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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十年生死两茫茫
 来的人并不怎么“老”是穿火红袈裟的光头,一身如火,大步踏来。

 萧易人回头的时候,只见他在圈外,地上的蛇,靠近他的都烧了起来,在地上挣扎、弹起又跳落。

 萧易人大喜过望,一挥手,浣花子弟就让出一条路来,这人跨出一步,一步,就到了萧易人面前来。

 这人不是谁,正是萧易人在大观楼认识的烈火神君蔡泣神。

 蔡泣神一挥手,道:

 “蛇王,我们已包围你了。”

 老人冷笑,少女怒道:“朱大天王的走狗,你想怎样?”

 烈火神君没有答她的话,却转头对萧易人道:“这对蛇王交给我,你们继续走,不要耽误。”

 朱大天王的人和权力帮原本就是死敌。

 烈火神君对蛇王,自是最好不过。

 萧易人打从心底里也希望“十年”不必牺牲,而能假手他人,除掉劲敌。

 萧易人点点头“十年”让出一个缺口。

 老人目光收缩,少女双眸怨毒。

 烈火神君的衣饰又似焚烧起来,一步一步走前去。

 老人道:“你来送死,最好不过。”

 烈火神君道:“你准备死好了。”

 少女道:“你现在就死吧。”

 一说完,三人一齐出手。

 烈火神君双掌爆出两团烈火“彩衣”和“悲愤”两人,就成了火团,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老人袖里“啸”地一声“燕君”就惨叫倒下去。

 少女十指尖尖,已箍住“白云”的咽喉,然后“白云”的脸色就变了,变成青绿色。

 少女指尖之毒,竟比毒蛇还毒。

 “十年”一下子死了四个人。

 其他的人发觉时,四个人已经气绝。

 烈火神君这时说了一句活。

 话是对萧易人说的。

 “你的‘十年,已被我破了。”

 萧易人脸色就像一块铁,人也镇静得似一块铁,目光却是悲愤的:

 “你不是烈火神君?”

 那火团一般的人咧嘴笑道:

 “我不是蔡泣神。”

 少女笑道:“蛇王本来就够‘蛇’,饶你聪明似鬼,还是让蛇王给耍了。”

 老人也慈蔼地道:“其实我们跟你们那仗,早在滇池边已经打了。”

 那“火团”道:

 “我那一仗是为了让你信任我就是‘烈火神君’,朱大天王的人,你才会不防于我,才会让我毁了你‘十年大阵’。”

 萧易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究,竟,是,谁?!”

 那“火团”笑道:

 “别忘了权力帮也有个火中之王。”

 萧易人目光冷如刀锋:

 “你是‘火王’祖金殿?!”

 祖金殿大笑如火:

 “正是在下。”

 萧易人没有话说。

 他只觉得被骗者的辱,失败者的侮辱。

 祖金殿又笑道:“你们萧家的人,都是角色,连萧秋水这样的武功,居然还在丹霞山逃得出我们的追杀,了不起!”

 老人呵呵笑道:“可惜今你却走投无路。”

 少女娇笑道:“我们的人已封杀住你的退路。”

 萧易人在愤怒,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小心,对付这些毒如蛇蝎的人,一旦大意,一旦失去理智,就死无葬身之地。

 祖金殿与萧易人的对话,对唐方来说,却无异如同一声雷乍响——

 萧秋水去过丹霞?!——

 萧秋水斗过“火王”?!——

 萧秋水没有死?!

 唐方知道萧秋水在认识她之前,绝未去过丹霞,遇过火王,祖金殿这么说,难道、难道:——

 萧秋水没有死?!

 唐方这样想,正要问,然而那边已经动手起来。

 没有动手之前,萧易人还问了一句话:

 “长江四为何跟着你?”

 因为萧易人认识“长江四”所以才会误信祖金殿是蔡泣神。

 他被骗得实在不服气,所以他也就忽略了萧秋水的讯息。

 “长江四在高要时早已被‘剑王’杀了一人,所余三人已了给我,都已为我所制不得不跟着我,也作声不得,现在你都明白了没有?”

 萧易人自牙中迸出了三个字:

 “明白了。”

 祖金殿全身又似焚烧了起来:

 “那你可以死了。”

 江湖上浣花剑派因这一役而覆没。

 武林中浣花剑派因此一战而名震天下。

 萧秋水只觉脑门热,身体凉飕飕的,才知道他继续往悬崖落下去。

 悬崖如此深邃,这次跌下去,焉有命在?

