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都是因为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
朱月明是武林中出了名难应付的人。
他在官场上和江湖中,声名屹立不倒三十年,当然是个难
难惹的人物。
更可怕的是:他不但是政坛上的不倒翁,也是武林中的长胜军,可是从来都很少听说过他亲自出手、动手。
──他不亲自动手、出手,居然都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声名!
他要是从事别的职务,那还罢了,可是他却是“刑总”以这样的一个三煞位,他不但坐得久、也坐得稳,而且还可以绝少出手,极少动手,这才是他做人的炉火纯青之处。
别人据这点有问于他,他居然还笑得滑滑的说:“我之所以能混到今天,就是因为庸庸碌碌,少得罪人之故。”
──这才可怖!
这样回答,教人摸不着边儿.可是,这二十几年来,在京城里叱咤风云的多少英雄豪杰,终究都栽了、倒了,垮了、塌了,他这号人物,依然巍然不倒、声名不坠。
不过,一向少亲自出动的他,这一回,居然亲自率心腹手下来了山东。
可见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必大。
铁手听了,忙不迭道:“大人这种说法,真个要把卑职折煞了。”
朱月明嘿嘿笑道:“其实,我也一直都很仰仪四大名捕,还特别十分佩服你,尤其是你有一个长处,是我也学不来的,不得我不钦佩得五体掷地。”
──他不用“投地”而用“掷地”正是这位德高望重、高深莫测的人物,时以一种滑稽突梯的面貌和风格处世应事之法。
所以他举止有时很“逗笑”也很“夸张”──但举世滔滔,有谁敢笑他!小觑了他?
他这样说,连铁手也只得跟随他话锋,苦笑着问:“…我可没啥长处──却不知朱总指的是我哪一种过失和不足之处?”
朱月明道:“讲客气话。老是说不着边际、又落落大方、得体应酬的话,我这虚伪君子,还真不如你。”
铁手只觉脸上一阵躁热。
幸好朱月明马上接上了话题:“你们对我和铁捕头的背景来路,弄得都很清楚分明──却是为何说错?”
孙觅
心怀不忿地道:“我以为你跟铁手背景不同,势成水火,孙疆这头匆匆带大队上山,你却千里迢迢而至,正好发现拔牙的尸首,我跟出烟和家变议定:你既身为刑总,正好由你将凶手逮捕发落,不致外头人传我们动私刑杀公差,所以才开门恭
你的大驾,让你先看了凶案现场,再来一同缉凶──没料你们还是官官相卫、狼狈为
──其实那也不出奇,六扇门的人,还会帮神
会的不成?你如今偏帮铁手,就不怕东北武林好汉反感?就没把咱们山东大口食
孙家的人瞧在眼里么!”
谁知朱月明听了,仍笑酡酡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偏帮铁手?”
孙家变黑着嘴面道:“是你刚才说明是要保铁手的。”
朱月明笑道:“他在这里人生路下
,如果不是杀人凶手,我自然要念在同僚的情分上,出面保一保他。”
孙觅
厉声道:“如果他是凶手呢?”
朱月明依然坚持笑脸,不过笑意中一纹纹、一折折的尽是杀意:
“秉公行事!”
“说的好!”自从出现了朱月明之后,孙觅
就干脆不强笑了:“他杀小红的时候,你们三人还根本还没进入‘一言堂’的范围,又焉知不是他干的?!”
朱月明淡谈地反问“我听说了。那你们昨晚高手如云,何不即时逮捕或处决他?”
孙家变变脸道:“那是因为孙忠三保住他。”
朱月明“哦”了一声,夸张地道:“我听说孙忠三为人正直英明,法眼如天,他身为‘正法堂’的主持人,会
身出来保铁捕头,必有其理。”
铁手这回知道要作出澄清了:“孙忠三之所以会相信我,是因为猛禽只提到在案发时他一直跟在我后面,以证我清白。”
朱月明扬了扬眉骨(他的眉毛太浓,所以剔眉就变成了耸动额骨):“你们两人不都是外来的捕快吗?──一言堂里的人,怎会相信你的话?”
铁手微笑望向袭
。
袭
没有说话。
“哦,那我明白了。”朱月明嘻笑嘻戏的道“让我猜猜看,到底对不?”
他用短小如布裹小鼓锤的指头,指向铁手:“他们说铁手杀人。”然后又指向“一盐院”的方向:“但猛禽却说一直跟着铁手,可证铁捕头的清白。”之后又指着孙觅
、孙家变等人“不过孙家的人自然不信──你们才不相信外来的公差。”随后又指到了袭
“却没料到,袭
却作了证明:说跟铁手和猛禽在一道儿。”
说到这里,他才把手指伸到自己眼前,喃喃自语自说自话自笑的道:“偏是孙忠三为人公正,认为此案有疑,便不肯即时捕杀铁手,而他又主持‘正法堂’说话相当有分量,是以,大家虽然都恨死了铁手,想让他背罪,可是仍得听从‘山神’孙忠三的意见,给他十
时间破案。”
他好像是在对自己的手指说话:“这案,要是破得了,经过十
的时间,元凶早已远走高飞;如果破不了,当然就是铁手自己吃定了。”
他眯眯笑着,突如其来的望向铁手,笑眼里像横着了两
针,眼光就像是两道刺:“昨晚,你毕竟还有不在凶案现场的证人,刘猛禽,而又有人证实猛禽说的是实话:袭
──可是,今儿你不是杀孙拔牙的凶手可有人证?”
铁手道:“有。”
朱月明问:“谁?”
铁手道:“我知道他们派了许多人来监视‘一盐院’?”
