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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一入佛门万事空
 只见皇甫方双目中神情一连数变,喃喃地道:“计虽好计,但…”

 喟然一叹,住口不语。

 黄袍老道一笑道:“门主顾虑什么?”

 皇甫方叹道:“当年若非那位高僧,老夫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怎能忍心对他加害…这…”言下不由犹豫不决!

 黄袍老道笑道:“门主顾虑得太多了,俗语说得好,人无伤虎心,虎有噬人意,这位高僧如果不想加害门主,就不会窝藏虞大刚等人,既是窝藏虞大刚等人,就是公开与门主为敌,门主又顾虑什么?”

 皇甫方神光一振,大声道:“说得对,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茅顿开,一切唯道长之命…”

 黄袍老道欣然道:“这僧人既是道行不浅,普通一把火是奈何不了他的,至少需要用上火药百担,硝磺万斤,将这三仙岭顶完全夷平,才能遂门主之愿!”

 皇甫方然道:“这个容易…”

 声调一沉,向身旁的另外数名青衣人喝道:“即刻下令,命十里外的昆伦、武当、峨嵋等派弟子,就近急速设法,在一个对辰之内弄来火药百担,硝磺万斤,不得违误!”

 四名黑衣人应声而退,飞步驰去。

 岭上平静了下来,皇甫方静坐软轿之上,黄袍老道侍立在侧,两人不再交谈,显然在静待火药硝磺运来。

 石室中的项小芸又向佛心禅师道:“老禅师果有先见之明,真是人心难测,皇甫老魔方才表了一点人类应有的人,但立刻又被恶之念驱赶得无踪无影了!”

 佛心禅师诵佛道:“这就是侠所不同之处,侠义豪雄,每能择善固执,临难不苟,魔之徒则每多见异思迁,背义忘恩…”

 项小芸咬牙道:“老禅师大约都听明白了,他们已去弄火药硝磺,要将这三仙岭顶夷为平地,以百担火药,万斛硝磺的威力来说,那是绝对不容置疑的,不知老禅师有何打算?”

 佛心禅师平静地道:“冥冥中自然早有安排,何必要贫僧去强扭天命,—若果贫僧与施主等注定要烧死于此,纵使想尽方法,也是难逃此劫!反之,又岂是皇甫方所能烧得死的,不知女施主以为然否!”

 项小芸面色微微一红道:“老禅师说得是…”

 转向虞大刚淡淡一笑道:“看命运之神对咱们是如何安排的吧!”

 索跌坐在那铜镜之前,注目静观,不言不动。

 大忍禅师、悟非禅师,两人俱皆合什跌坐,默默念佛,像是静等死神降临,又像是根本不知此事,正在虔心礼佛。

 虞大刚面色肃穆,也静静跌坐在项小芸身旁不远之处,双目似在注视着面前的铜镜,又似在思索着其他之事。

 不久,只见一群群黑衣人络绎而至,有的手上提了一个个的瓦罐,有的则背着一袋袋的硝磺,俱都堆在了三仙岭的岭顶之上,那山四外,更是堆得累累皆是,令人不由惊心动魄。

 在皇甫方指示下,又有无数黑衣人去检拾柴薪,霎时问,将三仙岭巅堆积得有如山丘。

 那黄袍老道欣然一笑道:“差不多了,咱们…”

 皇甫方转头吩咐道:“火速传令,退出三仙岭三里之外!”

 四名黑衣人齐声暴喏,飞驰而去。

 不久,但见岭上的黑衣人纷纷四散,俱向岭下驰去。

 项小芸望着铜镜中没有了黑衣人的影子之后,忍不住又道:“虽说万事皆有前定,但世人必须挣扎求生,谚云人可胜天,不能完全归之于命运。倘若咱们在此坐待火起,未免类若愚人之行!”

 佛心禅师忽然拊掌道:“女施主这话也对,贫僧也多少做一些准备吧…”

 声调微顿,又道:“这顶之上本有一处飞瀑,但三十年前改由岭后山涧暗道而下,以致外面看不出飞瀑泉…”

 项小芸一笑道:“怪不得老禅师如此沉着,原来岭顶上就有水源!”

 佛心禅师微微一笑道:“三十年前山泉飞瀑忽然改由岭壁山涧暗道而下,贫僧已猜到可能将来要遭一场火劫,如今果然应验了!”

