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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脱胎换骨,大难不死
 林三郎身子翻翻滚滚向下飞堕,只觉下跌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变成了向下急冲,任他伸手划脚,毫无可以攀沿的地方,原来这悬崖乃从翠屏峰突出长生,崖下内陷,再也没有树藤之类可供探捞。

 他的头逐渐被转得有些晕昏,自忖必死无疑,索兴闭上眼睛,等待那最后冲触谷底,离这险罪恶的尘世。

 忽然——

 “蓬”地一声暴响,林三郎只感到浑身一阵刺痛,身子一顿,好像触着一样东西,整个身子被那东西反弹起,又上升了一丈左右,接连起落三四次,终于平稳地躺在一张软绵绵的东西上。

 他的第一个知觉,便是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

 睁眼一看,竟见自己平稳地躺在一张树藤索编成的巨网上,距离网面数丈处,有一株浓荫如伞的大树,这时候,大树枝叶已穿透一个,白茫茫的浓雾,正从破口像棉絮一般涌下来!

 显然地,他在下堕之际,穿透那株大树浓叶,才使堕落之势一缓,然后跌躺在这张巨网上,然而,在这荒无人踪的深山中,是谁在这儿张着这张结实的大网呢?

 他想爬起来,但内伤是那么重,身上又被枝叶擦破多处,才一转动,浑身便一阵剧痛,不由哼了一声,又无力地躺了下去。

 停了不多一会,忽然网下传来一声低微的声音,问道:“是谁?”

 林三郎一震,神志登时一清,骇然忖道:“莫非这深谷中还有人吗?程尧连山下猎户都下毒毒毙,大洪山上连一只虫兽都没有,怎会在这深谷之中,竟有人声?”

 他慌忙提了一口气,屏息静伏着,不敢擅动一动…

 那声音又在网下响起,这一次却清楚的听见有人低声说道:

 “是谁跌下来了?是我那苦命的玉梅吗?”

 林三郎更是骇然大惊,皆因那声音非但清晰异常,而且直呼玉梅的名字,足证这深谷中不仅有人,而且这人还与程家有些关系。

 这一个惊人发现,使他更加不敢轻动,睁开两眼,静静的循声向网下搜寻…

 果然,不片刻,他已赫然望见一个满头发的妇人,正盘膝坐在大树树根上!

 那老妇双眼俱瞎,脸上一片血迹,身上一件破袍又烂又旧,看起来好像盘膝坐着,实际却是两腿俱断,仅将身子依靠着树身,显得那么凄惨和颓丧!

 林三郎心中一动,蓦地想起玉梅的瞎眼——那使一支钢拐的老婆子来,惊忖道:莫非程尧临去时,竟将他的亲娘推落在悬崖下…

 但他仔细一看,却又觉这老妇人年纪分明比那瞎眼老婆子年轻得多,只不知是谁将她‮腿双‬砍断,两眼弄瞎,弃在这深山荒谷里!

 这一刹那,他几乎忘了自己的伤痛,对这老妇人泛起无限同情,便答道:

 “老人家,您怎会独个儿住在这深谷中呢?”

 谁知这一句同情的话,却陡然使那老妇吃了一惊,只见她脸色一变,双掌遽然错护身,厉声喝道:“你是谁?”

 林三郎道:

 “在下名叫林三郎,被人陷害,从悬崖上跌落下来,多亏这巨网

 …”

 那瞎眼老妇面色稍霁,沉声又问道:

 “是程尧害的么?是他将你打落悬崖?”

 林三郎叹道:

 “陷害在下的,倒并非程老前辈,乃是丐帮的三个长老。”

 老妇人又是一惊道:

 “咦!大洪山从无外人涉足,怎么一会又有你这姓林的,一会儿又有丐帮的人?难道程尧他自己已不在大洪山了吗?”

 林三郎道:

 “程老前辈现在确已迁离了大洪山,只是…”

 那老妇一听这句话,顿时出无限追恨的神情,反掌一挥,劲风过处,竟将一丈以外一块大石击得粉碎,咬牙切齿说道:

 “糟了!糟了!他这一走,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救得我苦命的孩子…”

 她忽然一顿,问道:“你可见过程尧?”

 “在下来到大洪山已有好几,其间曾会见到程老前辈和玉梅姑娘,他们还是三天之前,才搬离翠屏峰的。”

 老妇面色忽然开朗,含笑道:

 “啊!你也见过玉梅?她可好吗?”

 林三郎便将自己如何上山求医,如何得遇玉梅,如何突然发现程尧迁走,被丐帮长老登山撞见,联手将自己打落悬崖…这些经过,简略地向那老妇人说了一遍。

 老妇欣喜道:

 “依你这么说,你与玉梅一见生情,彼此相爱,她连得来不易的解药都给了你,又为你宁可自己手染剧毒?”

 林三郎不脸上一红道:

 “在下所说,句句是实,只是与程姑娘纯情相处,并无丝毫恶之念。”

 老妇听了这话,突又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你的意思,你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全是我那玉梅看中你,非爱你不可了?”

 林三郎忙道:

 “在下实因承梅姑娘诸般厚恩,心中感激仰慕,不敢以儿女私情沾辱梅姑娘千金圣洁之身。”

 老妇嘿嘿笑道:“这还像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三郎道:“在下承前辈结网援手,才得不死,正要拜问前辈称谓!”

 老妇冷笑道:“我就是玉梅的亲娘。”

 林三郎一听这话,骇然大惊,连伤势也忘了,一骨碌从藤网上滚了下来,屈膝跪下,颤声道:

 “原来前辈是…但却怎么独自困居崖底,受这些苦楚,连玉梅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呢?”

 老妇地挤了挤眼眶,迫落两个泪珠,刹时间,脸上满布怨毒之,掀起大袍下摆,出那两条血模糊的大腿,恨恨说道:

 “你叫我这副模样,怎能上得翠屏峰?怎能见得我苦命的女儿?”

 林三郎道:“前辈这‮腿双‬,是从崖上失足摔伤了的么?”

 老妇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恨声道:

 “连程尧和他那歹毒的妈两个瞎子,也没有从崖上失足,难道我会自己摔下崖来?实对你说,我这双眼两腿,全是程尧那歹毒东西设计陷害的!”

 林三郎听得心惊跳,忙问:

 “他是为什么要害死前辈呢?”

