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永不说再见
怀抱如果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
。
在店里拿了照片,虽然多数是洗给陆阿婆和成哥的,但难免就出现了江海的身影。高高的个子,健康的肤
,略宽的肩膀,不同于学校里那些文弱稚气的男生。她对于他自始至终就有一种依赖感,这和家世背景、学历地位无关。抛弃了所有附加的社会属
,她简单地,纯粹地,用一个女孩爱恋一个男子的心情,深深地
恋着江海。
而他…
街边几家商铺都在放着《情非得已》,俨然又诞生了一曲万众传唱的口水歌。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蔡满心再一次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还真是自欺欺人呢,江海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会如此畏首畏尾么?更何况她已经提出要到南方工作,他却一副被干涉的神情。
多想相信他的心思也如歌中一样千回百转,可蔡满心不想自己被浪漫的假设蒙住眼睛,以致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他不喜欢你,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冷冷地想,这就是事实,不要骗自己。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蜿蜒到小城的边缘。蔡满心回望随着山势起伏的街巷,千家灯火亮如繁星,心中却一片空旷。她背离回旅舍的方向,信步游
。
上mp3的耳机,反复听着那一
他弹奏的《归乡之旅》,夹杂着说笑的声音,分不清哪个凌乱的声调是自己的,只有那段漂亮的华彩震人心弦,回响耳畔。
身后一辆摩托车超过,停在她斜前方。蔡满心低着头,没有留意。走过去几步,那辆车又停在她前方,尖锐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仰头,看见江海摘去头盔,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又去哪里?”
“随便走走。”
“这么晚,一个人?”
她点头:“刚刚去取了照片,夜
这么好,溜达溜达。”
“知道再往前就出城了么?”江海挑眉“这里不是北京,城市没有那么大,没有那么多警力。你小心被人抢了卖了都不知道。”
现在又来担心我的安危,你那位方便面女郎呢?蔡满心有些不服气地想,抱着肩,在地上
踢。对于他的多管闲事,心里却有一丝喜悦。
“我看看你的照片。”他倚在摩托上,没待她回话,就将纸口袋
走“照得不错,
清楚,构图也还好。是数码相机?”
蔡满心从包里掏出“是啊。我只挑了一部分洗。”
江海浏览存储的照片:“哦?还有在美国的?”
她探头:“实习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刚买了这相机,就一直保留着。”
“你穿正装的样子…”他呵呵笑起来“真是古板。”又翻“这张倒不错。”
那是她自购物中心归来,被美国专柜销售画了浓
的妆容。蔡满心伸手拦住“不要看,像动画里的花木兰。”
“不看了。”江海向后座努努嘴“我送你回去。”
蔡满心瞥了一眼,本想侧身坐上去,想到白天看见那个妩媚的女人,便一迈腿跨坐在后座上。
江海低头,看了看她纤长的小腿和搭在膝盖上方的裙摆,用手指勾着裙沿向上轻推了一下,说道:“这样看起来好点。”
她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如果这都受不了,一会儿风会把你的裙子掀得更高。”江海哂笑“还不侧过去坐?”
蔡满心悻悻地转过身去,想起那女人紧贴在江海身后,还是心里不舒服。他的过去必然不单纯,然而在这一段时光里,和他如此亲昵的,只应是她。越想心中越是郁结,那女人妖娆的身姿固执地钻入她脑海中,还有BBS上
传甚广的一篇文章,说:机车走走停停大法,感受身后波涛汹涌。
江海虽然将摩托开得飞快,却极平稳,转弯减速灵活自如,不多时便回到旅舍楼下。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蔡满心点头,摆摆手“晚安,好梦。”她倚在门厅的暗影内,听着摩托的马达声远去,喟然轻叹。
上了楼,阿德已经被芳姐的连环Call召唤回来,二人正打算离开。
“你怎么在这儿?”阿德讶异地问“我出来时阿海打电话给成哥,说来接你过去。”
“接我?”