 他感觉到间还贴伏着一个人…就在此时“噗”地背部着了地。

 既已落地,他理应背断裂,粉身碎骨才对,但是萧秋水背部没有折伤,反而觉得很舒服。

 但是再下来就很不舒服了。

 宋明珠跟着也堕下来“篷”地撞在萧秋水的肚子里。

 饶是宋明珠如此娇小,萧秋水背部所垫直如厚毯,但这一撞,力道也非同小可。

 萧秋水痛得张大了口,眼泪也迸出来了。

 “极先丹”的药力,仍是至大至刚的,萧秋水张大了口,脑里却混混饨饨的,鼻子里得一股幽幽的香气。

 萧秋水待痛稍过去,一合口时,却咬在一团软软的事物上,那东西还在动着,但萧秋水的强烈冲动,却因这一口鲜汁的沾入齿间而登时好过了很多。

 萧秋水功力还不及当年邵流泪被燕狂徒迫服“极先丹”邵流泪昔年吃后尚如此痛苦,萧秋水更加苦不堪言,他意志力大,克制力强,但也按抑不住,而今一种清渗入口中,他迷糊糊,不管一切地起来。

 他中开始觉得有些平息: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十年生死两茫茫。

 唐方冲出来的时候,天黑如墨,她心里正有这种感觉。

 只有她一个人冲出来?——

 她不知道。

 只她知道祖金殿一说完那句后后,就喊杀震天。

 至少有三百个以上的权力帮众冲过来,那时她只有一个意念,这意念使她在血雨腥风中拼出了重围:——

 萧秋水可能还未死。萧秋水可能还在人世!

 她想杀到火王面前问他,何时见到萧秋水,可是她杀不到他身前,却杀出了重围——

 秋水,秋水,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萧秋水终于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苏醒了。

 醒来他才发现那一股冲动还在,不过已暂时潜蛰在小腹间,至少可以抑下来。

 然后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也明白了为何自己摔不死,更清楚自己为何压制得住“极先丹”的药力了。

 他知道了心里还是在发

 原来他卧在一堆草一般的虫上。

 这些动着的虫足堆有七八层厚。

 这些虫如青苔般绿色,长得真如草一般,要不是会动,萧秋水还不知道自己人在虫中。

 这些虫都黏在这一块小小的台地上,他刚才食的正是这些小虫的体。

 这些小虫的体却压制住了他体内的冲动,这些小虫岂非就是邵流泪特来丹霞苦寻未获的“草虫”么?

 萧秋水精神大振,忽听有人“噗嗤”一笑:

 “你傻愕愕作什么?”

 说话的人是宋明珠,她仍白皙如雪,朱更红,但脸颊上的两道嫣红已然隐去。

 萧秋水呆呆道“你不是…”

 宋明珠脸红了红,以齿咬了咬嘴,片呈现令人心动的白:

 “草虫堆里长有一株‘铁心兰’,我采它花心吃了;草虫是至凉至的,铁心兰花却是至烈至刚的,我功力比你好,摔下来没晕倒,就撷来嚼食,镇住了‘极先丹’的药力。”

 萧秋水“哦”了一声,终于明白。

 宋明珠咬了咬口又道:“你还发什么呆!我看你人很好,那种时候也不会做出…我…我很感激你…”萧秋水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是好,宋明珠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跺足嘟腮道:

 “你还不快多草虫之汁,不然那药力克不住又发作,那就…那就不好了。”

 萧秋水如大梦初醒,忙道:“哦,哦…”随手抓起几条肥、透明、而不算太难看的草虫,闭着眼睛一口咬下去…

 唐朋一开始就决定要走。

 不过他在走的时候,有几件事要做。

 他想抱走唐猛的尸身,也想把唐方同时救走。

 可是他立时发现绝望了。

 唐猛硕大的尸身已布满了毒蛇,唐方已不见了。

 唐朋立时决定走,而且立即决定如何走。

 他往毒蛇最多的地方走去。

 蛇多的地方连权力帮的人也不敢去。

 “蛇王”之毒,连“火王”也不敢轻惹的。但唐朋却知道,他宁可惹毒蛇也不去与权力帮的人拼命。

 在群蛇之中,反而变得最安全,而老人和少女不知跟什么人住了,也分不出人手来对付他。

 他的暗器不断地发出去,终于杀出一条“蛇路”

 唐朋亲历过不少大风大,但点苍山之役的惨烈,乃是唐朋毕生仅见。

 这对唐朋来说,简直如一场噩梦,他没有见过比权力帮更毒辣残酷的对手,也没有见过比浣花子弟更勇敢无惧的汉子,更没有见过比这惨厉的一战。

 连胆过人如唐朋者,一开始居然也只有:逃!

