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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贪狼化忌
 一你绝情,所以我绝情

 众皆哗然。

 在场的人,已经很多人都知道吴铁翼拥有大量财富,大量宝藏,这些,都是由他数十年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手下无数为他卖命的精英,以及在他手上无数送命的冤魂,所累积起来的,自从他失势、逃亡,受到“四大名捕”的追缉之后,这个“吴铁翼财宝”的传说,早已在江湖上、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吴铁翼的“财库”就在疑神峰上。

 众为之动容。

 动心。

 ──这些惊人数字的财富,又有谁能不动心、不动意?只要动了意、动了心、还能不动手吗?

 吴铁翼闷哼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忿怒,还是难过。

 他捂着,好像那儿破了一个似的,他必须要及时用手掩住。

 然后他说:“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绮梦在等他说下去。

 她已准备对方说很难听的话。

 吴铁翼只是说了下去:“你的确是很恨我。”

 绮梦同意:“我是。”

 吴铁翼道:“你故意说出这种话,让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绮梦点头道:“不错,我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你一生人都为了这些财宝,营营役役,甚至今天有如此下场,也是你放不下这些财物所累。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这个秘密,只怕,你带不走、保不住、也不易活得回去了。”

 吴铁翼只道:“到这地步,我也没打算回去了──我还能回去哪里?”

 他还补充了一句:“到这田地,我已一路知尽掩门,酒朋友全开溜了,我回去干什么?我已哪儿都回不去。”

 绮梦道:“那是你自作孽。你一辈子自命风,其实只是到处造孽。所以,当你发现我后娘就是你的老相好时,你一定吓得了。”

 吴铁翼道:“是的。当孙三点引介我认识他的小妾时,我一见白孤晶,我是发了愣。当时,我单人匹马在东北,怎捋得过你爹的猛将如云、雄厚实力。不错,我确是吓得汗透重衫。不过,你后娘没有戮破我和她的事,你爹也显然懵然不知。”

 绮梦冷哼又起:“她当然不说出来了。要是给爹知道,你们是妇一对儿,她又有什么好处?她可狡诈得很哩。”

 吴铁翼道:“不过,你后娘的出现,却使我明白了一件事:你爹为什么会邀我来走东北一趟…?”

 绮梦不问:“为什么?”

 吴铁翼道:“我后来想通了:一定是你后娘的建议。她曾听我提起过疑神峰的山坑,也知道我手上有的是财宝。她见孙三点念念不忘谋取峰上的神兵,就自然想起我才是疑神峰的先驱,所以因利就便,让孙三点把我叫了过去。”

 绮梦道:“她是想念你,趁机与你叙旧。”

 吴铁翼道:“然而我却因此才认识了你。”

 绮梦道:“认识你,是我半生后悔的事。”

 吴铁翼道:“认识你,却是我生平最快乐的事之一。”

 绮梦道:“之一?那还有之二、之三、之四、之五、之六了?我可不喜欢当之一。”

 吴铁翼忽然道:“你不喜欢当之一,我可喜欢当了?你也不一样有很多个之一?这儿的五裂神君是之一吧?独孤先生也是之二吧?还是他们只是之四、之五,我才是之一,青月公子是之二,鬼王聂青是之三?…嗯?你不喜我生,但你又好到哪儿去了?我在认识你之前早已花红柳绿,不独一景,你却是在与我相识之后,照样胡天胡地。你是女的,我到底是个男的,你这样做,却只斥我丧德败行?”

 他这一番话一下去,五裂神君陈觅髭发戟指,胡吼了一声;在店里的白蝙蝠独孤怕夜,也怒啸了一声,须眉皆奋。

 绮梦微微变,叱道:“姓吴的匹夫!你这样说,算什么意思!我跟林木森一派可全无瓜葛,与聂青也只是患难之,数面之缘,你挑拨离间作甚!”

 吴铁翼道:“就只有你说得,别人就说不得?”

