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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塞外三凶赴中原
 须知“千年沉钢”乃是五金中的华。

 就是连削铁斩钢的神器,也难动它分毫,当然不会受损。

 至于常玉岚的断肠剑,虽然名震遐迩,但却不是神兵利器,它之所以被“千年沉钢套”着力一抓,居然未损分毫。

 这并不是剑的本身有何独到之处,而是常玉岚贯入了八成以上的内力,银地牛的“千年沉钢套”虽然坚硬,但被常玉岚的内力所弹,其实还未全力抢上剑身,只是稍黏之后,就被弹回。

 常玉岚与银地牛两人,一时都没能想到这一点。

 因此,银地牛瞪着细线似的眯眯眼,咬牙切齿道:“小子!原来仗着有把怪剑!”

 常玉岚也冷冷一笑道:“既然奈何不了常某的神剑,你们更加残死得快了!”

 他说着,不等“三妖”再发话,左手一领剑诀,右手剑“拨云见”抖出桌面大小一团银光,带起劲风啸声,认定银地牛罩去。

 银地牛不由大骇,双掌一挫,护定面子午,由喉结、中庭、直到丹田,却也能符合武家的招数。

 怎奈,常玉岚剑上的修为,可说已登峰造极,眼看敌人对住了子午一线,中途剑身一斜,直取肩井、俞贤,变招之速,实为罕见。

 一边的青竹丝与红猴本是门人物,那管许多,两人发了声喊,左右合击,采用“围魂救赵”的战法,不救同伴,夹击常玉岚。

 常玉岚若是剑招不变,必能将银地牛来个大劈两块,肠出肚

 但是,自己左右的二妖,最少有一人可以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常玉岚焉肯以一命换一命?

 因此,剑势改劈为扫,一式“云龙三现”挽了个旋风,人也后撤七尺。

 银地牛算是死里逃生,但也吓出一身冷汗。

 由于三妖一齐出手,原本受伤的陶林,也将皮之伤裹好,这时忍住疼痛,扬起朴刀,也上前去。

 陶林先前为红猴叫伤,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刀花一式“雪飞天出”直向红猴连肩带臂砍去。

 红猴冷冷一笑,不闪不躲,双手拼命一般,合力着朴刀抓到。

 但听——

 “咯哒!”

 一声脆响。

 陶林觉得手上力道一卸,朴刀已齐而折,手中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已在红猴的手中。

 红猴得意非凡,将半截朴刀向地面一丢,口中啐了声道:“呸!破铜烂铁!”

 陶林直气得翘起山羊胡子,也将手中剩下的半截刀丢了开去。

 照说,陶林的功夫高过红猴甚多,为何他的刀被红猴轻易的折断呢?

 理由很明显,陶林扬刀之际,只想凭刀法取胜,并未贯入全身内力,所以才有这个令他气结的情况发生。

 武家手,兵器被毁,就是失败。

 陶林气得三尺暴跳、七窍生烟,怎奈,他双手受伤,还用两幅绸子裹着,无法空手进招。

 蓝秀对于常玉岚的剑、陶林的刀,都非常清楚,加上她心细如发聪明绝顶。

 因而,她已瞧出了门道。

 她对陶林使了一个眼色,含笑道:“休要暴躁,让我制住这三个小妖,交给你出出气。”

 说着,一探手,解下际的佩环花结,随手一抖,足有丈来长短,莲步经移,迈到常玉岚身侧。

 她又低声道:“不许出手,瞧我的!”

 这时——

 “南海三妖”眼见蓝秀提着丝绒结成的环佩紧索,不由好笑。

 他三人心想,连利刃宝剑都不成,细细的丝索,有什么用?

 就在他三人心念初动之时,蓝秀已经到了场子中间,缓缓甩动手中的丝索,娇声叱道:“三个畜牲!一定要用绳索拴住才行。”

 蓝秀心知“南海三妖”出口必是轻薄之词,所以,并不等他们开口,手中鹅黄丝索,已甩成一个圆圈,发出呜呜风啸。

 红猴一见,抢着上前,口中道:“让我与你先玩一阵!”

