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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曹洞上人
 莽头陀好宏亮的声音,只听他一声呼喝:“沛儿住手。”

 这四字,如同雷骤发,震得天目樵子耳鼓“嗡嗡”作响,暗地心惊道:

 “这人好宏实的嗓门儿!”

 闪目一瞥,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长发披肩的行脚头陀。

 古沛见是自己最畏惧的莽头陀来了,已经微吐的双掌,倏然一敛,将已经运贯双臂之上的“金佛罡”禅功,消卸无余。

 莽头陀一声佛门“狮子吼”音,震慑了在场正拟作殊死之搏的二人,这一来,却于无形之中,免除了天目樵子的一场重劫。

 莽头陀忽地一振手中月牙方便铲,发出阵阵沉郁的“当当”之声,迈步来至当前,环眼视古沛。

 指着蓝惜茹沉声问道:

 “古沛,这姑娘的道,是你点的吗?”

 古沛为莽头陀的目光所慑,只得垂手躬立,应了一个“是”字。

 莽头陀微微点头,单掌当,喃喃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又一指仇云的尸体接着问道:

 “那地上之人,也是你杀的吗?”

 他毕竟不愧人称“莽头陀”等不及命古沛为蓝惜茹解,却又迫不及待地问起仇云之事来。

 须知禅宗独门封之技,在武林之中,没有一个其他门派能够解的,等后来莽头陀要替她解时,无奈为时已晚。

 蓝惜茹不但吃了些苦,并且还受了轻微的内伤,却害得她平白无故地受到曹上人的折辱。

 古沛见莽头陀问起仇云之事,不觉心头大震,愣了半晌,才硬着头皮,怯怯地应了一个“是”字。

 莽头陀又宣了一声佛号,连道:

 “孽障…孽障…沛儿,这人是谁,他跟你有什么冤仇,你要将他致死?”

 古沛嚅嚅嗫嗫,不曾答话,却听天目樵子在一边口道:

 “嘿嘿,此人来历不小,他姓仇名云,是此间上天竺念愆山庄的庄主,同时,也是江南武林中的领袖人物…”

 天目樵子正待往下说时,忽听古沛一声石破天惊的急叱,喝道:

 “住嘴!”

 天目樵子一愣,毫不示弱地一扬双掌,也自大声同吼道:

 “小伙子,如今有你的长辈在场,我天目樵子却也不能算是以大欺小,来来来,咱们再换…再换三掌。”

 他本来打算说“再换十掌”但鉴于古沛年纪虽轻,却有非凡的功力,故尔只说要换上三掌。

 古沛“嘿”地一声冷笑,剑眉齐剔,迈进一步,便待出手,却被莽头陀一声佛号,喝阻道:

 “沛儿不得妄动。”

 说话声中,只见他方便铲一顿,魁梧的一如铁塔的身躯,却快得像一阵风般,飘到仇云尸体之前。

 按说他身兼峨嵋、禅宗两派之艺,算得是个武林人物。

 但他一向遁迹深山禅林,少在江湖行走,是故仇云这等江湖中响当当的脚,他并不相识,也没听说过。

 打量了半晌,却又听他喃喃一声“阿弥陀佛”飘身而返,沉声问古沛道:

 “沛儿,你用了‘金佛罡’了吗?——”

 古沛懔然一惊,半晌不敢出声。

 莽头陀沉声一喝道:

 “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掌门人监视之下,而对禅宗历代祖师所盟之誓?”

