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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长胜系住马进来,一脸风尘,满怀不高兴的站在阶下。

 他看她们母女只管谈天,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抢一步上廊,打个揖儿对盛畹说道:“二少,您老人家千辛万苦的赶了回家,难道就这样留在这里不动了?”

 王氏急忙挥手命他起来,说道:“王长胜,你不要多说话,先去后面歇一会儿,晚上我有使用你的地方。”

 王长胜听了,暴着两颗眼珠子,看了王氏两眼,恨恨地往后面去。

 这里王氏又对那个姓李的房东说道:“李大庆,我们把王长胜交给你了,你得想法子绊住他。

 不要让他到街上去,被他走漏了消息,不是玩的。看那样子,应该还欢喜喝几杯酒,你去灌他两壶,让他睡下再说。”

 大庆连忙答了几个“是”买酒去了。

 晚上,约莫十点钟左右,王氏盛畹娘儿俩暗自商量一番,便把王长胜喊来。

 王氏对他说道:“王长胜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到家时对贾得贵说,等会儿二少要来拜灵,教他预备一切。

 家里如果有新来的仆人,打发他们离开,新来的人靠不住,怕他们了风声,被赵家知道不好。

 我不是不明白你是一个义仆,也不是我胆子小害怕赵岫云,你要晓得,近来赵家常常有许多戒备。

 如果被他知道二少仍回来,而且还带着虎哥儿,也许我们还没有报仇,他已经想法子把我们…”

 王长胜听到这里,万分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他长笑一声,截住王氏的话,大声说道:“一切我都明白,您不必多说了!从明天起我不见人,也不开口,留着眼睛看您老太太怎样报仇好了!”

 王长胜说完,扬着头一竟走了。

 这个样子王氏看在眼里当然有些不顺,但她顾大局忍耐着。

 接看她扭回头便对盛畹说道:“这家伙真难说话,我们索也走罢!免得他回去又说我们的闲话。”

 盛畹巴不得早一点过去哭个痛快,听了自是愿意。

 娘儿俩退回屋里,结束一番,李大庆背上虎儿,三个人悄悄地往石家来。

 敲开门进去,只见堂上灯火通明!素帏如雪,当中设着南枝的灵位,两边雁翅般站着许多仆人。

 盛畹不及细看,跪下去嘴里惨叫一声:“南枝…”

 扑倒灵前,大放悲声,两边仆人无不泪满面。

 王氏老泪涔涔的走到拜垫上,叉手拂了两拂,回头喊虎儿上前,替他换上麻衣。

 她自已退到一张椅子上坐定,眼看李大庆说:“你喊贾得贵,我有话和他商量。”

 大庆便去扶起左边跪在地下为首的那一个人,王氏说道:“二少要见大少爷,你带虎哥请他去。”

 贾得贵答应一声“是”蹲下去抱起虎儿便走。

 一会儿后,贾得贵携着歧西出来了。

 另有一个仆妇,背负着虎儿跟在后面。

 可怜的石歧西,他一来灵前,哇的一声,便了一口鲜血,忽然,他瞅着盛畹呆住了,那样子心里似乎有些明白。

 贾得贵急喊那个仆妇,把虎儿背到他跟前来。

 他一看虎儿身上的麻衣,猛然一声狂叫,人又晕了过去。

 大家一阵大,忙着灌救了一回,歧西醒来抱住虎儿大哭。好容易劝住他了。

 盛畹上前拜见过,约略问他几句话,他还是满口疯癫,盛畹只得罢了。

 贾得贵带着男女仆人一一向盛畹磕过头,王氏从旁留心一看,单单不见王长胜,心里大惊。

 她急问贾得贵时,却说刚才回来过,这会儿不知道跑到那儿去。

 于是派人前后一找,终是没有影子。

 王氏沉半晌,对贾得贵说道:“你可派个素常和他要好的人,到街上找找看…”说到这里,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

 有个仆人跑出去了,不多时只听他叫声:“大家快来…”

 盛畹已是一个箭步,抢下庭中。王氏急急地跳了出去。

 转过屏门,只见王长胜弯着,满身浴血,扶在那个仆人身上挨着进来。

 盛畹喝道:“王长胜,你到过赵家?”

