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乔三公子
申无害并没有能在清风楼等到他要等的人。
麻金甲没有来。但是,他却意外地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该在清风楼这种地方出现,同时也是一个他不希望见到的人。百宝盒老余。
申无害望着老余一跛一跛的走上楼梯,望着他一跛一跛走来自己对面坐下,他同时也留意到了另一件事:百宝盒老余没有跟茶楼上任何人打招呼,包括茶楼上的伙计在内,别人也没有跟他招呼。这说明他的猜测不错,这位以心计过人见称的死士,平时一定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他今天光顾这家茶楼,很可能还是头一次。
他等对方坐定之后,问道:“巫老大有事找我?”
老余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是有一个人在找你,但不是巫老大。”
申无害道:“谁找我?”
老余道:“我!”
申无害道:“你?”
老余笑了笑,道:“是的,是不是有点意外?”
申无害眨眨眼皮,忽然噢了一声,带着歉意说道:“我知道了,不过,咳咳,我想你老哥一定能够谅解,你应该清楚我们那位金长老的脾气…”
老余头一摇道:“不,你猜错了。”
申无害道:“哦?”老余道:“我不是来讨喜酒喝的,情形恰巧相反,我是来想请你代替我去喝别人的喜酒!”
申无害道:“喝谁的喜酒?”
老余道:“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申无害道:“替你去?”
老余道:“是的。”
申无害道:“为什么要我替你去?”
老余道:“这只是一个建议,如果你不想去,你可以拒绝。”
申无害马上听懂了这几句话的弦外音,他想了片刻,才审慎地道:“这是一宗
易?”
老余道:“私人的。”
申无害道:“对方是新郎官还是当天的宾客之一?”
老余道:“新郎官。”
申无害道:“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他微笑着道:“你老弟应该知道,金长老和巫老大看中我余老三的,并不是我的一双手。”
申无害道:“在这宗
易上,我有什么好处?”
老余笑道:“你替我除去了这个人,我可以帮你救出另一个人。”
申无害道:“谁?”
老余道:“金鞭赵中元!”
申无害深深
了一口气,隔了很久才说道:“你知道金鞭赵中元目前囚
的地方?”
老余道:“不错。”
申无害道:“不是剑王宫?”
老余道:“不是。”
申无害道:“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老余道:“这是我的秘密。”
申无害又想了片刻,抬头道:“那位新郎官是怎么样一个人?”
老余道:“姓尚,叫尚三郎原是剑王宫一名锦衣剑士,目前被派在潼关罗七那里担任总管事!”
申无害怎么没有想到,老余要他杀的竟是尚三郎那个小子!
他端起茶壶,缓缓啜了一口,他真希望这壶茶能突然变成一壶烈酒。
老余望着他道:“怎么样?”
申无害道:“你跟这姓尚的过去有过梁子?”
老余忽然
出切齿之
,恨声道:“那小子的第一个女人,是我表妹,但我根本就没有听到我那表妹去世的消息,你老弟是明白人,当然用不着我多说…”
申无害点点头,接着又问道:“这小子的婚期订在哪一天?”
老余道:“月底。”
申无害道:“就在那个叫化头儿到潼关的前几天?”
老余道:“是的。”
申无害道:“这件事要不要先跟巫老大讲一声?”
老余道:“用不着。”接着又道:“教方从不过问我们死士私人间的恩恩怨怨,明天我们只须告诉他,我们有事要提前赶去潼关就行了。”
老余已经走了,申无害仍然坐在那里扶着茶壶把手怔怔出神。
他还在想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张三身上你可以不必怀疑。但如果发生在李四身上,你就不能不多多加以考虑现在的情形便是如此。
这宗
易来得太突兀了,突兀得几乎令人难以相信它的真实
。这就像一个人正想要吃红烧
,一大碗香
的红烧
,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如果今天和他谈这宗
易的人是小丁和仇天成,他一定不会往坏的地方想。如今这个人是百宝盒老余,情形就不同了。
因为谁也不难看出,百宝盒老余显然不是一个将好运带给别人的人,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呢?
太阳快下山了,西天一片
红。
有人匆匆进城,也有人匆匆出城,这正是辛苦了一天的人们,纷纷赶着回家的时候了。
申无害也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走得很慢,出了城门,行人渐稀,天色也跟着慢慢的暗了下来,他已出城走了很远一段。
看清身后无人,忽又折身回转,一拧
上了城墙。
门楼上已无兵卒戍守,但门楼里面此刻却隐隐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申无害走过去,在石壁上轻轻敲了三下。
下面那个小
门,立即应声开启,探头出来张望的人,正是那天去清风楼的那位丐帮长安分舵金分舵主。
申无害躬身入内,门楼里已经点起一盏油灯,几名二三结弟子,正聚在灯底下下棋。
金分舵主道:“我正在这里等候申大侠来。”
申无害道:“是不是没有找到我那个朋友?”
