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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决斗是贵妇人的嗜好
 Ⅰ

 “别一下子就弄死了哦,可不能让贵客失望而归啊。充分利用时间,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可不用考虑效率什么的。”

 格利高里二世的通过麦克风指示手下,鼓励他们放手杀——这家伙真是从肠子肚子里都腐烂透了。

 一身黑衣的女王陛下浮现出对敌人不屑一顾的微笑,回头看了我一眼,表示什么格利高里二世的指示完全是小菜一碟。她两手各有一把,是之前两位侍女递给她的——右手里持一把德国制造的SIGSauerP226,可连发十五发。

 她把左手的扔给我——一支伯朗宁HighPower。

 “让给你一个啦。”

 “多谢您费心。”

 我们站在开阔的草坪上,没有可以遮挡的藏身之处。这在以少敌多的时候是相当不利的,凉子却满不在乎。

 “要找掩护啊,那边不是有的是嘛——就是老会动啦!”

 她抬手指去,竟是那些褐色的猛兽。

 “狮子?!”

 “你学那两个人的样儿!”

 两位侍女忠实地执行女主人的作战方案。两人以近身却不能侵犯她们的狮子身体为盾牌,连续不断地向敌人开

 玛丽安和西安都只瞄准对手部以下,因为没有必要杀死对方,只要夺去战斗力就可以了。打伤了腿脚即不能站也不能跑,扔下不管也不能再靠近过来了。

 一方面因为敌人怀有恶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因为两位侍女卓越的战斗力,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能够成立“正当防卫”,即使她们俩下手毫不留情也没人能指摘什么。

 加户咆哮着:“两个小丫头也敢耍花头!”

 如此种种,接连不断的叫骂都跟独创没什么缘分。西安不懂语,也不去答话。加户手里的霰弹口刚刚瞄向她,她突然俯身扑向草坪,同时用贝雷塔还击。

 霰弹从加户口轰然爆发,却打向了夜空——因为他在左膝被西安打中、姿势大幅度扭曲的时候扣响了扳机。

 加户像野兽般狂吼一声倒在草坪上,手里还不肯放开霰弹。这时候贸然接近他,只怕会在最近距离沐浴在霰弹之下,反正还不能扔下他不管。

 “嘁,小丫头片子都能打倒你。真没用!”

 井关一边发表着充满“暴徒之间的友情”的评论,一边近过来。他躬着出一排来复子弹,在草坪上打出一溜弹坑。

 凉子瞄准他的脚就是一。一股命中的弹着硝烟腾起,井关却没有倒下。他咬牙切齿地拉起脚,出黑色金属的光泽——他竟然戴着护膝。这么说,估计防弹背心也早有准备。

 凉子信号一发,我们向树丛间隙中退去。

 井关确信自己已经胜利,正在得意地踏入树丛中的瞬间,玛丽安和西安飞身跃起——

 如果是排球,这大概叫“回转接球”;如果是球,或许叫“滚地接球”吧…西安和玛丽安头部向地面扎下去,骨碌一下就轻轻翻起——与体育运动所不同的是,两人手里都拿着刀子。

 什么东西砰地一弹,比气球破裂那种要小一点的声音。正在突进的井关身体腾空而起,脑袋撞向地面。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哇啊…啊!脚…小丫头!”

 井关双脚的筋被两个侍女同时切断了,再也站不起来,接下来至少两个月不能行走吧。

 西安左手捞住井关投掷过来来复,反手向他击。地上的草屑迸起,尘土飞扬。对方的腿被打中,惨叫着瘫倒在地。

 至今为止,他们待、杀害的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甚至连恐惧哭叫都不会了的女子和儿童。但是今夜,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赔偿过去犯下的罪业,还要加上几倍的利息。

 西安和玛丽安体态轻盈不亚于她们的女主人,在草地上飞驰、旋转、跳跃,好像自由体表演一般。敌人即使一气,也怕打到自己的同伙或者狮子,踌躇之间手脚就被中,再无反抗之力。