 蓝秀并不回答,手中丝索一抖,迳向红猴颈子套去,一条软、绵的丝索,仿佛抖开一条铁练一般。

 红猴有恃无恐,人在原地并不闪避,任由丝索头套了下来,直等丝索到了顶端,双手上举,认定索套抓了上去。

 蓝秀心想,我正要你如此。

 她的玉腕突地一科,丝索的那端,忽的散了开来,圈子竟然大了一倍。

 红猴一抓抓了个空。

 蓝秀的右手稍稍向下一,又是一拧。

 分明散开来的索套,随着蓝秀的手腕,下滑、急收,索头一连几绕,说也不信,竟然将红猴的双手齐腕了个结实。

 蓝秀一笑,执索的右手猛然向怀内一带,左手并指认准踉跄被丝索带过来收脚不稳的红猴肩井大点去。

 “咯!”

 红猴原本站不稳的身子,喉头间“咯”的一声,人已如半截木头“卟通”直的倒在地面上。

 蓝秀娇声叱道:“拿下!”

 陶林一跃而前,深怕红猴反抗挣扎,起腿用脚尖踢上红猴的晕

 四个剑士一涌而上,将已失去知觉的红猴架了起来,退回常玉岚身后。

 蓝秀的出手,快如闪电,用力之巧,巧到毫颠,如常玉岚也不由暗喊了声:“妙!”

 另一边的“银地牛”与“青竹丝”两人不由目瞪口呆。

 眼看自己的同伴,被蓝秀生擒活捉,实在是来不及出手相救,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

 青竹丝才会过意来,大吼大嚷道:“姓常的,快把他放了,不然,哼哼!”蓝秀道:“不然怎样?”

 青竹丝暴跳如雷道:“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可以。”蓝秀冷冷的道:“来吧!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蓝秀口里虽然如此说,但心里正在想制敌之计。

 因为,像对付红猴的方法,乃是可一不可再的,料定青竹丝与银地牛不会再蹈覆辙的。

 蓝秀想得到,常玉岚也已想到这一点。

 他抢着上前,朗声道:“二位,司马山庄与你们南海兄弟,素无纠葛,也谈不上什么恩怨…”

 青竹丝抢着道:“使乖弄巧,将我们老二骗去,就是过节!”

 他的话已出了怯意,弦外之音乃是:只要放了红猴,就没有恩怨。

 常玉岚焉能听不出来?

 他淡淡一笑道:“这容易,我可以立刻解了他的道,恢复他的自由。”

 “银地牛”厉声道:“既然如此,放呀!”

 常玉岚不由大笑道:“二位不要急,常某有几句话请教,只要二位以实情相告,常某立刻放人。”

 青竹丝道:“真的?”

 常玉岚朗的道:“常某以信义为重,言出必行,虽不敢讲是君子,但绝不失信。”

 青竹丝略一沉道:“好,问吧!”

 他乃是别无选择,自己的老三在别人手里,总不能眼巴巴的不管。

 常玉岚道:“请教二位,本庄的万树桃花,是不是三位一夜之间毁去的?”

 青竹丝的乾巴巴的瘦脸,竟然也涨红了,大嚷道:“岂有此理!

 咱们今天是第一次到这儿来。”

 常玉岚察言观,料定青竹丝说的不是假话。

 因而,微微一笑道:“在下相信阁下的话,再请问你们二位,远从海南前来司马山庄的真意何在?难道真的如三位先前所说的吗?”

 “不,不!”青竹丝的小脑袋摇得像拨鼓似的,连连说出几个不字,才苦苦一笑道:“咱们是受别人邀请来的。”

 常玉岚忙道:“哦?是谁邀请二位呢?”

 不料——

 青竹丝的头又摇个不停,口中却道:“这…行有行规,这一点中原江湖也是人尽皆知,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们三兄弟与那人有铁的约定,无论事情成功与否,都不能说出来。”

 “哦…”常玉岚不由“哦”了一声,久久陷入沉思之中。

 青竹丝说的乃是实情,江湖上的规矩应的确如此,再说,以“南海三妖”的情来看,他们不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死,也不会吐的。

 为了避免把事情弄僵,常玉岚并不追问下去,反而道:“我尊重三侠的重信守诺,不过,我可以告诉三位,这件事我一定会弄清楚,也一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青竹丝道:“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管不着那么多,还有没有要问的,不然,该实现诺言,放老三的人了。”

 常玉岚道:“在下还有一句话,也请二侠据实相告。”

 青竹丝道:“你的问题似乎没完没了。”

 常玉岚忙道:“最后一句,二位可否将来的目的告知在下?”