 项小芸忙道:“眼下有办法使水源外溢么?”

 佛心禅师诵佛道:“若是我佛早有安排,那水源该是可以弄得出的…”

 话锋一转,又道:“诸位且请宽坐,侍贫僧先去查看一下!”

 长身而起,向外走去。

 虞大刚随之而起,道:“老禅师是否需要晚辈助一臂之力?”

 佛心禅师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那飞瀑所以改为暗,只不过由于水源尽头滚落了一块千斤巨石,只要移离石块,水源又可恢复三十年前的泉飞瀑,这点小事,贫僧还能够做得到,施心尽管宽坐少待,也就是了!”

 虞大刚只好依言又坐了下来,目注佛心禅师迈步从容而去。

 铜镜中仍然呈现着外清晰的风景,一罐罐的火药,一袋袋的硝磺,与杂乱堆积的木柴,凌乱满目。

 项小芸心中忐忑不安,目注虞大刚时,也是一付焦忧之,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忽然——

 只听一声尖锐的啸声破空传来,那铜镜之上也随之出现了一团火光,显然是皇甫老魔已经下令施放火箭,要引燃岭顶上的火药硝磺了!

 那支燃烧的火箭在距前三丈之处,但听轰的一声,附近的火药硝磺已经引燃了起来。

 火势蔓延得极快,已经向四外扩展延烧了开来,耳际间只听轰隆之声大起,岭顶上即将变成一片火海。

 佛心禅师仍未归来,铜镜中尽是轰轰的爆炸之声,与燃烧的大火,不久之后,由铜镜中所能看到的已经只是一片火海,除此而外,再也看不到什么别的了!

 项小芸心头暗忖:这佛心和尚难道是那皇甫老魔的一着计谋,世上那有这种神化之事。

 一念及此,不由大为不安起来。

 忽然——

 一片水声传了过来。

 项小芸投注了虞大刚一眼,两人同时向铜镜之上注目看去。

 只见大火中忽然有一处悄悄熄灭了下来,正是山四外附近,在顶之上三丈之处,一片飞瀑汹涌而下,势如千军万马,将附近的大火俱皆灭熄。

 项小芸忍不住叫道:“妙啊,这泉水来得实在及时!”

 耳际间忽听佛心禅师道:“虽是这飞瀑救下了佛心寺,但这三仙岭上不知有多少生灵死于这场大火之中,这仍然是一场大劫!”

 火药爆炸声与大火燃烧声仍然连绵传来,整个三仙岭果然要在这一场大火中被夷为平地了。

 至少过了两个时辰,火势方才停了下来。

 铜镜中已是一片荒凉景象,项小芸等正在咬牙叹息之际,忽见佛心禅师拉起那一方红布又将铜镜遮了起来。

 项小芸怔了一怔,道:“老禅师为什么不给我们看下去了?”

 佛心禅师一笑道:“虽然此地保留下了数丈方圆之地,但在岭下却绝难看得出来,那皇甫方既是认定此处已毁于火,他大约早已远离而去,施主们可以到外去看了!”

 项小芸忙道:“老禅师说得是!”当下与虞大刚等相偕而出,到了山之外。

 只见一切景物与在镜中看到的大同小异,三仙岭上已成了一片荒枯之场,岭顶上对坐的仙人对奕般的三块巨石,也在火药爆炸燃烧中失去了踪迹。

 佛心禅师诵佛道:“劫数,劫数…”

 项小芸激动地道:“老禅师不但是佛门高人,同时也是武林高人,何不请与项小芸等一齐去诛除那皇甫老魔?”

 佛心禅师连连诵佛道:“罪过罪过,贫僧方外之人,不能再加入杀戮之事了!”

 项小芸道:“老禅师虽是好生恶杀,但将这世上的恶人除之是以救世,留之足以伤生,难道杀却恶人就不是功德么?”

 佛心禅师叹口气道:“施主之言虽然不无道理,但贫僧毕竟不适于复入江湖再效驰驱了!”

 项小芸裣衽道:“既然如此,项小芸等就要拜别了!”

 佛心禅师笑笑道:“施主等请便,我等的一段缘法,就此…过去了…”

 项小芸忽然卟地跪了下去,道:“项小芸蒙老禅师活命之恩,理应大礼相谢!”