 绮梦嘿声笑道:“我知道了,你不高兴我爆出你藏宝的机密,便来这一番煸风点火,让我们内哄。”

 吴铁翼叹息:“本来你我好好的,我对你也好好的…你就是太善妒了,太疵睚必报了,结果,我们两虎相斗,只猎人得利。”

 绮梦摇首笑道:“两虎?哦不,只你是‘大老虎’,人家要打的是‘大老虎’,可不打我这夜夜做梦的小女子…我告诉你,是你绝情,所以我才绝情的!”

 吴铁翼“啧啧”了几声,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样的货──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我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惜,你却看不开、勘不破。我本来拿了财物,要与你远走高飞的,你却听了谗言,前来谋挟我。这回,你可令我失望了。”

 “不,我们不是同样的人,才不是。”绮梦忿忿地道“你没有原则,我有。你岂止跟白娘姨有一手,你跟…你可认识招月?”

 吴铁翼呆了一呆“招月?”

 绮梦冷笑:“你这负心汉,不是尽忘了吧?”

 吴铁翼仍在寻思:“招月?”

 绮梦怒笑,朗声道:“相爱不敢成双飞,相逢到底转头空。”

 吴铁翼一听,全身僵硬了,好一阵,绷布全在抖哆着,只听他颤声问:“你说的可是…‘雪中之花’招娘子?!”

 绮梦昵声道:“哦?你记起来哩。”

 吴铁翼道:“你怎么提起她来?可知道她在哪儿?…她…她可好?”

 绮梦道:“啊哈!你可想起这个苦命女子来了。”

 吴铁翼目中出了熔岩:“无论怎样,你可不要折腾她…她已经够可怜了。你拿她来挟持我也没用,我不会──”

 绮梦怒极反笑,格格格几声,咬碎银牙的道:

 “我挟持她?我威胁你?!哈哈,哈哈!你可知道她是我什么人?”

 吴铁翼抬起头来,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裹脸布里透出两个深邃的黑,仍可以了解他心中的畏怖与迷茫:

 “你是…她是…你是她?”

 “我是她的女儿,”绮梦用了极大的勇气,压抑着极大的悲怒,一字一句的道:

 “她是我娘。”她自牙里一字一句的迸发出来:

 “她也是我爹的正室,‘雪花娘子’招月:‘招月娘子’!”

 二下是到处

 吴铁翼全身一齐震动起来。

 他呼噜呼噜的着大气,好像,那个说话气定心闲的吴铁翼又不见了,眼前只剩下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又一息尚存的铁布衫。

 “你…你是她女儿?”

 “我是她女儿。”

 “…”“你知道你的罪孽深重了吧?”

 “天!那你是──”

 “我娘嫁入孙家之时,已有了我。”

 “天哪!”

 “我那时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初见你的时候,只觉得很稔,很亲切,不意便对你产生了好感。”绮梦悠悠的语音突然一变“没想到你是个下伪君子!大家都传你中年丧偶,因痴情而不再续弦,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嘿嘿,这全是你叫人制造出来的假象!你是‮妇情‬满天下,儿女满人间那!”

 吴铁翼只摇摇坠,好一会,才颤声道:“你骂的对,下则是到处留!天啊,我造了什么孽了!”

 他忽又作垂死挣扎似的说:“你是在什么年出生的?”

 “关你事!”绮梦一句便杀了下去:“你别拐着弯儿试探了。我就是你干了好事便一走了之的女儿。”

 这一下,不但吴铁翼心头撞击,一记比一记重,一下比一下沉,连罗白乃、叶告、何梵全都楞住了,就是五裂神君、独孤怕夜也面面相觑,差愣莫已。

 ──绮梦竟是吴铁翼的女儿?!

 绮梦道:“不错,我是你的女儿,可是你却对我做了什么事?”

 吴铁翼全身剧烈颤哆着“但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是招娘子的女儿。…我也不知道你后母是白孤晶,更不知道你是孙三点的独生女!──我到了东北,是先跟你相识,之后才应你爹之邀到‘神会’的,我怎知道…天哪!怎都凑在一起了!”

 绮梦冷哼道:“我爹?你还有面子说他是我爹?!”