“是啊,他说‘我接了女朋友晚点过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蔡满心扁了扁嘴。
她在门前送走了芳姐三人,想了想,回房间拿了钥匙包。在去往海边的路上走到一半,周围的灯光一下都熄灭了,此起彼伏地惊呼声。音乐声、电视声、街边播着广告的大喇叭声,在同一个瞬间停止了。时钟仿佛在这一刻停摆,她就这样穿过静止的光
,想着自己的心事,走在被月光映照的明朗清冷的柏油路上。
驾轻就
地拐到成哥店里,每一桌正中都摆了一两只蜡烛。蔡满心扫了一眼,江海依然在常坐的位置,旁边是一头细碎卷发的女人。她兀傲地望过去,妆太浓,脸有些宽,橙黄衣裙更是过于鲜
,只适合十八九的小女孩。旋即她意识到自己的怒意毫无道理,她又用什么身份来品头论足?
成哥和一众
人看见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否招呼她入座,场面颇有些尴尬。蔡满心点点头,恰好看见邻桌有同样投宿在陆阿婆旅舍的背包客夫妇,便走过去坐在他们身旁。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事实的真相或许丑陋,但这样才更能忍心将它从记忆里拔除。
“这里的鱼虾好便宜哦,生蚝也新鲜的很。”小夫
二人热忱地推荐“我们点了好多,一起来吃啊。”
她婉言谢过:“我在阿婆那里吃过了,吃得太多,出来走走,本来打算买些纪念品带回北京。没想到停电,也逛不成街了。”
子说:“他们刚刚在一起唱歌。”又指着成哥“他吉他弹得很好呢。”
“呵,只是简单的伴奏还可以。”成哥谦逊的摆手。
细卷发摇着江海的胳膊“人家想听你弹啊。不如找一首我们都会的,我来唱,你帮我伴奏,怎么样?”
“不能点歌。”江海摇头“这是我的规矩,也不是卖唱的。”
“那随便你弹什么,看我会不会唱了。”细卷发趴在他肩头“人家迁就你,总可以了吧。”
蔡满心置若罔闻,趁着摇曳的烛火,对着白墙上玩起手影来,狼,鸽子,孔雀,农夫,茶壶,兔子…似乎又是无忧无虑,欢乐的自己。小夫
兴致
加入。一个喊着:“喂喂,咱们来个大灰狼和小白兔。”
另一个叫道:“满心你慢一点,让我看看兔子是怎么摆出来的?”
眼看狼头就要咬到兔子,农夫扛着锄头横在中间。满心大笑:“丁哥,你的手别抖啊,是因为农夫看起来太小了,会被大灰狼一口吃掉么。”
阿俊抱着吉他跳过来:“咿,你几岁了,这个都能玩得这么开心?!还是唱歌吧,你都要走了,我快没机会听到了。”
“你哪天走?”年轻
子问。
“再过两天,早班车去儋化,然后飞回去。”
“所以咯,抓紧时间。”阿俊牵着她的手“过来啊,唱《情非得已》?”
蔡满心摇头,靠在成哥旁的柜台边,轻声哼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成哥拨动琴弦,和她一起唱道:“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细卷发把江海拉起来,要趁着音乐同他跳舞。江海摆摆手,她自己转了两个圈,又贴到他身上。
成哥停下不弹,咳了两声“还不来电呢,关门算了。”
“你们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江海将面前啤酒饮尽。
“咦,不是才来么,还没开始玩呢!”细卷发娇嗔,又趴在江海背上,细声道“还是…你想早些回去,嗯?”
蔡满心似乎没听到,仍然清亮地唱着:“深深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江海载着细卷发呼啸而去,曲终人散。成哥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蔡满心摆摆手:“我困了,明天还要好好收拾一下行李。”
“还想看星星么?我可以加入。”阿俊指指头顶,朗月当空,银辉下繁星虽然黯淡许多,但仍比灯光污染的都市里来得清晰明亮。
她摇摇头:“我真的累了。”
无论星辰或
落,她清楚自己想要和谁一同欣赏。
然而此刻,要面对如此讽刺的局面,蔡满心忍不住自嘲,你看,还想头脑发热,无所顾忌。你能不能有周全考虑,好好保护自己?你只是想要跌宕起伏的生活,好过庸碌麻木的日子。总是要和命运抗衡一下,总是要挑战一下世俗的规则,总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个与众不同的幸运儿。然而,我们就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员,并没有谁能得到书中或电影里的浪漫结局。
她沿着沙滩的边缘走,一直走到海滩尽头,
石嶙峋,无法翻越,又穿过棕榈树从来到公路上,走街过巷。半个月亮挂在天幕上,宁静地注视着她的悲伤。
路过一户宅院,看见江海的摩托车就停在大门入口。蔡满心退后,扫了一眼这座陌生的老房子,忍不住在车轮胎上恨恨地踢了几脚。
她在街巷和海岸之间游
,不知不觉到了前夜和江海拥抱的海滩。甩开凉拖,一路跑到水中,她
着翻涌的
涛尖叫:“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再也不会回来!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水击打礁石的巨响将她的呼喊声淹没,用滚滚轰鸣应和着她心中的愤懑与伤痛。
回到旅社时正值夜阑,万籁俱寂。她蹑手蹑脚拉开楼下的铁门,踮着脚尖上了木楼梯,经过二楼客厅,听见身后有人唤道“满心。”
她毫无准备,吓了一
灵。
“阿婆,是我吵醒你了?”
