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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故旧
 黑暗中,影子气吁吁的奔到近前,脸上的神情十分兴奋:

 “老板,我们运气不错,就在那片林子过去,有一道斜坡,哈,坡上居然有户人家,还是幢砖瓦房哩,你说凑巧不凑巧?”

 查既白道:

 “会不会是幢废弃了的空屋?你看清楚有人住在里头?”

 影子忙着:

 “错不了,屋里业已掌起早灯,亮晃晃映着人影闪动,庄稼人起身抢在头前,包准是在做朝食啦,咱们快一步过去,说不定正好讨碗热粥喝,顺便要两个白馍,又解渴,又搪饥——”

 了口口水:“娘的,我们使银子买!”

 影子道:

 “那就更方便了,能加买点鸡蛋食什么的,吃起来就益发适口适心啦。”

 谷瑛笑道:

 “经你们这一说,我也觉得嘴馋起来,这些天来总是饥一顿少一餐的,没好好吃过喝过,待会找上那户人家,可得央他多弄点味的东西补一补…”

 查既白道:

 “就是这话,最好能买上一只老母炖它一锅,再加个蹄膀肚子或火腿什么的提提味,,老子一个人就干得下半锅,哪怕花上一百两银子也情愿!”

 影子摸着肚皮,喉结不停上下移动:

 “我的亲娘,馋虫业已爬到嘴边啦,想想看,那油旺旺的一锅炖,锅里衬着半肥瘦的蹄膀,红白问的火腿片浮沉着,香味不但扑鼻,更且沁心;老板吃半锅,剩下半锅我和谷瑛也就好歹消受啦…”

 谷瑛道:

 “我们还等什么?”

 点点头,查既白手指林边:

 “走,开路吃炖去!”

 走过那片稀疏的树林子,果然看到斜坡上孤伶伶的那户人家,不错,是两间相连的砖瓦房屋上的烟卤还在袅袅冒着炊烟,敢情真是在做早饭啦。

 “咕”的了口唾沫,查既白好像已经看到那锅热腾腾,香的炖摆到桌上了,隐约间,他似乎还闻到了那股了人的汤味道。

 影子抢在前面,于微的曙光中举手叩门——十分温文尔雅的举手叩门。

 只敲了几下,门里已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谁呀?”

 影子先把自家的衣衫抚整了一番,然后才以一种非常和悦的腔调回话:

 “我们是几个过路的行旅,为了贪图赶路,夜里走得早,这一大段脚程赶下来,真叫又饥又渴,特地上门来讨碗水喝,还请行个方便…”

 厚重的土门轻轻启开,屋里的灯光映照着那当门而立的人——嗯,是一个老年人,一个老年的女人。

 那老太婆眯着眼打量影子,皱纹重叠的面孔上展现出一抹笑颜,她咧开那张于瘪又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说话有些不关风:

 “呵呵,原来是赶夜路的外乡人,小伙子,你们一共有几位呀?”

 影子陪笑道:

 “老大娘,我们一共三个人,叨扰之处,必有小小补报…”

 站在较远处暗影中的查既白,一听那老太婆说话的声音,觉得颇为耳,他稍稍向前移近了点,仔细瞧去,却差点笑了出来!

 真他娘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那门里的老太婆不是别个,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趁火打劫,硬索了查既白三万五千两银子买命钱的‘虎姑婆’牟香!

 这时,牟香笑得更亲热了,她一偏身子,摆出好一派慈祥长者的悄梯神情:

 “唉呀,说什么补报不补报?出门在外的人,谁没有不便的时候?快别提这些,小伙子,招呼你的伴当进屋来坐,巧得很,我这才熬好一锅稀粥,蒸妥两笼黄面食呢…”

 影子微微躬身,感激的道:

 “多谢老大娘慷慨,我们也就敬领了。”

 说着,他赶紧回头低叫:

 “老板,老板,人家老大娘有请啦…”

 牟香双眸闪亮,喜不自胜:

 “小伙子,你还是和你们老板一道搭档的呀?你们老板在哪儿发财哪,蒙黑起早的赶路,必是有一票重大的生意等着做吧?”