 老妇长叹一声道:

 “这件事一言难尽,玉梅原有生父,只因程尧那老狗暗下毒药,害死了她爹爹,又靠‮物药‬占有了我的身子,那时我已有身孕,正怀着玉梅,不得已屈节从他,孰料生下玉梅之后,程尧老狗怕我将这段丑事告诉了玉梅,便在玉梅周岁那年,下毒手刺瞎我双眼,又将我‮腿双‬砍断,推落崖下,他只当我必跌死,却不想这株大树救了我性命…”

 林三郎听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心中疑窦丛生,口问道:

 “据闻程尧迁来大洪山不过五六年,梅姑娘现在都已有十五六岁,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将您老人家推落崖下来的呢?”

 老妇人恨恨说道:

 “他早在十七年前,便居住在大洪山翠屏峰,害我之后,便迁离此地,直到五年前各处存身不住,方才又搬回大洪山来,他还怕我未死,曾遍山下毒,逐走山中猎户,意图使我饿死谷中,却未料皇天有眼,只凭这株大树上的果实,竟令我渡过了十余年岁月。”

 林三郎又问道:

 “那么,您老人家又结这大网做什么呢?”

 老妇登时忧形于,叹道:

 “我只怕他有一天也会害死玉梅,自从堕崖未死,便结了这张大网,整守候网旁,同时我心中有一个奇想,但盼有那么一天,或是程尧也从悬崖上失足跌下来,让我擒住他报复这笔深仇,或是天助我再跌落一个人来,将来能由他代我救出玉梅,杀了那狼心狗肺的程尧老狗,除却心中这股怨气。”

 说到这里,她忽然转面向着林三郎,瞎眼一阵翻动,笑道:

 “如今我这网总算没有白结,虽未守着玉梅和程尧,却天赐你到我身边,你与玉梅那般投缘,这个重任,我就结你吧!”

 林三郎听了,暗吃一惊,诧道:

 “您老人家是要叫我代您去杀死程尧,将玉梅姑娘带来见您吗?”

 老妇点点头道:

 “正是,老身‮腿双‬已残,这件大事,只有你才能办到。”

 林三郎忙道:

 “在下得了玉梅姑娘千般厚恩,又承老前辈藤网救得性命,自愿赴汤蹈火,代您老人家洗雪这桩恨事,只是在下武功浅薄,只怕敌不过程尧和那钢拐老婆于,何况他们已经迁离翠屏峰,搬到哪里去了,也无从查到!”

 老妇正容说道:

 “只要你有这份心,所虑之事,老身自能替你解决,你跌下来的时候,身上一定被树枝擦伤了,是吗?”

 林三郎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伤势,急道:

 “晚辈不但被树枝擦伤,在崖顶又两次被丐帮长老以掌力震伤内腑,不知能不能疗伤复原呢?”

 老妇笑道:

 “这些你大可放心,老身与程尧相处二年,旁的东西没有,他那药丸,倒是藏着不少,否则也不能独自在荒谷中渡过漫长的十余年光了。”

 说着,从身上一阵掏摸,不片刻,竟摸出了大小五六个药瓶,取了其中一个最小的递给林三郎道:“这药专治内伤,你先吃两粒吧!”

 林三郎接过药瓶,倒出两粒绿豆一般的药丸下肚去,老妇又取出一只扁平瓷瓶,递了过来道:

 “这药只要一粒,用口化开,薄薄涂抹在擦伤的地方,功效甚是快速。”

 林三郎化开药丸,以手指沾着,涂抹伤处,果然随抹疼痛随止,不到顿饭之久,所有外伤俱已结疤落,神验无比。

 他喜孜孜向那老妇再拜称谢,老妇笑道:

 “你试运气一个周天,看看内腑可还有滞阻没有?”

 林三郎茫然道:

 “晚辈从未学过内功心法,只从师父处学得几招掌法和一套步法,并不会运气调息。”

 老妇诧道:

 “竟有这种事?你师父连内功基本心法也没有教过你么?”

 林三郎道:

 “晚辈从师不过半月多,还没有学过内功诀要。”

 老妇默然沉许久,忽然笑道:

 “这个也不要紧,老身自有令你速成之法,你现在且憩睡一觉,明醒来,或许已是身负数十年苦修的内家高手了。”

 林三郎不信道:

 “师父曾说,武功一道,无法速成,老前辈纵有成全之意,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到…”

 老妇挥手笑道:

 “这叫做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你只管放心去睡,成与不成,明便见分晓。”

 林三郎不便再问,只得退到大树另一边,寻一块草地,倒身躺下。

 他这一之内,历经许多变故,内伤初愈,悬崖失足,精神早巳困疲不堪,闭上眼睛不久,便不由自主沉沉入梦。

 他猛可里睁开眼睛,见夜已深,荒谷中一片宁静,但自己左腕血脉处,可一阵一阵剧烈地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血管上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林三郎奋力想撑起身来,谁知周身连一丝力也使不出,骇诧之中,竟发觉那伏在左腕血管上的,正是间遇见的瞎眼断腿妇人!

 那老妇人为什么夜静之际,点了自己道,用口咬破血管,食自己的鲜血?

 难道她听说所述,全是假话,而本身却是个专人血的魔头怪物?

 这刹那之间,林三郎心里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无奈道被制,全身无法转动,只得大声叫道:“老前辈…您…您要做什么?”

 那老妇并不理会,低头伏在他手腕上,只顾一口一口取他体内鲜血,创口被她用力,宛若针刺刀割般痛楚,他清晰地感觉得到自己的鲜血,被她得从手腕上一股股的涌出去,脉搏剧烈的跳动着,每跳一下,就觉得一阵痛!

 林三郎暗然长叹一声,闭目挤落两滴辛酸的眼泪,忖道:“完了!绝崖未死,却不想会落在这凶残无比的魔鬼手中,花言巧语哄骗了自己,却趁机取自己的鲜血!”

 血!是一个人最原始最基本的动力,也是一切生命的源泉,要是血被她干了,他就只有凄惨地死在这深山荒谷之中了。

 他并不畏死,但却觉得像这样死在这魔鬼手中,有些太不值得。

 然而,事到如今,除了闭目等死,又有什么办法呢?

 血!一股股向外到那老妇的口中,到她的肚里,体内…

 但是,过了许久,林三郎不但未觉的血干气弱,反而觉得有另一股充沛而灼人的热,透过自己的右腕,缓缓向内腑渗透,恰好补充了已失的鲜血!

