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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意餐馆
 每个刚到达小镇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街口这个破旧而且歪斜的招牌,这不由会给这些陌生游客留下一个不甚美好的印象,仿佛小镇就像这个饭店招牌一样破败。

 当然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是一个闭山区的闭小镇,除了镇上的人,一年之中只有秋两季才会有背着帐篷带着野营设备的背包客们出现,只为攀爬小镇背后那座据说是攀岩高手挑战极限的秃山。

 小镇没有特色物产,更没有丰富矿产,要想挖点煤、凿点铁、钻个油井基本等于痴人说梦。于是,新任镇长一拍脑门,决定以那座光秃秃的山作为卖点开展小镇的旅游事业,从而带动整个小镇的经济发展。想法当然很好,不过做起来就很有难度。仅邀请城里惟一给明星拍过照片的大牌摄影师就花了好多钱,可是为了把这片穷山恶水拍成人间仙境,镇长说“拼了”

 为此,镇长几次找餐厅老板兼主厨洛大兴涉,要求他重新做一块招牌,这样才能够让小镇的门面好看些,但每次都被无情地回绝了。

 虽然重新定做一块招牌的费用对一个仅仅提供盒饭、水饺面点的如意饭馆来说有点贵,但是洛大兴真正的理由却是因为这是一块祖传的招牌,是当年做宫廷御厨的曾曾曾曾祖父传下来的,现在怎么说也算是文物,要拆招牌,除非花大价钱买。

 镇长自然不会用公费买一块无甚用处的破招牌,其他人更不会有兴趣,于是如果你现在来到这个小镇,依然会看到这块歪斜的餐厅招牌在风中摇摇坠。

 但是有点年纪的人都会记得,如意饭馆在十五年前可不是这么惨淡。那年头,要是能在这里订上一桌酒席,可是件能让别人羡慕两三个月的事情。就连城里也常有人愿意跋涉个几里路,只为了尝一尝宫廷御厨的家传手艺。

 为什么如意饭馆的生意后来就一落千丈,越做越不行,到现在几乎面临倒闭的境地呢?

 “你这个扫把星,丢下个烂摊子,还要老娘帮你收,你怎么不死得干脆点,!”

 如意餐馆大门垂着的布帘被掀开,餐馆老板娘秀怒气冲冲地端着一盆脏水往当街一泼,转回身朝屋内大声吼着,恰也道出了所有人对餐馆渐没落的真正理解。

 “好了好了,骂有什么用,事情都这样了。”一个面带困意的中年男子趿着拖鞋慢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沾满了油腻的中山装,因为太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衣服前襟的钮扣全掉光了,袖口领口处也磨得都是边。不过中年男子对自己一身的邋遢相根本不以为意,他一只手里提着瓶烧酒,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脸上堆着虚浮的微笑,看样子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死鬼,你还喝!”秀瞪大眼睛,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酒瓶狠狠地摆在桌上,瓶底仅存一点烧酒拼命晃动,酒气在空气里蔓延。

 “就一小杯,反正也没啥生意。”洛大兴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在一侧的长凳上坐下,不顾子的怒气,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你说这可怎么办呀?过门这天跑去跳河!人家八台大轿敲锣打鼓地等在门口,结果看到她断手断脚。”秀把抹布往桌上一扔,无力地瘫坐在另一侧的凳子上,刚才骂人的劲头一转眼全不见了。

 “朱家的人今天来退婚了,话说得可难听了,还让咱们这几天把聘礼给退回去,你说,你说,这钱都花出去了…”秀说到一半噎了起来“…这死丫头怎么一点也不懂家里的难处,都快没米下锅了,还背了一股债,好不容易找上这门亲事,人家不嫌她命硬,笨手笨脚,她还不知足…呜…这个死不要脸的扫把星,死没良心的扫把星,养了条白眼狼呀,你怎么不给我死干净呀…”

 秀拍着大腿,有节奏地嚎哭了起来,时不时还夹杂着几个极其恶毒和难听的字眼,倒颇合辙押韵,不用说,整条街的人此刻一定听得津津有味。

 奇奇躺在枕头上恶恶地吐了一口气,她后悔了,如果不是现在不能动,她愿意再去死一遍。

 从小到大她就是在妈妈这样的谩骂中长大“扫把星”似乎成了贴在她脑门上的标签,家里生意不好是她的错,爸爸做的饭菜难吃是她的错,弟弟读书成绩烂也是她的错,甚至隔壁邻居在她家门口摔了一跤也是她的错,总之一切的不顺倒霉烦心事都是她洛奇奇的错。

 如果只是把她当做出气筒,她也认了。在小镇人的心里女孩就是命,是泼出去的水,别指望和男孩子得到一样的待遇,她早就把一群小孩跟在她股后面喊着“扫把星,扫把星”看成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不应该就这样把她这样卖掉,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每天放学走几里路回家,还要去后山帮忙砍柴、挖草药、摘野果、捡牛粪。镇上任何一家需要人手帮忙她就是最佳廉价劳动力,有哪个女孩会在十五岁的时候把砍柴、挑水、杀、宰羊、接生、打猎、带孩子、甚至去采石场背矿石、砌房子、拌水泥这些工种都做过了?她没穿过新衣服,没吃过一顿十足的饭、没过过生日、没得到过父母的拥抱、没有痛快玩过,甚至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伸出一双手满是老茧和裂纹,糙得像五十岁人的手。