 “可以!”青竹丝也很慷慨的道:“活捉你交给他,没有第二个目的。”

 “哦?”常玉岚道:“捉我?他出什么代价?”

 “黄金十万两!”

 青竹丝冲口而出,然后现出怒容大吼道:“常玉岚,你存心拖什么?”

 常玉岚忙笑道:“到此为止,二位放心!”

 他说完,回头对陶林道:“把人放了。”

 陶林是一百个不愿意,嗫嚅的道:“放,放了?”

 “对。”常玉岚又回头对青竹丝与银地牛道:“已偏西,该吃饭了,二位与这位红兄弟,若是不嫌弃,不妨到敞庄内,容常某稍尽地主之谊,茶淡饭,免得再找酒楼茶肆。”

 他一面说,一面快如闪电,解了红猴的道。

 “南海三妖”乃是琼岛五指山的化外之人,长像虽然怪异,生却不失犷耿直。

 银地牛闻言大声道:“你想耍什么花样?”

 青竹丝也道:“是不是想把咱们全留下来?”

 常玉岚连忙道:“误会,在下只是奉邀而已,答应不答应,全由各位做主,常某绝不勉强。”

 银地牛又叫道:“是不是还有话要问我们?”

 常玉岚直截了当的道:“没有了,若是有话,常某可以在放人之前问,何必落个失约背信呢?再说,即使有问,回不回答,还在于你们兄弟。”

 他的言辞恳切,态度肃然。

 “银地牛”看了看青竹丝,低声道:“咱们该吃一顿了,怕他怎地?”

 青竹丝点点头,向常玉岚道:“南海三奇天不怕,地不怕,不会怕你,走!接受你的款待。”

 “请!”

 常玉岚肃身请客。

 一时间,本来是敌对双方,转眼竟成了宾主之势,拼命火爆的场面,刹时化干戈为玉帛。

 已是掌灯时分。

 司马山庄的庄门大开。

 “南海三妖”都有了几分醉意,脚下歪歪斜斜的,舌头说起话来有些打结,胡乱拱拱手,对送出大门的剑士不清不楚的道:“请…请转告…你们…那姓…姓常的…咱们后会…有期…”

 三人踉踉跄跄的沿着栈道走去。

 红猴道:“老大,这个姓常的不算坏人。”

 银地牛抢着道:“没人说他是坏人呀!”

 青竹丝也喃喃的道:“就是那主儿也没说他坏呀,你们该记得吧!咱们进入中原之前,他还再三代咱们,不要伤了姓常的吗?”

 “对!”

 红猴应了一声,又道:“四下没人,咱们该赶一程路吧?”

 他说着,已腾身运功,率先狂奔。

 银地牛与青竹丝并没回答,可是,不约而同追踪而起,三个人本来轻身功夫不差,星飞丸泻,快如奔马。

 司马山庄之内。

 一道白影,冲天而起,说快,比“南海三妖”更快,尾随着三妖,遥遥紧盯。

 夜虽然朦胧。

 但是,一望无涯的平原,视野宽阔得紧,三前一后的情形,始终等距快速的在夜空下奔驰。

 黄沙,骄

 狂风,荒漠。

 除了沙,还是沙。

 烈,像一个高炽的火伞,沙洲由于投光,一闪一烁,好像是大海的波纹,一层层、一波波,若隐若现的,使人睁不开眼。

 正当中,阵阵热,仿佛从地面无休无止的出来,整个沙漠不像死沉的大地,而像是活起来的动物在呼吸。

 远处,与近处同样的静,连平偶而穿过的驼队也没有。

 忽然——

 几个小黑点,从大山方面星飞丸泻,快如凌空掠过的飞燕,渐来渐近,转眼已到了偌大的一座沙堆避风之处。

 来势渐缓,终于停了下来。

 为首的一个蟹面高大汉子,年约四十左右,一身古铜色的肌,青筋暴,只披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马夹,颈间,绕着一幅甚至比马夹还要大的红巾。

 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大鼻子红通通的,不知是太阳晒红的,还是俗称的“酒糟鼻”

 下身,一条牛鼻短,从小腿到膝盖,着古铜色的绑腿,脚下一双多耳麻鞋,间,斜着一辆分量不轻的三棱降魔杵。

 紧随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郎。

 这女郎与那为首的汉子,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一身十分合体的猩猩红劲装,配上宽窄适度的金黄束,右肩斜挂个黄缎锦绣镖囊,鼓澎澎的。

