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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拍掌时候又到了
 1.病啊,我的…

 寒。

 白。

 ——雷怖的脸色。

 完全发寒。

 陡然变白。

 雷怖本来肤黝黑,而今,却忽尔变得白而寒,令人发寒的白。

 那是因为他遽然大量失血之故。

 他完全失去自控,整个人坠入了茫然之中,双手兜按住了部分的内脏肠肚,但大部分因盛满了,接不下了,而哗啦啦的蓬地掉到地上去了。

 他看看他抱住了部分肠脏的手,想把那些事物腔里去,但显然力有未逮。

 他不甘心的望着地上的内脏与器官,抬头,惘然的看看方应看,没有愤懑,甚至也没有悲哀,那表情是恐惧大于一切,甚至还皱着眉绷着脸带着笑意,所以很是诡异。

 “这一刀,重了些,没办法。”方应看一面用脚尖去踢着地上的一只钩子,一支拐子杖,还有几支散落的筷子,带着歉意的说明“要是用我的血河剑,结果会好上一些。

 一定恰恰好,不致搞得个满地都是。”

 说着,他拍了拍畔的赤小剑。

 就这样一句,他仿佛已代清楚:他那一剑的来龙去脉。

 可是肠肚五脏满一地的雷怖,一时依然未死,在那儿分外清楚的感受到内脏掏空的刺

 一时间,全场都镇住了。

 也震住了。

 大家本来都义愤填膺,要将雷怖碎尸万段,但乍见的情状,反而都愣住了。

 大家屏息地看看方应看。

 方应看泰然自若。

 他却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天下第七。

 而是那一个一直在挖鼻孔、掏耳垢、剔牙、揩眼屎,动来动夫,没一刻安静过的白胖俊小子。

 他用眼角着他,好像在扮傻、又似在观察,更仿佛在打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任何反应。

 这时候,雷怖已完全麻木了。

 不是有很多人能看到自己的内脏在地上跳动、动着的,然而他却还未死。

 ——至少一时未死。

 但他已整个人都千瘪下去了。

 ——刚才他大开杀戒时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简直已判若两人,不,是人鬼之别了。

 真正恐惧的是天下第七。

 他想跑,可是跑不动。

 他受伤的是手,但脚却软了。

 他望着方应看、好像看的是一只鬼、不是人。然后他转了转唯一的眼睛,但却没有拧头。他望向那一桌灯后的三个人,嘴颤动不止,神情十分苦恼。由于独目偏向之故,连方应看也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淌着出大部分肠脏的雷怖,也在看方拾舟,好像是一只鬼、在看一位神魔。

 雷怖离那个好动青年的位置很近。

 近得伸手可及。

 地上血污一片。

 那青年看了皱眉头,束了束带。

 ——宝蓝色的带,很厚,多重,里边仿佛藏了不少钱和财宝。

 他也像一个公子哥儿,纨绔子弟,不过,是不修边幅、无行,不安于室而又迹近地痞氓的那种无赖模样,堂堂地嚣妄的站在灯前。

 他好像也注意到方应看在留意他。

 他身后三个无打采的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文秀儒雅、还有一个眼色茫然的,依然神萎意颓的端坐在那儿,尽管现场发生的事情令人怵目惊魂、动魄惊心,他们却依然故我,仿佛意志栅栏与世无争,陷身在烛光之后。

 雷怖捂着口,哀哀呜咽:“痛啊,我的…”

 他没有吼下去。

 他吼不下去了。

 天下第七没有听下去。

 他也等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蓦然做了一件事:

 他弹跳起来。

 闯出门去。

 店外风雨凄迟。

 风吹断续厉。

 雨落凄

 ——江湖路远,风雨飘摇,但人生里,是好汉的总是要闯这一段人生路。

 只不过,对天下第七而言,他能闯得出去吗?

 他冲得极快。

 奇速。

 他尽一切力量去闯。

 他反应一

 倏忽。

 ——他本来就是个飘忽深沉的人。

 他拼尽全力去把握这最后机会。

 虽然他负伤重,尽管他绝了望,但他这一次拼尽老命的闯关,绝对使尽了浑身解数,不管在身法、功力、狠劲和气势上,决不会比他平时逊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深刻的明嘹:

 生死在这一击。

 成败定于一刹。

 他不想死。

 ——至少,他还不想死。

 他更不想死在方应看之手,也不想像象雷怖死的那么难看。

 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做。

 他还有很多秘密未说出来!

 可是,方应看会任由他逃逸么?

