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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26节

 当他站在华纳前面抬起头对着这栋红色建筑物讚叹时,我开始心生想回家的念头。

 没吃过猪,也应该看过猪走路吧!

 “嗯…看完了吧!那…我们回去吧!”

 “喂!喂!喂!…你看!"将军的女儿"首映耶!”

 然后你知道吗?

 我就举起我的右手,把安全帽的帽带打开,然后再用我的双手,把安全帽拿下来,然后把安全帽交给他,再用左手轻轻着我的长裙,右手撑着机车后座,轻轻的跳下车…

 我在干嘛?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嘛?就这么奇怪的下了车,直到他把车骑到停车场之后,我才发现我正站在红砖地上。

 “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看看哪里有卖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他把车停好之后,就跑来告诉我这些话,然后又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我一个人还在思考着刚才为什么我会自动下车?

 不行,这是奇怪的现象,我得找个人说说话。

 我赶紧冲向公共电话,入电话卡,然后拨出阿聪家的电话,大概响了四声吧!电话那头却给了我这样的回应:“你好,这是林翰聪的个人专线,很高兴你打电话来,但是非常抱歉,我不在家,所以,在B一声后,麻烦留下你的姓名或连络方式,我会尽快的跟你连络,祝你愉快。”

 电话录音?他什么时候装的电话录音?我怎么不知道?

 唉!先不想那个了,赶紧找第二个救兵要紧。

 ﹝ㄨ…ㄨㄟˊ…﹞电话那头,传来淑卿的声音,很明显的,她正在睡美容觉。

 “喂!淑卿,淑卿,是我,馨慧啊!”﹝喔…馨慧…她不在喔…﹞“厚!淑卿!你醒醒,我是馨慧啦!”

 大概过了3秒钟,她慢慢得回过神来,才意识比较清醒一点的说:﹝喔…馨慧啊…西概教授说,下礼拜要考P3到P156,还有,报告下下礼拜要,还有,珍珠男昨天来找过你唷…﹞说完,她打了个很长很长的呵欠…

 “我知道珍珠男有去找我…”

 ﹝喔…知道就好…咦?你怎么知道?﹞她终于醒了!

 “因为他现在正在帮我买晚餐…”

 ﹝买晚餐?你在哪里?你不是在台中吗?阿聪咧?﹞“我在台北,阿聪在台中,而珍珠男在我身边…”

 ﹝什么?珍珠男…你现在跟珍珠男在一起?﹞等我把这一切都解释给她听完了之后,我听到一阵物体撞击墙壁的声音。

 “淑卿,这样是会脑震的…”

 ﹝赵馨慧!你猪头啊!为什么不让阿聪载你回台北咧?﹞“我们一晚没睡,我怎么放心让他开车啊!”﹝那现在你自己选,要他开车载你好?还是陪珍珠男过生日好?﹞“…开车好…”﹝那就对啦!厚…我真被你打败…﹞“我…”

 ﹝真没料到…那杯可怕的珍珠茶竟然杀到台北去了…﹞“是啊…还杀到我这儿来了…”

 ﹝你还敢说咧…﹞“那…现在怎么办?我们等一下还要看"TheGeneral’sDaughter"耶…”

 ﹝你现在叫做"人在戏院,身不由己",还能怎么办?看完快回家啊!别再让他载着你到底跑啊!﹞挂掉电话之后,我回到原来的地方等那杯珍珠茶买东西回来,心里面百感集,一方面是不想自己留在这里,一方面是想赶紧找到阿聪告诉他我现在的处境,一方面又觉得如果我要珍珠男马上载我回家,那他真的很可怜,又一方面我祈祷着赶快下一场倾盆大雨,这样就没有人有理由把这样的"约会"给继续下去。

 熬过了一场根本没专心在看的电影,终于,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珍珠茶说:“呃…我该回家了。”

 “喔。!好吧!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走在他的左后方,往停车场的方向,当我看到他甩着手上的机车钥匙时,我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不是昨天,阿聪在他们家的车库里,拿着钥匙的…那个背影吗?

 然后,我开始很想念阿聪,很想很想…马上就能见到他。

 “你应该知道回家的路吧!?”

 他牵着机车,转过头来问我“当然知道。”

 “那,你要跟我说怎么走喔!”

 “等等…机车…让我骑。”

 “ㄧㄟ?你…你会骑吗?”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骑,只是今天坐了一天的机车,又因为穿着长裙一定得侧坐,加上刚刚又在电影院里坐了两个多小时,我想,我应该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当然会!”

 “喔…好吧!”

 我接过机车手把,小心翼翼的上车,他在我身后轻轻扶着,怕机车因为重心不稳而倒下。

 说真的,我觉得我的技术还好的,如果考驾照不必考笔试,我早就是"有照人士"了,只是,我觉得骑车的时候还是一个人骑比较好,如果你载着另一个人,他可能会在你身后咿呜叫。

 “你应该知道…煞车在哪里吧?”