 狮子们四下窜。即使他们想攻击入侵岛上的不速之客,也不能越过超声波的无形壁垒。侍女们按女主人指示的那样,在狮子附近躲避对手的子弹。狮子受到超声波的影响,无所适从地跳来跳去,恰好起到妨碍对手击的作用。

 “好,不错,都按我的计划展开了嘛。”

 凉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女人降生到人世的时候,一定把客气啊谦虚啊虚心之类的美德都留在娘胎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气、自信、斗志,都有常人的两倍以上。这些气质笼罩在她全身,对药师寺凉子本来的造物之美更有锦上添花的效果。

 阳台上“好莱坞之王”兴奋异常,从躺椅上坐直起来,伸长了脖子,左手举着望远镜,右手替把爆米花和可乐往嘴里送,满心喜悦地观赏血厮杀的战斗游戏。即使血倒下的是自己的部下,他也一概满不在乎。

 室町由纪子在游泳池附近,捡了一支对手掉下的来复。一个凶暴的声音突然横空响起:

 “眼镜女,呆在那别动!”

 吉野内巨大的影子跳出来,手上有一把链锯,让人讨厌的马达声不绝于耳。由纪子表情僵住了,我忙向她喊:

 “室町警视,开!”

 “敢开吗?”

 吉野内嘲讽着猛扑上去。我也来不及赶过去,正要对他开。游泳池边有举着松明的女神雕像,由纪子半身躲在雕像后,对着吉野内的脚出子弹。

 吉野内步法大,自己全身向雕像撞过去。冲力太猛,好像要扑过去抱住似的。他身体庞大,撞得雕像动摇,松明从大理石雕的女神手里掉了下来——没有落在地面上,恰恰落在吉野内头上。想必他脑袋上涂的是完全油的发胶,转瞬间就熊熊燃烧起来。

 吉野内上半身被火焰包围着,一边痛苦惨叫,一边向游泳池跑去。他巨大的身体望空跳起,径直掉进游泳池里,起一股巨大的白色水柱。

 由纪子了口气,注意到我在看她,僵硬地微笑着征求我的意见:

 “不去救他行不行?”

 “当然可以。”

 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

 “那副德行也死不了的。先保护自身要紧。”

 “知道了。”

 “尽量跟玛丽安和西安她们呆在一起就比较放心了。”

 这样一说,不等凉子出讽刺的意思,由纪子先显出不安的表情:

 “要说呆在一起…岸本警部补在哪呢?”

 “那边呢,那个白痴。”

 凉子呸了一口。抬眼一看,草坪和森林的界附近,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左右蹿。果然是岸本。他似乎自得要领,正打算逃避战场,却有一头狮子在他周围绕来绕去。

 “喂,你还怕超声波发生器不?有办事就上来啊!”岸本正腆着脸挥超声波发生器,不知哪飞来一颗子弹,恰恰命中发生器。

 岸本脸上的肌俨然作响。

 他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投向超声波发生器——上面开了一个大,里面的零件都掉出来了。

 狮子吼声直刺鼓膜。岸本好巧不巧,正好把超声波发生器扔到狮子头上。

 “哇~哇~~~~!”

 格利高里二世对无处逃遁的岸本不胜厌恶和轻蔑地说:

 “啊,真是丑态百出,连收进录像的价值都没有。赶紧让狮子吃了算了!”

 我看到他摆了摆过多赘的肥手。具有扭曲的审美观、欣赏屠杀的嗜好,还有巨富和权力——他具有古代尼禄和卡尼古拉这样的暴君的性格特征。

 岸本逃,狮子追。

 好像小猫追香肠一样的情景,真是让人忍俊不

 可惜不能放任不管,我急忙向上司进言:

 “岸本会被狮子吃掉了呀!”

 “自然法则,真的很严酷啊~”

 “不是这么说,必须得救他呀!”

 “嗯——?”

 “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啦!”

