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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
 一

 冷血经过有凄凉美丽渔火寂寞篝火的河岸,着风,送习玫红到郭竹瘦的住所,把打着呵欠惺忪中的郭竹瘦摇醒了之后,他才离开。

 在他而言,一生中,这一次“轻功”最轻,也最得意。

 因为他几乎是“乘风而来,御风而去”的,整个人都似浮在风中。

 风中有习玫红云鬓的淡淡香气,风中有习玫红亮若晨星的眸光,风中有习玫红灿若花开的笑靥…

 风中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他!

 虽然他其实完全没有施展过轻功。

 把习玫红送到郭竹瘦家里,他自然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郭竹瘦傻戆戆的,只怕不会招呼这位三小姐。

 但他也不敢多留。

 他身上还有责任未了。

 铁手还在等他。

 他当然知道铁手会等下去,但冷血从不让兄弟朋友等他,这一次已经是例外。

 所以不让铁手多等。

 当他离开郭家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他以为那是依依之情,便长一口气,昂然走了开去。

 ——大事未了,不能被情牵绊。

 故此他没有多耽,在习玫红痴痴的眸光中远去。

 可是这次他错了,他在回头风远去的时候已经犯上了一个无可补救的大错。

 二

 铁手和冷血在冢堆里足足搜了两个时辰,除了死尸,还有一些空棺,什么也没发现。

 天已经开始亮了。

 他们心里的疑惑却看不见一点微光。

 郭伤熊究竟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难道就是发现了这些空棺?棺材本是停放死人的,但只有棺材,没有死人,是不是有些不寻常?

 死人去了哪里?

 墓场里到处都有死人。有些是因为晒雨淋,棺材爆裂,使尸骸了出来;有些是因为水冲土蚀,泥层浮起,以致肢体映现了出来;有些更因为是野狼丧犬挖掘啃尸,骸首被拖了出来;有些甚至是因为盗墓者挖坟,暴尸于野外…种种式式都有,这些空的棺材,会不会本来就是停放那些尸首的?

 冷血和铁手都不知道。

 或者说,郭伤熊在发现秘密的夜晚,这些空棺并非空棺,而是藏了些特别的事物,棺材里什么痕迹都没有遗留,除了黄土、臭气、白骨、有时还有一些衣帛和尸水。

 究竟曾置放过什么东西?

 铁手和冷血更答不出来。

 难道秘密不在这些已经被掘出来的棺材中,而是在还被埋着的棺材里?

 想到这里,冷血和铁手只有苦笑,这冢场至少埋有一万个从古到今的棺枢尸首,有些因泥层变陷之故,早已崩裂出外或深入土层里,要叫他们一具一具的去发掘,只怕非要一两年的时间逗留在这坟地不可。就算真的挖坟开棺查明真相,乡民又怎会任人动祖坟?

 铁手和冷血自然是无法解决。

 但他们肯定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了一些重要或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那么在这葬岗里,埋的人也不是辨认得出来,除非是在一些特别易认的地方,或在埋藏处做了记号。

 真正高明的人不会把重要事物藏在特别隐蔽或特殊的地方,这正如一个聪明人不会把珍珠宝贝藏在底柜内一般。

 而最容易辨认,又不怕混淆,更不易被人发觉的坟堆中的记号只有一个。

 墓碑。

 三

 人死了都有墓碑,正如人活着都有名字一般。

 当然也有人活着连名字都没有,这些人往往死后也没有墓碑。

 有些人死了,冢园要做得特别华丽,占地极阔,雄踞峰头,面山临海,墓志铭密密麻麻,大表其人生前功德(当然为求隐恶扬善之故,有过失而不能书),死了还要做鬼霸王。其实,经过若干年后,他的尸首早从地底下到哪一处无名无姓的荒坟下也难预料。

 很少人会有余暇去逐座的读人墓碑,而今冷血和铁手却连墓志铭都不放过。

 因为他们还听郭秋锋说过,郭伤熊死前那一晚的转述中显示,除了他发现棺材的秘密外,他跟三名剑手格斗之后,还似乎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墓碑的秘密。

 四

 墓碑是有秘密的。

 可是铁手冷血发现不出来。

 其时天已大亮。

 铁手冷血不仅注意碑文、墓、冢彤,甚至也留意碑上的石质——郭伤熊抱无名碑而死,那块石碑上嵌有叫做“闪山云”的一种玉石。

 他们更注意到有没有不久前曾拔起来过的碑,即是查看郭伤熊所抱的石碑是不是来自此地?

