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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局
 这下搏杀,极其绝险。

 蔡水择脸上为毒墨所溅,双目一时不能视物。

 赵画四的脚成了“火腿”而脸上也挨了一刀,面具也为之裂开。

 可是赵画四马上向蔡水择抢攻。

 蔡水择也立即反击。

 问题是:

 谁快?

 谁准?

 谁更狠?

 快、准、狠之外,还要有一个足能决定胜负成败的要素:谁最幸运?

 蔡水择负伤御敌,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他受重伤在先。

 赵画四进攻的速度,是给他自己的一条腿“踢”起来的。

 这是他自己的内力加轻功加腿劲之力道。

 那是极快极疾极速的!

 且在同一瞬间,他那一双带着火的腿疾起——他一直没有机会去扑灭腿上的火。

 他咬牙苦忍。

 ——因为任何真正的重大的胜利都得要付出代价:只看代价大小而已。

 他一脚踢开火刀。

 一脚自自己的头侧穿出去。

 这一脚踢在蔡水择的额上。

 他的后脑勺子也同时撞击在蔡水择的脸上。

 脸、骨、碎、裂、的、声、音。

 额。骨。碎。裂。的。声。音。

 蔡水择大叫一声,仰天而倒,其情甚惨,败局已定。

 赵画四这才去扑灭他自己‮腿双‬上的火。

 奇怪的是,那火,似是不熄的。

 他遽然变了脸色。

 紫金色。

 由于他五官自绘、脸相倒错,一旦紫涨了脸,所以看去十分骇人。

 他大喝一声,‮腿双‬踩破石板,徐徐直埋入土中。

 火势顿减。

 他以土灭火。

 是以半身埋入土中。

 看他的神情,甚为古怪,也不知是舒服极了,还是惨痛不已。

 甚实大悲和狂喜,原就是十分接近的事。

 赵画四又徐徐睁开了眼。

 他望向“无梦女”和张炭,笑了一笑(这一笑,好像眼睛睁了一睁),有气无力地说:“他死了。到你们了。”

 张炭忽道:“我有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是女的。

 显然那是“无梦女”的语音。

 赵画四一听,心中大定:知道这两人无异于废“问吧。”

 “无梦女”说:“你何不把嘴巴画在跟上?”

 她的声音是张炭的。

 看来两人身体内力仍“纠不清”、“罢不能”

 赵画四笑了。

 “我一向只吃人,很少人。”

 “但这次例外。”

 “男的女的,我都要。”

 “因为我受了伤。”

 “受伤的人要进补,而且还要发,我要好好地我心头之火。”

 他这样说的时候,很是定。

 笃定。

 ——烤热的鸟飞不走。

 ——宰了的狗不咬人。

 他自觉要杀这两个男女不分、雌雄莫辨的人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反掌真的很容易吗?

 你叫一个断了臂了臼的人反反手掌来看看!

 赵画四当然没有断臂。

 但他一‮腿双‬子还埋在土里。

 他没料到的是:

 张炭和“无梦女”——这两个几盘纠错在一起几乎不能动弹的“人”——竟一齐向他冲来。

 动作一致。

 而且更快。

 ——在他还没来得及“拔腿”而出之前,张炭已一把抱住了他;在双手能揽住他双臂之前,张炭至少已挨了三拳六指十四掌——但幸好那不是脚,不是赵画四的脚——而张炭已一口咬住他的笔,并且以白森森的牙齿咬断了这双指的笔杆子:笔杆子本来就是极易折的,何况张炭的“八大江湖术”曾跟东北大食一族“大口孙家”中精通“摸蟹神功”和“捉虾大法”的孙三叔公,学过“一咬断金术”“无梦女”一上来,左手一支梅花针,刺入他的咽喉,右手一支玉簪,入他头顶上的百会里。

 赵画四双跟一翻,咕哝了一声。

 他大概是想说话。

 他要说的话大概会很多。

 因为他不甘心:

 他还有许多画未完成。

 他还有许多银子埋在地下等他去享受。

 他无敌天下的腿功,还要用来对付“天下六大名腿”其中包括了追命…

 可是如果他就这样死了——

 岂不是…

 这败局来自他的疏忽。

 ——败还可以,死就完!

 他大吼一声,‮腿双‬破空,翻踢而出!

 “无梦女”、张炭一起中腿。

 一个飞到殿里,背撞在柱上。

 一个跌在一座托钹罗汉怀里。

 罗汉碎裂,铜钹落下,又在“无梦女”的玉靥上划下一道血痕。

 撞碎罗汉的是“无梦女”

 她“哇”地吐了一口血。

 脸上原来的伤疤更白。

 她受伤显然不轻。

 张炭则背撞在柱上。

 听那沉厚的响声,就像一座山内部起了爆炸似的。

 柱子却没有倒。

 柱上的梁只晃了一下。

 椽子也微微一颤。

 然后梁上的瓦一声簌响。

 倒是隔了一会,西南边高远处有三片瓦才爆裂了开来。

 裂成碎片。

 如花雨般洒落。

 张炭反而没有事。

 他似是一点事也没有。

 反而嘻嘻一笑。

 这就是“反反神功”

 ——张炭身为“天机”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武功许是不算顶尖高手,但他总有些绝学儿,是别人学不来的。

 赵画四巍颤颤地起身。

 也要追击。

 只要再追击,这两人就死走了。

 但他一站起来,就知道自己完了。

 败局已定。

 而且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不该把自己一‮腿双‬深埋在土里。

 ——没有翅膀的鹰,连狗都斗不过。

 他也不该对“无梦女”和张炭轻敌。

 ——这两人只要肯联手,武功等于加倍。他更不该出腿去踢他们。

 那两脚,无疑是分开了两人本来纠在一起的躯体。

 他一错再错。

 只有败。

 惨败。

 世上最惨的败局是什么?

 ——一个人只要还活看,斗志不死,就有反败为胜的一

 只有一种败局不能报过来。

 死。

 ——因为死人不能复活。

 死是人生来世上走一趟必经的失败,如果一个人能在这短短走一趟的时间里让后人记住,把他的为人、学识、功德影响后世,那么,他就虽死犹活。

 很多人也许不甘就这样“死了”所以以功业、发明、艺术来企求永恒地活下去,因为如果真的做得好,那至少要活得比他真正活着的时间更久更长。

 赵画四自知不能虽死犹活。

 他是死定了。

 因为他最好的画还没有画成。

 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很懊悔。

 ——如果他不涉江湖,就可以不必死了。

 只要他专心画画,说不定已是一个成了大名的画家!

 可是他知道画画是要靠人成事、仗人成名的。如果人不喜欢你的画,或者你的画不能讨人喜欢,你便一辈子出不了名,成不了画家!

 所以他才涉足江湖。

 他还有一对脚。

 他要踢下自己的江山。

 一个人要是有了权,有了地位,还怕没有名?

 只不过,要闯江湖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现在就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

 死。

 正如在蔡水择遭赵画四暗算之前一霎,眼前忽然出现一幅画一般,赵画四在一瞬间,也无故地想起了这些。

 然后他干笑了一声。

 ——他笑什么?

 看透?看破?看淡还是看化?

 笑人?笑己?笑失败还是笑死亡?

 这都不重要。

 因为他笑了这一笑之后就死了。

 一个人死了,便什么都完了,什么问题,都与他无关了,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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