朱月明忽然扬声笑问:“可有人愿意出来证实:铁手根本没离开过这院子里的?!”
如是者问了三次,语音不高不尖,却悠悠传了开去,方圆里内,谁都听到。
可是谁都都没有
身。
也无人应和。
朱月明向铁手同情地笑了笑:“恐怕,一言堂的人不再会为你作证了。”
铁手道:“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我未踏出过这院子一步──可惜他们未必肯相信他的证供。”
朱月明明知故问:“是谁?”
铁手道:“猛禽。”
朱月明道:”他一直是跟你在同一同房里?”
铁手答:“是。”
朱月明道:“说不定他睡了,没瞧见你溜出去呢?”
铁手道:“他彻夜没睡。”
朱月明道:“你怎么知道他终宵不眠?”
铁手道:“因为我也没有睡。”
朱月明道:“你们两是个大男人,长夜漫漫,又曾经历苦斗,体力必有消耗,不寝为何?”
铁手道:“我们在研究案情。”
朱月明道:“研、究、案、情?!”
铁手道:“是的。”
他始终没有透
“飘红手记”的详情。
朱月明诡怪的笑道:“看来,你们这一路上相当投契。”
铁手道:“猛禽兄有相当多过人之处,我宜向他学习。”
朱月明咭咭咕的笑了几声:“这又是场面话、体面说辞。”
他语锋一转:“可是,既然我来了,而且还来了那么多时了,他为何还睡在里边,不出来见我?”
铁手道:“我想…那是因为他在…”
朱月明笑着追问:“在干啥?哈?也是在研究案情?”
铁手道:“…我们的确找到了一件很重要的线索…我们怀疑孙摇红不是给掳走的,而是她自行逃走的。”
朱月明却没追问下去,反而猜估地道:“他一定研究得很专心,很深入了吧?否则,以他的精明机智,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已经来了这里,而且已来了好一段时间了?”
铁手忽然明白了。
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变了。
他突然掠了出去。
不是向前,而是向后。
──倒后直掠出去,身法之快、之速、之急,比任何一
轻功高手向前飞掠还要疾、还要巧、还要莫测!
他砰地撞开了一盐院的门。
门撞开。
房里无人。
桌子上,还摆了一册书。
书是“飘红小记”
门一开,乍见那册子、孙家变、孙觅
、孙出烟几乎都同时掠出,闪入房中。
他们同时出手,抢掠那摆在桌上的册子。
铁子叱道:“不可!”
他隔空挥指,指劲向三大孙氏高手而至“啪”地弹在那几册串连在一起的手记上。
只见扉页上扬起了一阵薄薄的雾,若运足目力看去,还可以发现那“薄雾”带着惨碧之
。
三孙陡然止步。
孙出烟马上倒纵了回去,回到原地,少看一眼的,都会错以为他未曾动过。
孙觅
则立即掩鼻遮口,退了出来,一面狠狠的咒骂不已。
只孙家变仍留在房里,屏住呼息,但已憋得变了脸色。
他的脸像一个泡烂了的猪肺。
惟独是孙破家一动也不动,仍留在院子里,只冷笑道:“那是忘我散功粉──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居然也在京城里来的名捕手下用着了!”
朱月明看看那敞开而空晃晃的房间,他脸上的笑意也是空泛泛的:“你对他是很信任,却对他肯定不够了解。”
他笑着对铁手说:“猛禽似乎辜负了你对他的信托。”
给朋友出卖的滋味,当然不会好受──何况是给你所信任的朋友在生死关头时出卖了,那就更不好受了。
──铁手在群敌环伺下,独自坦然担当应对,留下刘猛禽有足够的时间看完“飘红小记”可是,他却趁机会开溜了:他一走,就无人可以证实铁手并非是杀孙拔牙的凶手一事了!
可是,铁手的神态,仍十分平和。
他站在“一盐院”的门前,徐徐挥手。
他的手很大,很厚,像一把扇子。
而今,这把扇子就在扇。
扇风。
他在徐徐地用手扇着风轻轻地隔空吹开了“飘红小记”也催动了册页,翻动时隐约可见扉页上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隐约映作碧磷
的粉未,也缓缓、渐渐的随风飘散。
飘出窗外。
消散于晴空。
“所谓重要资料,”朱月明仔细的看铁手隔室“扇风”的手法“就是这本册子。”
“是的,”铁手道“至少,他虽然走了,可是,还是留下了这资料。”
“你用的是空
大法,还是空识神功?”朱月明兴致
的问“我以为这两种王道内劲早已失传于江湖多时了?”
“也许空就是
,识即是空。”铁手温和地道“在朱大人面前,我不敢献丑,只不过,要早些消除毒力,这毕竟是件重要证物。”
朱月明那一双细长的小眼发出点燃了灯火一般的亮光:“有机会,我倒很想拜读一下其中内容。铁捕头先来一步,果然掌握了破案要害。”
“不,是您先一步,先拔头筹。”铁手双手仍在隔空催扇,徐疾有致“我能在案情上略抓着了头绪,完全是因为这儿的侍婢小红,仗义护主,不惜牺牲之故,我只是侥幸──不似朱总,您一上阵,已掌握了关键,连夜午刑捕不在房中,也了然于
。我自惭不如,有愧职守。”
朱月明笑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他会溜掉的?”
铁手坦然道“我更想知道朱大人为何要亲驾一言堂。”
“那都是因为山东神
会大口食
孙家惹的祸。”朱月明连叹息的时候,依样保持了笑容“其实事情一发生,我就打算亲自走一趟了──你们只是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