“哦,我半夜起来,就睡不着了。”
“你又
闷了?明天我陪你去卫生所看看吧。”
“没有,”陆阿婆摇摇头“前两天阿海刚刚带我去检查过。我的心、关节,都好得很,就是记
不大好。”
“你有时候会忘事么?”
“经常会找不到东西。”陆阿婆孩子一样瘪着嘴“不过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非要记住不忘的。”
“如果能把我的记
分一些给阿婆就好了。”满心在她面前盘膝坐下“记得越多,麻烦越多。”
“又说孩子话。”陆阿婆慈爱地抚着蔡满心的头顶“难怪阿海说,你是镇上最天真的姑娘。”
“是说我总做傻事么?”她双眼有些
润,将头靠在阿婆的膝上“还是我太莽撞?”
“你不傻,你很聪明呢。”老人颤颤地揽着她的肩“好好睡一觉,一天又一天,什么都会过去的。”
蔡满心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细卷发蛇一样熨帖在江海背上的
身。他怀抱的温度似乎依然清晰,双臂环绕在她身后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而此刻他拥着谁,有怎样的
绵,都是她不敢深想的。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几个小时,在清晨被楼下谁家笼中的雀鸟唤醒,脚步发虚地去洗漱。看着镜中一张缺乏睡眠木讷的脸,她用凉水拍打着眼睛,又像偶像剧里一样拍着自己的面颊,
出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微笑。
“要振作啊!你聪明漂亮,活泼可爱,大家都知道,是他没有眼光!”
这并非妄自尊大。然而纵使你青春亮丽,伶俐可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
他不喜欢你。
他宁可和你眼中俗不可耐的人在一起。
他毫不顾忌你的感受。
他不在乎你。
她委屈,她愤懑,她不服气。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不肯早些离开峂港到儋化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也不希望说再见的那一刻提前来到。
蔡满心任由自己在小城里毫无头绪地飘
。和所有相识的人打招呼,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她努力找回初来乍到的快乐,那时即使没有牵挂他,仍然将这次旅行视作人生的崭新发现。
依然背着小包去海边追赶螃蟹,在大榕树下吃着
苓膏写游记,和小孩子一起打羽
球,跑到栈桥的尽头去看渔船,在
落时宁静的沙滩上做瑜珈。
远远望到泪岛,笼着暮霭,真的像一颗温柔的泪。
在平整的沙地上,一群少年扯了球网在打排球。蔡满心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发现江海坐在一株棕榈树下,手边放着两罐啤酒。
她走到球场旁,隔着吵闹跑动的孩子们和他对视。江海自顾自喝着酒,神情冷漠。
两方为了一个界外球争执不下,让江海来作评判,他拿起排球丢给其中一方,引来那边一群少年的欢呼。蔡满心绕到他身边,一蹭脚,将打开的易拉罐踢到,啤酒汩汩
出,渗到沙地里,留下一堆白色泡沫。江海没抬眼,伸手打开另一罐。
“成哥说,你当初也是校队的呢。”
江海“啊”了一声,算是答应。
“因为其他人都不够高吧。毕竟这里不是北方。”蔡满心揶揄道。
他仰头喝酒。
“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她有些气愤“我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说和我是朋友,是兄妹么?那今晚成哥那里的告别晚餐,你来不来?”
