

 他随手把刀递向秀姑;然后抓起了陈大爷一只手。

 他刚抓上陈大爷的手,陈大爷那伤处的乌血,猛然往外一涌,陈大爷低低呻了一声:“燕大哥,好…好,好!”转眼间乌血出,他松了抓在陈大爷手上的那只手,拿着手巾的左手,伸中指在陈大爷伤口下面点了一下,只那么轻轻的一下,血立即止住。

 他收回了左手,把沽满血污的手巾往地上一丢,道:“秀姑,剩下来的是你的事了,大爷打猎数十年,不会没有伤药,把药给大爷敷上点,然后包扎一下就行了!”

 秀姑一双美目瞪得大大地,神情微显激动,道:“燕大哥,我真没瞧出来,你…”陈大爷道:“快去,丫头,别让你爹老偏着身子!”

 秀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左边那间屋子。

 这时候他道:“陈大爷,不碍事,您歇着吧;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陈大爷背着身子忙抬手说道:“慢着,燕大哥,你就是来忙的么?如今忙完了你要走,我或可以放你,可是秀姑绝饶不了我!”

 只听秀姑在房里说道:“爹,别让他走,我这就出来!”

 陈大爷道:“听见了吧,这跟圣旨差不多,别给我找麻烦!”

 他眉锋微皱,没说话。

 适时,秀姑像一阵风,手里捧着该用的东西从房里出来了,那双大眼睛一下便盯上了他,道:“你要走,请坐会儿,好不?”

 陈大爷道:“燕大哥,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还是听她的吧!”

 他强笑答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坐了下去。

 秀姑笑了,深深一眼,走过去忙她的了,洗净伤口,上药,包扎,不过转眼工夫,姑娘她既灵巧又俐落。

 包扎妥当后,陈大爷转过了身,突然一声轻喝:“丫头!”

 秀姑脆声应道:“爹,这还要您教么?”话落,转身,娇躯一矮,就要冲他拜下。

 匆忙间他无所选择,一惊出手,恰好架住了秀姑的一双粉臂,陈大爷轻喝了一声:“好身手,换个人就别想拦住她!”

 他忙道:“陈大爷,您这是…”

 秀姑道:“你救了爹,我这做女儿的理应…”

 他忙道:“秀姑,别这么说,我受不起这个!”

 秀姑不信,姑娘她也别有用心,硬要拜下,可是她徒劳枉费,一张娇靥都憋红了,她没能动分毫。

 陈大爷目中异采连闪,一叹摆手,道:“丫头,听你燕大哥的吧,算了!”

 秀姑答应了一声,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他,没动。

 他立有所觉,神情一震,忙收回双手,道:“陈大爷,我情急…”

 秀姑靥飞红,倏地垂下螓首。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别这么说,我这个家不是世俗人家,你也非常人,用不着讲究这些,再说咱们彼此也不外…”顿了顿,接道:“燕大哥,我不言谢了!”

 他道:“大爷,您言重,只毒虫整了那么一下,可巧我懂…”

 陈大爷道:“燕大哥,毒虫整了一下事小,这毒能要人的命事大!”

 他强笑说道:“陈大爷,是我过于夸大其辞…”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我不是个糊涂人,是与不是,我自己明白,单看你不惜耗费真力为我迫毒这一点,就知道我中这毒非同小可,我说对了么?”

 他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燕大哥,咱们认识有半年多了,我一向颇以我这双老眼骄傲,可是这一回我走了眼…”

 他道:“陈大爷,您大概是把我…”

 陈大爷道:“燕大哥,我父女是掏心你这个朋友,这话可是从你来的头一天说起,要不然我不会宁愿得罪他们处处照顾你!”

 他窘迫不安地一笑说道:“陈大爷,那么我这么说,我也走眼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父女只是学了些皮,跟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你身怀绝学,却能收敛得一如常人,这就不简单了!”

 他道:“陈大爷,这是您…”

 秀姑突然说道:“是爹什么,你瞒得人好苦,要不是这次碰巧,爹跟我永远别想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怪不得你不愿到家里来,怕是你早就看出爹是…”

 陈大爷忙道:“是么?燕大哥。”

 他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敢再欺瞒您,我是早看出来了!”

 “好啊!”秀姑嗔道:“我躲在柳树后吓你,你还怪我吓了你一大跳,你的胆子真小啊,装得可真像…”

 陈大爷老眼一横,轻叱说道:“丫头,嚷嚷什么,没规矩!”

 秀姑小嘴儿撇,道:“燕大哥又不是外人!”

 陈大爷道:“可是咱们以外的人是外人!”