 不会。

 答案当然是不会。

 所以方应看立即展身、掠起、出手:

 截击他。

 2.痛煞我也

 方应看飞身截击他。

 天下第七落下来。

 其间乍见红光一闪。

 落下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钩子。

 ——很锐利的钩子。

 钩子上闪晃着血迹。

 方应看也落了下来。

 落下来的时候,他手上也多了一件事物:

 笛子。

 ——那本来是系在天下第七畔的笛子。

 现在却到了方应看手里。

 方应看小心翼翼的拿着它,视若珍宝。

 这时候,筷子、拐杖、连同本来在任怨手上的利刃,叮叮、啪啪的,落了一地,大家才省觉这些事物不知何时也弹上了半空,现在才肯落下来。

 就这样,两人“飞”了上去,又“落”了下来;天下第七落到店门口,只差一步,就跨出了店门。

 屋外风凄雨

 夜很黑。

 晚凉。

 寒。

 天下第七神容木笃,一只鬼眼,望着外面,像响往一个的梦,又像他的灵魂早已飘向远方。

 然后他吃力的回身,碧目深深的注视那好动青年,眼光却又似透过那躁动小子的身体,望人灯后那个满目深情但又神采全无的汉子眼巷里。

 那汉子的眼神仿佛也有了变化。

 ——本来是死人山,现在活了。

 虽然活了,但还没有爆炸,像给什么东西强而有力的堵住了,没有将出来。

 不出来。

 ——但却在底下活动着。

 剧烈的活跃

 ——但迟早都会炸了开来,轰轰而烈烈,沛莫能御。

 只是还未到时候。

 旁人看来,天下第七企图往外闯,方应看飞身过去截他,如此而已。

 其实,变化是很多,而且很繁复,同时也十分惊险的。

 这刹瞬间的手,过程是如此这般的:

 一,天下第七对方应看已失去了寄望,知道他要杀自己,他暗中做完最后一件极重要的事后,飞身而起,全力逃亡。

 二,方应看果然掠身截击。

 三,天下第七发出了“势剑”并且快速拔出他畔的笛子。

 但他双臂俱伤,虽蓄势已久,但总不及平时声势之盛,惟这次他是抱拼命之心,自有背水一搏的杀势在。他的手负伤虽重,惟‮腿双‬没什么伤,不影响其矫捷的身法。

 四,方应看不即樱其锋。他挥起时已夺了在旁任怨手上的匕首、试图突破天下第七的剑势。

 五,不行,刃给击落。

 六,方应看变招,从地上抄起拐杖再行试攻。

 七,仍攻不下,拐杖给削断。

 八.方应看仍不放弃,地上的筷于变成了他的武器。

 九,天下第七的去势已给截断,但筷子也全给他拨落。

 十,方应看最后才用钩子。

 十一,钩子也没有动,还给天下第七夺去,但因臂伤太重,指腕间运使不灵光,只拔出了笛子,不及再进一步。

 十二,这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方应看在攻袭的时候,已经运用了“山字经”

 的绝招“忍辱神功”的内力,以及“伤心小箭”的要诀,可是,天下第七仿佛对这三种秘技也略知一二,并透要害,所以,几次都能化险为夷,一一破解。

 十三,尤是如此。方应看更立意要杀天下第七——这是他的破绽,决不饶他。

 十四,方应看最后出动了钩子,入天下第七手里,却给他那口钩子,天下第七恍错间,正要反击,忽见血光一闪。

 十五,是血光,但不是他身上血,方应看自然也没有受伤。

 血光是方拾舟出了剑——他畔的剑,是红色的:“血河神剑”!

 十六,出剑只一招。

 十七,天下第七中剑。

 十八,天下第七知道自己中剑、但却不知道伤在哪里?伤有多重?他连血河神剑的形状都没有看清楚。

 十九,他落了下来,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二十,方应看也落了下来,剑已回到鞘里,鞘就挂在间,并且顺手成功地夺得了天下第七那支笛子。

 二十一,战斗停止。

 二十二,天下第七转目,望向那神情落寞的汉子,然后徐徐回身,这时候,他的腹之际,忽开了膛,溅出了一股血浆,嚎叫了一声:“痛煞我也!”

 方应看笑了。

 “刚刚开了口袋皮囊,”他仿佛很满意、先把那笛子收入袖口里“还不致啥邀里邋遢的东西都倒将出来,恰恰好,可以让你勾着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他的手下点了点头。

 任怨立即行动。

 这行动让“名利圈”的人为之咋舌、心寒、甚至头皮发炸,全身皮疙瘩一齐竖起。

 3.同道们,辛苦了…

 “拍掌的时候到了,”方应看拍掌道:“你们可是看到了,我们的文雪岸文大侠刚才多英勇、利害…值得大家为他鼓掌的吧?”