 那热缓慢却持续不绝,没有多久,已经通到全身,林三郎骇然反顾,才发现老妇人的左手紧紧贴在一起,腕背用一条丝带捆住,竟与玉梅那一天将他手上毒传到她手上时所用的方法一样。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妇人非但不是要自己的鲜血,而是正进行一件可怕的冒险的工作。

 她这样—二面取林三郎身上的血,一面又将自己的血注入林三郎体内,难道就是她间所谓的内功速成方法么?

 林三郎此时身不由己,只好停止了叫嚷,静静躺着以待变化,又过了盏茶之久,那老妇人忽然松了口,却迅速地举起自己右手,咬破腕间血管,闪电般将创口住林三郎左手创口上,垂首行功,催动血

 登时热力大增,一股跃跃动的真力,在林三郎内腑翻腾不已,三动三止之后,方才缓缓下,归入丹田。

 老妇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道:

 “现在我已将修为多年的血,替换了你体内无用的血,也就是将我数十年苦修的功力,尽数传给你,你试试深一口气,屏除心中杂念,闭上眼睛将舌尖舐住上颚,全神注意体内那股真气的移动。”

 林三郎听了,感动得泫然泪下,急忙点点头,屏息依照她所说的方法全神贯注,不多一会,只觉空明内视,脑海中一片蒙,丹田中那股热力,竟缓缓上升,随意而动,其向上则上,要它向下就下,十分舒畅如意。

 老妇又道:

 “现在你试试以神运气,让那热力由下而上,循右至左,在全身百骸中循行一遍,然后从纳紫府丹田,归存小腹下。”

 林三郎如她所说,默行一遍,但热力万行到左“将台”上,忽然滞阻不能移动,似被什么东西阻住一般,他骇然道:“老前辈…”

 那老妇人不待他说话,笑着道:

 “可是在左处遇到阻凝吗?不要紧,你试试加力催动那股热,冲它一冲!”

 林三郎暗运真气,用力冲了两次,竟霍然而过,顿时全身都能转动了,道居然被他运气冲开。

 他心中大喜,但仍然不敢擅动,直到真气顺利地运行一个周天,老妇人大大松了一口气,移开两腕,从杯里摸出—只药瓶,倒了六粒药丸,自己与林三郎各一粒,又将其余的四粒化开,敷在手腕创口上!

 经过这番忙,她已经息不堪,神情显得十分萎靡,靠在树上,不住的气。

 林三郎双目一睁,自觉两眼夜中视物,竟然跟白天一样清晰,从地上跃起身来,更觉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大喜道:

 “老前辈,这方法果然十分灵效,晚辈自觉精神充沛,已大异从前。”

 老妇面上含着一丝慰藉的笑容,缓缓说道:

 “原要这样才好,要不然,怎能代我去救玉梅,杀程尧?”

 林三郎忽然发觉那老妇不只神情萎顿,而且形容遽然苍老了许多,惊问道:

 “老前辈,您不舒服吗?可是太累了?”

 老妇笑道:

 “虽有些累,但不要紧,能以我这残废之身,造就一朵武林奇葩,就是再累一些,也是值得的,孩子,我无法看见你这时的神光模样,你且运运掌力,寻一棵一丈以外的树木,劈一掌给我听一听,好么?”

 林三郎应声扭头一看,见约有一丈五六远处,有一棵碗口般细的小树,便拿桩站好,叫道:

 “老前辈您听着,我这就要发掌了!”

 话声一落,圈臂一掌,向那小树遥劈过去!

 他不知自己功力深浅,这一掌,竟用了全力,哪知掌出之后,陡听一股尖锐的风声,怒卷而出,那小树“卡嚓”一声响,早已齐折断,震飞到丈余之外。

 林三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掌力会突然有这种威力,反倒愣在当场,话也说不出来。谁知那老妇侧耳听了听,竟摇摇头道:

 “太小了,再选一棵大些的。”

 林三郎忙游目又找了一棵足有汤盆细的大树,蓄势运劲,抖手又是一掌。

 这一掌过处,狂飙飞卷,只听“蓬”地一声闷哼,那么一株大树竟吃他一掌震断,残枝落叶,散落一地。

 他自忖这一次老妇人总算满意了,不料她依然摇摇头,笑道:

 “不行,还要找一棵更的,你站在两丈发掌,看看能震断得了么?”

 林三郎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又找了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的大树,退立到两丈以外,深深了一口气,左臂一圈,右掌尽力劈了出去!

 这一次,居然只听到轻微的劲风声响,哪知两丈外那棵大树,竟“轰”地一声暴响,横倒了下去!

 林三郎吓了一跳,不由自主连退了三步…

 却听那老妇哈哈笑道:

 “这等内力,才可以胜得那老狗程尧,不过,比起那钢拐老贼还嫌不足,我不知你那套掌法步法是否够妙,总之此去还是多多谨慎!”

 林三郎在谷中又住了五天,将内功心法和羊皮上所载分搏招法牢牢记住,老妇又授他点之法,催促他离山,林三郎拜辞之际,含泪问道:

 “老前辈授我血,便是晚辈父母,此去定当从程尧手中,救回玉梅姑娘,但程尧迁离此山已有多,不明他的去处,却向何处去寻他呢?”

 老妇笑道:

 “他的去处怎能瞒得了我,从他匆匆离开大洪山看来,老狗决未远走,他另有一处巢,建在小洪山上,你只要径赴鄂北宜城,追上小洪山,定能寻到他。”

 林三郎又道:

 “玉梅姑娘自幼远离慈母,晚辈此去,不知该以什么言语转致,才能使她忆起前情,相信晚辈的话?”

 老妇沉思半晌,叹道:

 “她离我怀抱,不过周岁,纵有信物,她也不记得,你只好以私情相引,告诉她本来姓朱,我娘家姓黄,原名素贞,叫她来此见我一面,我自能道出她身上暗痣,不由她不信。”

 林三郎虔诚叩了三个头,起身正要离去,黄氏又将他唤住,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说道:

 “程尧老狗除了武功高绝之外,专练有各种歹毒毒药,其中有一种‘冷香散’,人,一个时辰中便能丧命,最是歹毒不过,这瓶解药你带在身旁,以防万一。”

 林三郎拜谢收下,依依不舍离开了深谷,觅路出山。

 到了山脚,林三郎驻足回头遥望,只见大洪山势绵延不绝,翠屏峰隐隐在望,他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他被丐帮几个老叫化打落悬崖,这些不知师父被他们搜到没有?假若被丐帮中人找到那竹林后的山,师父道被制,‮腿双‬又残废,岂不束手被擒,命送在他们手里?

