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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吃回头草的好马
 面对后山的荒岭残月,张三爸负手踱步,不时长叹。

 庙前传来幽怨的箫声。

 “爸爹,你不要难过,”郑重重原是负责守在爸爹身边的人,他见张三爸一下子像老了许多,为他难过,也知他难过,所以忿然道“有一天,我们若能重振雄风,当回来报这个仇雪此恨!”

 “不,不可以。”张三爸连忙道“有一天我们若能重振声威,应该要回来好好报答他们的恩典。”

 这时,鼻际传来香味。

 他们正在烤

 一只肯定不能填大家的肚子,但总比连一只也没有的好。

 “你去吧,”张三爸说“不必护着我了,小心他们把那份都抢了吃。”郑重重听了,连忙回到庙前“蓄势待发”去了。

 那姓铁的少年见张三爸独自望月,走过去,轻声道:“你很难过?”

 张三爸苦笑道:“人最好就是不要失败,一旦失败,面子、朋友、财富、荣耀就全都没了。”

 铁姓少年道:“人谁无败?不会失败的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

 张三爸喟然道:“你还年少。”

 铁姓少年道:“一个人是不是个人物,得要看他失败时如何振作,得志时如何自抑。”

 张三爸讶然道:“你只是个少年!”

 铁姓少年笑道:“我年纪不大,但早出道些,阅历也不算少。据我所悉,爸爹跟我传闻中所得的印像并不一样。”

 张三爸道:“那你本来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铁姓少年道:“你在官府的文案里;你是掳掠、无恶不作、劫饷夺命、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这时,箫声忽止,荒山更寂,庙前的几声争吵嚣闹,更显庙后荒凉。

 张三爸一哂:“官方发布的消息,信之无异于问道于盲。”

 铁姓少年道:“人们相传中:你是个为友两肋刀,在所不辞的领袖;也是个为国尽忠、舍己为民的侠客。”

 张三爸苦笑道:“就算我以前是,现在也已不是了。”

 说罢他就走开了。

 进入了破庙。

 张一女走过来,手里拿着管玉箫,跟铁姓少年道:“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有些耽心。”

 她的年纪其实与铁姓少年相仿佛,她对这沉着的青年人很有好感。

 铁姓少年也觉得她是个美丽而好的女子。美丽已不容易,何况人还很好。

 铁姓少年浓眉一剔,道:“他才四十岁不到吧?”

 张一女道:“我爹今年四十一了。”

 “他太沧桑了,一定受过了许多伤,不止在身上;”铁姓少年感慨地说“一个人身子要是受伤太重,便很难复元;一个人心里受伤太多,也不易振作。”

 然后他说:“我担忧的是这个。”

 张一女悒然道:“我耽心的是他…他历了这次的重挫,像完全变了个人。”

 “怎么说?”

 铁姓少年再沉着,毕竟也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难免都好奇。

 “我们这回自京城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遁战到了雄州,‘暴行族’的人搜不到我们,便趁机打家劫舍,我以为爹爹按照他平的侠义心肠,一定会去制止,可是他…”

 张一女很难过,说不下去了。

 铁姓少年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况且,如果出手相救,岂非暴了行踪?”

 张一女仍是耿耿:“可是,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铁姓少年道:“我看,爸爹他是心情难过──”

 张一女驯良地抬起头来,乌亮亮的眼像乌漆漆的发一般的黑。

 “你明知他人好,也明知他难过,为啥还要不放过他,追踪他,加害他呢?”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她手上的箫已疾戳而出。

 箫当然是用竹子做的。

 玉的竹。

 但箫尾端的管沿,却镶着锐刃,薄利利一圈,嗖地已抵住了铁姓少年的咽喉。

 铁姓少年不知是因为闪不开,躲不及,还是根本没有闪躲,便给张一女的箫抵住了下颔。

 他却连眉头也没有皱。

 “你到底是谁?”张一女问。

 她很认真。

 也很机警。

 ──身为“天机”锄暴组织的一员,迄今为止,她还未杀过任何一个人。

 她手上从未沾血。

 但她也从不让敌人的手上沾了她父亲的血。

 张三爸一向都很疼她。

 这个小女儿。

 铁姓少年笑了。

 笑得很温和。

 一种看见小兔子、小乌、小八哥似的那种温和。

 “我姓铁。”

 他说。

 他脸很方正,牙齿却很白,很圆。

 他这样笑的时候就像一个比张一女年长很多的长辈。他看着她匀柔的前额,那部位更显得她非常非常白皙、善感、美丽和秀气。

 张一女竭力装出个狠样子。

 “你再不招认是谁,我就杀了你。”

 “是吗?”少年还是这样说“我真的姓铁。”

 张一女于是计划要给点“颜点”对方瞧瞧。

 ——可是,到底是什么“颜色”好呢?