 “不过,现在到我这位手足表演表演,表现表现了,”他大力推荐的道“如果他有闪失,那就活该;如果成功,咱们也不该吝啬掌声吧…”

 他这样说。

 轻描淡写。

 像在看戏、说戏、演戏。

 但这都是人命关天、生死大事。

 任怨一俯身,就窜了出去。

 明明他是低伏着过去的,突然间,他像长了一双翅膀,振翼而上,身就用一种撷取果实一般的身姿,搜取了天下第七手上的钩子“飕”的一声,勾子的尖勾住了一些事物:

 那是天下第七腹腔内的肠子。

 本来,天下第七绝不好惹。

 任怨武功造诣也高,反应机敏,手段狠辣,比起天下第七不逞多让——不遑多让,但下一定能胜之。

 真要打起来,论实力,恐怕还可能略逊;沦狠,则殊为难说。

 可是,现在天下第七已是强弩之未。

 他中了方应看一剑之后,功力定全涣散,他觉得自己是给烧焊一样,快裂了开来,一切就要熔化、融解成一堆泥、一滩水了。

 他本来手上的笛子,现在已经没有了。

 换成了一口钩子。

 任怨一出手,便抢了他的钩子,一勾。勾入他的腹腔里,勾住了他的肠子,天下第七闷哼一声,独目怪眼一翻,死鱼般的瞪了出来,不是看向任怨,也不看方拾舟,却看那个在好动青年身后的蜡黄脸、多情眼、没神气的汉子,一时没有气绝。任怨钧子一紧,拔身就走,顺手便扯,天下第七便给他的钩尖勾着肠子扯着走,一路走,肠子一路掉出来,要不跟着跑,肠子则要马上拉断了…

 这样,天下第七便跄跄踉踉、一跌三碰的,跟着任怨的钩子满店里走了三五匝,肠子愈拉愈长。

 ——足足拉出了四尺余长的肠,肠破了,满了未排的粪便、青菜、碎和血汁。

 可是天下第七犹未死。

 还要跟着任怨跑。

 任怨故意跑几步顿一顿、挫一挫、东歪西倒的跑,天下第七只有跟着跑,对方停他也停,对方蹲下来他也只有蹲着,像只驴子跟着他的车子,影子附着它的主子。

 跑得连那些距天下第七本有血海深仇的江湖汉子,也看不下去了。

 “杀了他吧!”

 “让他死吧!”

 “这样实在太…”

 很多人都看不过眼,沉不住气,没想到一个那么斯文秀气的人,一下手竟会这样辣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同道们,为了这两个败类,你们都受惊了,也辛苦了…”方应看居然笑道:

 “我们不才后学,凭江湖义气这四个字,为大家出出头,让大家消消气——如果满意,拍拍手吧.这台戏正精彩呢,你看,这可是拍手时间又到了。”他说的真脸不改容。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笑态可掬,但眼里爆出光,正在往一人身上打量:

 那就是一直动来动去、从未安稳过的汉子。

 那汉子现在不动。

 不,也不是完全不动。

 毕竟、他正在掏鼻屎。

 ——掏得很用心,还很专注。

 仿佛,那不只是一种享受、还是一个事业。

 他正专心做一件很正经八百的事儿。

 鱼姑娘本来恨绝了雷怖,陈月和叶告当然也憎死了天下第七,可是,现在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不忍心起来。

 ——毕竟,一个五脏都掉到地上去了,捞都捞不起来,不回去,一个则给人勾着肚子满屋跑,像一只上了钩的可怜鱼儿,一面跑,一面踩着绊自己那一截截像白色染红肥虫一般的肠子——两人本来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名宿,真是情何以堪!

 到这时候,自是必死无疑,但又偏偏死不去;而伤人者又偏偏不让他死,这才难堪!

 谁还有心情拍手叫好?

 但的确有疏疏落落的掌声。

 原因是:有部分大难未死的人,知道来的是方应看,任劳和任怨,知道他们权大势重,且杀人如草芥,在宫廷和刑部又有极大的影响力,不敢得罪,只好附从讨好。

 人,总是超炎附势的。

 稀疏的掌声中,有两个刚才还当杀人是娱乐而今让人残杀求死不得的人,在炮受折磨。

 夜深。

 雨凄迟。

 ——求生不得,那固然是件可哀的事,求死不能,确也是件残忍的事。

 光是疾病,也够把人的尊严摧残得剥落殆尽。

 何况还有人为的:

 譬如刑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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