 思念及此,越加心中狂跳,当下且不出山,掉头觅路径奔翠屏峰来。

 这—次,林三郎已远非初次上山时可比,内力充沛,手上毒伤又已痊愈,轻车路,疾驰如飞,哪消盏茶之久,已到了断崖。

 那断崖上绳索依旧分系在两端,林三郎毫不迟疑,双手替,轻轻易易便渡过了断崖,回忆初次登山时,险些过不了这个险崖,心里不免好笑。

 越过“请君入瓮”甬道,低头寻觅,草地上血迹宛在,旧地重游,益增感慨,林三郎此时怀技登山,了无畏惧,放声发出一声长啸,迈步如飞,不多久,到了竹林前。

 竹林景物依旧,山风拂过,林中依然是那么沙沙作响,他双手厂—分,劈开竹林,匆匆赶到山口!

 外冷寂无声,人踪渺然,林三郎轻轻换了两声:“师父!”见无人回应,情知有变,双掌错护住前,肩头一晃,抢进山

 果然,里已不见了苗森的踪影,地上散落着花白发,那是苗森落了的胡须,此外,靠口有许多杂乱的足印,苗森躺卧的底地上,有一大滩鲜血!

 林三郎俯身用鼻子嗅那滩血迹,腥气已淡,大部份都干涸结成了血块,可见是几天前留下来的,这么看来,丐帮长老必然已经搜到苗森,而且经过一场格斗之后,不知是谁负了伤,口吐出这一滩鲜血!

 苗森的武功虽然高强,但‮腿双‬已残,内伤未愈,遽然间怎能抵住丐帮三名长老,那负伤落败之人,八成便是苗森,何况他腿已经坏了,好端端又怎会从山中消失?

 林三郎—阵心悸,返身奔越竹林,又到小屋中搜寻了一遍,连那三名丐帮长老也已经不知去向,不仰天叹道:

 “师父!师父!三郎害了您,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休要怨我,只要查出那杀害您老人家的凶手,三郎无论如何,也要替你手刃仇人,并如您老人家嘱咐,全力夺取那另外八块绿玉壳…”

 他独自一人在翠屏峰上徘徊良久,既惦念玉梅去向,又牵挂苗森生死,面对翠屏山,感慨万状,直到午刻将近,才洒泪离了大洪山!

 一路急急西行,林三郎心中说不出来的忧郁,回想罗浮山中遇见苗森,这些日子仿佛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凶杀与诡诈,柔情和奇遇,接二连三全部降临到自己身上,短短几天,他从一个残废人霍然而愈,更在一夜之间,由一个毫无内功修为的平凡人,一变成了内家好手,如今他的功力虽不能说是武林第一顶尖人物,至少已不在江湖中苦修数十年高手之下。

 这时候,他矫捷地赶路,迈步之间,总在三五尺以上,步履沉稳,精神奕奕,两眼蕴蓄着威棱的神光,只不过他没有镜子,自己不觉得罢了。

 第二天一清早,赶到了宜城。

 这儿是小洪山之南,循溪水可通囊樊,市面极盛。

 林三郎无心观赏,匆匆用了饮食,购了些干粮,便到渡头寻船渡河,恨不得一步就赶到小洪山,晤见玉梅。

 谁知偏巧这渡口仅得一只渡船,林三郎到时,正好已开往对岸,必须等它从对岸载人返来,才能渡他过去,林三郎焦急地在附近找了一遍,竟再无别船可渡,一气之下,只好寻了块石头盘膝坐下,就用这候船的一会空闲,默默运行内功心法。

 江边本没旁的客人,四野空旷,只有江水拍岸,发出低微的涛声,林三郎打坐不到片刻,已觉神凝气定,那江水声音,渐渐变得如万马奔腾股怒吼,当他神游五虚的时候,哪怕一只针的落地声,练武人听来,也如闷雷轰响,所以大凡打坐入定之时,往往能远听到数里外飞花落叶声响。

 林三郎正当物我俱忘之际,忽听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向江边走辛!

 江口渡河之处,行人往来本甚平常,但林三郎蓦地觉得这一阵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已到近处,足音却平稳而低微,显然来人必不是等闲人物,不是身负绝学的江湖豪客,也定是骇人听闻的武林高手。

 他心中一动,两眼突地一睁,抬头看去,却顿感心头微微一震…

 原来这时江边已并肩站着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约四五十岁,穿一身大红色紧身衣裙,头上青丝虽已花白,但眉目之间,仍不秀丽之气,只见她肩后斜着一张长弓,弓身也是漆的朱红之

 她身旁那个男的,年纪与红衣女子仿佛不差许多,长像却分外特别,一颗头大如巴斗,身子却显得矮小短,但两只手掌,竟又巨如扇面,极是惊人。

 林三郎一见那红衣女子,心里忽然一动,总觉这面貌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觉便多看了她几眼。

 那红衣女子,似也有所觉,眼波转,也不停地打量了林三郎一阵,忽然低声向身旁的大头矮子说道:

 “你瞧这孩子年纪不大,一双眼神,却灼灼人,看来非有数十年苦修不可,这可不是有些奇特吗?”

 大头矮子像貌威猛,冷眼扫了林三郎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道:

 “武力与年岁不符的人,除了魔外教,还会有什么好东西!”

 林三郎一听矮子出口就辱及自己,心中不由大忿,两眼不暴出两道慑人的光芒,他本想立时发作,也骂那矮子几句,但转念一想,自己拼命赶往小洪山,前途艰困,已经够应付了,何苦又招惹是非,想到这里,才将一腔怒火,缓缓去。

 红衣女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林三郎,忽又轻声说道:

 “这孩子神光稳而不浮,定力极强,竟然修的禅门正宗心法,必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外道可比,你不信么?”

 矮子不耐烦地冷笑两声道:

 “管他是禅门正宗,道家罡气,不犯在姓罗的手中,算他运气,否则,三掌要不了他的小命才怪!”