 原来古沛杀劫太重,这次他潜离普陀山,初到中原,杀人自是意料中事,因此莽头陀倒也不惊。

 如今他所关怀的,却是要以自己的力量,使古沛践诺当年所盟之誓,好用禅宗门中戒律,拘束于他。

 古沛闻言应了一声,蓦地俯身在地,叩拜莽头陀,恭声陈词道:

 “弟子愿践当年所盟誓愿,甘受本门戒律重责,望头陀慈悲。”

 哪知莽头陀侧身一闪,让开三步,庄穆说道:

 “头陀不是你门中人,当不得你的大礼——沛儿,你既愿恪守禅宗戒律,便应跪向西方,遥参我佛,并叩禅宗历代先祖。”

 古沛听将入耳,不由心中一动,剑眉剔处,顿有所悟,心中一阵暗笑,依言朝西再拜伏。

 那天目樵子,却在一边看得纳闷,心道:

 “这头陀,虽说不是他门中人,看来莫非他要伸手管这闲事,在雷峰残塔之下,替禅宗一正门规,伸张戒律吗?——”

 思量间,他转眼一望躺着的蓝惜茹,只见她一动不动,心下大急,不由叫得一声道:

 “头陀,他将我…”

 岂料莽头陀毫不理会却对古沛沉然说道:

 “沛儿——我现奉了你禅宗掌门,无名大师之谕,追寻于你,沛儿,起来随我回转普陀去吧!”

 古沛倏然地抬头,星目,朗声毅然地说道:

 “我既已用了禅宗绝学‘金佛罡’克敌,自然应该承认身为禅宗弟子,并甘受本门戒律约束才是!”说着,他一身子,站将起来,目视莽头陀温语地接道:

 “但是——但是如今沛儿却有一件极重要的未了之事,头陀既奉命押我回转普陀,不知道头陀能否限沛儿一年时光,待沛儿办了这事,必定返转普陀——”

 莽头陀大喝一声:“孽障!”手中方便铲震得直响,庄严说道:

 “须知禅宗历代相传,戒律森严如山,却不容你妄加蔑视。”

 古沛心头一震,躬身道:

 “沛儿不敢——不过,沛儿这件未了之事,却一定要办,沛儿愿回转普陀,情愿自裁掌门大师之前,以谢我佛。”

 莽头陀目视古沛半晌,语气一缓,宣佛慈祥地说道:

 “沛儿,就头陀所知,禅宗五十年来,未曾收过俗家弟子,如今只得你一个,若你体念禅宗在佛门中数百年来的清誉,便应随我回转普陀,自认前非,礼佛忏过!”

 古沛忽然一声冷笑,抬头激动地说道:

 “头陀,不错,我古沛是禅宗子弟,但像我这样,真算得是个禅宗子弟吗?我无父无母倒也不去说它,然而——我的业师呢?

 头陀,禅宗诸僧,没有一个肯做我的业师,我古沛空自习了一身禅宗武学,连个师父都没有,算得是禅宗门下的真正子弟吗?”

 莽头陀陡地一震,缓缓地叹一口气,慢慢地说道:

 “沛儿,你千万不可如此说法…”

 他情不自地手抚项际,在他的颈项之上,有着一条长长的,月牙形的伤疤,这伤疤,正是因为古沛才留下的。

 莽头陀一阵唏嘘,慈声说道:

 “沛儿,你不可如此说法,十七年前,你上普陀的前因后果,头陀知道得最是清楚…那时,你尚在襁褓之由…”

 他正待往下说时,却被天目樵子声遏行云的樵歌所阻,莽头陀一振手中月牙方便铲,转身沉然问道:

 “施主,你这是何意?”

 天目樵子果然内功深厚,唱罢一句,戛然收住歌声反讥道:

 “我们蓝姑娘,被那小子以独门手法,制了道,你不但不救,反倒在这雷峰塔下叙起家常来了,你道这手法无人解得吗,哈哈!”

 莽头陀心下一愣,口问道:

 “这种点手法,果然除了习禅宗武功之人,才能解得,难道施主知道除此还有人能解吗?”

 天目樵子一阵狂笑,神气得意地说道:

 “你禅宗点的道,我那主人家‘曹上人’却能解,哈哈…他老人家这就要来了!”