 背上绿蓝鱼皮长剑,绿色的剑穗飘到肩头。

 除了搭配得十分丽的装扮之外,那女郎眉如远山,眼如秋水,腮鼻垂直,樱上翘,不知她是怎样保养的,皮肤有红似白,半点也没有风沙中磨练的憔悴之状,晒风吹的糙之

 还有一个年轻的文士模样少年。

 那少年也不过是二十出头,与蟹面汉子及那娇美少女,又具一个型态。

 他瘦得有些过分,僵黄脸,连手上的皮肤也是一样,乍看上去,似乎大病初愈。

 除了从他炯炯发光的眼神中可以瞧出十分健壮之外,像是一个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人一般。

 手上一柄特大的折扇,不时开合,仿如十分无聊。

 这三个各有特色,不应该在一起的人,竟然结伴在狂风怒吼黄沙飞扬中徒步结伴,透着有些儿奇怪。

 为首的蟹面汉子瞧了一下几乎烧红了大地的烈,抓着前黄茸茸的了下嘴道:“二弟、三妹,该快到了吧?”

 黄瘦少年“吧嗒”把手中折扇一合,顺手指着远处道:“还要翻过四道沙峰。”

 红衣少女抿一笑道:“怎么?大哥口渴了吗?”

 蟹面大汉咧开泛白的厚嘴道:“渴了有什么办法,连水囊都丢了。”

 红衣少女笑靥依旧道:“空空如也的水囊,不丢,难道要带到中原去献宝?”

 黄瘦少年脸上毫无表情的道:“到中原咱们可不能稍有大意,据说中原卧虎藏龙,奇人异士如同恒河之沙,天上繁星。”

 “啐!”红衣少女的黛眉一扬,啐了声道:“二哥,你呀!难怪又黄又瘦,你专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咱们‘外三侠’难道不是奇人异士?”

 黄瘦少年咧咧嘴,不知是笑还是哭。

 蟹面汉子一见,不由笑道:“二弟,我这‘青面韦陀’白君天虽然是老,对于你‘病二郎’的心事,可是早已看透了。”

 原来这三人在大漠一带大名鼎鼎。

 蟹面汉子由于善使一柄“三棱降魔杵”被人称为“青面韦陀”犷豪迈,急如火。

 黄瘦少年人称“病二郎”罗家驹,为人较为阴沉,一柄折扇功力不弱。

 红衣少女的名头,在三人之中尤为响亮。

 因为她思维巧妙,常年不分四季,都是一身猩红装扮,大漠千里,天山南北,没有不知道有一个“红娘子”女侠裴冷翠的。

 提到外三侠这四个字,乃是他们三个人“自封三齐王”创出来的。

 其实,这三人的行为,乃是善善恶恶之间,没有大大恶的名声,也没有济世救人的侠行。

 他们只是以“游侠”的作为飘逸的行动,游戏人间,自求解而已。

 至于三人的武功,并没门派可言。

 连他们三人行动一致,又有“口盟”之谊,也互相不尽了解,甚而避免询及。

 “青面韦陀”这席话,使“病二郎”的黄脸一愣。

 病二郎眨动闪烁的眼神,有些焦急的道:“老大,你这话指的是什么,小弟什么心事被你看透了呢?”

 “红娘子”也感到十分兴趣的笑道:“是呀!说出来大家听听。”

 “青面韦陀”咧嘴凝神,略加思索的道:“二弟,你并不是担心中原武林有奇人异士,而是怕…”

 他说到这里略略一顿,才带笑说道:“你怕的是三妹这位红娘子被中原的人给抢走了。”

 此言一出“病二郎”神情似乎一震。

 显然的“青面韦陀”真的揭穿了“病二郎”的心事了,因此他才会呐呐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

 “红娘子”却朗声一笑,花枝招展前仰后合的道:“大哥,你想的真远,可他不会为我担心的,至于嫁吗?身为女儿家,逃不了要嫁人,嫁给谁?那…那同外人,中原人完全不相干。”

 “嘿嘿!”