 林三郎听到这里,一股怒火,登时又升了上来,正要发作,不想渡船恰在这时候抵岸,那红衣女子移步走向渡船,矮子也迈步跟了过去,林三郎轻提一口气,也从大石上跃了起来。

 渡船上正有客人落岸,林三郎扫目一瞥,只见一个灰色人影,从船上一闪而下,大步从红衣女子身侧擦过,扬长而去!

 林三郎心中又是一动,暗喜忖道:“那不是程尧手下的灰衣弟子?看来黄老前辈所猜一点也不错,玉梅准在小洪山了。”

 思念之际,那红衣女子与矮子都先后上渡船,林三郎有意跟在那矮子身后,落舱时,抢先占住船头,依然盘膝而坐,垂目不语。

 渡船刚才离岸,蓦地,突见远处又如飞一般奔来一个人,扬手高叫道:

 “船家,请等一等,我也要过河去!”

 这时船已撑离岸边,江水湍急,眨眼已离岸丈许,待那人急匆匆赶到,已无法再回靠原处,船老大叫道:

 “客人且请略待一会,我先送这三位过去,立刻便回来接您!”

 那人约在中年以上,穿一身陈旧皂儒衫,手持纸扇,完全一派秀才打扮,沿着河岸高声叫道:“不行!你快靠岸回来渡我过去,我有急事!”

 船在江中,一千里,此时离岸已在两丈以外,船家想要回舟泊岸,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不顾他叫喊,摇橹向对岸而去!

 那秀才一见,三把两把捞起衣襟,双脚一顿,身子嗖地凌空拔起,宛若巨鸟一般向船上落了下来…

 别看他一派斯文模样,这一手轻功,竟然十分不俗,两丈多距离,被他一跃越过,一摆,落在船舱前。

 那红衣女子与大头矮子脸上微微变,连林三郎也暗惊此人相貌不扬,却是个身负绝学武林高手…

 谁知那秀才脚落船舱,竟然“咚”地一声闷响,小船被他踩得一阵剧烈的晃动,矮子正站在船舷旁,登时溅了一身水,险些被摇落到江中去。

 大头矮子顿时暴怒,厉声叱道:

 “喂!你这酸丁要赶去阎王殿报到吗?急得这个模样…”

 那秀才恍如没有听见,含笑摇摇头自语说道:

 “亏得赶上了这班船,要不然,岂不白耽误时间…”

 矮子怒喝道:

 “大爷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秀才这才缓缓扭过头去,冷冷向那矮子瞥了一眼,笑道:

 “你在骂我么?”

 矮子吼道:

 “不是骂你,还骂哪一个王八羔子?”

 那秀才冷冷笑道:

 “原来名扬江湖的‘铁掌迫魂’罗元茂,不过是个面目可憎,言谈鲁的莽夫,说出去真叫天下人齿冷…”

 矮子听了这话,顿时脸上变,不待他说完,竟抢着叱道:

 “你怎识得姓罗的名讳?”

 秀才微微一笑道:

 “我不但识你罗元茂,更识得与你同行的这位女侠,必是飞丸绝技震江湖的‘朱弓银丸’谢凤仙谢女侠。”

 那矮子大吼一声,双肩一晃,欺身而上,喝道:

 “朋友,你是谁?”

 秀才闪身退了两尺,笑道:

 “船小位窄,千万动不得手,在下孙伯度,与你们衡山派河水不犯井水,各人赶办急事,何必面红脖子的…”

 矮子两眼,嘿嘿笑道:

 “姓孙的,你急急赶过汉水,可是蹑踪我们?暗怀诡谋?存心挑衅?罗某人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量?”

 话声才落,左手一探,那巨如扇面的大手,五指箕张,疾奔秀才肘间扣来。

 船上地方不大,那罗元茂一掌前探,直将整个前面拦去了一大半,眼看秀才无处可避,除硬接硬架之外,别无他法!

 但那秀才身法却滑溜得很,双膝忽然一屈,手中纸扇疾转,扇柄正对着罗元茂的腕间“鱼际”,口里却笑道:

 “罗大侠,船小水急,这可开不得玩笑的!”

 罗元茂冷笑一声,陡地一沉左掌,身而进,刹眼间指戳掌劈,一连快速绝伦的攻出三招,显然存心要将那秀才伤在掌下。

 林三郎坐在船头,眼见秀才危急,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霍地站了起来…

 但他身形刚刚站起,那秀才叫一声:“不好!”仰身向后疾倒,单用右足勾住船舷,身子风车般一转,竟抢到林三郎身边,嚷道:

 “小朋友,拉我一把,要出人命啦!”

 林三郎忙伸手将他向船上带,孙伯度刚落在船头,对面罗元茂忽然大喝一声,右掌猛挥,一股强劲无匹的掌讽,呼地横撞了过来…

 孙伯度两脚一点船头,身形凌空而起,林三郎见掌力凶猛,也忙腾身跃避,只听“蓬”地一声暴响,那罗元茂一掌击在船头上,登时将船板打得四散!

 船家失声惊叫,一大股江水,已经涌进舱内,红衣女子探手抢到一块船板,沉声道:

 “罗师弟,快退!”扬手将船板向江里掷去,紧跟着莲足轻点,已向那木板上扑过去…

 过时候,林三郎已经力尽下落,眼看罗元茂和那“朱弓银丸”谢凤仙先后飞出破船,各借一块木板垫足托力,二次腾身,已到了岸上,自己却没有这份“登萍渡水”的能耐,不心里发慌,仰头看时,那秀才孙伯度正攀在船桅顶上,低头向他笑道:

 “小朋友,这上面凉快得很,你也上来玩玩吗?”

 林三郎回头见连船家都已弃船泅水逃生,破舟无主,更在江心转,越发心急,连忙仰头叫道:

 “喂!船要沉啦!咱们怎么办呢?”

 孙伯度毫无紧慌之态,依旧笑道:

 “它要沉,我也没有办法,你不会泅水身吗?”

 林三郎急道:

 “我不会泅水,怎么办?”

 孙伯度道:

 “船上有的是木板,你抱一块就不会沉了!”

