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邂逅
【疙瘩】:Doremember;turnyourbacktomesomeday。Iwillbewithyou,likealways——疙瘩的信
笔
的深蓝色衬衫,淡蓝色
布长
,男式皮鞋,披着件苍白的风衣。手指被咬得
七八糟。手足无措地坐在角落里。
疙瘩仔细地注视四月。这般模样出现,一脸孤绝的神气,悴然得令人心痛。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打扮成这样来参加严肃的面试。难道她不知这家公司,上下千余人,处处井井有条,每人都在规则中生存?不会,她一定是知道的。他甚至从来没见过不知道这家庞大如蛛网的公司的人。
他低下头轻轻地翻她的简历。两年的工作经验,在那家和他们竞争
烈的美国公司,一家同样涉足于各种产业的庞大网络的巨型公司。之后的两年,一片空白,仿佛从来没有度过这两年的时光。
英语专科,专业英语六级,两年工作经验,二十四岁,便是面前这女子,长着一双眼角上扬的大眼睛,眼光平静而警觉——像任何一种易受惊吓的食草动物。他将笑意
在腹中,继续从侧面打量她。咬嘴
,不安地拨弄手指。她或许不合格,他想,少了些善于与人相处的那种娴熟。
她是他这次面试的第三个人,也是最使他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他甚至觉得一切都已经不必再问。他仿佛已经了解得足够透彻。她注定不是个合群的人。他知道。这和他所要求的素质相去甚远。
但是,他似乎有些无法舍弃。从她刚刚进门开始。他清楚地知道为什么,理由就是她优雅漂亮的外表和落寞的神情。刚才的面试过程中,他想尽办法找到无数的话题,从工作环境到工作
质,甚至谈起了酒吧和电影,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总是简短干脆的那几句话,yah,Iagree(是的,我同意)。Ohno,Idon’tthinkso(哦不,我不这么想)。Idon’tknow(我不知道)。他几乎记不清她还说了些什么,除了她无尽的微笑。
他不得不承认,她简短的回答使他无从了解她真实的英文水平,除了那夹杂了德国、美国、中国各种古怪语调的口音。但是,他喜欢她的微笑,从上扬的眼角渲开,一直融化到两腮的梨涡。几次微笑,竟使他尴尬得躲开了眼睛,全然忘记了自己仍然因为眼疾戴着墨镜。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面试,他需要一个秘书。他已经忘记自己接下来该问些什么问题。
他看见她突然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目光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立刻又慌乱地转过脸,注视着屋角那台大冰箱上贴着的苹果图案。显然,她已经被他墨镜后的目光惹得心烦意
。他的墨镜阻隔了彼此之间赤
的相望透视,却也造就了目光无法抵达的暧昧,这种暧昧使他们两人的坐姿都略有不安,感觉似乎完全
离了面试的场景,成了东方式的相亲考验。他想到这里,将目光收回了。依然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定下神来,走到门外,接通了上司格曼的电话,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对不起,我忘记了。
格曼在那头哈哈地放声大笑,戏谑地说,嗯,你忘记了?看来你一定很满意吧。呵呵,太满意了,对不对?那么,就考考书面翻译吧。等会儿我来看看,看看你的眼光,哈哈。格曼笑着挂了电话。
他耸耸肩。书面翻译,听起来是个好办法,可以再留她一段时间,把这段尴尬时光敷衍过去。他不是个天生的领导人,他关心的根本不是所谓事业,而是他自己的快乐。他耸耸肩,自我调侃般地冲自己笑了,然后从文件柜里翻腾出一张充满怪异术语的中文质量报告,一张英文产品使用说明,放到她面前,你把它翻译了吧。然后,他紧紧地捏住自己的手,试图放松些,一眼又瞄见了书架上的英文字典,便松开手取下字典放到她面前。
他看见她黑亮的男式皮鞋,皮质良好,乌黑得闪出几道亮光。但穿在女子脚上,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女子,有点奇怪。这和她的气质不符。他转身离开,闻到自己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在空气中飘浮不定。这使他猛然想起她身上全无气味。这是个不用香水的女子,完全没有气味。
他又开始坐在桌前翻她的简历。中文名字XuShu,英文名字April。出生于四月。因为出生于四月,才取了这样清丽的名字吗?他想着,继续看下去。比他小十一岁。附上的照片照得很难看,眼睛眯着,长脸冷淡,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留下光光的脑门,一脸的毫不动容,漠不关心。
他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时,立刻想起了通缉名单上的女犯的面容,甚至要拒绝面试。幸亏人事部的人坚持没有更加合适的简历,他才悻悻作罢。原本想应付过了今天,便干脆录用昨天来的那个安徽女子的,至少长得眉目干净,虽说没有动人之处。
可是,一切就在她走进来的那个瞬间改变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切,是如此地突如其来,他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思想准备。
他没有想到,她在淡然掩蔽下的毅然、恍惚、恬淡、紧张、不安、警觉是如此地吸引他,他甚至觉得那张原本就漂亮的脸在个性的隐隐
动中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将她的简历
进抽屉里,抬起头看她。
她还在翻译,从他的角度看,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只有一头削碎的短短的直发,还有微微烫成一道柔软的波
的发梢。她卷起的袖口
出了一条白线,细长的手臂在纸上轻轻移动。他只能看见胳膊肘的简单运动。
他知道。他想要录取她。或许她能够适应。他希望自己有足够的手段来教会她。她长了双聪明的眼睛,有着明亮而又坚硬的眼神。或者,甚至她不能适应他也会把她留下,她是他的手下,他完全有能力将她留在身边,她不能适应的地方,由其他人的工作来弥补。这个不成问题,只要他喜欢,他就可以这么做。他暗自想,心底犹豫着。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然后就是悄无声息的寂静。然后,格曼脚底无声地含笑进门,分别与众人打了招呼后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挤挤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她望过去,又笑着转脸看他,一言未发。他也笑看格曼慈祥的脸和腆着的大肚子,用鼻子哼出不以为然的声音,嗯哼,怎么?你有话要说?他知道格曼不会现在就拿他开玩笑,毕竟那位四月还是个陌生人,毕竟这个陌生女子能听懂英语。他放肆地挑挑眉毛,不以为然地对格曼说,你有什么看法?他重重地强调了看法这个词,重音使得两人同时加深了笑意,暧昧而又心领神会。
格曼缓缓地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到四月面前,嗨。
她抬起头来,看着陌生而肥胖的格曼愣住了,竟连一句"嗨"也没有回答。
嗯,这是我的经理,格曼先生。他迅速地站起来,企图打破僵局,这位是四月。天哪,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和陌生人打交道,这种时候,她连笑容也都消失了,只是紧张地看着格曼,慌乱不安。
他有些尴尬,有些得意,大步走到她身边拍她的肩,注视着她愕然的眼睛,带了几分安慰的神气微笑,企图缓解她的紧张。他真希望她能够尽快镇定下来,应付好上级的检阅。
四月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格曼展开宽阔的笑容,嗯,好吧,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翻译吧。格曼冲她挤了挤眼睛,伸出手去。四月几乎是因为他的那几下轻拍而条件反
般地立刻伸出手来,然后才慌张地站起身来。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仓皇得如同要立刻逃离一般,但脸上却浮起了他熟悉的那种从眼角渲到酒涡的微笑。
她没有开口说话,但那种陡然的紧张已经减退。
格曼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轻松地放开,拜拜,希望下次能见到你。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他陪格曼走到门口,怎么?
嗯哼,呵呵。格曼笑了两声,人已经走到电梯口,你喜欢,我就喜欢。我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叮当",格曼放肆的笑声被电梯门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