 “才不是疑惑呢。我可不想救他,要是不管的话,怎么才能找个正当借口呢…”

 以上我都置若罔闻,向岸本跑过去。说真心话我才不想积极救他呢,可是也不想一回日本就遭岸本父母的憎恨指责。虽说我没见过他们,想必人家很为宝贝儿子自豪哦!

 我一边跑一边开。虽然没有打中,本来已经咬住吓傻了的岸本脚的狮子,也被这一惊得跳开一米,转过头来瞪着我。目光相遇,我着实有些胆怯。不过多亏了超声波发生器,那头狮子嘶吼着伏下身去。可是,远处又有三头狮子冲我跑过来。

 这时候,凉子清脆地喝道:

 “PapeSatàn,papeSatànaleppe!”

 之前凉子已经告诉过我,这是《神曲》里记载的之咒文。虽然含义不明,最多只是文学上的问题罢了。狮子的饲主很有可能给这句话赋予特别的含义,用来训练狮子——是吉是凶么…

 结果立刻揭晓。

 狮子都不动了,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静止的画像,全都停在原地,一个接一个地乖乖伏身到草坪上。我从这些猛兽的表情上观察到敌意似乎消除了,小心翼翼地靠近岸本,把瘫软如泥的紧身癖揪起来。

 “得、得、得救了…”

 似乎在岸本气绝前的片刻把他拉回现实了。

 “您早就成竹在了吗?”

 我这一问,上司得意道:

 “早就说了嘛,我下的赌不会输的。”

 “再说,反正赌注是岸本对吧。”

 “就是就是。”

 被当作赌注的岸本瘫坐在草地上,哆哆嗦嗦地环顾那些狮子。确信自己的安全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贴在脸上:

 “啊,儿,多亏了你我才得救啊!”“什么东西?那奇怪的人偶?”

 “‘紧身衣战士儿’的护身符呀!”

 “啊?!”

 “这可不行啊,泉田兄,你竟然忘了‘紧身衣战士儿’”

 “什么不行?”

 “这有违OTAKU的道义!”

 “我才不是OTAKU!”

 “你就好好承认了多么轻松啊。”

 “根本与事实相反,我承认个头啊!不说这些,你赶紧躲起来去。只要记住刚才的咒文,没有超声波发生器狮子也不会袭击啦。”

 我在心底下了决心——一定要从这个岛活着出去——怎么能在这个跟“OTAKUOFOTAKUS”同样变态的地方被杀呢!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泉田家的列祖列宗了——虽然我家也没什么有名气的祖先啦。

 扔下岸本,凉子和我直接挑战“好莱坞之王”

 我估计,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私人兵团三十分钟以内就会失去战斗力了。本来,狮子才是战斗主力,现在它们偃旗息鼓,就靠这些待狂变态张牙舞爪了——就凭他们可对付不了世界上最强的两位侍女。

 同样大理石砌成的外部楼梯通向阳台,凉子沿楼梯疾驰而上。格利高里二世左右的保镖刚刚用手瞄准,一个人的右肩就被凉子打中,另一个人的大腿也被我开了个。凉子只用了一发子弹,我第二发才打着,天分到底还是有差距的。

 我们一上阳台就看到摄影师抱头鼠窜的背影,扔下格利高里二世孤家寡人。凉子英姿飒,凛然站在气球男面前:“还有话要说么?要说就快点!不过可没有律师哦。”

 “…多米尼克和我,对你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格利高里二世跟昨天一样,还是披着浴衣的打扮,从躺椅上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多米尼克想让你活着。我不满意这样。”

 “就那么恨我,非要把我杀了?”

 “不是的!”

 “那为什么?”

 “我要爱你!所以希望你死掉!”

 “…?”

 “我只能爱死掉的人。”

 格利高里二世表情空虚地干笑着,舌头也徒劳地转了一圈:

 “只能爱死掉的人,这也不是我的罪过啊。对活着的男男女女的爱情是正常的,除此以外都是异常,这是愚昧的凡人的偏见。我一直深受凡人偏见之苦,人权遭到侵犯啊!”要说到侵犯人权啊…“我才是被害者、牺牲者!上帝创造我的时候,就赋予我『只爱死人』的特点,都是伪善的世俗社会和虚伪的法则,害我不能按照自然的心愿追求爱情!”