 林三郎无奈,只得选了一块较大的木板,双手抱着跳进水里,随波逐向下游飘去!一面奋力划水,要使那木块移向对岸。

 破舟顺而下,与林三郎相距总在一丈左右,但那孙伯度却并不惊惶,仍高倨桅顶,喜笑自若。

 林三郎奋力划了许久,渐渐已离岸旁不远,蓦地,忽听孙伯度长笑一声,儒衫展动,从破船桅顶疾掠而到,脚尖在林三郎头上用力一点,藉力腾身、已落在岸上,可怜林三郎却被他一点之下,向下一沉“啯啯”灌了一大口江水,待他再冒出水面,见孙伯度已经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他心里好生气愤,想不到自己好意救他,他却利用自己当作落脚之处,登上对岸,这人真是人面兽心,恩将仇报了,气得他狠狠咒骂一阵,拚力划水,好容易才泅达岸旁。

 这时候,他真将那孙伯度恨入骨髓,发誓再遇见他时,定要将他狠揍一顿,除除心中这股怨气,一面咒骂,一面拧干衣服,满心愤怒地觅路前行。

 经过这番耽误,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到小洪山,林三郎气还未消,胡乱吃了一点干粮,便上路登山。

 他原不知此地路径,更不知道程尧隐居何处,只因一气之下,愤愤上山,行不多久,天色已经黑尽了,荒山丛林中森沉寂,分外显得可怖。

 他勉强壮胆又走了一程,不心慌起来,忖道:这样闯,走到天亮也无法找到程尧的住处,不如寻个地方休息一夜,明天再审度地形,设法找他!

 打定主意后,便攀登一株大树上,张目四望,哪知扫目一瞥之下,却望见左边一里远近,有一团闪烁的火光!

 林三郎大喜,有火之处,必有人居住,当下认准方向,溜下树采,径向火光处奔去。

 不一会,奔到一个土坡前,这才发现原来那火堆乃是旷野中,而围坐在火堆旁的,竟赫然正是间船上所遇的“朱弓银丸”谢凤仙和“铁掌追魂”罗元茂。

 林三郎悄悄掩在土坡下,蹑足寻了一块大石,隐在石后偷眼细看,竟然越看越觉得那“朱弓银丸”谢凤仙十分面善,只见他们坐在火堆旁并未休息,却在低声谈话,无奈相距太远,林三郎又畏惧他们武功高强,不敢过于迫近,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他略一思忖,忽然灵机一动,忙盘膝坐下,手挽“三昧印”静静地运起内功心法来!

 果然没有片刻,坡上二人的谈话之声,已清晰可闻,只听罗元茂愤愤地说:

 “我管他是何门何派?只要犯在手中,总得给他一点厉害。”

 谢凤仙低声劝道:

 “罗师弟,你这火爆性格也该改一改了,这一次大师兄飞鸽传讯,召集同门紧急聚会,为了五师兄重现江湖,出手就杀了岭南欧双剑,劫去绿玉壳,从今同门相残,只怕已无宁,哪还得你再这样任,动辄又树强敌!”

 林三郎忽听她提到“绿玉壳”四字,登时浑身一震,越加凝神静听下去…

 又听罗元茂愤然说道:

 “欧兄弟目中无人,去年更反下衡山,这种人已无同门情谊,我倒觉得五师兄杀得好,杀得应该!”

 谢风仙叹道:

 “五师兄若是只为私愤杀欧兄弟,也还罢了,但他的目的都在十三块绿玉壳上,这一来,说不定就掀起一场残酷的杀劫!”

 罗元茂冷笑道:

 “六师姐,你说句良心话,咱们师兄弟十三个人,连大师兄全在内,谁又不想弄全那十三块绿玉壳,独自进那仙岭奇门秘室,起心贪婪的人,又岂止五师兄一个?”

 谢凤仙道:

 “话虽是这样说,但我总觉得出手残杀抢夺,未免有失同门的情谊了。”

 罗元茂冷哼一声道:

 “这有什么奇怪?要是有这机会,嘿嘿!说不定连师姐你也会和兄弟相互残杀,争夺那人的绿玉壳哩!”

 谢凤仙笑道:

 “我想我不致杀你,除非你有这个凶念,想把我杀死…,”

 罗元茂忙也笑道:

 “咱们同门之中,兄弟最服师姐,纵是天打雷劈,也不敢存这个心!”

 林三郎越听越惊,如今才算弄清楚这两人原来竟是师父的同门,他陡地心境一朗,忽然记起玉梅从苗森怀中搜去的那一张画像来…

 不错,那画像上不也正是个身穿红衣的少女,肩后背着一张朱红色长弓的吗?难道那画上女郎,竟会是这“朱弓银丸”谢凤仙?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转念一想,又不摇头忖道:不!

 画上女郎,虽与这位谢凤仙相似,但一个中年,一个妙龄,也许并不是一个人!

 正在思忖之际,又听谢凤仙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咱们千里迢迢去告诉八师弟,只怕他听了还不会相信呢!三十年,这日子不算太短,在这三十年中,五师兄躲在什么地方?怎样渡过的呢?”

 罗元茂笑道:

 “八师弟自从出家做了和尚,仿佛真是看破了红尘,但他依旧舍不得把那块绿玉出来,可见六未净,不过是个假慈悲,浑和尚而已!”

 谢凤仙沉声叱道:

 “你这嘴总爱胡说,沾辱神圣,要下拔舌地狱的。”

 说到这里,罗元茂笑笑未再开口,土坡上顿时沉寂。

 林三郎却暗忖道:他们此来,要找一个和尚传讯聚会,难道那和尚也住在小洪山?听师父说起,他们同门每年在衡山聚会,我若有机会,倒真应该也赶到衡山去看看。

 片刻之后,谢罗二人俱已闭目趺坐,默默行起功来,林三郎更不敢擅动,也垂目行功,三人各坐一处,谁也没有再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天色已经慢慢微明,林三郎正盘算该怎样身退去,才不致被坡上二人查觉,谁知耳中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远而近!

 坡上谢凤仙首先一跃而起,诧道:

 “咦!这荒山中怎会有武林人物出没,罗师弟,咱们去看看!”

 罗元茂腾身跃起,一言不发,抹头就奔下了土坡,林三郎慌忙隐住身形,见他们展动身形,快若流星,眨眼间,已奔出十数丈,正与面疾驰而来的一个灰衣人撞了面对面。

 灰衣人吃了一惊,急忙收步喝道:

 “是什么人?深夜在小洪山撞?”