金分舵主
着手
出不安之
道:“地方是找到了,只是好像已经搬了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的去慢了一步。”
申无害道:“附近的邻居,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去了什么地方?”
金分舵主道:“那是一处僻静的山坳,附近没有住户。”
申无害道:“门有没有上锁?”
金分舵主道:“锁了。”
申无害点点头,只这一句话,就已经够了。
如今麻金甲来不来,已经无关紧要,他只希望麻金甲是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搬走的,而不是出了意外。
那位金分舵主又
了
手道:“申大侠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申无害掏出了一叠银票道:“这里是三万两银子,请设法交给贵帮帮主,或是任何一位长老,只要说是我送去的,他们就知道了。”
罗府后院、花开似锦。
尚三郎正在铺了花砖的暖厅中来回踱步,明天就是大喜日子了,但这位新郎官显然仍在怀疑他这一次的决定是否聪明。
是的,他的内伤已经好了,这一点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方大夫不是一个人人都看得起的大夫,但方大夫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夫。
他一直等来到潼关之后,才突然想起了这位方大夫,他一想到这位方大夫,病就几乎好了一半,真正的好大夫,他的名字,有时几乎是一帖良药。
但是,伤好了,是不是就表示过去的已经完全过去,他再用不着有所顾忌呢?
所以,他如今忽然又想起这位方大夫,并不完全出于感激,因为他这次的婚事,也与这位大夫有关。
他只服了三帖药,便痛苦全消,恢复正常,如果方大夫当时吩咐他必须静养一段时期,他无疑一定会奉命唯谨,那么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可是,这位方大夫当时却笑着对他说,服用他方某人的药,除了功效神速外,还有一个好处便是病好就用不着
忌。
“如果你闷得慌尽可出去走走…”
他当然懂得对方口中“走走”的另一解释,于是他第二天就“走”进了道关有名的怡红院。
院中那天恰巧来了一个叫咪咪的新姑娘。
名字很新。
人也很新。
他恰巧又成了这个新姑娘的第一个客人。
叫新姑娘陪酒他这并不是第一次,可是说也奇怪,不知是哪一点投缘,这个咪咪竟使他着了
。
酒喝过了,他想更上一层楼,但这个初涉风尘的小妞儿却提出条件,要占有她,只有一条路,明媒正娶否则宁死不从。
更怪的是,他当时居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这是六天前的事。
现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帖子早已发出,接到喜帖的人,有的已经送来了厚礼。
能在短短数天之内,把事情办得如此顺当,可说全是黑心书生羊百城一个人的功劳。
黑心书生如今也是罗府护院之一。
这是尚三郎继百闪流星简金旗之后,接受任命为罗府总管的附带条件把黑心书生带过来安
一个护院的位置。
他的理由是黑心书生人能于,可以帮他办事,其实他是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当初共事的一伙,如
翁,马老大,大熊,猴头,短命杨二,以及韵凤那个女人,都已被他收买了,黑心书生是推。的一个活口,而这小子又是嘴巴最松的一个,如不放在身边自然是最放心不下。
黑心书生在方介尘手底下侥幸逃过一死,如今只求有个托底之所,办起事来,自然特别卖力。
这次的喜事,说起来并不算铺张,喜帖全部只发出五十多份,全是关洛道上有分量的人物。
很多该请的人,他都没有请,因为这与罗七爷做寿不同,他要的只是一个场面,并不在乎那点礼金。
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尚三郎一转身,就看到黑心书生拿着一个大红封套,正打前院向暖厅这边匆匆走了过来。
尚三郎
上一步,皱起了眉头道:“你把这个拿进来干什么?”
黑心书生道:“我想请二哥看看这份礼。”
尚三郎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扫了那个封套一眼道:“谁送来的?”
黑心书生道:“朝邑的乔三公子。”
尚三郎道:“这份礼怎么样?”
黑心书生道:“这份礼很厚。”
尚三郎道:“你对厚礼有兴趣?”
黑心书生道:“礼当然愈厚愈好。”
尚三郎道:“那么,收下来就是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黑心书生期期地道:“但是…这份礼,实在…实在厚得有点离谱。”
尚三郎道:“哦?”黑心书生接道:“在这以前,礼金送得最多的,是长安的盛二爷和黄三爷,一人送来纹银五百两正!”
尚三郎说道:“这个你已经说过。”
黑心书生道:“这位乔三公子你猜他送了多少?”
尚三郎道:“多少?”
黑心书生竖起了三
指头道:“这个数几!”
尚三郎微微一愣道:“三千两?这位乔三公子是何许人?”
黑心书生道:“西京的三大世家之一,据说祖父曾经当过户部侍郎。”
尚三郎道:“过去跟我们东家常有来往?”
黑心书生道:“没有。”
尚三郎道:“哦?”黑心书生道:“这正是叫人感觉奇怪的地方,因为我们发帖子根本就没有发给这位乔三公子!”