 吴铁翼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呻道:“我也万万始料不及,你竟是我的…这是命运弄人啊!”绮梦冷冷地道:“命运弄人,也要人自行坠入恢恢天网才行。你若不自命风,到处留,白孤晶也不会利用我爹来对付你,我娘也不会因你而死了。”

 “因我而死?”吴铁翼颤声道:“她…死了么?!”

 “人家都以为我娘是因为斗不过白姨娘而自戕的。事实却另有曲折。你对我娘始终弃之后,我娘只好委身嫁给孙三点。孙三点贪新忘旧,又把白孤晶纳为妾。白孤晶要谋‘一贯堂’大权,当然不放过我娘。不过,‘雪花娘子’招月岂是易惹之辈?她决心与白孤晶周旋到底。其实,孙三点对白姨娘虽有一时之恋,但他是个枭雄,枭雄通常都很霸道,但也大都聪明。他正是这样子的聪明人。很快,他就觉悟出白姨娘不老实,所以,对我娘又恢复了感情。白孤晶见无法争宠成功,便用卑鄙手段,把你召来了东北…”

 吴铁翼茫然道:“可是,我未对她说过我和招娘子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一面让你来‘神会’,一面私下告密,说你跟我娘曾是相好。孙三点将信将疑,怒审我娘,我娘给他折磨得半死不活,连在沐浴时也给他拖出去当众折辱。”绮梦两行清泪,簌簌挂落下脸蛋来“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的风帐一手造成的。”

 “难怪,那时候,”吴铁翼道“孙三点看我的样子十分诡怪,他一面对我虎视眈眈,杀气腾腾,但在言谈上又好像对我十分器重,推心置腹。我总觉得不对路。”

 绮梦撇了撇嘴:“那是他一向贯用的伎俩,别人对他讳莫如深,他则一贯喜怒无常,让人防不胜防。”

 吴铁翼回忆道:“我记得他那时候,还派了东北神会‘拿威堂’的副总堂主‘铁火上飘’孙哗过来,说要跟我一道走一道疑神峰,那时我就觉得:他明是派人助我,实则是暗中监视我。”

 绮梦冷哼道:“你们两个,是老豺狼遇着了老狐狸,正好匹敌,天生一对。孙哗根本就是我爹的心腹大将,如果不是他联合白姨娘常向我爹进谗,我娘也不会遭我爹折磨和遗弃!”

 吴铁翼捂住了心口:“你爹!你爹!你还叫他做爹──他是你爹吗!他那么狠心把你放逐到这里,还能算作你爹吗!还配作你父亲么!”

 绮梦煞白了脸:“他是不配!可是,我老早就告诉过你,来山西是我的选择。他要将我嫁给‘一刻馆’的林傲一,我不愿意,所以就宁可向他说情,央他让我带队来这里。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那时也还没知道此事始末,要是知道了,情况只怕…他是那种虎毒不伤儿,但只要不是他亲出的,他是啥坏事也干得出来的人!”

 她用手轻轻一挥,就抹去了眼边的泪“我从你口中得悉他要派人手到疑神峰来驻扎、监督,他曾派过孙哗过来,初初跟独孤怕夜、五裂神君还可以相处,但不久发生斗争,‘四分半坛’和‘下三滥’乃至‘太平门’高手源源而来助阵,孙哗抵不住,只好夹着尾巴逃回东北。只有我来,才能与独孤、五裂、聂青等和平共处。他知道我能办得到,所以才勉强同意了。他却不晓得我一方面是为了逃婚,一方面是为了要避开他,另一方面还为了要与你在这里会合。”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很明显的,独孤一味很有点不是味道,五裂神君也很有讪讪然。

 只听吴铁翼冷哼道:“你跟他们当然可以共处了!还共处得异常和谐哪!你来疑神峰,好像是‘和亲’一般,一口气嫁了两个以上的夫婿嘞!”

 绮梦反问:“比起你到处留情,到处留,我这算什么?”

 “我知道了,”吴铁翼痛苦地用双手捧着头:“你是要报复!”

 他哀声道:“你一直都要报复我!”他一叠声的说。

 “你一直念念不忘要向我报仇!”

