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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冰冻的火
 ──要是这一剑是刺向自己,可避得去?

 麻三斤也不知道。

 只是,他在想到这点的时候,喉头间不爆起了一阵皮疙瘩:

 悚然。

 这是一种把水结成了冰的剑法。

 这是一种把快速与锋利结合的力量。

 冰:

 在剑。

 冷──

 在心。

 这一剑竟有如此之大之巨之可怖可畏的力量!

 刺出了这一剑之后的小欠,这样问麻三斤:

 “你能找出我这一剑的缺点吗?”

 麻三斤脸上淌汗。

 少年再问:“我这一剑有破绽吗?”

 汗入麻三斤的衣襟内,麻三斤肥紧的颈抖哆了一下,丰滚圆的喉核上下滚了一滚。

 陈心欠三问:“你接得下我这一剑吗?”

 麻三斤摇首,神色木然。

 小欠又道:“你连我这一剑都接不下,可是,这一剑我还没完全练成。这是我父教我哥,我哥教我的剑法。但我哥死了,爹也死了,他们都是孙青霞杀的──你说:你能觑出孙直剑的剑法上的漏!嗯?”

 麻三斤神色惨然。

 陈风这下才定过神来,:他这时才明白,为何铁手一上来便有“折褥下”难怪会对这个火爆脾气的小厮这般有礼了。

 他试探地问:“你父亲是‘冷剑先师’叶瑞气?”

 小欠还没回答,铁手已道:“叶瑞气虽名满江湖,却膝下无儿。”

 陈风眯着满眼皮子的刀痕,又揣测道:“还是‘九九神剑’毕逢辰?”

 小欠冷笑:“毕逢辰的剑法可有我这般冷?”

 这回是麻三斤说:“令尊是‘飞花神剑’何太韧还是‘追命一剑’余大畏?”

 铁手道:“何太韧太年轻,还不致有二十余岁的儿子。”

 龙舌兰接道:“余大畏剑法不高,没有这样剑术高超的儿子。”

 麻三斤仍不死心:“那你哥哥是‘挂剑还情’金小钟抑或是‘寒心寒剑’梁然?”

 看来,他已恢复了神志。

 简直也回复了镇定。

 而且还恢复得好快。

 这回连小欠也改换了个眼色去看他,不过答案仍是否定的:

 “金小钟的父亲可不会武功。梁然?不是在三年前死于孙青霞手里的那个吗?他的老爸可也不会剑法。”

 铁手赞叹道:“不过,小兄弟的确练得一手好剑法──却不知这般绝世的剑法,孙青霞如何能取胜?”

 小欠迟疑一下,正要说话,忽听那一台客人喧嚷了起来。

 陈风紧张道:“什么事?”

 小欠道:“没事,是我久没端菜送酒过去罢了。”

 果然听得几声干咳,那温老头子应着声忙着在店内喊:

 “小欠,小欠,别只顾服侍这台子的爷们,忘了那台子的客官了!”

 小欠应了一声,向铁手等人道:“我去去就来。”

 说着,迅步回到店里,不一会便见他抹台搬凳、送菜提壶的去服侍其他两台子原有的客人还有一桌新来的客人去了。

 小欠才一离开,陈风扪髯道:“可惜可惜。”

 龙舌兰饶有兴味的问:“可惜什么?”

 陈风又展现满脸风刀霜剑“可惜。他有绝艺在身,也气傲凌人,可惜就不学好,窝在这里,怎不可惜?”

 麻三斤也道:“他就是太骄慢、火气大,所以才致窝在这里,也没啥好可惜的了。”

 龙舌兰沉沉地道:“我倒觉得他很有意思。”

 “有意思?”麻三斤晒道“我看是龙姑娘对他有意思罢了!”

 龙舌兰也不理他语音讥讽之意,自顾自的道:“他说的很有意思:咱们老是纸上谈兵,却是如何捉拿孙青霞?总得要直捣黄龙,那才是本领功夫。”

 麻三斤当然不服气,铁手却岔开了话题,肃然向陈风问道:

 “你刚才说:查叫天已来了这里?”