 不待影子回答,查既白己从昏暗中了面,他笑呵呵的道:

 “可不是?牟大娘,所以我身上尚带着大笔的现银,成把的金银子哩!”

 牟香不呆了呆,由于屋里亮,外头黑,她一时没有看清说话的人,却相当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仍然笑得恁般和气:

 “外头是哪一位呀?听口气似乎还认得我老婆子——”

 重重抱拳,查既白皮笑不动的道:

 “在下姓查,人称老查,牟大娘,咱们可是有一阵子不曾把晤啦!”

 牟香神色急速变化着,嘴里却夸大的叫嚷出来:

 “我道是谁?想不到竟是你老查来啦,老查啊,这天下真是何其大义何其小,我这才在吩叨着不知什么时候见得着你,你却自己找上门啦,稀客稀客。老查,快请进来坐,我老婆于要好生看看你…”查既白心里窃笑——娘的,好一一个积世的老虔婆,你倒不是想看看我查某人,只打谱用面子先把我老查稳住,再图后谋罢了!

 他哈哈笑着,大大方方的朝门卫走,影子在旁有些惘的道:

 “老板,啊,你和这老大娘竟是素识?”

 查既白挤眉弄眼的道:

 “何止素识?我们在银钱上还有来往哩。”

 三个人进了这间摆设陋的堂屋,牟香先招呼着他们落坐,一边拉开嗓门朝里喊:

 “熊娃子啊,叫小狼把稀粥和馒头端出来,再切盘野味、洗上一把葱白,我们家里来了贵客啦!”

 里屋有人答应着,牟香这才眯起双眼端详查既白,她在上下打量一阵之后,不由摇头叹气。

 “老查,看来你似乎时运仍然不济,怎么弄得般狼狈法?全身里外又是血污、又是灰土,就像刚和什么人大拼之后仓皇奔命的模样…”

 查既白也叹了口气:

 “你正说对了,牟大娘,这些日子来,我可的确过得不顺当,尽和刀口子结缘,他娘就同个卖人的差不离了,说起来,咳,真叫惨…”

 牟香满脸同情之,她仿佛相当关切的道:

 “都是和些什么人卯上啦?天可怜见,你身上那横一道、竖一条的伤口,连我光看着心里全透麻凉,割在上一定痛死人啦,唉,老查,你也真是的,自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身子,人要这样挨割挨剐下去,能撑得多久哇?”

 查既白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是和谁结了仇,他清楚牟香的底细,知道这老婆娘是个标准“见利忘义”的东西,大半辈子全靠落井下石的招数挣金搂银,如果牟香探悉他们乃是和近在飓尺的“丹月堂”结下梁于,十有八九会暗里前去通风报信,领取赏金,查既白可不愿再花一次买命钱、再遭一次可能对实际毫无帮助的勒索!

 ,他故意愁眉苦脸的道:

 “牟大娘,人是做的,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又不曾发疯发癫,怎会如此作践自己?也是没有法子啊,事情罩到头上,总不能顶着,扮熊耍孬一样要遭罪,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就不如硬着干啦!”

 牟香跟着不着边际的感叹了一阵,又冲着影子和谷瑛问查既白:

 “老查,这两位是?”

 查既白简单明了的道:

 “朋友。”

 “哦”了一声,牟香道:

 “能跟着你同患难,必定是极其要好的朋友了?”

 查既白笑笑,道:

 “不错,我们是极其要好的朋友。”

 指了影子,牟香道:

 “这小伙子叫你老板,我还以为是你的伙计呢。”

 耸了耸肩,查既白道:

 “我们是伴当,原没什么主从之分,大概我比他痴长几岁,在称呼上他高抬我一点就是了…”

 这时,影子着口水,低声道:

 “老板,那锅汤…”

 查既白打了个哈哈,道:

 “你不提,我还差一点忘了,是的,那锅汤…”

 牟香下解的道:

 “汤?什么汤?”