 罗元茂嘿嘿笑道:

 “朋友,你自己又凭什么在小洪山跑呢?报上名来,罗某人也许不难为你。”

 那灰衣人浓眉大眼,显然正是程尧门下,他怎识得谢罗二人厉害,不服地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看你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也敢到小洪山来撒野,你大约是活得嫌腻了吧!”

 罗元茂一听这话,然大怒,阴沉沉一阵冷笑道:

 “好狂的蠢物,你是在找死!”

 话落时,巨掌一翻,闪电般向这灰衣人抓了过去!

 那灰衣人猛一塌肩,竟然探臂伸指,也来扣拿罗元茂的腕际,罗元茂冷笑一声,右掌突使一招“铁骑突出”兜一掌拍出…

 谢凤仙急叫道:

 “擒住他,别伤他性命!”

 罗元茂掌力已发,听了这一声喊叫,忙挫腕蓄劲急收,已经来不及了,尚有一半掌力撞中灰衣人前,只听一声惨呼,那人一个身子直被震飞到一丈以外“叭哒”坠地,两腿伸了伸,登时断气。

 谢凤仙低声埋怨道:

 “叫你别伤他,你总是出手就用全力,这人出现得甚是突然,说不定正有高人隐居在附近,你把他杀了,岂不绝了活口?”

 罗元茂耸耸肩,笑道:

 “这小子口气那么狂,谁知这样不结实,半掌也挨不住,便呜呼哀哉了。”

 谢凤仙移步向前,在那灰衣人怀里搜了一遍,除了几只药瓶,别无他物,不由又着实埋怨了罗元茂一番,天色已明,才疾驰离去。

 林三郎直等他们去远,悄悄掩到灰衣人尸体边,灵机一动,剥下他的灰色外袍,穿在自己身上,埋了那人尸体,这才迈步登山。

 小洪山原是大洪山的支脉,山势虽陡,并不甚高,林三郎不辨路径,只拣有路的地方走,转过几处山坳眼前展现一个崃谷。

 他放大胆子进入谷中,行了数里,突觉人影一闪,一人横身拦在前面,沉声道:

 “赵师兄回来了吗?”

 林三郎暗喜,漫应了一声,脚下不停,直奔了过去…

 那人也着件灰衣,一面侧身让出路来,一面又道:

 “赵师兄,你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孙老前辈昨天夜里就赶到了,大约你们在途中错过了吧?”

 林三郎忽然心中一动,不自觉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你是说孙伯度孙老前辈?”

 那人笑道:

 “正是,他昨夜已经…”话到这里,忽然发觉林三郎的嗓音不对,慌忙住口,叱问道:

 “你不是赵师兄?你是谁?”

 林三郎“噗嗤”一笑,右腕疾探,向他肩头扣去,却轻声答道:

 “我不是赵师兄,我是林老前辈!”

 那人骇然大惊,呼地推出一掌,晃身便退,无奈林三郎的“太极步法”远比他快捷,灰影一闪,如影附形欺身而上,一招“水中捞月”早已扣住那人左肘!骈指点了他“期门”,将他推藏在草堆中,昂然跨过峡谷。

 蓦然间,眼前霍然开朗,原来这谷中满是奇花异草,风景绝佳,有一条数尺宽的小河,从谷底山间倾而下,蜿蜒出谷口,淙淙水声,遍山鸟语,竟与大洪山翠屏峰的死寂沉静,宛如两个世界。

 他虽然穿着灰衣外袍,但一进谷中,想到那武功高绝的孙伯度也是程尧的帮手,自己孤身涉险,务宜谨慎,心里盘算一个主意,忖道:谷中除了玉梅和孙伯度,就只有几个灰衣弟子能够看得见,假如我设法先弄倒了他的门人,程尧和瞎眼老婆子都目不能见,单只对付一个孙伯度,就容易得多了。

 打定主意,便缩脚不前,反而退画峡谷暗影中。

 在他想,程尧在大洪山时,共有五六名灰衣门人,被苗森击毙三人,所余最多只有两三人带来小洪山,而山下被罗元茂打死一个,刚才自己又点中一人,仔细替他算算也不过还有一人而已,只要等候机会再擒住一个,大事便易成功了。

 所以,他耐心地守候在峡谷通道之中,心想那人不论由外返来或是来峡中替换守望,都逃不出自己的守株待兔之计。

 哪知他独自守候在峡谷中,自晨至午,都并未见有人出来走动。

 饿了,他便静静啃食着干粮,耐心地又从午刻直守到薄暮,整整一,竟未见任何人走进峡道来。

 林三郎猛然省悟,跌足追悔道:糟!敢情程尧身边仅剩两人,一死一擒,早已没有其他门人了,我这样空等一天不打紧,要是因而被他起了疑心,那不是冤枉吗?

 想到这里,再不怠慢,匆匆弃了灰衣,便疾奔入谷…

 不料一脚踏出谷口,早见面一人当道而立,望着自己嘿嘿冷笑道:

 “小朋友,原来是你?这一天烦你代守峡道,真是太辛苦了!”

 林三郎一抬头,见那人儒衫飘扬,折扇后摆,正是船上所遇的孙伯度。

 明知事已败,只得壮胆蓄势而待,沉声答道:

 “我救你性命,你倒临走时踏我一脚,所以特到这儿来找你算算这笔账。”

 孙伯度敞声笑道:

 “只怕你此来不是找我,却是对姓程的有所图谋吧?小朋友,年纪轻轻何必学说假话?你把此来目的向孙某抖一番,我念在你援手之德,或许能叫你满意的回去!”

 林三郎道:

 “这件事,也许你做不得主!”

 孙伯度依旧笑道:

 “你也未免小看了我孙某人了,程尧是我多年的好友,此番从大洪山迁来此地,特地请我赶来共议大事,区区小事,岂有做不得主的道理,小朋友,莫非你就是那苗森的徒弟林三郎么?怎的路上未见你师父同行?”

 林三郎见不能再瞒,遂也朗声答道:

 “在下正是林三郎,但我此次赶来小洪山,却并不是为了家师的事。”

 孙伯度笑道:

 “你也不必再瞒我,你们师徒闹了大洪山,不外求取解毒药丸,但拜山求医,只可以礼相求,怎能出手伤人?同时,你们骗人家闺女,偷盗解药,这种做法,也未免太过下一些,现在姓程的已避你下迁此地,难道你等还放他不过?”