 秀姑冰雪聪明,一点既透,立即闭上了小嘴儿。

 陈大爷转眼望着他道:“燕大哥,半年多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忙道;“陈大爷,我叫翔云!”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翔云,是真名实姓?”

 燕翔云微一点头道:“是的,陈大爷!”

 陈大爷想了一想之后,微笑说道:“燕大哥,我这双老眼不算昏花,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人,你跑到这偏僻渔村来住下,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燕翔云淡然强笑,道:“陈大爷,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过腻了以往的生涯,也厌烦了,所以离了江湖,跑到这偏僻渔村来。”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彼此不外,恕我直言,原因那么单纯么?”

 燕翔云微笑说道:“是的,陈大爷,我不敢瞒您,也没有必要瞒您,像您,怕不也是厌烦了那种江湖生涯…”

 陈大爷哈哈笑道;“燕大哥好厉害,这句话不但也把我拉了进来,而且还带着套间我的过去的意思对不对?”

 燕翔云含笑说道:“您明鉴,我不敢!”

 陈大爷摇头说道:“别说什么不敢了,燕大哥,我这个人不惯奉承人,可是当着你我要直说一句,你的气度、修养、做事之稳健,以及机智,甚至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生平所仅见…”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夸奖,也可能您看走眼了。”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别的地方没有奇人,可是像你,燕大哥,你就应该是江湖上的一位顶天立地奇英豪…”

 燕翔云道:“陈大爷,看来您是…您要再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

 陈大爷一叹摇头,道:“燕大哥,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对我自己的眼光,我由来有自信,至于我的过去,如今我不愿再瞒你…”抬眼接道:“燕大哥,你既然也是我辈江湖人,对我,你就不该陌生,当年北六省有这么个人,追魂手…”

 燕翔云双目微睁,接道:“陈太极陈老英雄!”

 陈大爷微一点头道:“他是叫陈太极,可是英雄二字他当不起!”

 燕翔云道:“陈大爷,谁说的?陈老英雄以一双铁掌威震北六省,宵小闻名丧胆,他侠骨仁心,义薄云天…”

 陈大爷老脸上闪过一丝搐,道:“算了,燕大哥,别往他那张老脸上贴金抹粉了,你要再捧他,只怕他会找个地钻下去。”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陈大爷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摇头一叹,接着:“燕大哥,在他当年仍在江湖上的时候,也许可以勉强能当得起英雄二字,可是以后…哼,他不配,他成了个没骨气的,他甚至连下五门的宵小都不如!”

 燕翔云道:“我不懂您这话何指?”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既然知道他,就不会不知道他以后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饭!”

 燕翔云微一摇头道:“我只听说陈老后来从北六省武林离奇的失踪了!”

 “失踪了?”陈大爷哼地一笑说道;“他倒不是失踪,而是卖身…这么说吧,他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明白?”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陈大爷,我刚说过,我只知道他后来失踪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他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替他留面子!”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叹了口气,道;“燕大哥,他一念之误,一步走差,卖身投靠了,你懂了么?”

 燕翔云点头说道:“我懂是懂了,可是我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的意思是说…”

 燕翔云道:“陈老他必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以他的情为人,以及过去的作为,他绝不会这么做!”

 陈大爷摇头笑道:“燕大哥,你太看得起他了,没有,他没有不得已,也没有苦衷,他只是心不定,耳朵软,贪图荣华富贵,梦想飞黄腾达而已,要不然我不会说他没骨头!”

 燕翔云道:“陈大爷,也许您冤枉了他!”

 “冤枉他?”陈大爷“哈”地一声道:“燕大哥,没有,绝没有,我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绝不会冤枉他!”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不便,也不敢跟您抬杠!”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你不必跟我抬杠,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他,这也是北六省武林众所周知的事实!”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老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神色,道:“的确,起先他着实得意了一阵子,在北京城那时当真很吃得开,权倾一时,威风赫赫,连一些王公大臣他都不放在眼里,不愁吃,不愁穿,整在价这个叫陈老,那个叫陈公,神气得不得了,他是尝着了甜头,可是…”

 他又微一摇头,接道:“曾几何时,那苦头也来了,起先是他那发背叛了他,之后,没多久,他厌烦了,他憎恶了,他怕了,每当他奉命去害人的时候,他心颤,他胆怯,他害怕,于是,他梦醒了,燕大哥,你是知道的,那个圈子,进去容易,要想再出来,那就难比登天…”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那个圈子里的人,是绝不容他活着走的,他们要杀他,于是,他背负幼女,奋力杀出重围,好不容易,带着心灵的创伤与内侍给的刀痕回到了武林中,武林中的朋友也照样容不了他,他没有勇气,没有脸跟武林旧友照面,于是他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年…”

 秀姑突然说道:“爹,您能不能不说!”