 “喂…前面有车…有车…”

 “天啊!你不是打左转灯吗?怎么会…右转啊?”

 “你会不会觉得…女孩子骑出80这样的速度太快啦…?呵…呵哈…”第27节

 就这样,他一路叫嚷着回到我家巷口,还一直笑我根本不会骑机车。

 “你一定没有驾照对不对?”

 “有啊!我有驾照啊!”“在哪?拿给我看啊!”“在监理所啊!你自己去看!”

 “厚…你耍我…”

 “我…我哪有?!我才没…啊!”就在我慢慢把车滑进我家巷子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某种东西瞬间拉到最高点,再用最快的速度摔到地上一样,这样的惊吓,这辈子从来没有过…

 我看到…一台白色雅哥…

 第21天,第50次拨出他的电话号码,第33次留言,第N次哭…

 11月27,1999年,我已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21天了…

 一个人躺在宿舍里,收音机里在播着什么曲子我早就不知道了,也忘了自己上一次入睡是在几十个小时之前,醒来又是在几十个小时之前,书桌上摆着期中考刚K过的书,还有一叠报告,以及一堆自黏便条纸…

 忘了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忘了上一餐是几天前吃的,忘了上一次淑卿是在多久前出现骂人的,忘了上一次出现在课堂上的我上过了什么课,忘了社团活动时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忘了自己皮包里还有多少钱,忘了期中考是怎么去‮试考‬的,忘了…

 我忘了,什么都忘了…

 我只记得我走了几次宿舍到电话亭的距离,几次在拨电话前坐在电话亭旁边发呆,几次在拨过电话后在电话亭里掉眼泪,听到几次电话答录机的声音,留了几次言,说了几次对不起,还有几次的我好想你…

 “阿…阿聪…”

 “…阿聪?…”

 我停下车,放开机车手把,握紧手心,慢慢的往那辆白色雅哥走去。

 “喂…馨慧…”

 珍珠茶的声音在我背后叫着“馨慧…你要去哪…?”

 白色雅哥的车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人,他只是站在车门边,并没有朝着我的方向前进。

 “阿聪…”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得站在车门边,看着我,静静得看着我。

 “阿聪…我…”

 这时候,那杯珍珠茶停好了车子,走到我身后问我:“他…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得看着站在白色雅哥旁的他。

 阿聪。

 就这样站了多久?就这样没有任何的对话多久?我已经没印象了,我只记得约莫几分钟后,台北的夜空闪了一记闷雷,接着,地面上开始被一种叫做雨水的东西给染,周围的房子,车子也都了,我的头发,衣,长裙…

 “馨慧!下雨了,快躲雨啊!喂!馨慧!”

 珍珠茶在我背后拉着我,试图把我拉进路旁的棚架里。

 “下雨了…你该走了…”

 “呃…!?”

 “没听清楚吗?…下雨了…你…该走了…”

 “…!…”

 他放开了拉着我的手,拖着脚步,无力的,像是灵魂被什么东西给剥离了一样,慢慢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远。

 “阿聪…”

 我又叫了他一次,但他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只见他打开后车厢,拿出一把雨伞,走到我面前来,撑开。

 “阿聪…我…”

 他把伞递给我,然后退出伞外,再走回车门旁边,身上的衬衫因为雨水而紧贴在皮肤上。

 “阿聪,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撑着雨伞,手依然在发抖“阿聪,你相信我…对不对…?”

 雨越下越大,哗啦的雨声还有模糊的视线,我所有的感觉能力像是瞬间失去了一样,我看不见雨丝里的他,我听不见雨声的澎湃,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馨慧…”

 他开口了,在他看见我跟珍珠男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爱我吗?”

 雨声依然澎湃着,豆般大的雨粒打在车顶上,打在屋棚上,打在窗簷上,似乎也打在我心上,今晚的台北夜空早就已经没了月儿陪伴,只是没料到这阵雨来得太晚。

 一阵鼻酸,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撑着伞的手还在颤抖着,夜里10:03分,在他面前的我,在我面前的他,感觉竟然是寂寞的。

 第28节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本东西,拿出一支笔,在那本小东西上写了写,,贴在我家门上,然后,上了车,发动引擎,驶离我家巷子,也驶离我的视线。

 我家门上,贴了一串纸条,好多,好多张的纸条。

 “12:44终于到你家了,高速公路得好严重。”

 “1:01门铃已经快被我按坏了,你怎么还不起?”

 “1:38你不在家吗?那为什么你的Nike球鞋在家?”

 “2:16肚子快饿扁了,我先去吃饭啰。”

 “2:51我吃了,刚刚的鸡腿饭很难吃,而且又贵。”

 “3:40哎呀!我应该买个call机或手机给你的。”

 “4:26我竟然到现在才想起来,为什么你妈妈不在家?”