 “病二郎”罗家驹自觉愕然一下很不恰当,甚至是出怯意,幸而“红娘子”接着发了一篇高论,减少了他的尴尬。

 因此,他皮笑不笑的哼了两声,才道:“对呀!三妹说的不错,何况,婚姻大事,三妹想来自己已经有了打算,是不是?嘿嘿…”“青面韦陀”不服气的道:“二弟,你…你这是违心之论吧?”

 “病二郎”先前已有“秘密被人揭穿”的不悦,闻言不由怫然道:“绝无此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时,手中的折扇不住的大力合了又开,开了又合,情绪不稳。

 “红娘子”一见忙打着哈哈道:“哎呀!怎么肚子内唱起空城计来了,走吧!”

 显然的,她是深恐因此引起不悦,借着“腹饥”为名,把话题岔了开去,口中说着,人也弹身而起,掸去衣襟上的浮沙,抖抖镖囊。

 “青面韦陀”也随之而起道:“腹饥还没有,口却渴得很!”

 三条人影,又飞在广大的大漠风沙之中。

 千里黄沙,一轮赤

 造物者奇迹似的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之中,安排了一个“绿的乐园”领导回族的圣地——绿宫。

 像一个城堡般,团团的生出些山丘,而且是峋嶙有致的小山,山上生满了翠绿的苍苔,像是人工装扮的疏落适宜的高矮灌木。

 山与山之间,水淙潺,清澈可见,唯一缺憾是没有游鱼,连水上的浮萍也是重重叠叠的聚在一起,浮在水面。

 有水,就有桥,无数的小桥,式样或如拱门、或如长虹、或有回柱,或凭空而吊,大都精致而实用。

 没有飞檐雕栋画梁的黄墙绿瓦。

 有的,却是野牛皮缀合而成的帐幕,加上五颜六古朴的简单图形,看来别有一番的‮趣情‬。

 这样的帐篷,足有数十个,结合成一个回族的金銮内宫。

 正中的一个蓬帐,精致得十分突出,是用黄、红、白三色彩绘的。

 帐篷前竖着两个十分难得一见高矗入云的大旗竿,一红一黑两面蜈蚣旗,被外狂风吹得猎猎有声。

 帐篷的面幕低垂,看不见蓬内的景象,八个带刀的回族壮汉,肃立在帐篷两侧,端庄静穆。

 这时——

 偏西,荒漠上映出七彩缤纷的余晖。

 掠地而来的朔风,虽不如冬日的刺骨奇寒,但夜沙漠也颇有凉意。

 忽然,一阵笳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回营,立刻活跃了起来。

 左侧,一队壮硕的回族青年武士,挂弯刀,倒着一长鞭,恭谨的鱼贯而出。

 右侧,一群婀娜健美的回族姑娘,簪佩满头,也挂刀鞭一列缓步而来。

 两队男女以高旗等为准,雁翅般列开。

 正中的帐篷前幕徐徐展开。

 四个十五六岁的妙曼少女,每人手中分别捧着剑、拂、琴、笏,踏着整齐的步子,走出帐来。

 随后,一个俊秀的男孩,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银盘,盘内铺着厚厚的红毡,端端正正的放着支紫玉横笛。

 又是一阵茄声音吭嘹亮。

 沙无赦徐步而出。

 他经过了十年,已不是当年的探花王子。

 他脸上成许多,当年游走中原,成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游戏人间的活泼,已经一扫而空。

 原来,他已继承了回族的王位,一派威仪,庄重端肃,不亚于帝王。

 本来嘛!回族的王子,就是酋长,回族的皇帝,地位崇高,那能再嬉笑怒骂呢?

 沙无赦一双英风摄人的丹凤眼,扫视了左右的护卫,朗声道:“月祭开始!”

 原来,回族是每月一小祭,每季一大祭,每年一次祭。

 回族的祭,如同苗人的丰年祭,季祭,是分族的聚会,月祭每群或每家举行。

 香案早已排好,牛、年祭牲,都用红绳绑扎妥当。

 案头,还用绳索系着只硕大的雄

 沙无赦献过香,口中默默的用回语着诗词。

 然后,伸手抓过案上的一把解腕尖刀,另手抓住了雄头,着力将刀认定雄脖子一剁。

 “笃!”

