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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
 死人当然是埋在地下的。

 死人如果浮在空中,那么,他不是只鬼,也是个鬼魂了。

 颜鹤发当然已经死了。

 他虽然身首异处,死于江上,但他的遗体给王小石和“象鼻塔”的手足们奉回安葬于“万宝阁”

 ——当然,如果白愁飞坚持不让人取得颜鹤发的骸尸,那么,王小石那一干结义兄弟想要争回颜氏的尸首,恐怕也得用多条尸骸才有望可得了。

 不过白愁飞却没有这种观念:

 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不是人,不是人就不是敌人,不是敌人而空遗一具尸体,他可要来作甚?

 他可犯不着为一条尸而跟任何人起冲突。

 他可不是这种人。

 他做的事,一切以“实利”为依归。

 没意义、白花气力、无所得的事,他一概不为。

 ——既然别人要这具尸,他就给他好了。

 他只是把来要死尸的人是谁,遗体下葬何处,葬礼有些什么人参加,这些种种资料,一一着人记下。

 这才重要。

 因为这可以弄清楚:谁是敌?谁是友?

 死了的人不重要,因为不管他生前多厉害、多可怕,对他现在已经没有妨碍了。

 活着的人才要防。

 ——只要是活着的人,再乖再蠢再听话,都得要防。

 白愁飞当然查得出来:颜鹤发下葬于“万宝阁”

 ——这场葬礼,王小石和许多高手都去了,是足以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而以王小石等人跟颜鹤发的情,这些人也一定会出现的。既然如此,白愁飞要探听颜鹤发何处立坟,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知晓是一回事,下手又是一回事。

 这一次的举殡,王小石一干人等自然义愤填膺,不止是“象鼻塔”的结义兄弟都来了“发梦二”、“六分半堂”、“天七圣盟”、“岭南老字号”、“十六剑派”、“七帮八会九联盟”、“十大派”、“金字招牌方家”、“江南霹雳堂”、“蜀中唐门”、“太平门”“黑面蔡家”、“下三滥”、“下五门”、“山东神会”、“南洋整蛊门”、“大联盟”、“神侯府”、“有桥集团”等都有人过来参加葬礼,白愁飞再狂、再横、再妄,也不会更不能选在那时候动手的。

 他们不止为颜鹤发的死而悲愤——“不老神仙”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他们更为苏梦枕给推翻下台、生死不明而不忿不平。

 于是,参加“不老神仙”颜圣主的葬礼,就成了他们的一种“表态”

 白愁飞可只想在当今武林中拥有领导和主导的地位,他并不与天下英雄为敌。

 他其实多愿意跟武林中所有他看得起的英雄豪杰做朋友、朋友——只要对方也看得起他、服膺于他的了不起。

 ——他这种性格的造成来源于他成名、成事和成功得太迟了。

 他早年历经过太多的失败,和遭遇太多的瞧不起——纵有一身本领,空有满怀大志,却无人理会,任凭他年岁悠悠过,却被扔弃于无人问津的角落。

 就这样藉藉无闻、生老病死过一世吗?白愁飞也曾这般郁愤自问。

 不!

 决不!

 绝对不!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奋发图强,头赶上,而且还要站在大家的前面、骑在众人的头上,这才会让人对他重新估量,不敢再瞧他不上眼。

 ——也许,只要给他早五年成名立业,这种心态就不一定会深蒂固。

 他未成名时,至少在他的黄金岁月,有超过十二年是大志难伸、郁不舒的。他说过的话,尽管说得多好,多真实、多有理,但都不受人重视。同样的,另一个在江湖上已成大名的人,拿他的话一说,就人人称是,传遍天下了。

 他打过的战役,是凭真才实学取胜的,但那时他仍什么都不是,所以,既没人记载下来,也不会有人承认他的艰苦胜利,甚至把功劳、成果往别的已名成利就的人身上推。

 他看透了这些人的嘴脸。

 他历遍了这种事。

 是以他一旦成事遂志,就死抓住权位不放,谁对他有威胁的,他就先行除去谁——就算是栽培他起来对他恩厚的人,他也不许对方有机会把他打下去。

 他深切地知道:与其等待机会,不如自行去创造机会。

 他要掌握机会,制造机会,而且,还要利用机会,转化机会,这叫“司机”:——机会,就由他一手控制、管理、操纵。

 他来这世间一遭,要的是成功立业,要大家都看得起他,记住他这个人!

 他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独一无二。

 他看来冷傲,其实,也一样渴望多结朋友,希望得到朋友的衷心支持和爱戴——他甚至是为此而战,为此而斗的。

 对他而言,死了的人,再厉害,也失去了用处。

 他注重的是活人。

 只要是活的人,不管他有多强多弱多卑微多伟大,都得要提防,原因是,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人,本来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动物!

 ——活着的人才能够反对他、支持他。

 他才不会为任何死去的人多花时间,就算是他的亲人好友亦然。

 这当然跟朱小是不一样的。

 朱小仍惦念颜鹤发。

 她知道,看来如闲云野鹤潇洒的颜鹤发,孑身一个,江湖,但其实是很怕别人记不得他、忘掉他的。

 “我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有一次,颜鹤发曾跟朱小这样有意无意间提起“我死了之后,恐怕连香烛都吃不到一口了。”

 朱小认为:这是颜老的强烈暗示。

 ——他希望在他身后,至少该有人记得他,为他扫一扫坟,上一上香。

 她毕竟是他一手带上来、带出来的。

 她已暗自起愿:她会做该做的,尽管不知黄泉下的颜鹤发知不知道——甚至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黄泉、有没有所谓黄泉上下之分了。

 是以她来扫坟、上香。

 而不喜欢有人替代——感情上的事,本来就无法替代的。

 何况,唐宝牛总是着笑脸,痴痴地为她做事。

 她可不喜欢。

 ——喜欢我,就该放胆表示,牛高马大,这般扭扭捏捏,实在不像话,也不像样。

 所以,她总忍不住要给唐宝牛脸色看,还常不要斥喝他几句。

 他听了也总是没有反驳,还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

 这使得朱小更想重一点地斥罚他——原本只是试探着嫌几句,尊重着刻薄几句,也就算了,便过去了;但一路斥下来,没有什么动静,更没有反应,愈渐成了习惯了,不骂,心头还真不舒服哩。尤其看他那副自负自大而又自命风偏偏更自我陶醉的样子,朱小就更希望给他多吃点苦头,他多碰个一鼻子灰才惬了意、遂了心。

 ——尤其今天。

 在颜老坟前。

 她对他这般凶,仿佛是对泉下的颜鹤发,一种表态。

 泉下的颜鹤发,当然是在地底里的。

 不过,这次却不然。

 颜鹤发却在空中。

 自空中直摔下来。

 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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