 王长胜点点头,咬着牙说:“关上大门,到上面再说…口渴得很,快给我一杯开水喝呀!”

 说着来到堂屋,望看南枝灵前,扑翻身便拜,磕着头大哭道:“二少爷,魂不远,王长胜不能替你报仇了…”

 王氏教人把他挟住,便知道他活不成啦!

 他脑后一刀足有半寸深!上还有七八处刀穿的窟隆,再看他眼光散鼻孔翕张,早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王氏看了心里十分难过,急急喊人给他一大碗凉水喝下,和颜问道“王长胜你快说,怎样弄成这一个样子?我们替你…”王长胜狂笑一声,坐在地下,大声说道:“老太太,我听了你对我说的话,我不服气,我恨你何以不快一点替二爷报仇。

 我由李家出来,告诉了得贵哥几句话,摸上一把刀,闯上赵家,刚好赵岫云那狗崽子送客出来,我扑上前搠他一刀…天哪!二爷没有灵…他怎么不显灵助我一臂…”

 说到此,两手掩住心目,撑着喉咙笑道:“那狗崽子真了得,一反手便把刀夺…”

 这一句话没话说完,长叫一声,两眼反,扑在地下死了。

 堂屋上马上大,盛畹咬碎银牙,一声不响,掣回身望廊下便走了。

 王氐腾一步抓住她,回头对贾得贵说:“快把尸身胡乱入殓,也许赵岫云还不知道他是石家的人…千万秘密,不要声张…我和二少得走了…”

 说看,又招手唤李大庆背上虎儿,一溜烟又回到李家来。

 这时候的盛畹,一寸芳心真像落在滚油里一般,煎熬她万分接纳不下。

 一到李家,她便对王氏说道:“您如果真要助我一臂之力,今夜无论如伺,得带我上赵家去。

 论理你老人家到此地已多天了,赵家里面的情形,一定打听得清楚!您如果早点有所决定的话,今夜王长胜也就何至白送了一条性命…”

 王氏道:“我到这里第二天,晚上便到过赵家一趟。那里还是戒备得密不透风,赵岫云住在第三进一个高楼下。

 和他一块儿住的有五个人,一个个都不是等闲的脚。楼下两边屋子;约有十七八个壮汉子,看样子也不像是底下人。

 楼的前后左右都留着空地,栽了许多花木。隐在花木背后的是一鸽子笼一般的房屋,那里全住着打手。

 上楼去的路径,就只有和楼门正对着一条鹅卵石砌就的小甬道。那座楼虽然只有两层,却是特别的高耸,环着楼檐全亮着小玻璃球儿灯。

 呜锣挈柝的,大约总在十个人左右。这一切还都不要紧,就只是和赵岫云住在一块的五个人,里面有一个我倒认得,他便是那一年我和你在保定府万安居碰着的火鸽儿万钧。这个人的武功,你是知道的,遇着他可真有点棘手…

 我以为万钧这老头儿,他疏懒惯的,决不能长留赵家。我们总要等他走了以后再下手。我们远道赶来报仇,志在必杀赵岫云。

 如果冒昧从事,一击不中了,我们便得远走高飞,而且还得防备打蛇不着反被蛇咬,所以…”

 王氏说到这儿,盛畹跳起身,睁着两眼道:“妈,我不怕什么样危险,我今夜非去不可,您怕,您别去好了!”

 说着便喊李大庆,要想问他上赵家的路径。

 王氏急得抱住她,苦苦的劝了两车子的话,盛畹才不吵闹了。

 终于她对王氏说:“您老人家既是这样胆子小,我就再等它两天,两天姓高的还不走,我可不能再听您的话啦!”