 刀尖不偏不移,正扎入头,再钉在香案之上。

 雄的两只爪子划得香案桌面吱吱连声,两只翅膀更是卟卟扇动。

 沙无赦提起脚“唰”的一声,认定香案之前的一面黄旗酒去,滴滴鲜红的血,染满了旗帜。

 “哦——”

 左右的人轰雷也似的高声吼叫,声音拖得老长,凄怆中有一股悲壮意味。

 就在此时——

 入口处,一个半汉半回装扮的老年人,气嘘嘘,快步加飞的跑近香案,单膝打千,朗声道:“武威、张掖大回前卫总探巴沁格叩见王爷!”

 沙无赦不由眉头一皱,说道:“巴沁格!你?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吗?”

 巴沁格垂头伏身道:“是!没有大事,小的也不敢擅离防地,正是有事要上禀王爷!”

 沙无赦点头道:“起来回话。”

 巴沁格躬身而起,侧退一步,垂手道:“上禀王爷,有一位和尚,从中原进入了我们回疆…”

 沙无赦道:“这事我已经接到你的飞鸽传书,不是要你派人盯他一阵,若是没有轨外行为,任由他游方化缘不要为难他吗?”

 “是!”巴沁格朗声回道:“回王爷的话,小的派了三拨人盯着他,只是…只是…”

 他嚅嚅了一下,把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有些嘶哑的道:“只是…三拨人都被那和尚止血制,倒在沿途,幸而发现得早,不然都活活闭气而死!”

 “哦?”沙无赦有些动容,凝神道:“有这种事?”

 他略一沉,又淡淡一笑,像是自言自语:“看来不是什么高手,若是高手,止血制的手法,岂是你们可以化解的。”

 不料,巴沁格道:“启王爷,那可能是和尚故意布下疑阵,不然的话,就是手下留了分寸。”

 沙无赦奇怪的道:“怎么讲?”

 巴沁格道:“小人在三拔人出事之后,不得已亲自盯着他,想不到…想不到只跟了三百尺左右,就被他溜掉了。”

 沙无赦道:“本族有一定的驿站,他若错了驿站,一定会横死在大漠,他一定溜不掉的!”

 “是!”巴沁格朗声一应,又道:“一连七天,每天在驿站出发,小的都看见他,只是,追踪了三五百尺,就看不见他的影子。”

 “有这等事?”

 沙无赦不由面罩疑云,有些感到怪异。

 因为,巴沁格是族中的勇士,也是一个“飞腿”的总报头目,派在回汉界的武威张掖。

 他不但是武、张两地回人总管,也是专责监管回人入汉、汉人入回的总负责人,脚底下的快,在回族中数一数二,做事,更是精明干练。

 巴沁格见主子沉不语,急忙扑地跪倒,行起大礼来,双手向前伏地朗声道:“小的无能,愿受我族族规处罚!”

 沙无赦尚未回答。

 “阿弥陀佛!”

 一声清朗的佛号,宛如‮夜午‬洪钟,响彻入云。

 在场之人全都霍然而惊。

 连沉稳的沙王爷,也不由愕然发愣。

 就在众人尚未回过意来之际。

 一个头戴草笠,笠前垂着尺五长的遮面黑纱,看不清面目,一身淡灰僧袍,黄扎脚褐,多耳方外布鞋,步履踏实的和尚,徐徐沉稳的向香案前走来。

 沙无赦双手平伸,止住手下刀的势子,岳立,原地不动。

 这种临危不的冷静,只有“探花”沙无赦才能有这份定力。

 那和尚僧袍飘飘,到了香案前丈余之处,右手数着念珠,左手打着问讯:“阿弥陀佛,沙王爷,恕小僧鲁奔了。”

 沙无赦略微一愣,心想:“好熟悉的口音。”

 他心念虽动,表面上毫不着相,十分开朗的道:“大师太谦了,远从中土,前来宏扬佛法,教化我回族子民,本王十分。”

 “不!”那和尚却连口否认,接着道:“贫僧前来回疆,并不是为了宏扬佛法,沙王爷不必过奖!”

 沙无赦淡淡一笑道:“哦!大师的目的…”

 和尚扬声道:“拜访故旧。”

 “更妙。”沙无赦洒的道:“我族原来有大师的故,敢问大师法号怎么称呼?故又是何人?”

 那和尚闻言,也岳立不动,高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佛名‘无我’,故旧就是王爷你!”

