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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问天下书生破国之痛忘未?
 他们一行人:耶律银冲、但巴旺、阿里、侬指乙、二转子、冷血、小刀、小骨自老庙走回老渠,可是那十七太学生一行人却杳无影迹。侬指乙说:

 “他们大概是怕了,明知是死,还何必作虎山行?”

 这时,天气渐凉,夕阳西下,暮色将至,牛粪和草在这微凉的初晚里发出清新的气味,闻起来很舒服。

 初亮的星子近得像在小丘上一尺之遥,垂手可撷。

 冷血觉得小刀姑娘的眼眸比星子还亮。

 “说不定他们已平安过去了呢!”

 她说。

 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了人。

 一行十七人。

 不止。

 他们还抗着锄,带着农具,有人还搬着犁头,拖着疲乏的身躯,跟着一大群下田将息的农佃,一路有说有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不上书,都种田去了?”二转子等人都猜疑了起来。

 侬指乙、阿里和二转子都是打听的能手,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来这十七名学生早在下午已经过老渠,见农人忙于耕地,为首的张书生说:“反正我们也来不及赶下一站了,今晚得留在老渠,不如趁有时间,帮帮庄稼老哥们的忙吧!”

 他们就真的掀袖敛的,了布鞋就下来帮忙耕作,连农佃们婉拒坚拒都拒绝不得。

 这些农户们都赞不绝口“这些太学生真是要得,我家阿牛,文当然不如他们,连下田也躲怠得很哩。”老点子就一径儿地说“他们真了不得,还要替大家赴京上书,为咱们小老百姓申冤除暴呢!”

 阿里等又问起这干太学生会留宿在哪里。

 “我要招待他们住在我家,”镇长老瘦惆怅得什么也似的道“他们说,绝不敢扰民呢,还是住到大安客栈去了。哎,我家的猫猫,可又见不着张书生、梁兄弟那种人才了。”

 另一个在镇上是深孚众望的老福却嘲笑他:“你啊!就是到处找人把大闺女推出去,不如就让我家的穿穿将就一点,要了你家的猫猫吧!”

 “呸呸呸!”老瘦啐他刮他“你家穿穿?癞蛤蟆!也不撒泡照照,跟我家猫猫配个脚板底?…”

 “哇哈!你算什么?嫌起我家穿穿来了!我家穿穿有什么不好…”于是两人便吵了起来。

 ——看来,这两人也吵骂了十几年了,吵得习以为常,一时不吵反而不习惯哩。

 耶律银冲等人也不理会,径自赶去大安客栈,在门前又一次遇见这风尘扑扑、疲惫但不倦的十七名太学生。

 在暮色四合里,他们原来比较少晒太阳的白皮肤象都披上了一层灰纱。

 小骨以一种“后见之明”的语言道:“你们看到了吧?他们都平安无恙!谁敢在惊怖大将军的地头惹事!”

 但巴旺驳斥他:“长路漫漫呢!今晚不下手,谁知道明天动不动手?”

 小刀不想让两人起冲突:“没事就好嘛。”

 冷血却问耶律银冲说:“要不要通知他们,该提防一下?”

 耶律银冲略一沉,道:“也好。”

 于是由能言善道的侬指乙走了过去,趁他们正在分派房号之际,跟为首一名清癯的书生说:“你们是上京告状的太学生吧?”

 这些人文质彬彬,显然未走惯江湖,闻言俱是一怔。

 为首的书生道:“不能说是告谁的状,只是书生之见,合疏联谏,弹劾宦,望能上动天听,降恩黎民而已。”

 这回轮到侬指乙一怔,回首问冷血:“他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耶律银冲忽道:“回去。”

 那十几人均为大诧。

 一名悍汉子上前一揖,温文有礼的道:“不知老兄此语何解?”

 “回去。”耶律银冲依然道“不然,一定会有人来杀你们的。”

 那十七人均一哂。

 ——他们听有杀身之危就象在听别人的故事,死亡对他们而言似只是一个哲思。

 “谢谢。”那悍汉道“我们知道了。”

 耶律银冲问:“你们不走?”

 “我们知晓有这样的下场才来的,大势危殆,小人当道,君子见弃,国之将亡,谁能不理?”那为首的书生说“这个时候我们不该太顾虑自己的安危的。”

 说完,他就笑笑,继续跟那悍汉分派安排那些人住哪一间房。

 只剩下冷血等八人在店里发呆。

 那店掌柜见小刀、小骨衣着光鲜,前来兜活儿:“客官,喝酒吃饭吧?我这儿有美酒好菜呢,哪,让我来数数,有热火小炒…”

 小骨没打彩,不耐烦的叱道:“不饿不饿,不吃不吃!”