 王氏听了当然只得暂时敷衍她,点点头答应下了。

 李大庆是个失业的人,家里仅仅只有两间破屋子,前面一间算是住屋,-后面那间却堆下许多废物。王氏来时,他就让她和媳妇同炕,自己退到后面,随便掇了一张门板支起来,权作睡睡了。

 华姑娘这一来,平白地又多了两个人,李大庆只得腾出门板让她安置。

 这样她和王氏便分隔开了。

 这会儿盛畹对王氏闹了一场,回到后面,辗转不能成寐。

 她想,万钧如果老是不走,难道这冤仇不要报?…

 想着,她霍地滚下去,换上一套紧身衣服,背上剑套上铁尖鞋,带着应用家伙轻轻的打开窗格,跳上瓦,几个伏身便到了街上,一直扑向石家。

 这时候石家,一家子都因为收殓王长胜的尸骸,忙得不可开,忽而看见盛畹由廊下走了上来,大家都吃了一惊。

 盛畹招手唤贾得贵近前,低声对他说道:“我想上赵家走走,请你带我去…”

 贾得贵急忙摆手道:“二少,您一个人去不得的,他家里有许多的能人,而且王长胜…”

 盛畹道:“你别管我,你把我带到赵家门前,便没有你的事。”

 贾得贵看盛畹声俱厉,知道劝阻无益,只得开了大门,引她去了。

 好在这会儿天上正牵棉拖絮的下着雪,一路倒也不会碰着一个行人。

 盛畹来到赵家门前,把那一列女墙望了一眼,微一挫身窜了上去。

 雪光里看底下是个大草场,对面又有一道高墙,围着全座屋子。

 这就飘身下地,一阵健跳,直奔墙下。

 她扑地打个旋风,那身段真像一只鸟,刷的一声,落在墙头上,稍一踌躇,登上鸳鸯瓦上来。

 她持着气,蹑着足,鹤行鹭伏,直扑后面。

 翻过第三进孤棱,一眼便看见那一座王氏所说的高楼了。

 盛畹到此,收住脚步,阖上眼皮,略一养神,蹲下去,两手据瓦,溜到前檐来,平伏着身,探头往下面张看。

 前后灯火通明,不断的人来人去,对面楼上,窗帏不卷,人语若

 看了看,她也觉得十分棘手,只得静伏着,等待机会。

 这时候忽然听得那边檐下,有人正在谈话。

 有一个声音洪亮的说道:“今天真泠得厉害,你这一点到四点的值更,够得受哩!”

 那一个说话稍为低微点的笑道:“可不是,我就这样运气不好,轮到我来值下半夜的更总下雪。

 在我看那个龙璧人就未必真有义气!他自己的生命要紧呀。那一年若不是石南枝,他老早死在二爷的手中了,没得现在还敢来。我觉得二爷胆子也太小了…”

 另一个说道:“你懂得什么,那一天二爷和闻爷说,你没听见么?他们不是说姓龙的工夫比石南枝还要强!

 那一年他不过是不敢闯祸,而且手里使的是短兵器,所以一时才让二爷一枝占了上风。告诉你,千万别大意,二爷他老人家算定了他必来…”

 那一个笑道:“饶他工夫再好一点,也未必是万八爷的敌手,他不来算他运气,来了还不是又是一个石南枝。”

 那一个截口道:“这些话,二爷吩咐过不准说,你又随口来了!”

 两个人的谈话到此止住,接着便看见一个人走进楼下去了。

 一会儿,又是三五个人敲着柝报过四更,前后搜巡了一遍,人声便渐渐沉寂了下去。

 这时候,盛畹要跳过对楼,看了看又怕脚力不及。“心里想,纵是勉强窜得到,也必定有巨大的声响,如果由树上盘过去,可是那些树又都是柔枝叶。

 想到无论如何,她恨地暗自叫看自己的名字道:“盛畹,为着丈夫,你该牺牲生命,你何不跳下甬道,直闯楼上?”