 麻三斤却还是忍不住把他的忿懑宣之以口,不理铁手的问话,只悻悻的说:

 “他才是纸上谈兵。咱们说什么也真刀真抢、明明火的抓过要犯办过大贼,他呢?连个小厮也没当好,尽是开罪客人。”

 龙舌兰在暮色中沉住气看他,尽管在浓郁的暮色里这女子的五官神色令人看不清楚,但麻三斤还是可以感觉得到那明照人的眼色在正分明的凝视着他,而这女子的无论暗明昧都不减其香、不改其绝

 此际,麻三斤不觉怦然心动。

 他对龙舌兰一开始就有一种感觉,而今那感觉由于她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而更强烈膨着,以至那感觉仿佛正不断的翻涌出来,就像一条无法收拾的蛇。

 麻三斤不大敢与她的目光对触,更何况身边还有铁手在。

 只要铁手在场,不管他说不说话,表不表态,其份量已足以沉沙断戟。

 他只好避开视线,望地上。

 这一望,却瞥见龙舌兰左足架在右膝上,右足踝晃呀晃的,居然还踢掉了鞋子,那一口天蓝色滚绣白凤的鞋儿就搁在桌下,开了口向着桌底,像一个无声的嘲笑,一次暗黑的招呼。麻三斤再次怦然。

 只见龙舌兰望定了他一会儿之后,才断定地颌了颌首:道:“对了!这才是你,你人圆滑,但心头火未熄,我没看错。”

 铁手笑道:“麻三哥是火气人,遇着个锐气不短的小二哥,自然就大锣大鼓的敲出星花儿来了。”

 龙舌兰忽偏首过去问铁手:“你很想大家都不再争吵、好好议事吧?”

 铁手叹了一口气,道:“我只希望大家既然都是同一阵线的人,就勿再自寻烦恼,内斗呕气,不然,哪有余力对敌呢?我就看过不少了不起的人物,每一个都有做大事的志气,每一位都有干大事的能力,但就是不肯团结,大家在一块儿,对冲的力量尤胜于联手之力,结果不是成了一盘散沙,就变成一块和稀泥,实在就太可惜了。”

 陈风眯着刀子眼盯着铁手,道:“铁二捕头年纪轻轻,就有包容谦和之能耐,这点就已有了领袖群雄的气派,可真不容易啊。”

 铁手道:“承蒙谬夸,不过说真的,一旦有了领袖群雄的心态,就大势已去,这人就没啥看头了。”

 陈风道:“铁兄说笑了。”

 铁手道:“我是说认真的。”

 陈风诧道“要是认真的,这话却怎么说?”

 铁手道:“一个人要是以为他自己已俨然领袖了,那这个人就不好玩。没意思了。”

 陈风一时仍未能接受:“哦?”铁手道:“人一旦以为自己了不起,就路边小食不能吃了,暗街小巷不能混了,打个朝天嚏也礼失于人了,这就是失去了平常心,试想,一个人要是没了童真、失了人心、不能亲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得要循规蹈矩,处处做给人看、让人赞好的,那么,这样活着还有意思不?真正的自己还活得出来不?”

 陈风、麻三斤都大为震异。

 他们都没想到“四大名捕”中一向都给人目为最谨慎、最忠厚、最至、最木笃朴实的铁手,也有这般佻脸活泼不拘尘俗的想法。

 龙舌兰只昵着眼儿媚,粉腮绯然的,亲昵地向铁手道:“你既然不想大家不睦,我不问原故,我就看你的意思办,我顺着你的方向行吧!”

 陈风这才说道:“铁二哥刚才问起‘一线天’查叫天──却不知跟这位‘叫天王’?对他是怎么个看法?”

 铁手正要答话,只见黯里有几点微光,愈渐行近。

 来的是个老头儿。

 他手里拿着几支蜡烛,用透皮薄膜裹着,送到每一台的客人桌上来。

 皮膜防风,里边透出的烛光,竟淬青带蓝,很有点森寒的感觉。

 本来夜里的火光总令人温暖,但这一点微明,却反越令人觉得夜分外暗,心头难免有点惨然。

 龙舌兰见了,用纤纤十指去围着那一点火光,呵着气笑着说:

 “哎,这一点冰冻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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