 逃!

 这是唐朋的奇大辱,所以唐朋又回来了。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他再回到点苍石塔。

 这一战之惨,连唐朋也不愿再说起,也不忍再目睹,但在尸体堆积如山的石塔前,他居然见到一个人。

 唐方!

 唐朋的心几乎跳出了口腔。

 唐方、唐方、唐方…——

 唐方未死!

 唐门清规极严,而唐方与唐朋只是表姊弟,唐朋一直都很喜欢这美丽、清秀而冰雪聪明的表姐。

 他回来,其实心里最主要的是为了唐方。

 唐方真的未死。

 他真想欢呼大叫起来。

 他看到唐方的同时,唐方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手同时都按到在镖囊上,但都立即认出了对方;唐家的人总需要用暗器来辨识的!

 两人都欣喜无尽,唐方奔向,揽住唐朋的手臂,唐朋也兴奋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唐方就说出一句话来,这话带着微微的兴奋说的,是唐方唐朋表姐弟劫后重逢的首句话:

 “萧秋水可能还未死,他还活着…”

 唐朋的心冷了下去,笑容僵化在边。

 萧秋水也不知吃了几条小虫,宋明珠又笑了起来:

 “你也不能光吃呀,要是已压制了下去…就可以停吃了…”

 说到这里,宋明珠也不脸红了红。

 宋明珠自小江湖,什么阵仗都见过,却不曾对一个男子如此怦然心动过。

 “已压制下去…”压制些什么?

 宋明珠想到这里,脸颊有些微儿发烧起来。

 她虽大方利落,但自从献身给柳随风后,却从来没有对别的男孩动过心,而今…莫非为了今天的事:萧秋水居然没有趁人之危…

 萧秋水那边也停止再草虫的汁,提气一试,果觉体内那一股热气已不存在,萧秋水食虫,早觉嫌恶,而今慌忙坐起。

 这一下身而起,用力太大,居然跃起九尺多高,萧秋水眼看就要翻落山崖,此事非同小可,忙提气凝身,又飘然落了下来,身法控制之自如稳定,连萧秋水自己都吃了一大惊:

 怎么自己的功力竟进步三倍有余?!

 他又随即明白,这都是拜赐一枚先丹之力,服食草虫之后,已将先丹内功,尽为所用,注入丹田、转入百,使萧秋水足足增进了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一甲子功力!

 萧秋水一时又惊又喜,宋明珠忍不住“扑嗤”笑道。

 “愣子,你想点办法呀?”

 萧秋水奇道:“想什么办法?”

 宋明珠忍俊指指天空,又指指悬崖,笑道:“现在我们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是山崖的中间一块小小的拗地上不上不下,你总要想个办法上去,或想个法子下去呀。”

 萧秋水这才想起,抬头一望,只见尽是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岩石尖巨,滑不留手,下望则仍是云雾茫茫,深不见底。

 萧秋水这才明白邵流泪为何人到丹霞,而依然找不到草虫,若不是向这山崖一跃,是绝不会落在此地,若不到此地,亦得不到“草虫”和“铁心兰”这真是一个奇遇啊。

 但奇遇归奇遇,在这滑不留手的大峭壁中,既上不去,也下不来,老死在这里,再好的功力也是没有用的。

 铁星月和邱南顾居然没有死。

 不过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爬出来的时候,满天星斗,两人见着对方,都以为是一个死人。

 后来知道未死,又发现对方是一个血人。

 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两人身上的血,大部分是别人的血,溅到他们的身上、脸上、衣上、手上。

 也有小部分是自己的血:铁星月鼻子被打扁了,眼睛给打肿了,嘴巴却给捶得像大白鲨,牙齿都龇了出来。

 邱南顾也不好过,门牙少了两颗,眼睛被打得一圈又一圈,筋骨断了一股都烧焦了。

 烧焦他股的是“火王”祖金殿。

 要不是他立刻杀人,用敌人的鲜血来淋熄他部的火,他早都被烧死了。

 他们俩都想不到对方还活着,更想不到自己也还活着,所以见到对方时,都吓了一跳。

 然后两人彼此指着对方把腹狂笑起来,高兴到连痛楚也忘记了,兴奋到手足舞蹈:

 “老铁,你还没死呀?!”