 叫着,她猛一咬榴牙,坠下地来,一股怨气,平添胆力,迈开两腿,往那楼门大步便走去!

 走了二十来步,霍地那边小屋子里有人出来,看住她的背影,低笑道:“桃姑娘,你又找二爷来了,这时候还练武艺…”

 盛畹不理,低看头,跳上台阶,穿进楼门,望见扶梯,抢一步拾级而上。

 走了几层,偶一回头望到底下,只见靠着壁有个人,的正在移动。

 盛畹猛吃一惊,一耸身往上直窜。

 只听得底下那个人大笑道:“小桃,别上去啦,告诉你,二爷新有个雌儿呢!”

 盛畹暗喜他们都认错了人,急急的闯到楼上一看,画栋雕梁,灯光四却是寂无一人。

 霍地左边屋子里,有人大笑道:“你这不是自找死路…”

 盛畹吓得一跳,急忙反手剑,预备厮杀。

 却又听另一个声言笑道:“你别得意,等会儿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以下便是拍的一声响亮,这是棋子敲着棋盘的声音。

 盛畹于是轻轻地溜了过去,拿剑尖拨开门帘一角,往里面看时,只见当中一张四方形的桌子。

 上面倚住两个人,一对眼珠子死盯在棋盘上头,两只手各埋在棋子罐里面。

 上首是个老人,瘦个子,飘首长髯,认得他正是火鸽子万钧。

 下首的那个是漆黑的脸膛,看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的,一想分明就是贾得贵口里所说的赵岫云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盛畹缩身收剑,作势进扑了。

 就这时候,霍地右边屋子的门帘子一动,跟看窜出一个人来了。

 那人一个箭步便到了盛畹背后,喝一声:“小桃,你干么?”

 右手五个指头儿已是和鹰爪一样抓了下来了!

 盛畹急忙一扭肢,身翻剑落,猛劈来人。

 那人横身倒跳,大叫:“刺客…”

 顺手抢了一张凳子,刚一抡动,盛畹第二剑乘势削进来了,只见剑光一闪,凳子就分成了两半。

 正在这时候,赵岫云声到人到,手中一柄扑刀,刀背向下,力磕剑叶。

 盛畹急急回剑,拂面还。

 赵岫云得寸进尺,刀直入,风狂雨骤,截住盛畹紧斗。

 盛畹身临险地,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一股怨气冲天,两个眼眶血,咬碎银牙,一声不响,手中剑上下翻飞,如飘瑞雪,若舞梨花。

 两个回合之后,杀得赵岫云眼花散,渐难招架,他不住的往后倒退了,吼叫如雷的暴叫着。

 此时万钧带看闻楚杰万梦熊,和刚才同盛畹动手的那一个吴大雄,各各捧看兵器,站在一边!

 看到这里,闻楚杰向万梦熊吴大雄递个眼色,三柄刀同时出匣,忽的一声,三条猛虎滚入战场。

 这一下,只见刀光拨水,人影纵横,窜跳飞越,腾挪躲闪,灯光下好一场厮杀。

 万钧跷足旁观,拂髯微笑!

 看他们斗到吃紧处,老头子忽大叫道:“华盛畹小姐,你抛下兵器,我说情保你一条性命…”

 盛畹不理,霍地飞身,使个天女散花架式,磕开四般家伙,一反手变了青蟒横窝,剑尖直捣岫云当

 岫云狂叫一声,鸽子翻身,逃了开去,就势伏地一滚,手中那柄扑刀,猛扫向华盛畹两脚。

 盛畹托地飘身躲过这一手有名的拨草寻蛇。

 岫云一击不中,翻身急退。

 盛畹掣回身,架开闻楚杰一只刀,望着吴大雄虚幌一剑,扑地起个小旋风,飞出重围去了!

