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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钟鸣鼎食一朝倾,疏林冷清尽萧落
 大厦将倾,疏林萧落

 萧府祭礼,规模宏大,哀乐震天,数十丈的灵棚已经搭起,颖军文武官员,南面中央政府所派代表,各国领事馆人皆来吊唁,七姨连丧两亲子,其痛简直是剜心刮骨,却整理泪容,协助萧北辰,亦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到了傍晚,才被萧北辰扶至内客厅休息,外有萧府管家萧安,并几个承办丧事的人来去接洽。

 内客厅的小圆桌上摆了几道细菜清粥,另有一盘心小馒头,菜是平里七姨最爱的那几味,都是大小姐,二小姐吩咐厨房特别给七姨做的,桌子正中间放了一道人参白芍雁汤,七姨才坐在桌前,四姑娘萧书仪忙盛了一碗汤过来“七姨,喝点汤吧。”七姨只是点头,面色苍白,拿起勺子喝汤,那一口汤含到嘴里,只听得咽喉里咯咯有声,却说什么也咽不下去,那一番可怜形景,只叫人鼻酸泪落。

 萧北辰把头一低,上前一步,已跪在地,只叫了一声“母亲。”

 他那一声才落,大小姐萧书晴,二小姐萧书玉,四小姐萧书仪便已明白,皆走到了萧北辰的身后跪下,齐齐地叫了一声“母亲。”这一声声母亲叫来,七夫人眼泪“唰”地滚了下来。

 她本是盛京将军外室之女,被萧大帅娶入府做了七姨娘,萧大帅南征北战,她不辞辛苦,跟随照顾,被当时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名报》称为“随军夫人”在萧大帅正室夫人既萧北辰生身母亲年夫人病危之际,更是这位七夫人随侍左右,捧汤奉药,正室年夫人性格极其刚烈,早年曾与萧大帅有过一段伤心事,弥留之际,萧大帅伏至榻前泪忏,她却坚决闭目不肯再看一眼,只对七夫人说了一句“君妹,从今后,北辰、书仪就托付与你了。”便黯然而殁,时年二十九岁,而所生萧北辰不过十岁,萧书仪亦不过六七岁,更有书晴、书玉,都被七夫人接于帅府小西楼内,养育长大。

 如今,萧北辰一句“母亲”算是为一生都付与萧家的七夫人正了名儿,七姨只看着跪在地上的北辰,书仪,书晴,书玉,诺大个厅堂,萧家这一代的血脉只有此四人,更兼三个女儿已是外姓,萧家实只剩萧北辰一人而已。

 七姨无声一叹,擦擦脸上的泪,默默地从将那一碗人参白芍雁汤端过来,用勺子舀了,缓缓地喝了一口,轻声道:“你们既叫我一声母亲,那有些话,我可不得不说,咱们萧家曾经油烹鼎沸,冠盖京华,那时那是何等荣耀,但古语有云,高明富贵之家,鬼神窥望其室,将害其满盈之志,居安思危,防微杜渐,不可不忘,现如今咱们萧氏遭此大劫,往日繁盛已是烟消云散,好日子到了尽头,都说大难临头,飞鸟各投林,今之后,你们都散了吧。”

 萧书仪闻听此言,只说了一句“七姨,这怎么能行…”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大小姐,二小姐也捂着嘴啜泣着,萧北辰跪在地上,面容沉静,一言不发,萧氏子女皆低着头聆听训示,七姨慢慢地喝着那碗汤,喝了几口,又放下,一字一顿地道:“大小姐,二小姐,四姑娘,你们三个趁早举家走了,留在国内也是麻烦,可别拖了老三的后腿,我说的意思你们是明白的,就照我说的办。”

 七姨说着,又慢慢地喝了半碗雁汤,放下勺子,看着萧北辰,唤道:“老三。”

 萧北辰抬起头来,七姨脸色平静如常,朗声道:“你身为萧家长子,更应如你父亲,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须知国将不国,何以有家,若单为一己之私苟安这半边天下,一味与虎狼之辈嬉笑敷衍,图片刻安逸,便是自寻死路,今咱们萧家家破人亡,就是教训,我如今就做了这个主儿,将萧家产业全部变卖充为军费,北辰,这国仇家恨,咱不能不报!”

 萧北辰满腔悲愤,言若铮铮“七姨放心,若不杀尽我家国的扶桑人,我萧北辰这一世也枉为人!”

 七姨点点头,再看看萧北辰,半晌方静静道:“还有一事儿,杭景自小在我这里长大,我一直当亲生女儿来疼的,如今跟了你,你可不能亏待了她,定要照顾好她。”她的声音极其郑重,萧北辰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七姨这才微微地笑一笑,从那桌前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我也就能到这里,算是对得起你们的父亲了,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这就去陪着我那两个可怜的儿子。”‮腿双‬一软,一偏身便摔到了地上去,这一下突变慌得周围的下人一拥而上,大小姐、二小姐便是哭,萧北辰急奔上前去,就见那装着心馒头的碟子里还摆着几块鸦片膏,七姨竟是用那一碗雁汤和着生下了大块的鸦片膏,这简直就是要命的东西,四小姐萧书仪跺着脚喊“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一时间众人成一团,萧北辰将七姨抱入内室,放在上,七姨已经是直的,面如死灰,手指如钩般地攥住了萧北辰的手,声音便是含糊不清的“北望,北意…我的可怜孩子呀…”萧北辰攥了七姨的手,脸上便是悲痛yu绝,一旁的医官慌上来诊治,七姨脸如白纸,忽地清晰地叫了一声“…杭景…”

 林杭景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莫名其妙一阵心惊跳,还不停地咳着,摸着面颊是微热的,就听得主卧室外面传来门声,云艺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炖好的雪梨,道:“少夫人,这雪梨止咳最是好的,你快吃点。”

 杭景轻声道:“对不住,我这又吵得你们不安生。”她这样说着,才抬起头,身体便是一震,眼见云艺眼眶红肿,臂黑纱,她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张了张,那声音都是飘忽无力的“这是怎么了?”