 (废了他的招子?)

 (不可以,那太狠毒了!)

 (打断他一只手?)

 (不能够,那太可怕了!)

 (那就折断他一只手指好了!)

 (十指痛归心,断了手指,一定很痛的了!以后却教他怎样拿兵器拿书拿笔?像自己如果少了一手指,箫便吹不好了。)

 张一女思前想后,还是没办法下得了手,咀里只说:“信不信我给点颜色你瞧瞧?”

 “信,”少年说,一点也不畏惧“我看见了,好颜色。”

 “颜色?”张一女倒是奇了“什么颜色?”

 “美。”少年微笑望着她,用一种俗世称为深情的眼神而他自己可能根本不带感情的眼色“红颜的美。”

 一下子,张一女脸全飞红。

 “你一定是细,不然就是卧底!”张一女芳心如鹿撞,只好不断地说狠话“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不可以!”

 忽听一人低叱。

 是张三爸。

 他缓步走了出来。

 他仍负着手,以平时踱步的姿态。

 张一女知道他爹爹平时要作重大决定时,已喜欢负手踱步,最近连遭挫折,负手踱步的情形更频,而且眉皱得更深,法令纹拗得更显,来回的步子更急密了。

 张三爸负手踱步愈频愈速,她就愈是多忧虑。

 如果娘在,一定会好好劝劝爹爹不要这样子的吧?

 (可惜娘已经不在了。)

 (不在爹的身边了。)

 张三爸缓步出来,问:“你到底是谁?”

 少年仍神色不变,还是那一句:“我姓铁。”

 “如果说你是卧底,为什么在庞捌布伏好之前,你却及时通知我防备、指示我们怎样突围?”张三爸道“我虽然败了,在逃亡,但神智仍未败亡,我看得出来,两天前,那个给削了鼻子的人,本来就没有了鼻子;而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涂了血的鼻子上,致使却忽略了他只有一只耳朵。”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他只剩下了右耳。”

 张一女大为诧异:“那么,他是…他是…”

 “是,”张三爸道“那人就是雄州‘千里神捕’单耳神僧。你当时大概是怕他向我们动手,所以藉为他上血掩饰,扭住了他,我是有注意的。”

 铁姓少年道:“果然瞒不过你。”

 张三爸负手望定了他:“‘止戈帮’武解把你推了给我,恐怕另有居心。但你又似无恶意,我也留心着。庞家庄示警一役后,你失踪了一段时候,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以为你是不会再来了,结果又出现了,还驱走了单耳神僧,你究竟是谁?”

 铁姓少年笑道:“我不是马,况且,有些良驹也会偶尔吃些回头草的。我没有驱走单耳神僧,以我功力,也不能三两下就制伏得了他,我只是告诉了他一些话。”

 张三爸在背负的手放到面前,双手互入袖中,横臂抱时,像冷月的光华一般冷冷瞅住这少年人。

 他在等这少年把话说下去。

 “我对他说:这件案子我已在办理中,而且已潜入当成卧底了,发现个中可能有冤情,为了不要错拿好人,请再给我一段期间,好作观察。”少年道“他大概也觉得你们不是海捕公文里所说的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所以勉强同意了,只给我三天期限,要是我还逮不下来,他可要出手了。”

 张三爸苦笑道:“单耳神僧的出手一向都很重手。所以他常杀人,很少抓人。但他年纪也比你至少大两倍,你还有追寻真相的热情,他可冷静得很,怎会听你的?”

 少年道:“所以他说:‘你寻求是否有冤,那也无济于事,上头要你抓人,你就抓人,上面要你杀人,你就杀人,冤与不冤,他们不管。你寻到真相也没用,这样非但升不了官,还很快就变成了犯。’我说我不管,他就限我三天,否则,谁挡也不管,他至多一并杀了。”

 张三爸叹道:“其实他所言甚是。那么说,虽然你年纪轻轻,却也是捕快了?”

 少年仍笑道:“我姓铁。”

 张三爸忽想起一人,终于动容:“你是沧州少年名捕铁手?”

 少年望着自己一双大手,笑答:“我的手是比较大了些,但也是做骨砌的。我的原名是铁游夏。”

 话一说完,他突然出手。

 一出手就在张一女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前,左手已扳下了玉箫,迅速前递,扣住了张一女的脉门,再藉势一拉,把张一女拉到自己身后,右手空一抓“嗖”地捏住了一枚“电尾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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