 不解事的万梦熊,叫一声“那里去…”抢两步,使个力劈华山的解数,一刀往盛畹背上直劈下来。

 好盛畹艺高胆旺,款摆柳儿,微一侧身,让梦熊扑个空,手起剑落,削下他的一条臂膀来。

 正要跟进一剑送他上路,背后赵岫云已到,只得翻身敌。

 这时候万梦熊痛得面目扭曲,血涌如躺在地上打滚。

 万钧看了愤然暴怒,反手剑,高声喝道:“你们退下去,让我拿人!”

 喝着,他运口气,剑直冲盛畹。

 岫云等息着退下,这一老一少两条剑一接触,便和刚才大不相同了,互刺互击,忽扭忽散,进如掣电,退如流星。

 两对眼珠冒火,四条臂膊纵横,兔起蛇伏,龙翔凤舞的,彼此咬定牙龈,杀得个难解难分。

 原来这个万钧,却是梦熊的叔父。

 先头老头子原想看在王氏面上,留下盛畹一条命,这会看侄儿受了重伤,不愤火中烧,杀心陡起。

 他斗到急切里,忽然改换门户,使出浑身解数,云翻雨变,一剑飞出万道银蛇,真有神出鬼没之妙。

 直迫得盛畹力尽筋疲,汗浃背,罢不能。

 勉强又斗了三五个回合,委实支持不来了,正要反刀自裁…

 霍地窗格大开,帘帐尽落,王氏一身短靠,飞了进来,一声不响,手中一对虎头护手倒须钩,直奔万钧。

 老头子大叫道:“华家嫂子…你来得好!”王氏喝道:“姓万的,你是助纣为!”

 话声未止,两般兵器已是碰到一处。

 盛畹眼看王氏来临心中大喜,一挫身又向赵岫云扑了过去。

 于是岫云、闻楚杰、吴大雄合战盛畹,万钧独斗王氏,直杀得灯火无光,烟尘滚滚、难分轩轾。

 好在这个厅原是练功演武用的,所以尽够施展的。

 无如盛畹已是累透了的人,怎经得三条猛虎车轮似的夹住她狠命包围,虽然拚力进攻,可是终难得手。

 这时扶梯上早已堆满了人,楼下更是挤得密不透风。

 王氏深恐时间拖久,盛畹力弱终会落败,急忙抛下万钧,窜过去,运足千百斤神力,双钩齐下,扫开岫云楚杰大雄三种兵器。

 她喝一声:“盛畹,快上屋!”

 王氏又扭回身住了万钧。

 盛畹纵到窗下,燕子穿帘,翻飞上瓦。

 赵岫云不舍,一个箭步追了过去,刚一作势腾跃,冷不防王氏霍地翻躯,斜刺里递过一钩,勾去他左臂上一大片

 赵岫云大叫:“婆子厉害!”

 倒退三五步站住时,王氏已是穿出窗户去了。

 万钧第一个扑到窗前,盛畹伏身对面瓦上,扣紧弓弦正待追兵,万钧一脸,她便放出一个弹丸。

 弦声响处,老头子急忙横剑上,铿然一声。

 弹中剑叶,火星迸。

 盛畹一股气衔接看放出十三个连珠弹,万钧这便不敢追了。

 王氏眼看敌人不会上屋,绕到盛畹背后,一把抓住她,四条腿风一样的快法,一闪眼工夫便离开了赵家。

 万钧回头拦住赵岫云说道“你们千万别追,他们母女过去是有名的神弹,委实厉害不过,今天侥幸我没走,不然你们都别想活。”

 说到这里,听见万梦熊在屋子里杀猪般惨叫的声音,又嚷道:“我们先救梦熊的命要紧啦!”

 边说,边跳进屋里去了。

 一群人忙着替梦熊敷药止痛,闹了半天,天色已经黎明了。

 大家精神初定,赵岫云马上开个紧急会议,一开口便问万钧,盛畹和王氏是那一路的人氏?