 林三郎大声道:

 “告诉你不是为了解药的事,你干吗不肯相信?你只叫玉梅姑娘出来,见她一面,我即刻便走!”

 孙伯度听了,忽然把脸一沉,不悦地道:

 “看你年纪轻轻,修为不浅,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怎么这般下,竟死人家闺阁幼女不肯放松?识相的,赶快退出小洪山,再要胡闹,可不能怪我要代你师父教训你了。”

 林三郎被他诬陷羞辱,忍不住怒火上冲,厉声喝道:

 “你肯不肯传话?听你一言决定,我不耐烦跟你这种含血人的东西噜嗦!”

 孙伯度脸上顿时变,眼中杀机暴,冷笑道:

 “要想姓孙的传话,就看你有多少份量?”

 林三郎不再多说,低喝一声,圈臂而上,陡地一招“月晕风劲”直撞向孙伯度小腹,左招才使出一半,右手一晃,同时又是一招“风云散”贯劲拍出!

 两招一齐发动,虽有先后之分,临身之际,几乎都在同一刹那,孙伯度微微动容,身形滴溜溜一转,闪开左手掌力,折扇“刷”地收拢,横戳他的右手“劳宫”

 林三郎见他应付从容,避招还手,丝毫也不含糊,功力显然还在那三名丐帮长老之上,心头微感骇然,忙将手法与“太极步法”配合使用,双手挥落如雨,一连变了三种不同的手法,着着抢攻!

 孙伯度也是初次遇见这种双手分使两种招式的武功,勉强化解了几招,渐渐觉得不妙,皆因林三郎不但手法神奇,步法更是玄妙无匹。

 只见他飘忽进退,似乎全有一定方位,自己几次施展绝招反击,都被他一扭,一晃肩便自避开,刹那间互拆了五六招,竟然完全处在挨打的地位,不心头大惊。

 折扇“刷”地一张,封开林三郎的快攻招法,左臂贯足内力,疾退三步,沉声道:“你再不肯住手退去,休怪孙某要下毒手!”

 林三郎冷笑道:

 “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

 孙伯度而笑,点了点头道:

 “好!你就接我一掌试试!”

 话声才落,左臂扬掌疾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凌厉劲风,飞卷而至。

 林三郎居然不惧,拿桩站稳,也是吐气开声,振臂一招硬接

 两股劲风一触,爆起震天价一声闷响,硬拚之下,高下立判。

 孙伯度自恃是修为多年的高手,不料与年纪轻轻的林三郎一掌硬接,当场被震得登登登连退了四五步,险些一跤跌坐地上,拿桩站稳之后,尚觉内腑一阵翻动,不大惊!

 林三郎初度试掌,不想竞将孙伯度震退了,微微一愣之后,心胆顿豪,身又上,叫道:

 “姓孙的,你也接我一掌尝尝滋味!”

 孙伯度甚感气忿,强纳一口真气,住翻腾的内腑,扇左手,霍地吐气开声,右掌猛挥,又是一记硬拚!

 这一次他已使出了平生内力,两掌一接“蓬”地一声闷响,林三郎手臂微感一麻,身不由己,后退一步。

 那孙伯度却步履虚浮,踉跄连退了七步“哇”地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忽然,身后微风轻拂,一只手掌已紧紧抵住孙伯度背心“灵台”大,只听一人沉声说道:

 “孙兄不要慌,即速远功调息,决无大碍…”

 孙伯度回头一看,见那人正是程尧,这才宽慰的点点头,闭目跌坐地上,默默运功疗治内伤!

 林三郎一见程尧现身,怕他从声音中辨出自己,遂不敢出声,疾转身形,拔步向谷中便跑…

 谁知他才奔出数步,那程尧竟如同睁眼看见他似的,冷笑一声道:

 “林三郎,你从大洪山跟踪赶到这里,怎么见面连一句话也没有吗?”

 林三郎骇然一惊,只得讪讪地停步,拱手笑道:

 “晚辈来得鲁莽,只求面见玉梅姑娘一次,决无挑衅伤人之意,尚望老前辈多多见谅…”

 程尧冷冷笑道:

 “我闻得你到大洪山时,曾假冒丐帮吕帮主师侄,勾引小女,盗取老夫解药,却又暗施毒手,害了吕一真性命,迫得老夫连夜避祸迁离大洪山,你我素昧生平,无怨无仇,你受了谁人指使,定要与我程某人作对?如今又蹑踪赶到小洪山来?”

 林三郎昂然答道:

 “晚辈以礼拜谒,求药疗伤,所述所言,句句是实,既未毒害吕师伯,更未勾引令嫒,老前辈休要含血人。”

 程尧冷笑道:

 “好一张利口,你既然清白无辜,现在又到老夫小洪山来做什么?”

 林三郎被他问得一愣,心念疾转,抗声答道:

 “晚辈另有要事,须要面告玉梅姑娘…”

 程尧脸色陡地一沉道:

 “我是她爹爹,你有何事,难道不能由我转告,定要见她作甚么?”

 林三郎笑道:

 “这件事只与玉梅姑娘本人有关,必须当面相告,前辈虽系至亲,也不便代为转达!”

 程尧一双瞎眼接连翻动,冷然道:

 “她与你相识不过数,有什么与她相关之事,要由你亲自面告?”

 林三郎道:

 “这事干系玉梅姑娘身世,亲仇恩怨,均须她明智抉择,旁人焉能干预?”

 程尧登时脸色大变,闪电般收回抵在孙伯度背心的手掌,双肩微晃,人如鬼魅般向前欺近七八尺,厉声叱问道:

 “你在大洪山见到什么人?快说!”

 林三郎连忙功行双臂,凝神蓄势戒备,答道:

 “不瞒老前辈说,那翠屏峰下的断腿黄氏婆婆,并没有…”

 那一个“死”字尚未出口,程尧陡地杀机毕,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大喝一声,扬手一掌,就向林三郎面劈过来!

 林三郎虽闻得程尧功力极高,但尚未见他出过手,如今这随手劈出的一掌,掌出无声,并无什么凌厉的劲风力道,看起来很是平常,不起了轻敌之念,冷笑声中,仅用了七成内力,挥掌相

 哪知掌力一触,却觉程尧手上的无形潜力,竟源源而出,如如涛,汹涌不绝!

 林三郎骇然失惊,慌忙拚力相拒,一面急忙撤身暴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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