 查既白一本正经的道:

 “牟大娘,不瞒你说,这几天来,我们三个可是受了不少折磨,吃没吃好,喝没喝足,人被糟蹋得不成话啦,所以么,我门想吃点好的东西补一补,也把枯干的五脏庙滋润一下,我们一致决定。先来上一锅老母炖的汤,汤里再加个时子、一段云腿,汤要熬得浓、要炖得烂,当然,里面能再加点香菇竹笋什么的配料,就他娘更美了…”

 牟香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说老查呀,看样子你们三位可真是被折腾得不轻,以你老查的身份场面,平里别说吃只,吃块,哪怕是现炖一只活凤凰你也不会觉得稀罕,瞧瞧眼下吧,只不过是熬锅汤,你竟说得这般郑重其事法,倒叫我一时傻住啦,老查呀,先头我还以为你打谱叫我准备一锅人汤呢…”

 查既白忙道:

 “听你这一说,似乎炖锅汤不成问题?”

 牟香嘿嘿一笑,双掌连拍:

 “熊娃子,昨天你打的那只山不是早用文火炖在灶上了么?这一夜熬也该熬出味来啦,给我一道端出来,为娘的便少补一次,权且替贵客加道菜吧…”

 里问又一声答应,随即从门后转出一个怪人来——说这人“怪”一点不错,瘦的身躯,肤黝黑透亮,肌结实扎,块块坟突如栗,全身上下汗浓密茸生,偏顶着一张狭长脸庞,脸上的五官也都是细窄的,两眼却绿光隐,这人的形态间,颇具有那么点狼味,再加上他斜披袒肩的灰褐狼皮挂靠,看起来就益发接近了。

 这怪人左手上托着一瓷钵的稀粥,右手拎着二浅口竹筐的黄面悻谆,头顶上更顶着一只大木盘,木盘中尽是油亮鲜郁的大块卤,还有把切的刀子在上面;稀冒着热气,悻伸散发着刚出笼的暖香,而卤的芬芳尤其引人入胜,这些味道加合在一起,人便不饿,也会透着三分饿了…

 查既白不由食指大动,他着一双手连声赞叹:

 “往昔里真他娘人在福中不知福,大鱼大视若糟糠,今番受过委屈,才知道那是人间珍品,果腹充饥的无上妙物;瞧瞧这滚烫的米粥,热腾腾的馒头,油旺旺的卤,我,就算吃了下地狱,我姓查的也情愿!”

 牟香笑嘻嘻的道:

 “尽情的吃吧,那只山也该炖烂了;还是昨天熊娃子使弹弓猎着的,好大好肥的一只彩羽母山,怕没有四五斤沉,膘垂油厚,包管出味,就叫巧,像是端端为着你们炖上锅的…”

 看着那怪人一样一样朝桌上摆置这些吃食,查既白连口水:

 “感谢老天爷的恩赐,竟在大地上孕育了这么多美味可口的食物给我们享用,人他娘活着能够吃原就该心满意足了,想不透为什么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争纷纠葛,莫非个个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牟香指着木盘里大块大块的卤道:

 “啊,这是鹿,这是免,那一块是野猪的后腿…全都经过老卤淹泡,味道香醇厚重,你们且先吃着,吃了以后如果能够心无他念,志无他求,将一切望全泡在口腹的足之内,则我老婆子不惜再割下自己身上的人来飨食各位!”

 原来牟香所言乃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中有画(话),暗驳查既白的一时感叹,皮里秋,是指人活着那能端巴望填肚皮算数!

 查既白老实不客气的拿起一个馒头,一分为二,就着木盘里的小刀切下一大片鹿来夹往当中,牟香正等着看他那张嘴大嚼之状,查既自己把夹馒头送到她的面前:

 “牟大娘,不是我多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入之心却不可无,你要叫我们这三个饿鬼开始大嚼,能不能先吃一口给我们看?”

 牟香先是脸上变,却随即接过夹馒头来,咬上一大口,跟着又咬上一大口,一边使劲咀嚼,边愤然作声:

 “这年头,不是好人做不得吗?我老婆子满腔热诚,一片真挚,却换来人家的猜虑疑忌,早知道,还不如关上大门来个不理不应,也少了这些呕事!”

 已走到里屋门边的那个怪人,闻声之下站住脚步,侧脸望向牟香,是一副“听命行事”的架势,看情形,他对牟香似乎十分尊敬忠耿。

 一挥手,牟香没好气的道:

 “没有你的事,小狼,进去帮熊娃子的忙!”