 老头子叹口气说道:“岫云,我在南京,常听见你干下不少坏名誉的事,我总是不大相信。

 现在我是真的有些可疑你了…你到底为着什么事情,和王氏她们两母女结下深仇?你说!”

 岫云道:“我和她们一次面也不曾见过,那里来的仇怨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您老人家先说她们的底细,也许这个仇是间接来的!”

 “华雄天这三个名字,你该听见过的罢!”

 “我由我师父口里听见过这个名字…”

 “那个婆子便是雄天的浑家,雄天的本领,在北方无论前后辈没有见过也听过,那简直是水陆两路尖上尖的一位英雄。

 只可惜不到三十岁便伸腿了。他本来不事家人生产的,死后一穷光,寸草俱无,他媳妇那时刚有二十几岁,还是花枝模样的人儿,遗腹生了一个男孩子,偏偏又给他死掉了,剩下她孤单一个人。

 她一气便离开家乡,到处飘,有人说她在关外,又有人说她在京里,到底在那里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前年我到保定府,在万居旅店碰看她,那时候她便带看一个姑娘,那就是刚才和你动手那个女子。

 我们见面后倒亲亲热热的谈过一天话,据说那姑娘是她的干女儿。她娘家姓王,她的父亲也是有名的人儿,叫做王大福。

 我和她分手以后,就不知道她又上那里去了。你既是和她不会见过面,这一段冤仇又是那里来的呢?”

 闻楚杰听到这里,跳起来说道:“岫云!她莫不是石南枝的什么人?”

 赵岫云忽然变道:“老闻,你这话奇怪,我们和石南枝又有什么仇恨…”说着又递了一个眼色。

 楚杰会意,坐下去低头不语。

 万钧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么?有什么话,说出来也有个商量,没得藏在肚子里闷煞人的。

 告诉你,我是不能长留在这里的,你们和她们母女结下深仇,我一走,你们就有重大的危险。

 趁我没有走的时候,对我说个明白,如果你们有对不起人家的地方,我出头找她说和。你们别不知好歹,好好的讲出来。”

 岫云道:“您老人家总喜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我看她们无非是受什么人贿赂出来做买卖生意的,根本我不认识地,这仇字又从何说起?”

 万钧道:“石南枝又是什么人呢?”

 岫云道:“这个么…他是真定县有名的人物,可惜不学好,忽然做起强盗,而且还杀死两条人命。

 后来被县里捉去,他自己畏罪撞死公堂上,那简直和我点水无干,只不过那时侯那个知县何文荣和我却十分好。

 所以就有人怪我不曾替姓石的说情,然而他一上公堂便自己撞死了,这教我有什么办法呢?”

 楚杰接着说道:“姓石的自弄出抢案以后,岫云倒非常记挂着他,想进去向何文荣买个关节,那是我不许他这样做的。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学上一点武艺,做强盗杀起人来,那算什么…”

 万钧忽然狞笑道:“你们倒是一派正气!闲话不用说,还是派几个人上外头查查,探听去吧。

 在我看她们母女必定是住城里的,查到一点消息,不准你们动手,要马上回来告诉我知道!

 我先和她们开个谈判,说明曲直。如果曲在你们,我便不管,不然梦熊的一条臂膊那是不能白丢的!”

 边说,边站起身,踢开凳子,退到屋里歇息去了。

 这里岫云便对这几个心腹走狗说道:“我听说石南枝在南边娶媳妇,也许就是石家的新娘子。

 一个晚上发生两次刺客,这真的有些奇怪。我自信除了姓石的,并没有其他仇人,但与石家有关系的人我都认得,又的确没有这样艺臻上乘的女贼。”

 闻楚杰道:“我想两次刺客,一定是合伙的,上半夜那个男贼,如果能够捉住他,就好了,可惜你…”岫云道:“我何曾不想捉住他,那家伙身手非常矫捷,搠我一刀不着,跟进来一阵拚命,偏是门口灯光暗淡,看不清他的路数,所以被他溜走的,我又怕暗中有伏不敢追。”楚杰道:“他的面貌如果认得…”

 “这是废话,我又不曾生有夜眼。”

 “我们想法派人上石家去打听,也许有个水落石出。”

 “我马上到县里去,你可以带两个人街头走走,楼下那一群饭桶也得警告一下,刺客认做家里人,我还要他们有什么用!”