 此言一出,沙无赦不由骇然而惊,

 他急忙走出香案,趋前几步,伸出双臂,十分诚挚的朗声道:“原来是少庄主司马骏兄,一别十年,想不到还记得沙某。”

 无我打个问讯道:“司马骏已成过去的孽障,无我两字已经说明。”

 沙无赦忙道:“回疆虽是化外,待客仍然以礼,请到帐中一叙,别后渴念!”

 无我冷漠的道:“这就不需了。”

 沙无赦道:“少庄…哦,大师何必见外,再说,回疆大漠茫茫,既无客舍,也无族邸,可没有中土方便,远来客旅,我族一样款待。”

 他不等无我回话,转首对手下人道:“神篷设宴,这位大师是本王好友。”

 无我打量着不能再行推却。

 事实上,回疆一片沙漠,行旅除了自备饮水乾粮之外,大都寄宿回人帐篷,即使宿也要自备帐幕,升起营火。

 原因是,沙漠之中,入夜酷寒,间与夜间的温度有天壤之别。

 这时——

 两侧的护卫已忙着收拾起香案,有的忙着置办酒宴,拨炽帐篷内的火炉。

 “请!”

 沙无赦先前本来要上前拥抱,握着无我的手,同步进帐。

 但是,他乃聪明绝顶反应快捷之人,已发现无我肩头微动,有缩手退后的架式,故而倒让半步,单掌肃客。

 无我略一点头,语气依旧冷漠的道:“王爷待故人如此,贫僧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沙无赦朗的一笑道:“这是十年来首度有故人来访,当然是回疆的上宾!”

 帐篷内牛油火把高烧,剥剥直响,一个极大的铜鼎,吐着熊熊的火舌,温暖如

 铜火炉左右各安有一个坐位,分列着回疆难得一见的檀木太师椅,铺着两张乌黑发亮的熊皮。

 太师椅前,却是藤编的架桌,上面大壶的羊酪,生烤的牛

 无我入座之后,口诵佛号道:“大施主,贫僧十年未沾腥味,实在无福消受。”

 “哎呀!”

 沙无赦不由失声的叫了起来,回头向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大师茹素,快,快换斋味来!”

 侍女等连忙撤去牛羊酪。

 另外,也真快,已有两个侍女,捧出一小藤篮莲雪梨,还有大拇指大小的紫晶晶葡萄,还加上白面馒头,一小钵艾芜清汤。

 沙无赦拱手道:“大师,你我乃是故友,虽得相会,容我以汤代酒,聊表沙某一点敬忱。”

 说着,一大钵羊酪,仰脸一饮而尽。

 无我和尚随手拈起一个白面馒头,三口两口了下去,也举起钵子了两口,才道:“王爷当年英俊拔,几度进入中原,豪名遍及宇内,钦点探花,文采风,武功卓绝,今统领全疆,南面袭爵,男子汉、大丈夫,可谓实至名归!”

 他侃侃而谈,语意似甚诚挚。

 沙无赦闻言,轻声一笑道:“少庄…哦,我又忘了,大师,四大公子以你为首,而今,超凡入圣,真乃是宿有慧,令我羡煞。”

 无我和尚忽然提高了嗓门道:“四大皆空,虚为无我,贫僧对当年一派荒唐,除了一件事之外,几乎完全忘却,都不在念中了。”

 沙无赦道:“哦,那一件事致使大师念念不忘,沙某可得闻乎?”

 无我和尚道:“当然,而且贫僧就因要与王爷说明而来!”

 沙无赦然而喜道:“噢!愿闻其详!”

 不料——

 无我和尚晃垂在眼前的黑纱,语意十分肃杀的道:“你沙王爷对贫僧的诸多照拂,就是贫僧在心中十年难忘的事!”

 此言一出,沙无赦不由身子一震。

 因为,无我的语意虽然平静,但隐隐中含着无限杀机,满腔怒火,分明是抑在内心足足十年的一股怨怼之气,要在言语之中散出来。

 这是来意不善。

 沙无赦故做不知的道:“大师,你是说笑话,当年沙某迹中原,多蒙一十三省各路侠义担代,至今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无我和尚又恢复了平静,但鼻孔中冷哼道:“贫僧费了十年功夫,想要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对于名利二字,幸而已无感受,只是你沙王爷的影子,始终没能够抹煞!”