 等那叫小狼的怪人走了进去,查既白和影子、谷瑛三个已开始动手吃喝起来,查既白一面狼虎肌一边陪着笑,伊晤不清的道:

 “你可…,别生气,我说牟大娘,江湖走道,我少不得谨审点…哦,却绝对没有猜忌你的念头…我说牟大娘,今天你我立场互易,你也会像我这样做…可不是?”

 牟香咬着夹馍,悻悻的道:

 “一片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这世道还像个世道么?我们也算旧识,你这么不相信人?”

 又切了一大片狸腿朝嘴里,查既白顺手再咬进半个黄面悻谆,他他腮帮上鼓得老高,在上下颚的用力咬合动作中,更用木勺舀了大半碗米粥:

 “相…信…我怎会…不相信你?这只是例行…,公事…”

 哼了哼,牟香走过去端起瓷碗来,大口嚼碗里的米粥:

 “好,不用你说,这粥,我老婆子也替你。例行公事,的品尝过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伸出油腻的大手,查既白替谷玻也舀了一碗米粥送过去,边冲着牟香瞅牙一笑:

 “放心,牟大娘,对你我是早就放心了…哦,刚才你是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说要割你身上的给我们吃?”

 牟香怒道:

 “如果你们只需填肚皮就能清心寡,再无他求,我就可以这么办!”

 喝了一口粥,查既白笑道:

 “我乃是有感而发,牟大娘。,你之与我论调不同,只是因为你不曾像我们这样遭过饥渴,一朝你也尝试尝试,想法就会有异了…”

 牟香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幽凄凄的冒出几句话:

 “老查,你照实说,你们真的是凑巧摸到这里的?”

 使劲下口里的东西,查既白瞪眼道:

 “然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就算你还欠我五千两银子,我也犯不着到处追踪或寻查于你呀!”

 牟香眼珠子一翻:

 “我欠你五千两银子?”

 查既白打着哈哈:

 “莫不成你还忘啦?我说牟大娘,你不是救过我一遭么?你不是为了救过我那一遭而向我索取了二万五千两银子的报酬么?”

 牟香形自若的道:

 “不错,救你与你那伴当一命,我并不认为二万五千两银子的需索有何过份之处!”

 查既白笑道:

 “是不过份,而且我也照付了,牟大娘,问题在于你老人家多拿了我五千两银票,说好二万五千两的报酬,却超额五千两成为三万两,这不是你欠我的么?”

 牟香微微一怔,又作寻思之状,好一阵子,才“哦”了一声,是种恍然而悟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好像不是我有意多拿,缘因你的银票数额凑不拢我们谈妥的价码,少一张就欠数,多一张便超出,而我呢,偏又一时找换不开,所以,啊…”查既白咧开大嘴:

 “所以,牟大娘你便索兴超额先收五千两了,你说过,多出来的钱算欠我的,这一欠,可有好长一段辰光了吧?”

 脸色一沉,牟香老大不快的道:

 “要好耍滑不耍赖,我老婆子走三江过五湖,肩膀上跑得马、胳膊上立得人,什等场面没见识过、什等境况没经历过?区区这点银子,难道我还会坑你骗你?老查,你也未免小看我了!”

 查既白忙道:

 “决无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顺便提提而已,牟大娘,总不能说,我老查连开口都不该吧?”

 哼了哼,牟香道:

 “放心,老查,我老婆子只要该收的,不该我要的我乃分文不取,你不信,无妨堆座金山在我前面试试,我连瞅也不会瞅上一眼!”

 查既白呵呵笑了,他心里在想,这老太婆真他娘生了好一巧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明明是落井下石,节骨眼上捞横财的黑心主儿,偏偏就能假撇清,扮出那等的三贞九烈,冠冕堂皇来,娘的,堆座金山给她看?不必金山,只那么一堆银屑,这老婆子就必定两眼眩花,准备动点子玩活人了;所谓光打九九不打加一,虎姑婆乃是专门打那加一的一,一家伙就能把人砸个死去活来!

 牟香直视查既白,恼怒的道:

 “你笑什么,莫非我说得不对?”