 “妈的兔崽子,你还想咒死我啊!”两人兴兴奋奋地指着对方的肩膀,又握着对方的手,直到彼此都痛不可忍,才松开了手,静了半晌,又急切地问起来:

 “有没有看见左丘?”

 “没有!马生呢?”

 “也没有,他老婆…”

 “唐方呢?”

 “…”“我们对不起…”

 “对不起老大…”

 然后月亮升起,月眉儿弯弯,然而铁星月、邱南顾都垂下了头,缄默,没有说话。

 良久,铁星月抬头,眸子在黑夜中发亮: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去浣花溪…纵然螳臂,也要挡车!”

 邱南顾也毅然道:

 “老大不在,我们更舍命也要去一趟。”

 天色又黯下来了,一弯眉月,高高挂天上,显现出苍穹之高远…

 萧秋水和宋明珠却在山坳的所在。

 这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萧、宋等武功再好,也攀登不上去。

 宋明珠说话了,在天色微明间,萧秋水抬头,只觉烟雾弥漫,这山间的气很浓,宋明珠明如秋水的双眸望定着他,悠悠道:

 “你是浣花剑派的人?”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子,有许多的不了解。

 “我是。”

 宋明珠笑笑:“萧易人跟你怎样称呼?”

 萧秋水道:“他是我哥哥。”

 宋明珠“哦”了一声,不又“嘻”地一笑:

 “你哥哥在武林中很有名气,却不料他弟弟竟那么傻呆。”

 萧秋水脸红了一红,忽然想到唐方,长一口气,又想起生死不知的家人和兄弟,心头不凝重起来。

 宋明珠也发觉了萧秋水脸上的异色,道:“怎么了?”

 萧秋水忽然沉声道:“宋姑娘。”

 宋明珠双眸如梦:“嗯?”

 萧秋水轻咳了一声:“我是浣花萧家的人,而浣花剑派之所以有今天的急难,全系贵帮一手所赐…”

 萧秋水说到这里,字字如剑锋:

 “何况你杀劳九且伤吴财,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天的事,在下是很对你不起,但到底没有毁了姑娘的名节…此后的事,咱们恩怨两分,姑娘若杀得了在下,尽杀无妨,我也没有怨怼可言…”

 宋明珠听得脸色渐沉,雾气渐渐扩张,弥漫了天地,萧秋水也看不清楚她。

 “凭你的功力,也敢对我这样说话。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隔了一会,只听宋明珠悠悠他说:

 “这十余年来,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我这样说话…”

 宋明珠是惧敬柳五的,但柳随风却从来不会跟女孩子冷言冷过,要是必须,他宁愿杀了那女孩子,而不改变他的温柔潇洒。

 至于李沉舟,是宋明珠的“帮主”似父亦似兄,根本不似对萧秋水的那种感觉。

 宋明珠本来在雾中已缓缓自发髻取出了金钗,…终于又慢慢把金钗入了乌发里去。

 她不杀萧秋水,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

 她还忽然讲了一句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要是柳五公子看见你和我共处在这里,你这一生休想有好活的了。”

 柳随风心狠手辣,名通武林,知道权力帮的,无不知道权力帮中有这一号辣手人物,既是智囊,也是杀手,更是组织人材。江湖上没有人不怕他的。

 萧秋水却回了一句连宋明珠都不敢说的话:

 “我要有一天叫柳五知道,这纵然是个事实,但他只好认了!”

 宋明珠脸色煞白,竟有三分酷似唐方愤怒时的样子:“谁说的!?”

 萧秋水定定地说:

 “我,萧秋水说的。”

 一刹那,萧秋水又回到了乌江杀敌的雄风与气概,宋明珠眼睛,才不过一瞬间,萧秋水脸色发出一种正气之光,竟如雾气氤氲一般,跟适才那呆呆的形象,竟完全不同了。

 宋明珠仿佛不认得这个人起来。

 就在这时“籁”地一响,一条长索垂了下来。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放下长索,难道是天放下来的?

 萧、宋抬头望去,只见长索垂,高不见顶,真的好似系天庭上吊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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