 “总是你将来的姨太太害人,谁教你偏让她可以上楼呢!”

 大雄接着说道:“真的那女子的身段怪像小桃,若不是她心虚作势蹲伏,我将乎也让她瞒过了。”

 岫云道:“这不是谈闲话的时候了,我们分头办事要紧,今儿晚上还得防备她们再来呢!”说着,便散了会,各干各的事去了。

 王氏拖着盛畹逃了回去,换过衣服,才发现盛畹身上已是受了好几处剑伤。王氏一边忙着替地上好伤药,一边抱怨着道:“我说的话你不相信,现在弄得打草惊蛇,不特白冒危险,而且大祸就在眼前。

 夜来若不是我睡醒就看你去,这会儿你还想活?我的意思,最迟在今天晚上就得离开这地方,报仇两个字,只好过一时再说。”

 盛畹一来因为用力过度,而且又受了伤,二来行刺不成,痛心已极,听了王氏这几句话,好像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一阵气急上攻,口鲜血,往后便倒。

 王氏大惊,急急把地抱到炕上,拿出一些定神药,冲水灌救让她睡下。

 外面李大庆忽带着贾得贵走了进来,王氏向他们摇着手,低声说道:“受了伤,我们外头说话罢!”

 说着,三个人来到后面小屋子里坐下。王氏把夜来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贾得贵老泪涔涔怆然说道:“我在家里刚殓过王长胜,忽然二少来了,一定要迫我带路到赵家,我劝了几句话,二少十分生气,我不得已…”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总算二少爷在天之灵,您老太太会惊醒来,赶去救了二少

 奴才的意思,暂时还是请二少离开真定县的是。赵家一个晚上闹了两次刺客,今天必定呈报县里,如果县里派差挨户搜查起来…”

 王氏接着说道:“可不是,眼前官私两路我们都不是赵家的对手,我已决定今天晚上离开这地方!”

 说着,回头又对李大庆道:“我们那三匹马,请你预备一下,黄昏时我们就出城。”

 李大庆道:“那三匹马,因为家里留不下它,把它交给我一个堂兄弟喂养。我这个兄弟是个马贩子,他的家住在南庄。

 那地方便是上保定府的大路,我想把马带进城来怕惹人注意,倒不如就那边上马,比较妥当一点。”

 王氏道:“那很好,你等会先去通知你兄弟一声,下午太阳没落时,雇一辆骡车来,到南庄换马上路。”

 贾得贵道:“二少受了伤能骑马么?”

 王氏道:“她的伤并没有损坏筋骨,还不妨事的。”

 贾得贵听了,便站起身说道:“家里有许多事,我不能多留这里,饭后再过来送行。”

 王氏道:“外头耳目众多,你就不要再来了!”

 贾得贵垂头挥泪无语。

 李大庆过去挟住他,说道:“我们一块儿走。”

 回头又对他的媳妇梁氏道:“我到南庄,你照管着虎哥儿,让老太太歇息-会。”

 说着便同贾得贵出门去了。

 李大庆和贾得贵分手后,一直扑奔南庄,见着他的兄弟大福把话说个明白,大福留他吃一顿午饭。

 饭后又闲谈了一会,才让他进城。

 那时候已末刻,李大庆一看天色将要下雪,两腿如飞的急急赶路,进得城来,抬头又碰得贾得贵。

 一见面,贾得贵便说:“你怎么去了这会才回来?刚才我又送钱到你家里去,二少和老…”

 说到这里,李大庆眼尖,看见有个家丁模样的人站在一边,很留心的样子在听这边说话。

 他急忙截住贾得贵,笑道:“短我一点钱,何必巴巴地又送去还我呢,好哥哥我请你上六和轩喝杯酒去!”