尚三郎沉
不语,隔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道:“这位乔三公子如今人在哪里?”
黑心书生道:“在外厅正由两位清客陪着喝茶聊天。”
尚三郎又沉
了片刻,点点头道:“好,你去请他进来坐坐。”
黑心书生放下那个大红封套,转身匆匆向前院走去。
不一会,在一阵笑语声中,黑心书生领进了那位乔三公子。
有钱人家的弟子,很少有个像样的,这位乔三公子,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白中泛黄,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未老先衰不说,竟然还是五体不正的瘤子。
经过让座敬茶等一番客套,黑心书生带着家丁退去,尚三郎轻轻咳了一声道:“承蒙乔三公子莅临,尚某人至感荣幸。”
这当然又是老套,但除了这些,做主人的也的确无话可说。
乔三公子回了两声好说,见厅中无人,忽然倾身
低着声音道:“不才久慕总管大名…”
尚三郎对这位乔三公子的鬼祟神情,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双方素无交往,突以厚礼相惠,他无疑早算定了对方必系有所请托而来。
所以,他仅点点头,不作表示,静静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乔三公子勾下身子,隔着茶几,又道:“不才近
遇上一件麻烦事,想请总管伸伸手,不才将来一定不会叫总座白白辛苦。”
尚三郎道:“什么麻烦事?”
乔三公子道:“有人以生命相威胁,要向不才敲诈。”
尚三郎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乔三公子道:“他自称姓余,排行第三,有个外号,叫百宝盒。”
尚三郎道:“百宝盒余老三?”
乔三公子
出期切之
道:“是的,总管认不认识这个人?”
尚三郎紧紧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名号相当陌生。
乔三公子接着道:“这个人约莫四十来岁,也跟不才一样腿脚有点毛病,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不怎么利落。”
尚三郎还是摇头。
乔三公子又道:“这人的一张面孔也很特别,两腮瘦削,颧骨很高,鼻子像鹰勾,在左眉盖骨上还有一颗大黑痣。”
尚三郎闭上眼皮,苦苦思索,最后终于又摇了一下头道:“我想不起这样一个人来。”
乔三公子忽然微笑道:“不才猜想也是如此。”
尚三郎道:“我想这家伙也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打发,其实容易得很。”
乔三公子道:“但另外有种人你绝打发不了。”
尚三郎道:“什么样的人?”
乔三公子嘻嘻一笑道:“像我这样的人。”
尚三郎脸色一变道:“你”
可惜他这一句话尚未说完,那位乔三公子的一只右手,已如闪电一般,搭上了他的后颈骨。
然后,那位乔三公子替他说完了这句话:“我就是你在洛
冒充的那一个人!”一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全潼关的人便都知道罗府的新总管,粉面哪吒尚三郎在新婚前夕为一乔装乔三公子的神秘人物所杀害。
百宝金老余当然也在客栈里得到了消息。
当一个刚进来的客人谈起这件惊人的血案时,他正坐在店堂一角喝酒。
他一向很少喝酒,就是偶尔动了酒兴,也多半是浅尝即止,他喝酒的时候,经常都是为了消磨时间。
现在,他喝酒就是为了等候申无害。
要天杀星为自己去杀一个人,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很紧张,但这位百宝盒此刻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
他做每一件事,都有把握。
每次,差不多都是事情还没有发生,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件事情结果。
如果没有这份把握,他就不做。
他不愿意跟自己赌运气,因为他用不着。因为在他眼光里,已没有一件看不透的事,也没有一个看不透的人,只有对自己没有自信的人才会让运气决定一切。他不是那种人。
如今,他藉喝酒等候申无害,只是等申无害回来,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他绝不怀疑申无害会
奉
违,不去认真执行这项使命,也绝不怀疑申无害是否能够完成这项使命。
这就像他相信猫一定能抓耗子,也一定能抓得着耗子一样。
“申无害为何还不回来呢?”
如果换了别人,一定免不了要这样怀疑。
因为人有两条腿,消息却不会走路,粉面哪吒被杀的消息已经辗转传来,哪有杀人的还不出现的道理?
“难道这位天杀星本身也出了意外不成?”
有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但百宝盒老余绝不会生出这种念头。
申无害迟迟不见返栈,只有使他对这位天杀星更加佩服。
因为这正证明后者在武林中能享有今天这么大的名气,凭仗的并不仅是一身超人的武功。
武功可以帮助一个人很快的获得名气,但绝不能保证这个人一定比别人活得更久。
潼关罗府毕竟不是一座土地庙,绝没有人敢在罗府杀了人事后没有一点顾忌。
狂妄自大,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是一个比任何有形的敌人,更能使一个人走向毁灭的敌人。
他是一个欢喜用心计的人,他也许不希望别人比他更聪明,但是他却无法不对心思缜密的人,生出敬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