 连连点头,查既白道。

 “对,对。牟大娘,你说得对极了,我也知晓你一向是这样的人一一耿直清介,一丝不苟,该你的是你的,该我的是我的。”

 牟香一仰脸,道:

 “犯不着再加条尾巴,那五千两银子,我决计会还你!”

 拱拱手,查既白道:

 “多谢多谢,这倒真是及时雨,身处如此困逆,原携财物业已四大皆空,正愁难以为继,大娘慷慨,好歹撑过这阵艰难,几个人添衣补食,想是够了…”

 这时,一边的谷瑛像已吃,她刚把手上的瓷碗放下,满口着卤的影子已急忙含混不清的示意:

 “等等…后头还有哩…还有汤没喝…”

 正待伸手切的查既白赶紧缩回手来,冲着牟香一瞅牙:

 “可不是:我倒差一点忘了,光叫这些稀粥填满肚子,香汤就喝不下了啦;我说牟大娘,那锅炖呢?彩羽母山、油重膘厚的彩羽母山?”

 牟香没好气的道:

 “也没见过这么嘴馋的人一一你们稍候,少不了那锅,我老婆子五千两白花花的纹银都不想赖你分文,岂会赖掉一锅?”

 就在这时用卜高大壮的熊娃子已从里屋走了出来,双手用厚厚的棉布挚托着一只瓦罐,好家伙,盖子尚未揭开,那阵子的香气己透鼻入胃,真是纯正浓郁的原汁汤!

 熊娃子仍然是以前的那身穿着打扮,一点也没有变化,查既白看在眼里,不暗中怀疑,这位汉苗合种的女人,是不是再也没有其他行头了?

 瓦罐端置桌上,牟香亲手掀开盖子,哗,汁的异香腾腾升浮,便越发浓重甘腻,引得人馋涎滴;牟香先给自己舀了一碗,一边撮吹散热气,边有声的嚼了两口——她这也算是“例行公事”证明汤的成份绝对只是汤。

 影子拿起查既白与谷玻先前喝粥的瓷碗,连带汤各舀了一碗,分别递到二人面前,他自己舀的那一碗,乖乖,差点就溢出碗口啦。

 炖得很酥很烂,油黄浓稠的汤汁上浮着片片薄膘,另有几星浅褐的菇丁浮沉其问,端的香味俱全,不曾入口,光看着已是大大的享受了…

 查既白也撮嘴吹拂汤面的热气,然后,他深深呼吸着,大口大口喝下半碗汁——咂着舌头,他无限足的长嘘:

 “我他娘,活了这大半辈子,竟不知道汤有这么个好喝法,我说牟大娘,真正是多谢,就凭这一手调羹之妙,你母女俩何苦去吃杂八地?专开个店卖炖连汤,财就发不完…”

 嘿嘿笑了起来,牟香眼睛闪亮:

 “老查,果然有你说的这么适口?”

 又大口喝完碗里的汁,查既白道:

 “决不是故意巴结,牟大娘,我险险乎把舌头一遭下肚里了!”

 牟香似是十分受用,她眉开眼笑的道:

 “这只山可不是我调理的,乃是我家熊娃子的手艺;老查呀,我家熊娃子不但人生得标致,闺女该会的她也全会,不论女红刺绣,量布裁衣,不论下厨调羹,洒扫整洁,她都巧勤快得很;再说呢,她会的而一般姑娘连边都沾不上的就更多了,她力大无穷,上山砍得柴,下海摸得鱼,功夫好、心眼活,要是哪一家儿郎有幸得我们熊娃子垂青,呵呵,这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啦…”

 人高马大的熊娃子,居然也懂得害羞,她那张大脸盘浮起一抹酿红,依蹭在牟香身边扭捏着,一边还拧绞双手,好一派娇羞不胜的模样。

 查既白不觉了两口唾,却不知怎的一开口仍然嗓门发沙:

 “啊,牟大娘这位令媛,确然不同凡响,有她独成一格的长处,将来,啊,端看是哪家小子有这个福气了…”

 忽然又叹了口气,牟香道:

 “可恨这丫头偏又目高于顶,等闲人看不上眼,年岁也不小了,青春虚耗,她虽说不急,我这为娘的却替她担心;女娃子大了,总不能成天到晚仍跟着老娘亲闯道混世,吃杂八地呀,再这样下去,丫头越发野得不像话啦!”