 小刀却掏出一块碎银,把掌拒的弄得称谢不已,再不过来烦扰。

 侬指乙咕哝道:“这算什么?”

 阿里伸伸舌头:“碰一鼻子灰了。”

 二转子搔搔头皮,他的头皮也真如云似雪,飘飘而下,两肩白了一层,把小刀唬得暗中退了一步。

 这一退,又靠近了冷血一些。

 冷血只觉鼻端一香,这次学了,连忙退了一步;刚一退去,心里又大是后悔,但又不好再上前一步。这次没“撞”上,他心中不无遗憾。

 过了半晌,但巴旺涩声说:“走吧,留在这儿也没意思了。”

 耶律银冲叹道:“当真是书生之见,就是不听劝…”

 话未说完,忽闻雷声。

 不止一声,而是四面八方,一齐骤响起紧密的雷鸣。

 不是雷声。

 而是蹄声。

 ——马蹄遽响!

 “来了!”

 但巴旺是在乍闻蹄声之际说了这句话。

 在这句话出口之际,东、南、西、北四面的木板墙,猝然破裂,各有七骑神骏,破板冲了进来,并一齐勒然止住,分四面把十七名太学生围在木梯之下、客栈中心。

 这二十八骑神骏,说止便止,气势惊人,连人带马,不发一声,平时训练严,由此可见。

 侬指乙又咕哝道:“哎,单就这四下一冲,毁坏民居的银两就够这店家白干一年半载了。”

 冷血手背上一道青筋,忽然跃了一跃,他的右手无名指,也动了一动。

 可是他人却安如磐石。

 没动。

 也没说话。

 说话的是马上一名满腮虬髯的巨汉。

 只有他和另一名鼠髯汉子是穿缨盔铠甲的——其余的人都只扎劲装打扮,像山贼多于像官兵。

 这二十八人杀气腾腾,手上不是拿剑握刀,就是提钺戟,有人举着火把,火焰嘶嘶的吐着,象一条条会发光而挣扎着的蛇。

 这些人连人带马一冲进来,人人都抱着头、变了脸,但见这二十八骑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才舒了小半口气。

 那虬髯巨汉叱道:“进京闹事的呆子,就是你们了吧?”

 那为首的书生神色宁定,但若仔细看去,当会发现他眼神透出视死如归的决心。

 “有何见教?”他抱拳揖道。

 “承认就好,你们大概也知道咱们是谁派来的了吧?”虬髯巨汉大刺刺地道“他老人家你也敢惹,你们还是受死吧!”

 说罢,一抡斧钺,就要取人性命。

 他身旁的鼠须汉却似有心保全这些人,作势一拦,道;“你们还是快出那封勾结逆的通敌函件吧,这样七将军或可免你们一死。”

 “免我一死,又有何用?”那白面书生气淡神闲的道“天下百姓,如在锅中,我等独苟活又有何?”

 那鼠须瘦汉“赫”了一声,喝道:“你们这些穷秀才也真酸不可闻、迂不可耐!”

 “酸就酸吧,迂就迂吧,如果连这一点骨气都没有,我们的书也就白读了。”白面书生浩然地道“问天下书生,破国之痛忘未?我们朝廷,昏庸无能,贪佞腐败,国家已丢了一半,人民只剩了一半,我们这几条命算什么?只要能尽一已之力,试挽狂澜,就怕没有好刀来光顾我的头颅。”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书生坦然道“朋友,你也是人,天良何在?”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身后十几名同窗和弟子,脸上都出现一种敢死无惧、命丧不悔的凛然来。

 那鼠髯瘦汉的马,退了一步,但那虬髯巨汉环顾在场众人大笑道:“好!我就看你这臭书生有多少血可!大家听着了,大爷成全他们!你们看到的,就照例说是‘瘦金峡’的土匪们干的!谁要是多说半句,全家、犬、不留!过去有的是例子,不怕死的就嚼舌去!”

 然后,手上至少一百二十斤重的斧钺,随手一舞“唰”的一声,轻得象棉一样,直往那白面书生头上斫落。

 忽听有人低喝了一声:“住手!”

 虬髯巨汉威风惯了,上级叫他住手,未开口前他就体察上意先行住手,要是别人胆敢叫他住手他就偏不住手。

 这次他陡然住手,当然不是因为听话,而是那听似低沉的一喝,竟象一筷子戳入了他的耳膜里,很有点刺痛。

 “谁?!”

 他怒问。

 一个青年踏前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样子,下的马已遽蹄惊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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