 “报仇?”绮梦冷然道:“你还没听到我娘最恨你的事哩。”

 “莫非…”吴铁翼纳纳地道“你娘…?”

 绮梦寒着脸道:“我娘是因为你才死的。”

 吴铁翼颤声道:“你说的是我离开东北神会之后,白孤晶才向孙三点告了密,孙三点追究起来,拿你娘出气?”

 绮梦道:“孙哗随你下山,你把他骗得团团转,之后甩了他,他好像没奈你何,却对你过去一切,调查个一清二楚,你身边也肯定有亲信一早就出卖了你。他回去就跟爹报:你有财物就藏在猛鬼里,根本没诚意与‘神会’合作,反而图谋不轨,要夺‘沙漠蔷薇’。另者又去白娘姨那儿打小报告,说了我母亲的坏话,又偷偷告诉了爹…”

 吴铁翼跌足长叹道:“所以,孙三点就这样害死了你娘?”

 绮梦冷然道:“不。我初时也以为是这样──”

 她接着又说:“娘是自杀死的。”

 吴铁翼有点诧异,还没回过神来,绮梦已断然接了下去:

 “我说过:她是你害死的…”

 顿了一顿,再说下去:

 “──也是我害死她的。”

 三相爱不敢成双飞

 “我娘是你害死的,”绮梦坚定地说“也是我害死的。”

 “我是害了她…”吴铁翼语音里充满了惊疑与不信“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本也不知道的。”绮梦一双明眸又涌出了清泪“她受了爹的折磨,郁郁寡,但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你。她一直担心我若不嫁入林家,孙三点会对我下手。我便安慰她:我有你靠山,你在江湖上人面够,名头响,官职高,人手也众,爹也不敢正面与你为敌。她便问起是谁,为我高兴,我便说了你名字。她便疯了似的,喃喃自语,几天之后,便自杀了──自杀之前的一天晚上,只叮嘱我早些上疑神峰,一定要结联‘飞天老鼠’和‘鬼王’聂青…”

 说到这里,绮梦便哽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能收拾心情,把话题接了下去“*那时我只以为她在说疯话。未几天,她便死了。…”

 吴铁翼膛强烈起伏不已:“可是,她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吧,你又如何得知…?”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绮梦强忍泪儿,道:

 “相爱不敢成双飞,

 相逢到底转头空。“

 听得她了两句,吴铁翼的身子又籁籁的颤哆了起来,哑声道:

 “这是我写给她的诗其中二句…后来她将这两句诗绣了起来,就绣在──”

 绮梦自襟内出了一帕方巾,道:“这便是了吧?临终前,娘交给了我。我不知就里,只觉得这两句诗写得哀怨绵,悱恻不已,看了心头难过。直至我把这巾帕带到光一照,才发现巾内还有暗层,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我忍不住好奇,用针挑开线扣,拆开来一看,里面纪录的正是娘和你的事。我这才知道,娘不只是因孙三点的折腾而自了的,她是因为更知道了我们之间的情,不知如何自处,也不敢告诉我,在自责和彷徨、愧疚、恐惧中只好求了断的!”

 “所以,是你害死她的,”孙绮梦一字一句地道“也是我害死了娘的。”

 孙(也许,应作“吴”)绮梦的语音镇定得简直异常“是你和我害死娘的。真正的凶手是我们。”

 大家都觉得无比的震动。

 月大明。

 黎明在即。

 这月光仿佛要在它最后的时刻里,燃习它的光华,照明世间一切情事。然而她本身却是没有光亮的,它的光明是别人赐予的,所以,虽明亮得像一颗嵌在西空的巨大夜明珠,但越照明却越生暧昧,处处阴影幢幢。

 在这光亮如巨炬的夜明珠照耀下,罗白乃、叶告、何梵乃至场中大部分的高手,都觉得自己仿佛是明夜中的不明物体,为绮梦和吴铁翼的对话滋生了极大的震憾。

 ──什么?!吴铁翼竟是铁布衫?

 ──吓?!吴铁翼竟与绮梦姨娘有染?!

 ──天!吴铁翼居然跟绮梦的亲娘亲也有路?!