“这很重要么?”江海晃着罐子“再说。”
“你就要走了,所以我今天有份礼物送给你。”成哥笑
拿出一本书来。
蔡满心探头:“吉他谱?我不懂啊。”
“这是我今天去书店买的。”阿俊举手“成哥说了,今天你想唱什么歌,只要上面有,他就给你伴奏。”
“今天不仅有海鲜,俊哥还让我去夜市买了好多小吃回来。”连小跑堂也凑上来“他说要你今晚吃到峂港所有的好吃的。”
“这里还有米酒,要不要尝尝看?”阿俊笑嘻嘻递过一个瓷瓶。
“满心不喝酒吧。”成哥拦住他。
“以前从来不喝。”她竖起手指“不过,就这一次。这么开心,怎么能不喝一点呢?”
众人且吃且唱,把酒
歌。一瓶米酒已经空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甚至还有人起哄拿出北京的红星二锅头。
江海依然没有出现。
蔡满心跑到柜台前,坐在桌角,和成哥一起翻着谱子,从头到尾一首首唱过来。阿俊还在身后踮着脚,用手电给他们照明。
唱到高兴处,蔡满心支着桌面跳下来,随着歌声摇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她一手卡
,一手平举,勾着两
手指,眼神也左右飘忽,
离中带出平时不曾
的妩媚来。
又用手掌轻挡了下半边脸,摇着头唱“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虽然也想和他说一说话,怎奈他的身旁有个她。”
转身又伸展双臂“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呀飞,飞也飞不高~~”
又双手分别揽着成哥和阿海的脖颈,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她拉着每个人唱歌,认识不认识的。只要有人举杯,她就跟着喝酒。
各种酒水混杂着喝下去,被撑得跑了几次洗手间,沿途发现自己还能走直线,不
暗想“原来我还
有成为女酒鬼的潜质。”脚步已经有些轻飘飘。
曲谱翻到女歌手的流行歌曲。
或许是喝了酒,更觉得每个高音都能完美演绎。蔡满心趴在桌上,一首首唱下来。
“还没好好的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独的自由。”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遇见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为什么成人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成哥被人拉住又喝了两杯,连连摆手说不行了,脚步踉跄跑到店后,扶着椰子树吐个不停。阿俊忙放下吉他去照顾他。
蔡满心有些头晕,趴在桌上继续翻着页,挑了一首继续唱道:
“Thatiswhyallthegirlsintown
Followyoualla
nd。
Justlikeme,theylongtobe
Closetoyou。”
有人揽着她的肩说:“听不懂啊,换一首。”1515
她摇着头,用同样的曲调,自己配了词,荒腔走板唱着:“Letmestay,Idon’twannago,Idon’twannaleaveyou。”反反复复。
那人贴得更紧,蔡满心依然清醒,侧身躲避一身酒气。“我要去那边坐。”她摆着手想要挣脱,对方不依不饶。
她的手腕忽然被拽住,整个人被大力扯到
拔的身形后。江海不知何时出现在店堂里,挡在她身前。
那人与江海相识,依旧端着杯要绕过去“满心,来来,再喝,再喝。”
江海随手抓起一杯啤酒,扬到他脸上,冷冷地说“你喝多了。”
蔡满心不领情:“你不要一来就装酷,大家都喝半天了,当然都多了。现在反倒显得你清醒了。”
“喝了多少,这些么?”江海指着旁边一溜二锅头,将打开的两小瓶拎过来一饮而尽“公平了,嗯?适可而止吧。”
众人不再说话,一瞬间冷清下来。阿俊扶着成哥从店后转过来“咦,海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我们一直再唱歌,可开心了,连满心都喝酒了。”
“也差不多了,她明天早晨要赶车呢。你们早点回去吧,赶不上车,小心误了飞机。”
他刚要转身,衣襟被蔡满心拉住。
“能再弹一次么?”她的黑色瞳仁格外明显,眉峰聚拢,带着些祈求的意味“再弹一次《归乡之旅》。”
“不能点歌。”江海摇头,但仍然拿了吉他,站在店堂中央。
是他曾经在旅舍弹奏过的那一支曲子,像疾风翻越林稍吹向大海,又似
快的步履穿行在青石板的街巷中。而弦上回转的泛音,听起来像一声无奈的轻叹。
曲调越来越
昂,旋律更加急促。蓦然间“砰”地一向,一
钢弦在江海挑弦时应声而断。“这种弹法就是很容易断弦的。”他将吉他放在一旁“好了,正好结束。”他大步走出门外,回身嘱咐道“阿俊,你没喝多吧,送满心回去,她走路都不稳了。”
她看着他离去,再没有望她一眼。没有再见的赠言,没有临别的拥抱,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落下帷幕。一场轰轰烈烈的盛夏烟火,就这样隐匿在无边的夜
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蔡满心沉默无言。
阿俊有些不自在“你没事吧?”