 陈大爷微一摇头,道:“丫头,你别说,燕大哥不是外人,爹这条命是你燕大哥找回来的,又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再说,说到这儿我也算说完了!”

 秀姑愤然说道:“您用不着这样,天下那儿不能去,至少这儿能待,咱们在这儿过了十几年平静的好日子!”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丫头,这种平静的好日子,到今天已经到了头了!”

 秀姑美目一睁,讶然说道:“爹,您这话…”

 陈大爷苦笑说道:“傻丫头,你还不明白么?爹在山上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单就今天碰上了能要人命的毒虫!”

 秀姑脸色一变,惊声说道:“爹,您是说…”

 陈大爷道:“秀姑,你禀赋不差,这多年来,爹也一直没对你松过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去想吧!”

 秀姑娇靥上的神色倏转悲愤,双眉陡扬,咬牙说道:“好哇,咱们得罪过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躲在这儿也躲了十几年了,干什么还不放手,难道非赶尽杀绝不成么?好,你们我父女走投无路,我父女就…”

 话说到这儿,她霍地转过娇躯就要走。

 陈大爷一惊,忙喝道:“丫头,站住!”

 秀姑站住了,可是她没转过身来。

 陈大爷道:“丫头,你要干什么?”

 秀姑道;“他们欺人太甚,我忍无可忍,找他们…”

 陈大爷双目一耸,沉声喝道;“丫头,你想死,你这是去找人么?你这是去送命,你怎不想想看,连爹都受了伤了,你会…”

 秀姑道;“我不怕,我受够了,也忍够了!”

 陈大爷道;“那怕是你我父女也是活够了。”

 秀姑霍然转了过来,娇靥上满是泪渍,她叫道:“爹,您怎不想想,咱们究竟是招谁了,惹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也躲了十几年了,他们还不肯放手,今天要不是燕大哥,您这条命不就糊里糊涂地交给他们了,躲在背后暗箭伤人,这又算什么…”

 陈大爷老脸搐一阵,颤声说道;“丫头,你爹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究竟是为了什么?”

 秀姑道;“我知道,那是因为您还有一个女儿!”

 陈大爷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丫头,别让爹死了都揪心!”

 秀姑道:“难道咱们就只有再躲下去,再低头再忍受下去?能躲就躲,躲一辈子,东奔西逃,永远不能像别人一样安静地过活,永远得害怕,得…”

 陈大爷悲声说道:“丫头,那是爹拖累了你,上一代犯下的错,本不该下一代来承担,可是这世上没有公理,也没有道义可言…”

 秀姑道:“那要是躲不掉呢?”

 陈大爷陡扬双眉,目中寒芒闪烁,威态迫人,但他旋即又收敛了,收敛得又像个怯弱的老人,他摇头叹道:“丫头,爹已经人土半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你…爹绝不能让他们伤害你,直到了那一步,爹这条命任他们拿去,可是临死也要跪下来求他们抬抬手,放过你…”秀姑娇躯倏颤,她没说话,却突然低头捂脸,一阵风般跑进了左边那间屋里。

 陈大爷身躯暴颤,久久始恢复平静,叹道:“燕大哥,你别见笑…”

 燕翔云忙道:“陈大爷,您这是见外,那怎么会?我只有悲愤不平…”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今天这一切,我不怨尤任何人,是我应有的报应,我该承受,可是秀姑她…”摇摇头,悲凄地住口不言。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觉得他们也的确人太甚…”

 陈大爷道:“话固然不错,可是当初谁叫我…燕大哥,你知道,我只有秀姑这么一个女儿,我绝不能…”

 目光一凝,话锋忽转,道:“燕大哥,别再瞒我,我中那毒,究竟是…”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道:“陈大爷,事到如今,我不敢再瞒您,您不是被虫螯伤的,而是被暗器打中颈后…”

 陈大爷脸色陡然一变,道:“暗器,你是说…”

 燕翔云低头从衣衫上拔下一物,随手递了过去,道:“陈大爷,您可认得此物?”

 那是一细如牛,乌芒闪的钢针。

 陈大爷脸色大变,劈手抢过那钢针,道:“蒸大哥,你说伤我的就是这…”燕翔云点了点头,道:“是的,就是这针!”

 陈大爷道:“当时我曾经抬手摸过脖子,怎么没摸着?”

 燕翔云道:“发暗器这人的心眼手法颇高,这针全没人了中!”

 陈大爷脸色一变,道;“那…燕大哥,你是怎么把它取出来的?”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陈大爷,当我割开了您的伤处的时候,我发现了它…”

 天知道他是不是在那时候取出这针的。

 陈大爷信以为真,没再多问,一举手中那针,道:“燕大哥可知道这针的来历?”