 ──天…原来绮梦竟是吴铁翼的女儿?!

 前面,有的人已管窥一二,约略得悉,或从绮梦口中已打了个底儿,但到了最后两项秘事,大家都纷纷招架不住、接受不来。

 前文只是到处留情。

 后文已是到处

 ──到头来,简直是伦!

 绮梦对着吴铁翼杀气森然道:“你说,我不该叫孙三点做爹,那难道我该叫你么?你说我念念不忘报复你,你难道认为我不该报仇吗?你说我绝情?是谁先绝了情?你笑我不该一女共事二夫,你到处留情,又到处造孽,这又算啥?算是母女共事一父么!”

 吴铁翼失魂落魄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做的,都是该做了。一切错…都在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招娘子,对不起你们母女。难怪…难怪你会如此恨我──恨我如此之甚。”

 绮梦冷哂道:“我真正恨你的,你还不知道呢。”

 吴铁翼仍在懊恨地道:“总之,在世上,不该做的事,我全都做了,我也活该有今天的报应…”

 他兀自懊恼的说:“我自幼家贫,别家孩子有的东西,我没有,我只能羡慕着。而我有的东西,如果别的孩子没有,他们就来抢了我的。我和他们打起来,但人家孩子父母都有钱有势,都有靠山,所以受辱的就是爹娘,爹娘只好惩罚我。我少年当官,有清澄天下之志,要办大案,打大老虎,犯在王黼手里,结果,他有皇帝当靠山,我没有,我几乎就丢了官、抓去斫头。幸好,还是童贯保住了我,他也有天子当后台。之后,我投靠童贯,当了武官,却犯在惊怖大将军凌落石手上,他在黑道上、白道上的关系都比我好,势力强大,我怎是他对手?差点,丢了官位和性命,还是辽人派了人来为我说项,我才保住了命。因此,我决心,要当官就得官比童贯高;要当江湖人物,就要比凌惊怖狠。我要当了高官、掌了实权、成为大人物,当了武林宗主才为黎民百姓、受欺受的人们做点好事。可是,要怎么才能有权、有势?还先得要有人手、有钱财。于是,我千方百计要挣得金银财富、招揽人手,当中劫掠杀戮,自是难免,出卖离间,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吡叻手段,也在所多有──这一来,好事没办着,在夺利争权的过程中,我为享受生命,打击敌手,已好事做尽,歹事行遍…今晚,我沦落到这模样儿,想来正是天网恢恢,造孽造就出来的。”

 绮梦道:“你说这些,也没有用,也不能减轻你的罪孽于万一。你这人一向报复心重,孙三点本来要利用你打进中原武林,又原拟把你困在东北。你狡猾得后,后反而刻意要拓展东北势力,在济南种植香花毒草,攒营招纳,结联赵燕侠等人,制造毒物,使人失本,腐蚀沉沦,这样挣回来的银子,你居然也花得安心!”

 吴铁翼道:“不过,我一旦在济南搞出了半壁局面来,‘一刻馆’和‘神会’的人,还有哪个敢瞧不起我?哪人敢不给我面子?我失手,有今,只是我这颗贪狼星遇上了化忌星,时运不济而已。济南那一役,我折损了‘神剑’萧亮和赵燕侠一脉,大势已去,最不该的是赵燕侠在‘大蚊里’故弄玄虚的诡案,结果惹来了冷血、追命,尽破我的培毒基业,不然,我也不必逃来山西,来掘我自己老本的了。”

 绮梦冷笑道:“你当真是吃自己老本的!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也有说法:兔子不吃窝边草──然而你都犯了。你连绮梦客栈大本营的人也一个个残杀殆尽,她们大多不过是少不更事的年轻女子,你也丧心病狂,下此毒手,你也活该有些下场!”

 吴铁翼闻言抗议道:“我没有这样做。我获悉你要埋伏我,但我又非得借此地来取奇石和财物不可,但我又不忍向你下手,唯一办法,只有走你。我知道你出身是千金小姐,一向怕鬼怕脏,其他跟着你的手下,更加怕这怕那,所以──”

 绮梦气愤地接道:“所以,你把井水变成了血水?”