 说着,扯着贾得贵一只手便走。

 走了十来步,又低声说:“你太大意了,那边那一个家丁便是赵家的人,你偏是二少老太太随口说。”

 贾得贵怔一怔,站住要回头去看时,李大庆不由分说,用力握紧他的手,急急拉着他转进一条胡同。

 他变着颜色说道:“得贵哥,你真是不知死活,这站住一回头,不更添人家一分疑心么?老太太吩咐你不准过去,你偏要过去,到底你是怎么啦!”

 贾得贵息着道:“我怕二少这一去,路上要用钱。”

 “你见着她们娘儿了?”

 “我见着你的媳妇,她说,二少还没有醒来,老太太是拾掇了大半天行装,才躺下去歇息的。我不敢惊动她们,把钱交给你媳妇就出来了。”

 “看见虎哥儿没有?”

 “你媳妇背着他呢。”

 “你出来时候碰着赵家的人么?”李大庆低头想一想问他。

 “我没留心。”

 李大庆道:“现在我不敢就回去,索到六和轩躲一躲,我总怕刚才赵家那个人跟在后面注意我们。”

 说着,两个人便上六和轩来。

 一进门,就看见好几个赵家家丁围着县里头两个马快在一边喝酒谈天。

 李大庆稍一踌躇,硬着头皮进去,拣了角落里一个座儿坐下,那边十几对的眼珠子不约而同的都掠了过来。

 李大庆装作没事人儿,高声喝道:“快嘴李,替我来三斤酒,要自己动手,别让那些孩子们扣了分两。”

 那个胖子掌柜听了大笑道:“李大哥,还是这样小气鬼,告诉你,我们这里伙计大方得很,也许你要一斤酒,他们会给你一斤十五两,要自己动手,恐怕就没得你的便宜。”

 边说,边探了一壶酒送过去,又笑说道:“大哥,你是不要烫壶的是不是?”说着,走近桌沿,低声音说道:“老贾,你怎么还在这里,县太爷上府上搜查去了…”

 接着又放声笑道:“李大哥近来越发发福了…”

 笑着,伸手一拍大庆的肩膀,又低声道:“赵府闹刺客,疑是你们二爷的朋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们当心点。”

 说着,又嚷道:“你媳妇偷汉子,大家都知道,你不承认算什么?”他边嚷,边跑了开去!

 这里,贾得贵只是直着两眼看住大庆。

 大庆急忙伸手桌下轻轻一拍他的大腿,口里笑道:“快嘴李,外头谁不知你媳妇跟我有情,你别装做不懂事样子…”

 边笑,边举起酒杯儿喝酒,却把眼睛看着酒壶,低低地说:“得贵哥,你得镇静点,什么也别管,管你的酒杯。”

 说着,又叫了一只,两个人相对着慢慢喝酒。

 闻楚杰自赵岫云上县里去后,他便分派了三五起人到街上来侦察,自己打扮得轻裘缓带,儒雅风的。

 带着两名家丁,穿街越巷到处闲行。

 这会儿他在一家布庄柜上和掌柜的说话,忽然马得标闯进来。

 他垂手打了个跺儿,站起身回说:“刚才我在南直街碰着贾得贵和李大庆,他们俩鬼鬼祟祟的头接耳。

 他们神色似乎有些张惶,只听得贾得贵说送什么钱到李大庆家去,以下还有什么二少的称呼。”

 闻楚杰抢起来,一转眼珠道:“那个李大庆?”

 马得标道:“也是贾得贵的好朋友,我认得他的住处。”

 闻楚杰回头便对跟着他的人说道:“二爷这时候该回去了,你赶快请他报告县太爷派兵包围李大庆家!”

 闻楚杰说着,匆匆地带了马得标离开布庄一直扑奔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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