 莽头陀大是疑惑,暗地思量道:

 “‘曹上人’?这‘曹’二字,分明是禅宗的别称,如此说来,这位上人,恐怕也与禅宗有着颇深渊源了…”

 思忖问,闪目一瞥躺着的蓝惜茹,不由一惊,暗道:

 “这位姑娘被沛儿制了道,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若是她根基不固,只怕要受伤了…”思念及此,不由心中大急,但他身为出家之人,不到无法之时,实在不愿去解姑娘家身体。

 当下望了望古沛,只见他负手而立,仰视黑夜中的流星,似有无限迷茫,不由得暗暗宣了一声佛号,道:

 “沛儿,禅宗诸僧,不肯收你为徒,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其中也含有至深之意…总之,都是为了你好,你怎能埋怨?”

 古沛依然负手望天,默然不语。

 莽头陀一声佛号,又道:

 “沛儿,这些事不说也罢,你不妨就先替那位姑娘解了道吧!”

 其实,古沛点蓝惜茹之,本来并非心愿,但他又怕她醒来再跟自己纠。同时他也知道蓝惜茹的武功造诣,估量就过一两个时辰,也无大碍,是故一直未曾去解它。

 他哪里知道,蓝惜茹一时气急攻心,本来就已自伤中元,再加上他这一点,却已受了内伤——

 古沛心下一动,道:

 “头陀,沛儿解了那位姑娘的道之后,此间已无别的事,可要去办那极重要的未了之事去了!”

 莽头陀暴躁之大发,大喝一声:“沛儿,你哪里去?”

 沛儿朗朗一笑道:

 “海阔天高,哪里去不得!”

 莽头陀心下大急,怒得“呀呀”怪叫,一横手中方便铲,焦雷般连声喝道:

 “古沛,今天有我莽头陀在此,便不容你败坏禅宗数百年来森严的戒律!”

 古沛“嘿”然一笑,冷冷地道:

 “古沛言出身行,有谁能够阻拦于我?”

 莽头陀大叫一声,道:

 “我莽头陀拦阻于你!”

 古沛又是一声冷笑,剑眉齐剔道:

 “莽头陀,你非我禅门中人,莫抬出禅宗戒律来我,要凭功力深浅,嘿嘿,莽头陀,你自信能拦得我吗?”

 须知十七年前,无名大师怀抱古沛,独上普陀,连闯三关,莽头陀几乎因此命丧,后来,古沛在无住大师证果之前,以佛门开顶之法,胎换骨。

 莽头陀鉴于他身世可悯,对他呵护备至,是故在普陀群僧之中,除了掌门无名大师之外,他只听莽头陀一人之话。

 如今——古沛竟对莽头陀说出这番话来,怎不令他伤心,只听他一声深长的叹息,喃喃念佛不已。

 古沛于强傲之,一时顶撞了莽头陀几句,话出口之后,却又十分懊悔,他一时也陷于深思之中。

 经过一阵剧的天人战之后,只见他忽然向西跪倒,朗然道:

 “佛祖在上,禅宗弟子古沛在下,然因弟子潜离普陀之后,发现了一件古氏门中埋没十七年的未了之事。

 这件事不唯关系我古氏一家,抑且关系了整个中原武林,弟子有心了此未了之事,宁犯本门戒规,一不成,一不回普陀,但愿佛祖怜佑!”

 说罢,站起身来,对莽头陀说道:

 “头陀,沛儿自幼蒙你拂护,今顶撞于你,实在是不得已之事,头陀,你抬抬手,放沛儿过去吧!”

 莽头陀见他神色坚毅,心知已拦他不住,但他乃是重信诺之人,这次浮海来至中原,原受无名大师之托。

 这一来,却令他难以定夺,缓缓宣了声佛号,一时沉不语。

 这时,却听一股啸声,自远而近。

 那啸声清亮越,古沛心里正奇怪,这附近居然有功力如此深绝之人,莽头陀却悚然一惊,埋首不语,似在思索什么!

 天目樵子陡地一阵大笑,拍手喜道:

 “他老人家来了——哈哈,小伙子、头陀,你们且莫得意,等他一到,你们就有得受的了!”