 吴铁翼点头。

 绮梦接着说“你见我们不走,连、鸭、鱼、猫、山羊和兔,甚至独孤先生的狗也宰了?!”

 吴铁翼道:“…是。”

 独孤怕夜在那一头低吼了半声。

 绮梦不屑的问下去:“你总不成有办法使我们同时做同一个噩梦吧?”

 吴铁翼道:“这个倒不难。我只要用大蚊里培植的少许‘霸王花’,让它与其他‮物药‬一并焚烧便能有此成效了。”

 绮梦为之气结:“为了走我,你还叫人扮我娘,在这儿沐浴洗澡!”

 吴铁翼浑身一震:“没…有。我在今晚之前,怎知道你娘是谁啊!”绮梦气得脸都白了:“为了我们走,你还劫杀了胡娇,不知用了什么伎俩,驱使胡骄自杀!”吴铁翼几乎要弹跳起来:“我没有!”

 绮梦紧迫钉人的道:“你更用了不知什么卑污手段,出手暗算,伤了名捕无情的四名得力手下,又重创了青月公子林傲一!”

 吴铁翼吼叫了起来:“不是我!”

 绮梦追击道:“你见还我们不走,今晚更大开杀戒,装神弄鬼,今晚要我这客栈血成河!”

 吴铁翼大声且愤地喊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些都不是我做的!你弄错了,到了后头,我已经是受害者──我跟你一样,都是给人迫害的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却后来没对你下过毒手,也没对你们下过杀手!”

 绮梦盯着他,用一种厌恶憎恨的眼神,讥诮地道:

 “也有你这种害人的人却叱着给人害!你杀了我的忠仆,化妆成他,潜在我身边,不过想置我于死地。我也是瞎了眼,居然一时没认出来。你把铁布衫像梁恋瑄、何文田一样杀害了吧?伤害本来拥护、支持你的人,一向都是你的本领!也有你这样大叫走投无路却埋伏在他人身边猛下毒手的家伙!你快把铁布衫还给我!”

 吴铁翼道:“你以为铁布衫是你的忠心仆人?!”他的语音像厉哭。

 绮梦道:“我只知道谁都比你好,我更知道你专门牺牲对你效忠的人。”

 吴铁翼道:“你以为我杀了铁布衫?!”他的声音像鬼啸。

 绮梦道:“那铁布衫呢?活着,我要人;死了,我也要尸。”

 “他是死了,”吴铁翼急着气,他气管里似有急湍之“却不是我杀的。”

 “死了。”绮梦并不惊讶:铁布衫若不是已命丧,谁可假扮他这么久?“尸呢?”

 “在山上。”吴铁翼厉声反问:“你以为我愿意假扮成他么?!”

 “你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绮梦淡淡地道“叫你扮狗也无妨。”

 “我的确已走投无路,死到临头了,狗急跳墙,我连墙都没得跳!”吴铁翼吼道:“不信?你看!”

 他狂吼一声,双手一弓,内力透体,叭啦一声连响,身上所有绷带扯裂,只见一个全身秽烂、千疮百孔、满身密布疔疮,处处伤溃脓、臭气薰天的“怪物”站在月下,哪似当年一脸正气、自蕴风、玉树临风、潇洒自若的吴铁翼?!

 众皆哗然。

 连绮梦也意想不及。

 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易容、化妆,有的溃烂,还攒着动的虫子;有的伤口,还见出青森的骨骼。

 谁都没想到这是吴铁翼。

 ──“虎威通判”吴铁翼竟会变成这样子!

 到底,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四破烂王

 绮梦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若不是她听出来那说话仍是吴铁翼的声音,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溃烂人”就是当年令人醉、风倜傥的吴铁翼。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语音里,忍不住痛心。

 ──看到自己曾经深爱过而今深心痛恨的人,变成了这样子,只怕“痛恨”也得马上锐减了大半。

 绮梦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情形。

 吴铁翼的双也肿溃变成了紫赭,所以说话时有一定的困难,随时可能因为某处伤烂剧痛,因而发出哀号、呜咽。

 “我自己也是受害者。──你以为我高兴扮成这样子的吗?”

