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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天荒地老情已灭
 孙青霞这才省悟: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无怪乎苏眉会说这种话,甚至是一早麻三斤就这样说话了。

 这根本是一个彀。

 ──那些话是说给正在慢慢、渐渐苏醒中的龙舌兰听的。

 他们要刚从昏中苏醒的龙舌兰女捕头相信一件事:

 她身上衣衫半祛,是因为他要强她,甚至还是他杀了所有的乡民,而这些和尚、道士、箭手、剑手、乃至树上的女子以及麻三斤,全是来救助她的、保护她的、保住她清白的人。

 龙舌兰听了,毕竟是名震江湖的女神捕,她一直仍佯作晕,但其实是在等待时机:

 ──等候机会来钳制自己!

 他已有口难言。

 百口莫辩。

 他失去证人。

 没有朋友。

 ──甚至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他,只一个人。

 敌人,却是全部。

 他竟一时大意,受制于她的剑下。

 ──他正救护的人之剑下!

 他的命悬于剑锋。

 剑在龙舌兰手上。

 ──由于他掮着龙舌兰,而今一旦让她的剑搁在自己脖子上,这就极难以甩了:何况龙舌兰也是武功极高、反应极快的女子。

 剑锋、刀刃一向都是冷的。

 剑刃刀锋,本来都带点冰意。

 可是这把搁在他脖子上的剑,却不是。

 它就算不是热的,也是温的。

 ──这把怀剑想是一直收藏在这姑娘的亵衣内,所以才没给施暴的烦恼大师搜寻出来吧?

 (收藏得这么隐秘的小剑,想是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子在生死关头的最后武器吧?

 那本该是发生在那僧正在强行污她的时候,她突然一痛而醒,又羞又怒之下,拔出剑来在那死时一剑杀了他的事。

 不过,那也得要那施行肆的人,到头来仍然没搜出这小剑,又或因太急之故,未曾尽褪这姑娘的贴身小衣才有可能保住这把剑。

 可是,而今,这柄很女人的剑,却用来对付自己,而不是那徒。

 那徒却给自己杀了。

 自己却成了贼。)

 在这种时候,孙青霞居然还想到这些。

 生起这些联翩浮想的他,只有苦笑。

 只是,想起而今这柄搁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锋,在片刻前还紧紧的贴在那姑娘温热的身子上,他心头却生起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这温热想是这姑娘的体温,传到剑身上,再传给自己的吧?

 这女子的身子好暖。

 ──昏的人的身体通常都会比较冷,但他掮着她的时候,却仍是感到很温,很热…

 奇怪的是,刚才他背着她招招拼命、式式抢攻的时候,却一点也没生起这种浮想、妙念。

 而今命在剑下,他反而生起了这般想入非非的念头。

 他这样想的时候,苦笑渐渐转为一抹诡笑:仿佛给制住了的不是他,而是她一样。

 他古怪的笑意使全场的人都以为龙舌兰并没有成功的制住他,一时都不敢有异动。

 直至龙舌兰低声怒叱:“…你这徒,丧心病狂,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死有余辜!”

 孙青霞只觉得好笑。

 “我一向都死有余辜,但也活有余味就是了。”他满不在乎的反讽龙舌兰“你醒的真不是时候,可谓醒不如睡。”

 龙舌兰又羞又愤,发现在场人人望着她的身子,眼中透奇诡的异色,令她无措。这时她身上衣裳有多处已给撕破,白玉凝脂般的体,若隐若现,她身在孙青霞背上,若直身子,则让大家都看个清楚;若俯身曲背,就没那么招摇,但却让这无行子占了便宜。

 她一时伸也不是,屈也不是,相当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但手上的剑却很稳定:

 ──她毕竟是个大姑娘。

 但她也究竟是京里第一紫衣女神捕。

 既然她已抓住了这恶名昭彰的贼,她就决不让他逃:再尴尬也得把此事办好、把此贼治罪。

 这儿她没什么人。

 但至少有一个。

 所以她向苏眉遥遥招呼道:

 “你有没有衣服…”

 苏眉如梦初醒。

 她忙解下自己身上的绯披肩。

 龙舌兰的姿势仍“半起半伏”在孙青霞背上,她准备在接过披毡之前,先封孙青霞道,以免一失神间教他溜了。

 ──她知道这必定是个极其狡狯的人。

 (…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幸好有这么多人在,自己才能幸保──)

 (咦,这些又和尚又道士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龙舌兰简直恨死了孙青霞,但在她正好起念要封制他道之前,孙青霞冷哼了一声,道:

 “你不如一剑杀了我吧!”

 龙舌兰奇道:“你知道我要点你道?”

 孙青霞淡淡地道:“你总不会放了我。”

 龙舌兰道:“你宁死都不肯受制?”

 孙青霞道:“死在你剑下,总比落在他们手上的好。”

 龙舌兰:“你真有骨气,就不该做出这等兽行。”

 孙青霞:“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怎么当女神捕的!”

 舌兰:“这些乡民不是你杀的?”