 结果是:没有这种玉石,而因盗掘、水冲、泥陷等种种原因,留下的碑极多,不知新旧,也无法辨识。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为何谢自居所说:“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稽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有多大的懊丧和多深的失望。

 冷血和铁手忙了大半夜,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们真想大声呼喝,把地底里的死人都唤上来为他们解答心中的疑惑。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这样喊出声来。

 但的确有人在高呼他们的名字。

 “铁二爷!”

 “冷四爷!”

 五

 叫他们的人气咻咻,显然是长途跋涉来找他们的。

 来找他们的人是习获。

 习获是习家庄的一名强的壮丁,当在铁手、冷血第一回初到“习家庄”的时候,就是习获率众阻搁不给他们俩进去的人。

 习获一向都是“习家庄”中精明而又忠心的手下。

 “习家庄”离“大伯公冢场”并不太远、以习获的武功,当然不至如此气如牛,除非是遇上相当紧急的事,习获是全力奔驰而来的。

 铁手冷血一念及此,立刻了上去。

 习获牛着,从气里挤出声音来:“…不不不…不好了…有采花盗…偷偷入…偷入习家庄…掳了小珍姑娘…”

 他下面一个“娘”字未说出口,铁手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问:“小珍姑娘怎样了?”

 习获杀猪也似的惨叫起来:“好痛啊!”这三个字倒是喊得一气呵成。

 铁手这才恍然醒觉放了手,迫急地问:“快说!”

 习获结结巴巴地道:“采采…采花盗进…进了来,抓抓了小珍姑姑姑…娘,但是给给给…”

 “给什么鬼?”铁手急得似被薪火煎熬一般。

 习获一急起来,搔耳摸头,才说得出话来:“给给给…给庄主发觉了,住那采采采花盗,在国安阁打打打,不,对…对峙了起起起…”

 “现在怎样了?”铁手一喝。

 习获给这一喝,倒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

 “还在庄里僵持着。”

 习家庄自从“碎梦刀”事件后,四大高手包括庄主习笑风,大总管唐失惊,二管家习英鸣,三管事习良晤全死了“习家庄”人材凋零,习玫红偏又不在,只有一个神志恍惚的习秋崖主持大局,若有高手趁隙而入,习家庄确难抵挡的。

 习获兀自道:“二位…快快去,迟了就…就完蛋大吉了。”但是他在艰辛他说着这段话的时候,铁手和冷血,早已不见了。

 六

 铁手和冷血是冲入习家庄的。

 习家庄在门外的护卫,只来得及看到两团龙卷风也似的魅影,连喝问也来不及,人影已掠入庄内。

 亦因这一点,铁手和冷血心里倍感习家庄已没有人材,连防守的力量都不足以应付。

 ——小珍怎么了?

 就在他俩这么想的时候,恰好有人在厉声呼道:“贼,滚下来!你放下小珍,我不为难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声音如此凄厉,仿佛有人要割他的膛把他的心掏出来一般。

 只听一个怪气的声音回道:“你家有钱,钱我可见得多了,谁稀罕?这样美得似出水来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叫你那干庸材退出去吧,我只要用一会儿,就还给你,保管死不了!”

 反听那厉呼声吼道:“霍玉匙,你这个万恶贼,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那轻薄的声音却怪笑道:“人人都是这样骂我,也不想点新鲜点子,我说哪,习少庄主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儿,何尝不图沾染?又何必如此假正经,做戏罢啦!”