 他全身都成了破破烂烂,只有一双眼睛没有坏。

 未曾溃烂。

 ──还发出熠熠神光。

 “你…”绮梦仍将信将疑:“你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谁能把你害成这样子?!”

 吴铁翼不但是只翅大老虎,同时也是只狡猾老狐狸,谁能把大老虎、老狐狸弄成七破八烂,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生不如死的,令人委实难信。

 “我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吴铁翼双颤动了一下、面肌搐动了一下,算是笑容了:“你看我已沦落到这样子,保命尚且不及,自己都做不成人了,哪里还会害人?哪里还能杀人?”

 绮梦透了一口大气:“铁…铁布衫呢?”

 吴铁翼道:“你以为他是你的忠仆?”

 绮梦正要说什么,吴铁翼道:“我正因为他要出卖你,想把他杀了,但我还没下手他已丧命。他的尸首仍在猛鬼里。”

 绮梦摇头:“我不相信。”

 吴铁翼道:“这也不到你不信。我们这疑神峰铁花之争、猛鬼宝藏之斗,其实,除了我和江思、高怕飞、呼延五十这一伙,以及你为首的这一帮驻扎在客栈内的女子外,至少还有两队人马,正在暗中窥视这宝藏,暗中下手,除了对付你、王飞、剑萍等人之外,也对我们下辣手。铁布衫便是跟他们里应外合。”

 绮梦怒道:“你诋毁他,我不相信。”

 吴铁翼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是真心真意上山来跟你合作去掘宝藏的,之后一道儿远走高飞。正是铁布衫出卖了你,告诉我:你要谋害我,还找了飞月王飞对我倒打一耙。我知道王飞恨我,倒不是我滥用了她的名头,而是庄怀飞因我而死,她一向对他有好感。我发现你不服我之后,大抵只立意要将你吓出绮梦客栈,唬走山西疑神峰,我无意要加害你。”

 绮梦道:“你胡说,你得还我铁拔、胡氏姊妹等人命来!你这一身溃烂,分明是给你自己手下唐化的暗器打出来的!‘破烂王’的成名暗器‘眼中钉’,奇毒无比,你的人出卖了你,你诬赖是我这方面的人──你可有证据?!”

 吴铁翼鼻翼嗡动了几下,算是惨笑:“证据我有的是──只怕也不必提供了,我看,今晚一切已图穷匕现,少不免要真相大白,恶人坏人、好的善的,报应循环,爱恨情仇,都当在今夜月明风清时一一现身亮相了吧!”

 绮梦忽然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你可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

 吴铁翼呆了一呆,说:“我是样样都对不起你,件件都可恨,你恨不得杀了我千万遭──你还有什么特别怀恨我的?”

 “我恨你!我恨死你!你跟白娘姨有染,在识我之先。你与我娘有暧昧,也不知我是她女儿。你丧德败行,烧杀劫掠,但不是犯着我来的!“绮梦在狂怒中切齿地用手一指:

 她指向在客栈里靠墙一隅,缩在被窝里的杜小月。

 “你居然丧心病狂,在与我相好之后,却污了她,还杀了瑄瑄灭口,你还是人不是啊!“绮梦痛心疾首得发鬓全也凌乱了:

 “我最憎你就是这件事!”

 吴铁翼肃然。

 大家也屏息。

 为之齿冷。

 然后,吴铁翼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用咆哮的语音吼出了下面几句话:“你以为杜小月是受害者是不是?你以为小月她楚楚可怜对不对?我告诉你──”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一,句,话,一,句,话,的,道:

 “那么,我告诉你,她才是‘破烂王’唐化。我的一身伤,是她打的,我的一身毒,也是她害的。现在,她才是主谋。她才是我的主子,你的敌人,你信不信?”

 然后他又用鼻音对呆若木的众人问了一句:

 “嗯?”

 稿于二零零二年六月初:爱有喜,大喜。

 校于二零零二年六月上旬:达明王出手相助,不多问一句话,不少付一分力,亲自待,连谢他的机会也不予,了不起一豪杰,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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