 犯罪越恶劣的越会找借口蛊惑人心,无论什么行为都能解释成向“不公正的社会”表示抗议,几乎真能让人产生误解。

 “犯罪者本身才是牺牲者,都是社会之恶!”——这种“智者言论”我已经听过不下百次了。不过,今次也算是这种言论中首屈一指的了。我眼前这个肥胖臃肿的恋尸癖,他还觉得自己是上天派来的使徒呢。

 格利高里二世空虚的视线投向我: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雇佣吉野内、加户、井关他们吗?”

 正是。我想知道他们有什么连接点。

 “告诉你吧。那三个人有跟我类似的爱好!”“什么?!”

 “日本那种伪善死板的社会容不下他们。加户只喜欢六岁以下的幼女;吉野内喜欢把对方掐死、打死,也都是爱情的表现;井关不用剃刀把对方切碎就不能足。这三个人都在我面前实际表演过哦!”我被一阵忍无可忍的呕吐感窒息了。他们不止是岸本那种的“OTAKU同好会”,根本就是美两国变态结成的同盟军。

 凉子深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即使是她,也不得不经过一番恢复冷静的程序。

 “原来如此,难怪吉野内他们要跟暴力团体勾结。在日本,只有暴力团才有可能足他们的兽了。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桥梁纽带啊。”

 原来如此。暴力团想必是购买格利高里二世制作的变态杀人录像带,在日本国内流通的重要代理。吉野内三人就是利用这条管道逃出日本,获得格利高里二世的庇护的。跟暴力团体情深厚的政治掮客有得是,说不定都是他们从中斡旋的。

 我突然想起来,来到温哥华以后,凉子手下最初的被害者——“高山总领事到底也是你们的同伙吧?”

 “高山?”

 答话的不是格利高里二世,是凉子。“高山?那家伙不是啦。光喜欢穿穿女内衣的下等变态,不会被这些家伙纳入同类的。跟他们比起来,高山还算得上三的道学家呢,不值得处死。”

 也不知道高山总领事听说这番评价会伤心还是安心呢,这还真让人费解。

 “不管怎么说,你们杀人、损毁尸体、绑架监、使用毒品…和别的一大堆罪名,法律会制裁你们的。人类社会绝不会宽赦你们!向你们热爱的神乞求灵魂的救赎去吧!”

 格利高里二世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什么法律、道德,都是保护那些没本事的俗人的,凭什么要我们遵守?”

 牵强的狡辩。这男人撑起的一副气球皮,到底还是薄得不堪一击。

 “强大的国家和民族,就可以凌驾于国际法之外。个人也是一样的!”

 凉子呼出一口气:

 “可别再多话了哦,气球男!”

 “气球男?你说谁?”

 “说你呀。再说的话,我就忍不住要实践一下我一贯的哲学理念了。”

 药师寺凉子终于明言了——“假装正当防卫,看不顺眼的家伙统统杀,这才是当警察的真谛!”

 格利高里二世突然发出怪声,身体尽可能的缩小,也怪难为他的。我们刚要追,子弹随着声从我和凉子中间飞过去了。凉子从左肋下突出口,反击对方。

 一个男人右肋被击中,惨叫一声躺倒了。鲜血涌而出,像小蛇一样从捂住伤口的手指间蜿蜒而出——那是刚才在阳台上拍摄我们的摄像师。

 “真没种。不想把自己的丑态拍下来卖卖?”

 凉子冷笑着转过身来,刚要跨步又立住了——因为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多米尼克·H·雪野站在外部楼梯的入口上。同伙已经被歼灭殆尽,她还能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哎呀,格利高里二世溜了?”

 “马上就捉回来了。不过,也没必要再抓那种货了,只要抓住你这个主犯就行。”

 “你抓得到吗?”

 看到多米尼克的笑容,凉子似乎又注意到一件事:

 “像你们这种生意,自然是有顾客名单的喽?”