 云艺眼里的泪珠啪地一下就落了下来,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大帅死了,五少爷死了,六少爷也死了,刚儿从大帅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七夫人也没撑住,病倒在上,这会儿命在旦夕,只这么一,大帅府那边就上了三道灵牌,可怜三少爷…”

 林杭景已是面无人,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了,手足一阵阵发凉,扎挣着便从那上下来,云艺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扶她,道:“少夫人,你可不能动。”

 林杭景也顾不得了,哽咽着低低地念了声“七姨”不知从何处生出了那么大的力气,推开云艺赤着脚便踉踉跄跄的往外奔,一路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泪如雨落,眼前忽地一阵天旋地转,锥心刺痛,竟是一黑,便跌倒在那大厅的绵厚红毯上去,那单薄的身体软软地跌落下去,却宛如脆弱的蝶翼般脆弱无声…

 深夜,萧府内更是作一团,七夫人大量鸦片膏自杀,医官已经是束手无策,眼见七姨直地躺在上,面如死灰,还有一息尚存,萧北辰陪侍在侧,就听得门外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门已被推开,正是派去花汀洲的郭绍伦接了林杭景到来。

 林杭景一见七姨形景,奔上前去扑通一声便跪在了七姨的前,哽咽着喊了一声“七姨”这一声传来,便宛如回光返照一般,七姨散了的眼瞳竟凝了几分光亮,手指如钩般地伸过来,杭景忙伸手过去,七姨声音低微,道:“杭景,我可算…等到你来了…你…过来…听我说…”

 林杭景垂着泪,忙附耳上去,就听得七姨哆嗦着用极其微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那其实是个可怜孩子,自小慈母见背,严父苛责,身边根本就没个可亲近的人,我看着他长了这么大,他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但他待你是真心的好,杭景,我把他托付给你,你定要…照顾好他…”

 林杭景眼泪哗哗地往下落,就见七姨满脸戚,那一口气上不来,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却还哀哀地望着自己,她忙含着泪点头,道:“我记住了。”七姨这才安心,嘴角泛起一抹虚无的微笑来,低不可闻地念了句什么,把头一垂,已然殁去,时年三十八岁。

 这一夜的大帅府,电灯彻夜未熄,因政界、金融界等吊丧唁问之人络绎不绝,萧家亲属,下人忙至半夜才有了稍稍休息会儿的空,都退了下去,萧家女眷亦是支持不住,被扶入上房歇息,灵堂内一片静寂无声,只有摆放的烛火发出幽暗的光来,萧北辰却直地跪在灵堂前,望着灵案前摆放的四道灵牌,目光深邃炯深,嘴抿成刀刃般锋利的一条线,

 那灵堂周围摆着大大小小的花圈,垂下的孝帷在从窗外吹进来的夜风中缓缓地飘动,萧北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垂落的雪白孝帷在他眼前摇动着,林杭景一身素白孝服,她的目光从那四道灵牌上移过,眼泪顺着面颊慢慢地往下落。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萧北辰的身上,萧北辰着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里一片黑夜一般的静寂黯然,这样的境地,窗外的晓风残月,映衬着这一片凄清,这样的无声凝视,却仿佛是天地间只剩下对方的相依为命。

 林杭景一步步地走上前来,一声不吭地缓缓地跪在灵堂前,那灵堂前的素烛火光摇曳,映照在地上,清晰地照出了两个人的影子,萧北辰的眼瞳如墨一般越来越浓重,灵案上四道灵牌便是刺心的痛,身侧孝帷轻晃,放眼望去,满目花圈蓝白,竟是这般冷清萧落,他兀自硬撑着,只咬着牙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倒,不能倒,绝对不能倒下去…

 萧北辰握着*****守在灵案前,满目血丝,默默地弹出*****,将沉甸甸的子弹一颗颗地入*****,然后推弹上膛,那“咔嚓”一声在寂静的灵堂里却是格外的惊心。

 仿佛只那一声,便隔开了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瞬息而变。

 林杭景的身体无声地一震,转过头来看他,他的脸沉浸在那淡淡的阴影里,便似乎与夜融为一体,她心中惊慌刺痛,忽地伸手过来抓住他握的手,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颤着声道:“不要…”

 萧北辰转起头,着她含泪的目光。

 那灵堂死寂,他的声音透着苍茫的悲伤“你走吧,我再也不拦你了。”林杭景心中悲恸,眼泪一径落下,嘴不住地抖着“我…我…”心中万般绞痛,却无法说出那下面的一句话来。

 他直地受着灵堂里的冷风,紧紧攥着冰冷的*****,眼看着一片素烛摇曳,四道灵牌,身体里便是剜心般的悲恸,那家破人亡的巨大仇恨仿佛冰冷的海水一般一头接着一头地打来,尖利森寒的冷呼啸着,彻底冻结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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