 哪知他话还未曾说完,忽然又有一段朗朗啸声,透空而起,霎眼间与那先前啸声互相纠

 但闻两股啸声,此起彼落,如同两条盘空矫龙,、斗得难分难解!

 天目樵子听了半晌,失声惊道:

 “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莽头陀忽地一声大叫,道:

 “‘曹上人’原来是他?果然是他!”

 这间隙,那两股啸声已然分出上下,曹上人的所发之声,显然已经占尽了上风,另一股啸声,却渐渐趋向低疲,黯淡。

 蓦然——如同长星曳空般,消匿于夜空中。

 天目樵子一声狂笑,得意地道:

 “嘿嘿…这人竟敢向我那主人家挑战…”

 莽头陀倏地一振月牙方便铲,沉然向古沛道:

 “沛儿,人各有志,莽头陀不能相强,但我受掌门大师之托,定必全力将你追回普陀,今夜另有一事,你不能在场。

 我且放你离去,须知头陀今后必定蹑踪在你身旁,下次见你,却不放你过去了——去吧!”

 古沛年轻好胜,适才听得这两股啸声来得特兀,若依素来之,他定要见识见识这位“曹上人”

 无如他这时急于身,听了此言,心下大喜,暗道:

 “我今一去,正是如鱼网,如虎归山,莽头陀,你要见我,只怕万难——”

 他竟忘了去替蓝惜茹解开被制道,不屑地瞥了天目樵子一眼,转身朝莽头陀躬身一礼,便自展开禅宗绝顶轻功身法,纵跃而去。

 莽头陀望着古沛远去,这个他自小呵护长大的孩子。

 这个一向对他唯命是听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如今他一涉世途,不再是先前在普陀山的“沛儿”——

 他喃喃念佛,深深叹息。

 但是他知道,他对这孩子今后的一切,是无能为力的,正如同十七年前,他奉命在普陀山下护法,终于挡不住无名大师一样无能为力——

 那曹上人所发的怪啸之声,越来越近。

 而且在越的啸声之中,蕴含着难以宣的怒火,虽然相距数里之遥,却仍令人听来心悸。

 莽头陀深思之中,扶了扶他那长有八尺的月牙方便铲,暗道:

 “这位怪老人,经过十七年漫长的岁月,癖竟仍然是这等急躁,而且——功力也比当年更深了——

 不知道他对禅宗门下之人,是否还存着深重的怨恨?尤其是无住大师一脉相传的禅宗子弟?——”

 沉忖半晌,他猛可想起那位被古沛点了的姑娘,这时仍躺在地上,不由心头一震,暗暗惊道:

 “这位姑娘,既然是那位怪老人的弟子,岂肯让她吃亏?少时,恐怕又免不了一番舌——”

 动念至此,又是一声叹息,暗道:

 “唉——沛儿这孩子,仍是那么粗心大意…他仍然是个孩子呢!…然而,然而他那件未了事,究竟又是什么呢?…他…他难道一下山,在短短数之内…就发现了他那至惨的身世了吗?…”

 其实,莽头陀何曾料到,古沛下山未及一月,不唯发现了他那至惨的身世,抑且机缘凑巧地,竟也得到了武林中人人得而甘的“群魔秘录”哩!

 这间隙,曹上人的啸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敛,他缓缓的移步,走至蓝惜茹身前,弯下身子,打算去替蓝惜茹解开被制的道。

 蓦然间,一阵耀眼的金光,倏然而至,莽头陀何等人物,心才一动,就听一声入耳心惊的疾叱:“住手!”

 莽头陀倏地收回已经伸出的右掌,抬眼望处,只见三丈开外,站着一个白发披肩长须拂,仪貌神态闲逸的古稀老者。

 那老人穿着一身非僧非俗,金黄齐膝的短衣,下面是扎脚葛布长,足蹬僧鞋。那短衣之上,不知涂了何物。

 在黑夜之_中,发出闪闪耀眼的金光,令人难以视。

 莽头陀打量间,不由低宣佛号,心道:

 “果然是他——原来他虽被逐出禅宗山门已近一甲子,对师门依然这般栈恋,才起了这个‘曹上人’的称号…”

 曹上人依然站在三丈开外,一双如炬的芒的眸子,闪电般在地上的蓝惜茹,跟莽头陀身上来回打量。

 随后,他一瞥天目樵子,声如洪钟地问道:

 “茹儿可是伤在这头陀的手中?”