 只听一声厉啸,这声音愤怒已极。

 那轻浮的声音突然一紧。

 “你再行前一步,这滴水也似的人儿!就是死美人了。”

 习少庄主会不会甘冒奇险走上前走,连他自己也无法得知,因为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住了他的肩膊。

 “二公子,让我们来。”

 那是冷血的手。

 习秋崖几乎哭出声来,他一直支撑到现在,各种情切与心焦,几乎已使他崩溃了。

 七

 习二庄主习秋崖和一群习家子弟,全在正厅后长巷对开的屋檐,窗棂,走道上伏围着,对面阁楼亮窗上有一个人,正探头下来望。

 这个人脸白得像涂了一层粉,鼻梁歪斜骨,刀眉俊秀,满脸笑容。

 以情势看来,习家庄的人正与那采花盗在阁楼上下对峙,看情形小珍仍在他手上。

 铁手疾快地低声问了一句:“这狗贼叫什么名字?”

 习秋崖近乎呻地道:“‘千花蝴蝶’霍玉匙。”

 铁手仰首竭声叫道:“霍玉匙。”

 那白面人笑嘻嘻他说道:“我看见你们又增援二人了,哦,看来还是捕头老大哩。”

 铁手大声道:“我们习家庄奈不了你何,你走吧,我们不拦阻你。”

 霍玉匙倒是一怔,随即怪笑道:“你们倒算知机,但是,这美人儿我要带走,用过了就还,你叫你家庄主看开点吧。”

 习秋崖怒吼道:“狗贼!”

 铁手截道:“好,女的你带走,我们不追究!”他一开口说话,习秋崖只觉一股声来,使他下面已经启口的话,竟发不出声音来。

 霍玉匙又呆了一呆,陡地笑了起来:“有这样好的易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从衙里来的…”

 他轻笑两声又道:“我走也可以,但你们要先退开,我可居高临下,望得一清二楚,骗不了的。”

 铁手沉声道:“退开也行,但有两个条件。”

 霍玉匙笑了起来:“果然是有条件的,少爷我光顾此地,这彩头是拔定了,有什么条件快说吧,免得少爷我心骨软,就地解决!”

 习秋崖厉叱道:“你这个猪狗不如…”下面的话又给铁手迫了回去。

 “第一,你出去后,此事为习家庄声誉,不能外传。”

 霍玉匙愣了一愣,笑着说:“习家庄若成全我这一件美事,叫我做奴做仆三年五载也愿意,这姑娘实在太美了,我明知习家庄龙潭虎也来了,本就没有活出去的心,要我不张扬,容易至极,你放心,决不会有损习家清誉。”

 他随后又补充一句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闲话一句。”

 此人在此情此景,居然自诩豪气,以大丈夫自居,也算罕见罕闻。

 霍玉匙又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显然是见习家庄有意放人,态度也不那么嚣狂了。

 铁手忽骂道:“霍玉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霍玉匙倒是给他骂得愣了一愣,道:“什么懂不懂?”

 铁手冷笑道:“算你还是出来江湖上混的,你要给就给,大爷我可不贪图,夜长梦多算你自己晦气!”

 霍玉匙恍然道:“你是要钱。”

 铁手绷着脸回答道:“有钱能使鬼推车。”

 霍玉匙忙道:“我给,我给…我还以为是什么,要钱,霍少爷我有的是。”

 铁手冷冷道:“多说无益,拿来!”

 霍玉匙问:“多少?”

 铁手道:“我手足要花要用,要他们喝掩嘴酒,少说要两百两银子。”

 霍玉匙道:“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但脸有难,道:“我手上没有现银。先赊着,我回去保管一两少不了,还多你五十两。”

 铁手瞪目道:“姓霍的,你当大爷我是三岁小孩,任你指点?”

 霍玉匙怒道:“我霍大少是宝贵王孙,怎会食言而肥,自堕威名?”

 铁手板起了脸孔道:“你这种瞎充字号的也谈威名,好吧,不给,拉倒!伙计们…”

 霍玉匙急道:“好,好,我给,我现在就给…大同府银票你要不要,我有几张…凑合起来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如果我身上携着银子出来飞檐走壁的,我早就不是采花来着而是侠盗赈济贫民了!”

 铁手稍微沉了一下,道:“也罢,少一点儿,算我倒贴,银票你扔不过来的,我上来拿吧!”

 霍玉匙喜道:“老哥你就将就将就,后忘不了你的好处…只要请你那干弟兄行个方便退远点儿,少爷我身边摆着个小美人儿,实在心难搔,一分一刻无法延挨…”

 铁手冷笑一声,正掠上。

 霍玉匙突喝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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