 “有又怎么样?”

 “给我。不管是哪国有权有势的人,我都要撕下他的假面,让他站在法庭上暴于天光之下。”

 “哎呀,真意外。难道你也是法律和正义的使者吗?Miss药师寺?”

 “才不是呢。我就是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丢光老脸痛哭涕的样子。你们也有日本顾客吧?”

 “当然。”

 “那我就更要弄到手了。”

 多米尼克观察了一会儿凉子的表情,无声地笑了:

 “你以为你已经胜利了吗?”

 “你才是对自己的失败执不悟吧,蜘蛛女?”

 “失败?哪里?傀儡能换掉,巢能再造,如此而已。反正我也不想把这座公馆保留一百年。”

 多米尼克又笑笑。看不出来她有惜败的意思,换句话说,她本来也不认可格利高里二世和他的手下们的利用价值,甚至还可能希望他们破灭呢——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不过,我很想跟你决一胜负呢,Miss药师寺。怎么样,应我的挑战吗?”

 “决斗?怎么样的?”

 “用剑。”

 多米尼克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个饶富古风的方法。

 “看你像是个中高手,到底怎么样呢?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啊。”

 的确,凉子是剑术天才。但日本的剑道跟西洋剑术、中国剑法相比,谁高谁下我可不知道。

 “有意思,我接受。决斗是贵妇人的爱好哪!”

 凉子盛气凌人地宣称。

 多米尼克刚才双手一直背在身后,现在才伸出来。她左右双手各握着一把长剑的剑鞘部分。凉子很有兴趣地仔细打量着那朴实无华的武器:“是佩剑啊。”

 “没错。不仅可以刺突,还可以斩和劈。”

 多米尼克右手一挥,一柄佩剑连着剑鞘一起飞过来,被凉子伸手接住。凉子握住剑柄,拔出二十公分左右,银灰色的剑刃寒光闪闪。

 “怎么样,好剑吧?”

 “好剑。不过,我想跟你的换一下。”

 看到凉子悉心检验剑刃,多米尼克不屑地笑笑:

 “你以为我在剑上动了手脚?这想法可够小气的。”

 “才不是呢。就因为这是把好剑,才让你用的,给你占一点利器的便宜嘛。”

 凉子的舌尖比剑锋更锐利,先起火花。多米尼克轻轻耸肩,把自己的剑递过来,两人换了佩剑。凉子完全拔剑出鞘,轻轻挥了两三下,满意地颔首说道:

 “泉田君,帮我拿着剑鞘。”

 “是。”

 “你的职务就是观察记录我建功立业。绝对不许出手哦!”“我不会出手的。”

 答话之后我又感觉有必要加上一句,接着说:“因为您不会不赢的。”

 我也有点迷信古板起来了,有意避免说“败”字。也不知道凉子有没有注意到,她略停了一瞬之后闪现一丝微笑:“当然了!”

 多米尼克扬声道:

 “准备好了吗?Miss药师寺?”

 “随时奉陪。”

 阳台宽约六米,长三十米左右,作为一对一的剑术对决战场足够了。被月光和照明灯光映着,不知怎么有种异于人世的感觉。

 两位美女沐浴着幽幽灯光,展开一场优美而骁勇的斩劈搏击。两柄佩剑错打出电光,随着她们动作的左突右刺上下挥舞,火花锵然四

 多米尼克一声长啸,向前踏出一大步,剑尖直刺凉子咽喉。凉子向左跃起闪避,佩剑轻轻一挑,弹回敌人的攻击。紧接着她没有片刻停滞,反手剑光一闪,直向多米尼克右肩劈下。多米尼克横剑一拦,再击凉子心脏部位。剑身碰撞,刃声不绝于耳。

 两人位置错。

 剑光飞起,多米尼克的袖口被划破,凉子也有一缕秀发飘落。又七八个回合,凉子突然跳出来,嘲笑对手:

 “不上气了吧,蜘蛛女!”

 “你才是,剑重得拿不动了吧,小丫头!”