 如果说她人生中惟一没有被剥夺的权利和乐趣,那只剩下读书了。惟有在课堂上,她才会觉得自己在窥望另一个世界的窗口,那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一个完全离这个闭小镇的地方。

 但是上个月,他们把她最后的快乐也剥夺了。

 妈妈说让她读完初中已经是她慷慨的最大限度了,所以就算她的功课一直是全校最好,就算她的班主任来家里劝说好几趟,甚至愿意替奇奇支付高中的学费,妈妈还是坚持要奇奇辍学回家帮忙。当然了,后来奇奇才知道,因为妈妈收了杀猪户朱家的聘礼,要把她嫁给他家那个生出来就只会口水、到现在38岁连话都说不完整的独养儿子。

 虽然她才15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好多年,但镇上的人不管这些。

 虽然她苦苦哀求,在门外跪了一晚上,但父母的心是铁打的。

 五千块钱的聘礼,够让弟弟在城里的寄宿学校读一整年书,所以她的整个人生就被卖了。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其实从她懂事起逃跑就成了她对抗命运的惟一方式。可是无论她冒出各种奇思怪想,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她就是跑不掉,就好像她身上拴着无形的绳子,一走出这个小镇,就会给逮回来。

 8岁那年,镇上来了个人口贩子,看上了她,花了百来块钱向父母把她买了下来,刚走出道口就被警察给逮住了。结果家里不但没赚到钱,反被大大罚了一笔。

 9岁时的某天傍晚,她没有从学校回家,在街上发挥那时她已超乎常人的口才,说动了一个到处要饭的老乞丐带着她一起讨生活,结果老乞丐没走多远就掉沟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没等得及看到老乞丐被救起,她就被镇上的邻居发现带回了家。

 10岁那年的节,她终于决定采取一些反常规的方法。恰逢一个马戏团在镇上逗留三天。最后一晚,奇奇偷偷藏在道具车后箱里,计划着等天亮就能跟车去往下一个城市,从此迹天涯。结果也不知谁半夜放炮仗,把车厢里的纸板道具给点燃了,面对被烧死和求救两条路,奇奇只能选择后者。结果不仅来了消防车还来了警车,原来这个马戏团竟然是警察通缉许久的犯罪团伙,干着一些儿童不宜的勾当。自然,奇奇不仅没有跑成,还被当成了通风报信的好公民,马戏团的老大被进警车之前恶狠狠地对她吼着“等着瞧”于是,因为妈妈被吓到了,奇奇又被暴扁一顿。

 11岁、12岁、13岁、14岁…此后,只要有机会奇奇就会尝试逃跑。当然,她不仅没有成功,每次还会牵连些人倒霉,于是惟一的收获只是更加巩固了她“扫把星”的名头。

 有时候,她不得不猜测自己是不是前世得罪过土地爷,才会被如此牢牢地拴在这片土地上。

 好吧,通过这一次的尝试,她知道了连死这种方式都是行不通的,那她该怎么办?

 她了解外屋那对被她称为爸爸妈妈的夫,朱家退了婚还有李家,李家不行还有张家,张家再不行就找王家,38岁的傻瓜搞砸了,还有69岁的瘸腿老头。总之只要有聘礼,他们不在乎把女儿嫁给什么人,哪怕是头猪要求娶她,只要给钱,应该都不是问题。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扫把星”的恶名太昭著,只怕早两年就已经被送去当童养媳了。

 奇奇绝望地瞪着天花板,难道她的人生注定要这么悲惨吗?

 “拿自由换生命,怎么样?”

 不期然,这句话突然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虽然奇奇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只是她昏时刻的一场梦,据发现她的巡山员说,当时她趴在溪边的岩石上,明显是被水推上岸的,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幻想这一切都是真的,把自由抵给一个陌生人也好过做个未成年的已婚妇女,然后老死在这片土地上。

 唉,为什么那只是一个梦呢?

 奇奇昏昏沉沉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正在捕食一只蚊子,视线渐渐朦胧。药效到了,每犯困的时间又开始了,这段时间是她活到现在睡得最的日子。

 唉,看这一身伤花了这么多钱,等到身体好了,不知要干多少活才能止住妈妈的谩骂…

 奇奇悠悠地打了哈欠,蹙着眉进入梦乡,心里还想着该不该再尝试一次逃跑。

 她不知道她将做一个噩梦,梦里她嫁给了一个长满皱纹、浑身是的婴儿。

 她更不知道,在她与噩梦搏斗的时候,一个衣着讲究的男子敲开了她的家门,自称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带给她父母一封信函,这封信将改变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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