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牙痛
招展书甚至不敢回答得稍迟——至少,他一定得先林乃罪答话,因为“贪狼”林乃罪在“妙手堂”里辈分比他高。
而且还高出许多。
因此,他深谙当人手下的“天职”:“出,出先;死,死先”“出”当然系指“出场”亮相。“死”当然是指“牺牲”就算是说话,重要的得留待上级总结,但报告则应由他先开讲。
所以他说:“有。”
回百应问:“谁?”
招展书道:“池
暮。”
回百应冷哼了一声。
这次到林乃罪道:“还有一个。”
回百应道:“说!”
林乃罪答:“司空见惯。”
回百应浓眉像火舌一般的“竖”了起来“‘千叶山庄葛家’的总管?”
林乃罪点头“正是。”
回百应全身的骨骼都发出爆裂的声响,谁都知道人的忍耐力已到了沸点,他的喉头发出的语音也像煮热的开水快到了迸
的时候“老二去见这些人,已不只是前几天的事了吧?
招展书道:“是。”
回百应忽然平静了下来,平静得比他怒火升起时还快速“他们常常见面吗?”
招展书道:“不常。只见过三几次。”
回百应迄此几乎完全平静了“回老二上一次花出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钱,是在什么时候?”
招展书道:“大约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回百应道“那是我们杀伤了‘兰亭池家’外来高手方
真的时候?”
“是,”招展书道“那一役,回总护法当时还受了重伤。”
“而且,我们重金聘请的杀手石断眉也死在此役。”林乃罪作出了补充“那段时期之前,回总管也向账房三太公赊账,三太公也问过我,我…”
回百应即道:“我记得,那一次你是问过了我了,我说不批。”
他好像牙痛的猛兽一般小声咆哮着:“那一次,他拿的钱不算少,我下了道命令:从今以后妙手堂里,谁也不准赊数,就是我老爹翻生也不可以——还叫他别把堂里刀口舐血
尖刮骨
股
脓辛苦挣来的银子当作是他生下来嘴里含着的烧
巴!我去他
的娘
子咕辘
!”
他是把话说分明了之后才骂。
狠狠的诅骂。
林乃罪斜睨着他,眼里
着一种奇特的敬意。
——这个看来
鲁、凶暴、鲁莽、灭裂、小事大发雷霆、动辄暴跳如雷、其
列如火、其形猛似狮的大汉,其实,连他好久以前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作过什么决定,他都记得,而且能抓住重点,把住要害、捉住神髓。
所以,这些年来“妙手堂”始能壮大强盛、声名不坠。
除了最近。
最近三四个月来“妙手堂”情形不妙,每况愈下。
但这怒狮一般的汉子,以他怒豹一般的精力,怒虎一般的威势,依然屹立不倒、挣持到底,虽受挫折而不气沮,虽受打击而不动摇——不是很多人能够这样子,要见一个人是不是真英雄,当要看他失意、失势、失败的时候,这个时候意态波磔的回百应,反而让林乃罪衷心震佩不已。
然而,痛骂了那一番话之后的回百应,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好像他诅咒过之后,一切仇都报个一干二净了,然后他忽尔又问了一句:“那你们当时又不告诉我?”
这句话是要他们两人回答。
而且一定要回答。
——答不出,那就问题大了。
答得不好,形势也不甚乐观。
但这问题不好答。
十分不好答。
但招展书还是答了。
答的十分直接。
“因为…回总管是你的弟弟。”他说,虽然略有犹豫,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他是总堂主的亲胞弟。”
是的,是亲弟弟:不是结义、结拜、朋友部属间的“称兄道弟。”
他没有说下去。
这理由已丰足。
——既然是总堂主的胞弟,做上属如果主动说了,就算意见给接纳,也会造成总堂主、总管之间意见不合;一旦不能采纳,兄弟二人查对追究起来,说不定还会反为诬告,两人联手将告状的人制裁了。
招展书可不敢冒这个险。
回百应听了之后,倒没有
然大怒,他只是沉住脸色道:“我牙痛。”
招展书和林乃罪都怔了一怔,没有回话,他们一时还没有弄清楚总堂的意思是什么。
回百应又说了一句:“如果我牙痛,应该怎么才止痛?”
招展书试着大胆的回答:“拔牙。”
“嗯?”
回百应那张怪脸一翻,脸色阴沉不定。
招展书只好把话说到底了“把牙拔掉,才能止痛,不然,只能止一时之痛,腐龈复发,为祸更烈。”
回百应徒然伸手。
一伸手,他也没起身,也没移动,手已搭扣招展书的肩膊和脖颈之间,好像只是他的手突然暴长,像象鼻一样,长
藤一样,倏地箍住了招展书的颈项。
招展书没有动。
连林乃罪也没眨眼。
他亲眼目睹过:回百应的一名长辈,外号“吃过山”回易皇,就给他这一拍,脊椎骨从此拍碎了十八节,十八年来都死不去,成了一个窝在
上的瘫人,那只不过是因为回易皇当时说错了一句话;另一个是回百应的子侄,绰号“六亲断”的回维鸣,就给这样一扭,咔的一声扭断了头,那次也只不过他做错了一件事,而且还只是一件小事。
“你说的对,”只听得回百应奋悦、高兴、赞赏(但并没有笑——幸好他还没有笑)说“我就喜欢你说老实话。”
他用那只忽然
上招展书颈膊之间的手,充满热情的拍一拍,以示鼓舞,以表加勉,然后,他就像倏地暴伸一般地徒地松开并且缩回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