 “这…”沙无赦一时不知如何口。

 无我又道:“洛的相、暗香谷的难堪,超过了贫僧忍耐的极限,彰德府昆仑派那档羞辱,贫僧想忘而不能忘,不但夜难以抛开,甚至令贫僧的入定功夫,也因此而不能安然…”

 沙无赦只好道:“当年之事,你我都有些意气用事,原因是彼此血气方刚。”

 无我和尚道:“不瞒沙王爷说,贫僧对七情六,皆抛得开,只是你我之间的阴影,抹不掉、赶不走,今天,千里迢迢来到回疆…”

 沙无赦深恐他说出“绝话”来。

 于是忙拦住他的话头,哈哈而笑道:“大师,沙某再敬你…”“沙王爷!”

 无我和尚毫不迟滞,抢着道:“事实的确如此,贫僧内心的痛苦必须有个了结!”

 他的意思十分明白,沙无赦觉着当面的无我和尚,实在没能忘我,依旧是当年的司马骏,担心重陷江湖的泥沼之中。

 原因是,今的沙无赦,已经不是十年前“探花”的自由之身,而是回疆的王爷,整个回族大事,集中在一人身上,不能再似当年可以漫游武林,傲啸江湖。

 故而,他笑嘻嘻的道:“沙某对当年的一些作为,实在悔之莫及,尚请大师海涵!”

 无我只是冷笑声道:“哼!贫僧心中这个结若不解开,连修持也修不下去,所以,特地前来,与沙王爷作个了断。”

 “贫僧也许会有‘兵解’的宿命,愿意在王爷的紫玉横笛之下,得一个解,这副臭皮囊交给王爷,但求王爷指一块七尺之地给贫僧!”

 一片杀气腾腾,充满仇视的话,被无我和尚说得平平谈谈,仿佛谈天一般。

 沙无赦暗忖:“看来司马骏的定力,必然高人一等,换了一般寻仇找岔的人,必然已暴跳如雷,怒吼连声,脸红脖子的振臂而起了。”

 想着,也按捺下子道:“大师,你不是当年的司马骏,我也迈入中年,不必再想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难!难!难!”

 无我和尚一连说了三个“难”字,人已缓缓站了起来,双手合什道:“多谢赐斋,贫僧在东北三十里处,一处回风谷候驾,希望三更月天山之时见面,阿弥陀佛!”

 佛号未落,无我的人已到了帐篷门口。

 “大师,大…”

 沙无赦口中喊着,而无我灰色僧袍飘飘,已远去十丈之外,好快的身法。

 沙无赦怅然若失。

 身后,围在他四周的回族勇士,个个摩拳擦掌,吱吱喳喳的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小头目,趋前低声道:“启王爷,带多少人去?”

 沙无赦默默无言,一面手,一面摆头。

 那护卫头目又恭谨的道:“王爷,这和尚来意不善,不能不防着点儿。”

 沙无赦幽然一叹,神情黯然。

 那不识趣的小头目,仍然一派忠心耿耿的道:“王爷的意思是…”

 沙无赦猛的回身,大声吼道:“我的意思是要你闭上嘴!”

 他大踏步走向后帐,头也没回。

 一众护卫全都愣住了。

 他们从来没见到过王爷这么暴躁过,也没有发这么大的火。

 回风谷。

 回风谷是大漠中特殊的地方。

 四周都是高不可仰的积沙,比大山还要高,大沙山的中心,像是一个深潭,一个没有水的深渊。

 在沙漠之中,这叫作回风口,像是“台风眼”

 四下的朔风,沿着四周的沙堆,夹着无比的力量,快速的刮下来,因为没有“出路”形成一股回旋的冲

 在大漠中,此乃是一种险恶的地形。

 一般人若是不幸误入回风谷,只消片刻时辰,像被龙卷风吹卷的落叶,落个粉身碎骨支离破碎,连血都看不到。

 无我和尚约沙无赦在回风谷见面,就是一种最大的挑战。

 进入回风谷,就是常人办不到的一件事。

 在大漠的无数的回风谷之中,无我和尚所指的回风谷,距离“绿宫”近在三十里左右,乃是最险恶的一个,沙无赦当然知道。

 沙无赦生于回疆,长于大漠,对于回风谷当然一清二楚,也能适应。

 他所以愁眉不展,并不是惧怕回风谷的凶险,而是相隔十年之久,出乎意料的,司马骏还没能忘记当年的一些梁子。

 他千里迢迢的来到回疆,不惜以兵刃相见,要了结这段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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