 “哎呀,多谢你承认我年轻哦。”

 多米尼克没有反驳,迅疾踏出一步,手腕翻出让人眼花缭的花样。佩剑虹光闪烁,魔法般直取凉子左侧颈部。

 不容踌躇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凉子颈部断成两截,美丽的头颅飞向空中…但是凉子上半身和右手腕同时一折,把致命的斩击从左上引到右下,化解开来。动作如行云水,只能用“华丽之极”来形容。

 “太漂亮了!”

 我不由得赞叹一声。但是,现在还不是鼓掌的时候。凉子一瞬间由防御转成攻势,本来多米尼克已经确信得胜,没想到斩击被化开,步法有一点凌乱,架势也散了。凉子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一跃而起绕到多米尼克左侧,接连不断出招刺突,一串火花在多米尼克的骑马服上接连迸发。多米尼克偡偡俯身躲过,完全调整好姿势后,还是有两颗扣子掉了下来。

 正在烈的时候,突然进一场幕间狂言(译者注:日本传统艺术形式,类似喜剧小品,经常在大戏剧中做中场调剂)。那人好像是格利高里二世的秘书,从离我五米左右的柱子阴影后用手瞄着凉子。我发现他的企图,立刻用手里的剑鞘掷去,把他的手打飞了。他还没来得及开,所以没有声。

 “正在紧要关头呢,别捣乱!”

 那男人带着惊诧的表情向后退却,似乎为了表示没有敌意,摇晃着双手。难得他费心表演,我却不上他的当。

 那人骤然蹲下身,从右脚腕出掣出隐藏的军刀,正要投出的瞬间,被我跳过去一脚踢飞。我还从来没有下手这么狠过,因为实在也来不及手下留情。被沉重的军用靴一踢,这男人右手腕肯定骨折了,军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那人愕然回头,我立刻用全身体重向他去。男人一个跟头栽倒,拥抱大理石地板。他左手握着右手腕,痛苦地哭叫着打着滚。

 我松松肩,深呼一口气。自己也觉得做得有点过分,不过也没功夫多想,又转头去看凉子。虽说我的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如果这番动影响凉子集中精神,在决斗关头落败的话,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两位美女的决斗还在继续,甚至更加烈。两人都像不知疲倦似的,斗志昂扬,不断发起暴风一般的进攻,又还以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好像永远打斗不完。

 双方同时使出斩击,佩剑的剑身、甚至剑锷都烈碰撞在一起。剑锷错,一方用力挑拨对方,另一方反用剑身拦押。两双明眸在极近的距离相互凝视,相撞的视线擦出火星。

 “没没、没事吧?”

 我朝这变了调的声音方向看去,才刚刚注意到,外楼梯上还有四个人。说话的人是岸本,两手抱满了作为胜利品缴获下来的来复和手。另外三人是室町由纪子、玛丽安和西安。她们面对阳台上的剑术搏击,深一口气。

 “其他的敌人呢?”

 由纪子咳嗽一声,回答我的问题:“全都失去战斗力了。我们来看看你跟凉子怎么样了…危险!”

 被由纪子提醒,我连忙闪避,后背靠在楼梯口的柱子上。剑刃迸发的声音贴着我的鼻尖过去了。两位剑术卓绝的女剑士一边烈打斗,一边渐渐地从阳台移动到楼梯上。刀光剑影中,两人一级一级,或者一次好几级地跃下楼梯。

 由纪子、岸本和两位侍女也从楼梯上走下去到草坪上。我右手持,左手剑鞘,跟在凉子她们后面。决斗场改成草坪,观众变成五倍原来的人数。

 我深一口气,看到凉子脸上似乎有发黑的血块飞落下来。

 但幸好那不是血,碎片飞舞在空中,又被多米尼克的剑尖挑住了。多米尼克面对胜利扬声大笑,再次挥剑刺向凉子,炫耀着她的猎物。凉子出素颜,她的眼罩被敌人的刺突划破了。

 “你真美呢,凉子·药师寺。”