 佛心禅师闪身避开道:“施主太过客气了!贫僧如何担当得起!”

 项小芸仍然端端正正地叩了四个响头,站起身来,道:“晚辈不揣冒昧,此后当执弟子之礼,他江湖平静之后,只要项小芸尚有命在,一定再来叩拜!”

 佛心禅师双手连摇道:“会合离散,皆有定数,一丝一毫也勉强不得…”

 忽地微微一笑,道:“诸位听到了么…”

 项小芸等倾耳听去,原来一片马蹄之声传了过来。

 众人初时颇为愕然,但项小芸却似乎立时就听了出来,只见她面绽微笑,十分激动地道:“是我的乌骓宝马…”

 果然,那马蹄声来势甚急,由远而近,不久已至岭下。

 佛心禅师又复微微一笑道:“如果贫僧未曾听错,这马上大约还有贫僧新收未久的弟子同来!”

 众人听得颇感困惑,但这个谜立刻就揭开了,只见项小芸的乌骓宝马果然有如一阵泼风一般飞驰而至,坐在马上的霍然竟是中州大豪。

 乌骓宝马眨眼已到身前,中州大豪滚鞍下马,忙不迭地先向佛心禅师合什顶礼恭声,道:“弟子回来了…”

 佛心禅师哈哈一笑道:“你来得正好,这几位都要走了…”

 中州大豪微喟一声,向项小芸等投注了一眼,道:“此马系在下途中所遇,因知为项姑娘之坐骑,故而将它带来,就请项姑娘收回了…”

 说着将马缰递了过去。

 项小芸接过马缰,裣衽道:“晚辈还未拜谢前辈援手之德!”

 中州大豪淡淡一笑道:“项姑娘客气了…”

 目光转动,又接下去道:“既是诸位就要离此,在下不多耽搁诸位了!”

 侧身一站,肃客而行。

 项小芸投注了虞大刚等人一眼,忽道:“听说陆前辈要削发出家了?”

 中州大豪颔首道:“既承见问,在下不妨明告,已蒙佛心禅师收录,就要披削了!”

 项小芸踌躇着道:“无心师太目前已与黄姑娘等另途赶赴泰山,不知…陆前辈是否还要与她会一面?”

 中州大豪面悲凄之,叹口气道:“过去的事,已如轻烟飞雾,春风一吹,了无余痕,在下不愿再提过去之事,自然也不必再见她了。”

 项小芸凝重地微喟一声道:“如此也好…祝福陆前辈早成正果,晚辈就此别过了!”

 拉起乌骓宝马,向岭下走去。

 虞大刚、悟非、大忍禅师等相继告辞,也向岭下走去。

 第三黄昏。

 距泰山七十余里的汶河岸前,项小芸与虞大刚收住马缰,滚鞍下马。

 一轮落的余晖斜照在汶河河水之中,泛起一层红色波,有一种寂静落寞的凄凉之感。

 虞大刚瞪望一下滚滚的河水,皱眉道:“此处为何没有渡船?”

 项小芸皱眉道:“是啊,汶河河水切断了南北的官道,这里不但该有渡船,而且该不只一条才对…”

 虞大刚目光四转,奇道:“为何也没有过路的行旅客商?”

 原来此刻天色并不算晚,但官道上却没有一个人影。

 项小芸忖思了一下,又道:“大忍、悟非两位禅师,不知是否已经先一步赶到了泰山?”

 原来他们早已分路而行,大忍、悟非两僧兼程急进,项小芸与虞大刚则又弯回了那山村之中,处理了月魔翁及他的弟子的尸体,又在附近明查暗访,打探北人熊梁一尘的下落,但结果却毫无影踪,两人方才乘马而来。

 当下,虞大刚沉凝地道:“江湖形势,瞬息万变,他们两侠的情形如何,倒也难说…只是这里情形奇怪,为何会没有渡船?”

 项小芸略一沉道:“这河面不过五十丈宽,乌骓宝马自有渡河之能,这片河面也还拦不住你我两人,依我看咱们干脆就这样渡了过去,赶到泰山黑龙潭,不就一切自明了么?”

 虞大刚摇摇头道:“且慢,…依我看,咱们该从长计议。”

 项小芸皱眉道:“这还有什么可计议的?”

 虞大刚道:“倘若泰山之内发生了变故呢?”