 天目樵子原是南七省绿林魁首,算得是江湖中提得起的响当当的人物,他一瞥莽头陀,神色恭谨地说道:

 “茹姑娘是被另一个少年所伤…”

 曹上人“唔”了一声,又自问道:

 “什么?她…她竟会伤在一个少年的手里?…”

 只听他怒啸一声,目瞥莽头陀,接着问道:

 “那少年人现在何处?…这头陀,他既未伤人,恁地却在此?”

 天目樵子愣了一愣,不曾开口,曹上人陡地一声怒叱,喝道:

 “快讲,那少年人到哪里去了?”

 天目樵子一阵嚅嗫,愧忿地说道:

 “那少年人,在主人未到的片刻之前,被这头陀放走了…这头陀,仿佛跟那少年颇有渊源。

 只因那少年用禅宗独门封之技,制了茹姑娘之,我…我无法能解,是故这头陀才留下替她解…”

 他话没说完,却听曹上人突然一声厉啸,仰天不住地大声叫道:

 “禅宗…禅宗…”

 随后,他身形一掠,早闪到蓝惜茹身前,俯身而视。

 莽头陀见曹上人这般神情,心中暗自懊丧:“我不该不及早令沛儿替她解,至有此变…”

 思忖间,忽听曹上人一阵声透云霄的狂笑,掠身而至,霍然单掌一挥,狂飙疾卷而去,厉声问道:

 “头陀,你是禅宗之人吗?…”

 莽头陀骤然遇袭,疾喝声里,方便铲陡地在地上一点飘身数丈。

 霎眼之间,那曹上人单掌一挥之劲,击在地面之上,只听轰然一声大震,砂石飞进,弥漫半天,端地惊人至极。

 莽头陀站定身子,沉然一声佛号,竖单掌,朗声说道:

 “上人,洒家乃是峨嵋金顶天蒙和尚门下,虽非禅宗门人,却在禅宗门下寄迹,有何见教?”

 曹上人飞扬的长眉倏地一落“哦”了一声,神色稍霁地说道:

 “头陀,原来你是那天蒙老禅师之徒,算来你还小我一辈,我不为难你——”

 莽头陀高念一声:“阿弥陀佛”竖掌道:

 “上人既不与洒家为难,洒家斗胆却要告辞了——”

 曹上人并不答话,却见他微微扬首,喃喃自语道:

 “天蒙老禅师…天蒙老禅师…想当年,我被逐出山门之际,到那多蒙他间关奔波,到普陀来为我求情!

 …只可恨…无住那老秃驴…恩师太信任他了,我终于离开了普陀…算来,已经有一甲子了。”

 他又一瞥莽头陀,不由唏嘘地慨叹道:

 “我离开普陀之后,虽则留了披肩长发,但心中何尝一忘怀师门?…三十年前,天蒙禅师示寂之后,我连夜赶往金顶,然而…然而…在众僧心目之中,我无非只是个禅门的犯戒弃徒罢了…也只能在半夜时分,悄悄地在这位佛门中惟一知己的灵前徘徊至意而已…”

 莽头陀暗宣一声佛号,缓缓而道:

 “上人,过去之事,早已过去了,提它只有徒自烦恼而已…”

 曹上人恍若不闻,但见他浸于沉思之中,半晌,他忽地发须倒竖,长眉微扬,大吼一声。

 挥掌一阵疾风狂飙,将地面击成一个深坑,恨恨地道:

 “只可恨无住竟接了禅宗掌门之职,令我难遂重返师门之志。”

 话声中,又见他双掌齐推,轰然一声,地上又现出两个径有数尺的深坑,曹上人双掌推罢,又自咬牙切齿地道:

 “想不到无住偏又在我之前离开尘世,我…我连在他死后,击他一掌以消中积怨都做不到。

 …想不到…师妹…她竟因当年我许她的诺言,将我离普陀,令我抱撼终生…”

 说到此处,他竟放声大哭起来,一颗颗泪珠,自神光的熠熠眼眸泪泪滚落,与短衣金光映照,如同耀眼金珠!