 多米尼克缓缓挥剑,揭开眼罩的同时,如此评价着。凉子没有说话,轻轻口气。她茶的秀发有些凌乱,脸颊泛起红,瞪着多米尼克。蜘蛛女的感叹也不无道理——生机、怒气填,又不肯认输时的凉子,实在是太美了。

 “不光是容貌,表情也美之极。我的那些『人形容器』,再没有像你这么美的了。”

 多米尼克嗖地一挥剑,将眼罩甩向夜空,又认真地盯着凉子:

 “凉子·药师寺,承认失败吧。然后把你无瑕的容貌、肢体都让给我。这样,只要我活着,你也能永存不朽了。”

 她的声音像歌唱家一样美妙,一副陶醉的口吻。但是,她说的内容却能引起最大限度的恐怖和厌恶,摄人魂魄。要是十九世纪的贵妇人听到这话,大概“啊”地娇呼一声,立刻大脑贫血晕倒了吧。

 不过药师寺凉子可是二十一世纪的贵妇。

 “你就是像这样一个一个,靠着摄取『人形容器』,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吧?”

 多米尼克利己主义的傲气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这半个世纪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尽善尽美的『容器』,只有美貌可不行。我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你属于我了!”

 多米尼克双眼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凉子向后退开,跟多米尼克拉开一点距离。

 “我就属于我自己。我的精神、体、命运,全部属于自己。我的过去、现在、未来,也都是我的。我不会把自己出卖给任何人,任何人也别想支配我!”

 她毫不犹豫地架起剑,朗诵似的向对方宣告“我的人生里,没有你的立足余地——或者说,虽然还有余地,占据那块地方的却不是你。谁能占据那里,只有我才能决定!”

 凉子说完,多米尼克嘲弄地回应:

 “有谁啊?比如说,那边那位英俊的警官先生?”

 多米尼克的目光向我,不过我可不觉得这是称赞。凉子高声笑道:“这就不能让你知道了。不过,除了主从关系以外,总还有余地就是了。”

 “主从?”

 “对。我和泉田君,是最理想的主从关系。”

 哪里有。

 我心里暗暗回应,不过多米尼克就偏偏感应不到我的心灵呼唤。她一贯的矜持被凉子的言行揭穿了。

 “那我就把你们主从两个一起解决了吧。本来照我说的就好了,现在你们只有到冥界后悔去吧!”

 佩剑发出鸣声。

 “就凭你,也想对付得了我吗,蜘蛛女!果然是没有脑子的节足动物!”

 也不知这番嘲笑和剑光哪一个更冰冷更尖锐。多米尼克挥剑,带着破风声直劈斩下,间不容发的时刻,凉子风驰电掣般刺出一剑——直刺多米尼克额角。

 多米尼克的惨叫声撕裂夜空:

 “脸…我的脸…你这小丫头!”

 剑尖划到多米尼克眉心。她左手捧脸,诅咒不绝。

 凉子右手拄剑,左手指着多米尼克:

 “反正你的脸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你连血都留不出来。赶快显出原形!”

 包括我在内的五个观众都不出声,盯住多米尼克。的确,她没有出血。

 多米尼克把剑扔到草地上,胜败已决。她捧着脸的手臂下方,皮肤四分五裂,脸部也绽开了。

 有些闪着黑黝黝的光泽的东西从她背部突出来。随着衣裳撕裂的声音,那东西越伸越长,看起来又像剑、又像齿牙——不,这些都不对,那是有筋骨的脚,细细的,但似乎非常强韧。一只、两只、三只…多米尼克的脸完全裂开了。持续的裂噼啪作响着向下传去,衣服、皮肤都被弹开撕碎了。最后出现的是圆形黑色,刚丛生的肢体。从美到丑,这真是可怕的变形过程。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一个人生生变成蜘蛛的光景——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这副景象实在是能扼杀一切食欲。

 “警视,这边!”

 我大吼一声冲过去。“不许出手”的约定现在已经无效了。

 “还不用呢!”