 项小芸怔了一怔,道:“泰山黑龙潭边不知已集中了多少武林豪雄,何况,令师与孙先生及九华老人均在,大约不致于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吧!”

 虞大刚摇摇头道:“这也难讲,总之,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项小芸道:“依虞大哥之见呢?”

 虞大刚道:“至少该找个丐门弟子问清讯息!”

 项小芸苦笑道:“这里十余里内并无人家,连个过路之人俱都没有,到那里去找丐门之人!”

 虞大刚笑道:“这时虽然没有,但咱们不妨到别处去找…”

 伸手向背后远处遥遥一指,道:“十里之外是汶镇,咱们到镇上休歇一宵,不好么?”

 项小芸忽然兴奋地道:“这真是最好的提议,这些天来风尘劳顿,也该养养精神,明天再去泰山,…听说汶镇的面食出名,也该一快朵颐了!”

 虞大刚微微含笑相偕拉马走去。

 两人不再乘马,就在夕阳投照下,沿着汶河缓缓走去。

 费了顿饭光景,方才走到镇中。

 使两人俱皆深感讶然的,是镇中十分寥落,半数以上的商店都已打烊,虽然此刻甫初更,已是有如夜半。

 虞大刚剑眉深锁,道:“这情形十分显然,定然是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在镇中兜了一转,竟连一个丐门之人也不曾遇到,项小芸闷闷不乐,与虞大刚双双向一家饭店走去。

 那家饭店之所以不曾打烊,是因为有两个醉鬼赖在店中不肯离去,店中人对项小芸虞大刚都投注了好奇的一瞥,一个四旬左右,像是店中的掌柜,凑上前来陪笑道:“两位客官是要吃些什么吗?”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如不吃吃喝喝,怎会进这门来?”

 店掌柜连忙陪笑道:“连生意不佳,小店里不曾预备下什么好的酒菜,只怕…”

 虞大刚一笑接道:“我们是路过之人,随便吃些什么,都不要紧…”

 项小芸心中烦闷,没好气地道:“就你现在的酒菜,拣好的尽量拿吧!”

 店掌柜觑觑虞大刚的宝剑,项小芸的长鞭,有些畏惧地连连颔首道:“是,是…简慢的地方,还请两位包涵…”

 项小芸投注了虞大刚一眼,向那两个醉鬼所坐的旁边桌上坐去。

 那两个醉鬼大约都是三旬开外的年纪,由衣饰打扮上很像是走镖的镖师之,但两人的情形却十分困顿。

 两人俱皆神情萎顿,于思满腮,已经醉得东摇西摆,但面前所摆着的却只有几盘已快吃光的小菜。

 由此可见两人俱都十分落魄,项小芸与虞大刚相继就坐,那两名醉鬼却连两人睬都未睬一眼。

 项小芸向虞大刚皱眉道:“这汶镇上并无镖局,这两人定是外路来的,但他们为何却落魄在此处呢?难道…”

 略一沉,住口不语。

 虞大刚道:“芸妹怀疑到什么事上去了?”

 项小芸道:“我原认为他们是镖银被劫,难归,但又觉得不大合理,所以才住口不说下去了。”

 虞大刚道:“镖银被劫,原是常有之事,这有什么不合理的?”

 项小芸一笑道:“我怀疑他们的镖银是被神武门劫掠而去,但神武门正在霸服天下,大约还没有这么多闲暇来打劫镖银吧!”

 虞大刚也笑道:“要明了真象,须是问他们两个…”

 微微一顿,又道:“但他们两人一来烂醉如泥,二来,咱们两人似乎也没有这份闲暇去问这些闲事吧!”

 适在这时,店伙送来了酒饭,有一盘卤,半只烧,几盘小菜,另外则是面饼、馒头等类的食品。

 至于酒,却只有小小的一壶。

 项小芸望着那小壶酒,皱眉道:“为什么这酒不多拿些来?”

 那店伙打拱作揖地陪笑道:“不瞒客官说,今天小店里实在没酒可卖了…”

 项小芸冷哼道:“去烧锅上去拿!”

 那店伙苦笑道:“本镇没有烧锅,至少要跑上八里到景芝村去,只怕两位客官等不及了!”

 项小芸还发作,却听虞大刚悄声道:“算了,小兄发觉了一件可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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