 莽头陀见他触动往事,不由暗自心急,猛可里一声佛门“狮子吼”沉声喝道:

 “上人节哀,洒家告辞了!”

 曹上人懔然一震,倏地止声道:

 “头陀留步,何不到我‘曹别府’小住,稍解我对令师梦萦之思。”

 莽头陀竖掌躬身道:

 “洒家身负重任,实在不能再作停留,还望上人见谅,后若有机缘,洒家定当造府谒见,以谢盛意。”

 曹上人半晌不语,随道:

 “我自离普陀,发愿一不返师门,一不用禅宗武学,头陀,你既不再留,索烦你替我茹儿解开被制的道!”

 莽头陀点了点头,便自替蓝惜茹解了被制之

 曹上人却又说道:

 “头陀,这少年封的手法极其奥,他能打败我这爱徒,武功定然不凡,但不知他是何人之徒?”

 莽头陀见问,微微叹息一声,道:

 “这孩子叫古沛,说来也虽是禅宗弟子,却不是禅宗任何一位大师之徒——”

 曹上人大为不解,长眉一轩,问道:

 “此话怎讲?”

 莽头陀又是一声叹息,道:

 “他在禅宗上一代掌门人,无住大师示寂之前一个时辰入门,算来他今年十七岁,人禅宗之门也有十七年了,这孩子,上人你是见过的,那时他尚在襁褓之中——”

 曹上人心头一动,猛可悟道:

 “对了——那我闯上普陀,见无住大师示寂之后,手中还捧着一个襁褓之子,莫非那孩子,就是这个古…”

 莽头陀点头说道:

 “正是他,古沛。”

 曹上人忽有所思,抬头感叹地道:

 “当年我初下江湖,与无住、无恒师妹,并号佛门三位最年轻的佛门高手,武林中群魔闻名丧胆。

 但那时,我们已经是二十出头之人了——想不到这些孩子,十七八岁,就有如此超绝的造诣…

 还有那我来时,路上遇到的孩子,他那分内功啸声,再有一甲子修为,真不知要高出我多少…真是一辈新人换旧人…”

 莽头陀见曹上人称赞古沛,心下不由地十分高兴,口宣佛号道:

 “沛儿这孩子,那得无住大师以佛门开顶之功,将一身超凡人圣的修为功力,倾囊贯注,不啻平添数十年造诣,自然…”

 话未说完,忽听曹上人一声疾喝,若有所见地急急问道:

 “果真?头陀,果真他承受了无住的一身功力?”

 莽头陀宣声“阿弥陀佛”道:

 “洒家向来不打诳语。”

 曹上人听了这话,竟似十分高兴,连声急问道:

 “头陀,这姓古的孩子,他如今哪里去了?我到哪里可以寻到他?”

 莽头陀生鲁莽,一见曹上人问及,这才心头一凛,暗叫一声:“不好!”当下反问道:

 “上人,他与你毫无瓜葛,你问他作什?”

 曹上人仰天狂笑,笑了一刻,倏而敛声道:

 “当年我只道无住已死,自普陀回转之后,立誓不再涉足江湖,如今我才知道,无住人虽死去,他的武功却仍留在人世,岂不令我喜煞。

 哈…哈…我要寻到这姓古的少年,毁去无住那些遗留在人间的武功,哈…哈…”他连声狂笑,这时却听蓝惜茹一声娇嘤,慵然无力地缓缓爬将起来,缓迈莲步,到曹上人跟前行了一礼。

 曹上人一收笑声,怜惜地望着爱徒,只见她满脸悲切之,肩头衣衫破裂,虽然她用手掩着,依然出莹洁的肌肤。

 他不由心中大怒,暗骂道:

 “好小子,居然还这等轻薄…”当下,怜惜地问:“茹儿,你被那姓古的小狗欺负了吗?”