 凉子简短回答,将右手的佩剑掷向多米尼克变身成的蜘蛛怪。蜘蛛怪的一只脚轻轻一跳,佩剑就被远远踢开。这期间凉子右手伸在背后,两位侍女赶上去向女主人手里递了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大型手身却异样地圆鼓鼓的,形状很奇怪。

 凉子左手稳住右手腕,两脚微微分开:

 “接招,蜘蛛怪!”

 随着朗声喝叫,凉子瞄准多米尼克蜕变的蜘蛛怪开了。

 弹着的冲击波并没有引起风声。一发、又一发…一共出六发子弹,一发在头部,一发在左前脚,剩下的打中躯干,全部命中了。

 蜘蛛怪摇摇坠。虽然没有倒下,却看得出来有些退缩。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听我一问,凉子得意地回答:

 “胶囊子弹啦。装满了咖啡因的,就是大象吃了也得失眠一个星期。”

 “咖啡因…”

 “我不是说过吗,蜘蛛非常不能忍受咖啡因,中枢神经会被麻痹的。这个白天玛丽安和西安就准备好了。”(译者注:“吃一种药,就拉出一种形状的蜘蛛网,‮物药‬不同,蛛网的形状也就不同。给蜘蛛吃的药,主要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药,如茛若减、吗啡、安非他明,以及阿托品、咖啡因、番木鳖碱、墨斯卡灵亚硫酸等等。这些药品在人体实验中都可以产生幻觉,在作用上无明显区别。可是,给蜘蛛吃下去,却会拉出不同形状的网,有的七八糟,有的奇妙无比。这成为区分‮物药‬的标志,只要看网的形状,就能确定药的成分,丝毫不差。因此,在研究细菌毒以及法医学领域里,蜘蛛成为不可缺少的珍贵的实验动物。”——摘自西村寿行《追捕》)

 我扭头去看两位侍女,忍不住赞叹道:“两位真是世界上最有效率的侍女啊!”“因为她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雇主啊!”直到刚才还名叫多米尼克·H·雪野、变成“人形”的蜘蛛怪,尽管摇摆不定,却还在硬撑着前进。八字长脚失去控制,左摇右晃,但还没有倒下。

 “蜘蛛怪还能动呢!”

 “不会不能动的啦。”

 “咖啡因麻痹了中枢神经,它也不会丧失行动能力吗?!”

 由纪子和岸本看到蜘蛛怪接近,连忙后退。凉子也退后一步,偏着头说:“其实不是那样的。”

 “怎么不是?”

 “就是说,中枢神经被麻痹后,它即使吐丝也会失去控制,不能结网了。”

 蜘蛛怪口中涌出银白色的瀑布,毫无方向地上下左右。周围的地面呈现降雪后的景象。

 玛丽安拉拉凉子手腕,说了句什么好,凉子点头肯定,把出胶囊子弹的特质还给玛丽安。

 “它不会停止吐丝吗?”

 “我不是说了,这样就结不了网了吗。即使吐丝,蛛丝的量和方向、形状都没法控制,身体想停也停不下来。”

 “也就是说…”

 不祥的阴影笼上我心头。

 “也就是说,它不仅不会停止行动,而且还会暴走啊?!”

 “你这种说法,也算不无二致吧。”

 “不,只是直率的表达而已。”

 在我们争论“不是『主从』,而是『上司与部下』”的语表达方式问题的时候,蜘蛛怪骤然接近了。

 “糟糕!”

 我反地抓住那个使事态恶化的最高责任者的手,转身猛跑。凉子简直等于给暴走卡车司机多灌了几杯伏特加嘛!

 “快跑!被蛛丝住就完了!”

 两位侍女和由纪子也开始跑。岸本扔下战利品,撒开短腿绕圈子。所谓战利品,其实也都是不能行动的对手扔下以后他才捡起来的。

 凉子并不甩开我的手,一边跑一边不满地大叫:

 “明明打赢了,干嘛要逃跑啊!”这问题问的可真不错,我也正想知道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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