 查既白陪着笑道:

 “正是这话,令媛固然一片孝心,要多侍奉你几年,然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做母亲的可是期望早早替令媛说妥婚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不知牟大娘你是否业已相中什么人家的儿郎?”

 牟香摇头道:

 “这倒还没有,婚姻主要靠缘份,此外也得我们家丫头中意才行,咳,她呀,好像大底下男人没一一下放在眼里,以前就有好些个俊俏小子粘过她,这丫头却连理都不理人家…”

 说着,她转过头去,怜爱的瞅了瞅依在身边的熊娃子,这位膀阔的“大”姑娘腼腆的哼卿了两声,似乎想钻进她娘怀里的架势。

 查既白深深了口气——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笑出声来,他连连眨着眼,扁着嘴,表情有些古怪,影子见状,赶忙又舀了一碗汤送过来,查既白捧起汤碗,急急喝,却又差一点噎了气。

 牟香格格笑道:

 “慢点吃,慢点吃,真个饿鬼投胎不是?就算我们熊娃子的东西做得可口适味,你也别过了量呀,看看这副德…”

 放下瓷碗,查既白手抚肚腹,打着嗝,十分足的道:

 “了,真个了,牟大娘,一饭之赐,胜过平时三之饮。谨此致谢,辰光不早。我们也就不再叼扰啦!”

 牟香殷勤的道:

 “急什么呀、老查,多不见,好不容易叫你误打误拒的碰上了,正是机缘难得,咱们可得多聊聊,你放心,我这里有吃有喝。包管比你现在享用的更要丰盛精致,而且我家熊娃子的手艺你尝试过。我再叫她多下功大,准备几样拿手的菜式出来给大伙打打牙祭…”

 查既白忙道:

 “心领心领,牟大娘,且待下次再来相扰,我们实在有事在身,延宕不得,盛情高谊,我老查就代表大家多谢啦。”

 牟香盯着查既白,忽道:

 “老查,你们到底是招惹了哪一路的神圣?看你惶惶栖栖,心绪不宁的样子,显见对方来头不小,能把你老查得这么狼狈的主儿,当今天下,扳指头数一数还的确没有几个!”

 干笑一声,查既白道:

 “这个,牟大娘你就不用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总之不是脸面上有光的事,即使我不说,往后你迟早也会知道…”

 略一沉,牟香道:

 “好吧,你不愿讲,我也不好多问一熊娃子啊,你到为娘的房里,就在头柜第三只抽屉,去数五千两银票来。”

 熊娃子点着头走进里屋,望着好庞大的背影,查既白低声问。

 “牟大娘,你这位小姐,不会说咱们汉语么?”

 牟香好像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怎么不会?你没听见我都是用咱们的言语同她说话?她只是,啊,嗓门不大细致,声音稍稍了一点而已,女娃子嘛,就因此不大爱开口啦!”

 “哦”了一声,查既白道:

 “原来如此,其实乃小毛病,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

 此刻,熊娃子又从里面大步行出一一真他娘是龙行虎步,虎虎生风;查既白着熊娃于满脸堆笑,暗里却在叹气;似这样一位庞然大物的女子,有谁敢要敢娶,还委实得有点胆量才行!

 接过熊娃子手上的一叠银票,牟香手指沾着唾,一张一张仔细数着,然后,她交给查既白,边郑重其事的道。

 “你且点点数,别说我老婆子少了你的!”

 顺手将银票朝怀里一,查既白笑道:

 “不必了,若连你牟大娘都信不过,这天下之大,还有谁人可信?不会错啦。”

 影子和谷瑛已经站起身来,查既白亦起立拱手:

 “再一次多谢,牟大娘。”

 牟香笑嘻嘻的道:

 “好说,有空来玩呀,我们不一定尚有合作的机会哩…”

 查既白内心窃笑,表面却一本正经的道:

 “当然当然一一一”

 先走到门边的影子已将前门启开,他习惯性的巡视四周,又跟着有了动作——不是开步外出的动作,而是暮然把门关上,迅速往后退回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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