 青霞:“我杀他们作甚?”

 麻三斤突大喝道:“你杀他们,因为他们阻止你强暴龙姑娘!”

 龙舌兰听得粉脸一寒,剑锋已在孙青霞颈上挤翻出一道白痕。

 可是她不喜欢麻三斤。

 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这个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为直觉。

 ──一个灵敏的女子,对男人忽然生起喜欢或厌恶的感觉,纯粹是因为直觉:她生气他,可能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她讨厌他,可能也是因为他看她的眼色;她爱上他,纯粹可以是因为他沉思的模样;她离开他,也可能只因为她不喜欢他的沉

 所以她反而向孙青霞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杀他们?”

 孙青霞立即答:“有。”

 龙舌兰手中又一紧。

 剑锋上,剑身上已微见血沟了。

 “你为什么要杀害这些无辜良民?!”

 “无辜?”孙青霞哈哈一笑,用手一指“我只杀他一个。”

 他指的是死犹凶神恶煞一般的烦恼大师。

 龙舌兰呆了一呆:“他是谁?”

 孙青霞好暇以整的又用手一指道士:“他是一恼,”又眼扫向另一活着的和尚“这是菩萨,”

 “你好歹也是个捕快,”然后他好暇以整的反问:“你说那死了的和尚还会是谁?”

 龙舌兰震诧地道:“烦恼大师?!”

 孙青霞道:“他是烦恼,死了倒就啥烦恼都没了,但什么大师、上人,都是狗!”

 龙舌兰奇道:“你跟他有仇?”

 孙青霞傲然道:“他不配跟我结仇。”

 龙舌兰道:“那你杀他干啥?”

 孙青霞陡地一笑:“如果我说我是为救你杀他,你信不信?”

 龙舌兰瞪大了眼:“为我?你!”

 孙青霞脸色一沉:“你不信,我又说来作甚?”

 龙舌兰手又一紧:“你敢不说?”

 孙青霞怪眼一翻:“你要杀就杀,唠叨什么?!”

 龙舌兰冷笑道:“你本就罪该万死,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孙青霞顿了一顿,忽道:“好软。”

 龙舌兰奇道:“什么好软。”

 “我是说你的,”孙青霞道:“贴在我背上,好软,好暖。”

 “你!”

 龙舌兰剑势又一,脸色飞红了两朵惊心的嗔云,但她反而没立即下手,却问了一句:“枉铁二哥对你那么看重──你真是无药可医!”

 孙青霞冷冷地道:“我本就是我,无论他看不看重我,我还是我。”

 “你还是你?”苏眉冷笑道“你还是魔的你,这点的确一点儿也没变,到这时候,你还在名动京师的紫衣女神捕面前扮子充英雄,讨人喜欢讨人怜。”

 她解下了披毡,示意菩萨和尚过来取,并转予龙舌兰,一面却柔声问:“你以前对我说过天荒地老情不变的那些话呢?现在又跟谁说去了?嗯?”

 “没有跟谁说过,”孙青霞冷冷的道“那只是你们幻想出来的,我根本就──”

 他本来想说:“根本就没有爱过你”这句话,但说了一半,觉得说这种话未免伤人过甚,所以就转而冷诮地道:

 “天荒地老?情早就灭了。苏眉,你死了这条心吧,为报仇付出代价,那等于给毒蛇咬了一口的人再趴下去跟蛇对噬,是绝对不值得的。”

 苏眉听了,眼里登时噙住了泪“孙青霞,我佩服你,你真狠,你比蛇还毒,──我不信你就没爱过我。”

 孙青霞叹了一声,道:“我是喜欢过你──”

 苏眉眼睛一亮,孙青霞接着就说:“但那有什么用,你是那样的女子,我又是这样的男人,我和你天生合不在一起,早分到了两边。你是你,我是我,你硬把你和我拧在一起,闹得个折肢断腿的,何苦?何必!”

 苏眉恨声道:“你…你当初夺我剑时,又不那么说!”

 孙青霞道:“我本来就没意思要为一把剑闹得这样子!”

 苏眉跺足,泪儿直自玉颊挂落下来:“你若无意我便休,那还罢了──但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娘?!”

 孙青霞要说,忽止,四顾,叹道:“算了,她是咎由自取。”

 龙舌兰以剑胁持着孙青霞,左听苏眉一句,右听孙青霞一句,莫衷一是,但见苏眉掉下了泪,那泪儿清得似一块冰,不觉也为她好友心疼,真是我见犹怜,不把手上的剑贴着孙青霞的脸颊,又紧了上了一紧,低声叱道:

 “你这无赖!这样说话!”

 她要喝止孙青霞出口辱及苏眉的娘亲──而她自己也是因为同情铁秀男为这魔所辱杀,所以才亲自追查这案,千里迢迢来到“杀手涧”缉拿孙青霞的;至少,这是她南下的重要理由之一。

 她自不容许这“负心汉”如此放肆──居然命悬于她剑下还说这般无行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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