 蓝惜茹被师父一问,不由想起夜来之事,又是一阵羞苦,但,在心深处,她对那面貌酷肖“七哥”的三沛,并无怨恨之意。

 曹上人见她不答,立又急急地问道:

 “茹儿,那姓古的小狗,很…很坏!是吗?”

 蓝惜茹再也忍耐不住,一阵气苦,加上她被制多时,受了内伤,只听她婉委地叫了一声:“恩师…”

 “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便又栽倒在地。

 曹上人然大怒,挥掌击得砂石飞扬,转脸视莽头陀,疾然喝问道:

 “头陀,快说!他到哪里去了?”

 莽头陀单掌竖,道:

 “阿弥陀佛——此子潜离普陀,洒家乃奉了他掌门大师之谕,前来追拿于他,他往何去,洒家怎能知道。”

 天目樵子双掌一抡,大步迈将上前,吼道:

 “头陀,适才明明是你将他放逃走,怎说不知,须知你若不说实话,纵我主人不来为难于你,我天目樵子也难容你轻易身。”

 言毕,只见他双掌霍然推出,两股疾风内劲,齐奔莽头陀袭到!

 莽头陀心下大怒,暗念一声佛号,心道:

 “这厮好生蛮横!”

 当下一手持定方便铲,单掌一圈,疾翻之间,掌心向外,将九成内劲霍然外吐,将上去。

 天目樵子见莽头陀竟用单掌硬封,喝一声:“来得好!”身形一错,竟也疾然收回一掌,另一掌运足内劲,加速递出。

 说时迟,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双掌在中途相接,只听他们同时一声疾叱,掌势倏沾乍分,胜负立判。

 莽头陀铁塔般仍立原处,那天目樵子却硬生生被震退三步。

 天目樵子狂吼一声,站定了身形,便待二次发掌,不防曹上人一声猛喝:“孟杰住手!”

 天目樵子见主人喝止,当下如奉纶音,倏然收掌,躬身退在一边,两只铜铃般的环眼,却耽耽地注视着莽头陀。

 曹上人喝住天目樵子之后,忽然语气一变,冷冷地说道:

 “头陀,我念在故去的天蒙禅师份上,今却也不来留难于你,但却要你随我同转曹别府,那姓古的小狗一不来,你便一难以身——”

 莽头陀单掌当,抗声而道:

 “上人,那古沛现下不知何往,纵令上人以洒家作为人质,他又如何得知?何况洒家…”

 曹上人一阵狂笑,但见金光闪处,早已欺身而到,他指出如风,在霎眼之间,竟以“无影掌法”同时拂中莽头陀三处气血要

 莽头陀何等功夫,他见曹上人身形一闪,已知他要出手,正待闪让,无如对方身法掌势快得令人难以相信,再闭气锁,已然不及。

 当时只觉身上一麻,真气涣散,丹田内劲,再也无法提起,不由一声长叹,怔怔地站着,不再言语。

 曹上人冷冷一笑,道:

 “头陀,我这‘无影掌’闭之法,可称武林独步,除了你不能提起内力之外,并无其他害处,哈哈…”言讫,只见他点头示意,随后俯身捧起蓝惜茹,长啸之声中,金光连闪,早已走得没影了。

 天目樵子待曹上人去后,狠狠地将莽头陀一挟,另一手顺势抓过他的月牙方便铲,喝一声:“好沉的家伙!”

 迈开大步,飞也似地随后去了。

 啸声渐远,终于消失天际。

 东方渐呈鱼肚白色,晨星更见寥落,寒冷的清晨被风吹拂着。

 雷峰残塔之下,仅剩仇云的尸体,无声无息地躺着——

 这是天网少年,在武林之中,掀起了轩然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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