 燕翔云摇头说道;“陈大爷,我见识浅薄,不知道它的来历。”

 陈大爷在这时候没心情多想,冷笑一声道:“燕大哥,这针可大有来头,提起它的来历,足能震撼半个武林,当然,这针本身微不足道,有来头,能震撼半个武林的,是擅用这种毒针的人…”

 燕翔云道:“陈大爷,这个人是…”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可听说过四川有个唐门…”

 燕翔云道:“我听说过,四川唐家的人擅施毒,莫非这针…”

 陈大爷道:“就是四川唐家的独门暗器,歹毒、霸道,死在这种毒针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十之八九都死得莫名其妙…”

 燕翔云道:“那不但是歹毒、霸道,而且损。”

 陈大爷点头说道:“半点不差…”目光忽地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知道这种毒针韵来历?”

 燕翔云点头说道:“是的,陈大爷,您以为…”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隐瞒的未免太多了!”

 燕翔云讶然说道:“陈大爷,您这话…”

 陈大爷道:“你要是不知道这针的来历,怎么会知道中了这种毒的人绝活不过三天?”

 燕翔云神情一震,道:“陈大爷,那是因为我看出您中的毒很烈…”

 陈大爷微一抬头,道:“燕大哥,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虽然对你一无所知,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是深藏不,瞒人良多也就够了…”

 燕翔云不安地笑了笑,道:“陈大爷,您…”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不提别的吧,我从这针知道,那个圈子里的人,已经找到我了,而且已经知道了我住在这儿,虽然这针中者活不过三天,可是我不以为他们打出这针后,不会扭头就走,说不定已经跟来了,也可能早就围上了我这个住处,燕大哥,我不愿多留你,你走吧!”

 燕翔云坐着没动,道:“陈大爷,你也不该再在这儿待下去!”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迟了,燕大哥,我明白得太迟了,现在再想走…”

 他摇摇头,住口不言。

 燕翔云道:“您真不愿意跟他们动手?”

 陈大爷抬头说道;“燕大哥,不是我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个圈子里人,个个都是一好手,他们要是没有十分把握,也绝不会找到这儿来,既然这样,动手那是多余,也是自找…”

 燕翔云道:“难道不成您就束手就缚,坐以待毙?”

 陈大爷悲笑说道:“只有这条路好走,只有任他们把我这条命拿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恐怕不只是您这条命!”

 陈大爷脸色一变,道:“燕大哥,你的意思是要我…”

 燕翔云道:“事实上您现在带着伤,也不适宜跟人动手,假如您愿意,我倒是有个退兵之计,也许能…”

 陈大爷“哦”地一声道;“怎么,燕大哥,你有退兵之计?”

 燕翔云道:“有!只是能在没办法的情形下冒险一试,我不敢说绝对能成。”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那退兵之计是…”

 燕翔云离座而起,到了桌前含笑伸出一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那是一个“诈”字。

 陈大爷目中异采一闪:“我明白了,你是要我…”

 燕翔云笑道:“陈大爷,一经说穿可就不灵了。”

 陈大爷倏然一笑,住口不言,但旋即他又抬眼说道:“燕大哥,你看有用么?”

 燕翔云道:“我刚才说过,只能说试试,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定成…”

 陈大爷一点头,道:“行,燕大哥,我愿意试试,我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唯一可走的路,燕大哥,你快…”

 燕翔云摇头说道:“陈大爷,我不能走,我走了秀姑怎么办?”

 陈大爷呆了一呆,道:“可是你…”燕翔云道:“陈大爷,我是个局外人,也是您的邻居,到您这儿来帮个忙,那是理所应当的!”

 陈大爷摇头说道:“不行,燕大哥,我不能让你…”燕翔云道:“陈大爷,您该为秀姑着想。”

 陈大爷道:“我知道,可是我绝不能为了秀姑把你也…”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忘了,我是您的邻居,也是来帮忙的!”

 陈大爷道:“可是…你以为他们会放过秀姑…”

 燕翔云道:“如果他们稍有人的话,我以为他们不会为难秀姑,再说秀姑只是个年轻的姑娘家…”

 陈大爷苦笑摇头,道:“燕大哥,你不知道,他们…”

 燕翔云道:“陈大爷,主意既然是我出的,我就有万全的打算,您要是信得过我,就请别再多说,一切听我的!”

 陈大爷呆了一呆,摇头说道:“燕大哥,我早该相信,我是瞎心,顾虑太多了!”

 燕翔云笑了笑,道;“您请上躺躺去吧!”

 陈大爷微微一笑,点头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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