 “5:11你家电话响了耶!但是,我没办法帮你接。”

 “6:00呃…我吃晚餐的时间到了…失陪…”

 “6:39刚刚我换了另一家吃饭喔!但鸡腿饭还是难吃的。”

 “7:30好累啊!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8:17我得去买新的CD了,这些都听烂了说。”

 “8:49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

 “9:02你家电话又响了,是你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吗?”

 “9:37我想去找锁匠来开门了,可以吗?我亲爱的老婆。”

 “9:40你终于…回来了…”

 “10:04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但…你却连爱我都说不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他的房间。

 浅米的房间,棕色的衣橱,DIY木地板,绿色格子窗帘,淡蓝色直线条单,海豚图样枕头套,木黄桌椅,以及一本白色的记。

 “我们不结婚,好吗?”

 这是那本记封面上唯一的一行字,用他最喜欢的紫水性笔写的,旁边还画了个小脚印,涂成黑色的小脚印。

 “你好,这是林翰聪的个人专线,很高兴你打电话来,但是非常抱歉,我不在家,所以,在B一声后,麻烦留下你的姓名或连络方式,我会尽快的跟你连络,祝你愉快。”

 B…

 “阿聪,这是第51次打电话给你,也是这张电话卡的最后两块钱,我知道,我错的很离谱,但如果你愿意,请你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好吗?我一直很想很想把那句话告诉你,所以,我求你,接电话,好不好?挂掉这通电话之后,这张电话卡就只剩最后的一块钱了,我想,把它当做是一次赌注吧!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你就接电话吧!在我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如果下一次,我听到的是答录机的声音,那就表示…”

 “抱歉,录音时间已到,如果您尚未留言完毕,请重拨,谢谢。”

 电话里又传来冰冷的电子录音,电话亭外又吹着冰冷的风,带着冰冷的空气,心近冰冷的我,拿着一张几乎已经没了灵魂的电话卡,瘫跪在电话亭外,冰冷的人行道,冰冷的…冰冷的…

 12月10号,1999年,距离上一次打电话给他,已经有两个礼拜的时间了。

 这两个礼拜,我跟淑卿翘了好几天的课,搭着平快车,从高雄到屏东,从屏东到垦丁,从垦丁到台东,从台东到花莲,把我们这辈子从来没到过的地方都留下足迹,也把我这辈子最伤痛的情绪都丢到沿途的海里。

 淑卿说,我应该先把自己冷下来,想一想,自己到底能负荷多少他的爱,而自己又能不能不再让他失望,在我跟他都失了自己的时候。

 或许淑卿是对的,因为现在的我一团,自己都没办法整理出一个头绪,让自己能再坦然的面对他。

 淑卿问我,我是不是有那么一下子被珍珠茶给感动过?

 我的答案是:有…

 她说,糟糕的就在这里,如果我能让自己真正的明白,真正的懂得阿聪在我心里面的份量,那么,珍珠茶即使再怎么好喝,我还是会选择一杯平淡如水的茶。

 这一路,我跟淑卿拍了不少照片,每一幕让我们惊叹的风景,我都会把它留在底片里,淑卿说,这些照片对我跟阿聪之间来说,是很有用的,但我必须要自己去想一想,怎么让这些没有生命的照片,变成一份让人心悸的感觉。

 “怎么变?我不会…”

 在花莲的滨海公园,面吹来的是带着鹹海味的冷风,我跟淑卿坐在岸边,打着赤脚…

 ﹝你一定会,只是你还没有想到而已。﹞“我不这么认为,我连怎么让他接电话都不知道…”

 ﹝我问你,如果今天你们角色互换,他要怎么做,才会让你把电话接起来…﹞“我不知道…我可能连一点点机会都不会给他…”

 ﹝不!你只要回答我,他要怎么样,你才会把电话接起来…?﹞我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越想头越痛,越想就越难过,我彷彿每一秒钟都会想到那天,他离开我家巷口的那个落寞的背影。

 “我不知道…”

 ﹝厚!天啊!你是瞬间智商掉到70以下是吗?﹞淑卿很受不了的抱着头,站起身子来,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句让我恍然大悟的话…

 “你好,这是林翰聪的个人专线,很高兴你打电话来,但是非常抱歉,我不在家,所以,在B一声后,麻烦留下你的姓名或连络方式,我会尽快的跟你连络,祝你愉快。”

 BB…BB…BB…BB…

 最后的一块钱,电话卡失去了灵魂之后,被电话无情的退出来,电话的那一头,还是传来电话答录机的声音…

 “阿聪,这是最后一块钱了,最后,我听到的还是,电话答录机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我会自己去考驾照,我会自己去吃早餐,我会自己回台北,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吧…最后,我最想对你说的一句话…”

 那天,我跟淑卿搭上复兴航空18:00从花莲到高雄的飞机,很急忙的赶回学校,不为什么,就为了淑卿那句话,那句让我恍然大悟的话…

 ﹝你爱他吗?﹞“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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