“没,”她摇摇头“就是不想回去。”
“我陪你走走吧。”阿俊说“去海边看星星,怎么样,你不是喜欢么?”
“好啊!我们带啤酒过去,如何?”
“哈,你上瘾啦。”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是跑到街边的便利店,拎了三四罐出来。
坐在沙滩旁的台阶上,微苦的
体充满了口腔。
“我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走。”阿俊用易拉罐在沙滩上画着圈。
蔡满心轻笑“人人都知道。”
“我不喜欢海哥这样对你。”阿俊“哼”了一声“他刚刚就来了一下,也不和你说话。还有,他…”
“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是么?”蔡满心无奈地摇头“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哪个病入膏肓的人想生病呢?这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她笑,心想,爱情有时候真的就是臆想症吧。
“那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阿俊有些不平“我最开始就说让你作我女朋友。”
“你这个小弟,别开玩笑了。”
“我是比你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阿俊言之凿凿“你看过报道吧,都说女人比男人长寿。我比海哥年轻很多,我能比他陪你更久。”
蔡满心失笑:“傻瓜,我不是缺一个人陪我。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孤单。只不过是…”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蔡满心也问自己。
只不过是飞蛾扑火,自负且盲目。
她看着腕上的表滴滴答答走动,内心无比惶恐。这场盲目不需要自省,就将如魅影般,在
出时魂飞魄散。
阿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用方言回答着,蔡满心隐约听清几个词“没事”“到家了”“睡了”
“是海哥。”放下手机,阿俊扭过头来,印证了她的猜测“他问我是不是已经把你送回去了。”
“你说是的?”
“嗯,我告诉他咱们已经到家了,你已经睡下了。”
这时蔡满心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来自江海“一路平安。”
“咱们回去吧?”阿俊问。
走到岔路口,蔡满心停下脚步“你回去吧,我想再走走。”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随便转转。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在北京了呢。”
她再三劝说,阿俊总算同意让她自己再转两圈,反复叮嘱“走大路,还有没收摊的,安全,有事情立刻给我打电话。”
蔡满心目送他走远,脚步加快,气
吁吁出现在江海家的门前。月光透过玄关半透明的遮
板,拉伸着风铃模糊的影。
门外悬挂的竹帘上满是行草书法:长歌
松风,曲尽星河稀。
曲尽星河稀。
要不要再见他一面,怕是难以自持,会不自
落下泪来。
忍不住翻到江海的短信,按了回拨键。几乎响到要掉线,对方才接起来,声音混浊“喂?”
“你在哪里,还没有睡?”
“哦,在家,已经躺下了,又被你吵醒了。刚才喝得太急,头有点疼。你怎么也没睡,明天不是赶车?”
“本来睡了一半,被你的短信吵醒了。”
“哦…”二人握着手机无声沉默。
“还有什么事么?”他问。
“没,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蔡满心捉紧电话。
“也没。我想明天见不到了,一路平安。”
“谢谢。”她喃喃自语般低声,对他的一句寄语,不知应该惆怅,还是释然。
隔着竹帘,蔡满心将额头抵在木门上,闻着竹篾特有的气息。自始至终,她讲不出再见。再见,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而没有道别,是否就可以当作不曾远离?
然而心底难免生出山高水远的寥落来。她在门外踟躇良久,怅然收起电话,转身向着陆阿婆的旅馆走去。
路过一条空旷的小巷,是从江海家到旅舍的必经之路。两旁分别是小学和宾馆,都立着一人多高的围墙,繁盛锦簇的三角梅和鸡蛋花开得密集,争先恐后从栏杆的空隙探出枝条来。两段巷口各有一盏微弱的路灯,蔡满心刚走过转角,不
一愣,又摸出电话按了重拨。
“喂,”江海疲倦的声音传来“还有什么事么?”
“你很困了吧?”蔡满心轻声问“要不要出来和我打个招呼?”
“啊。”他短短应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沉默“你在哪里?阿俊不是送你回去了?我的确困了,不出去了。”
“是很困呢,”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看见你在
眼睛了。”
她收了线,踱到路灯下,两手抓着双肩包的肩带,歪着头站在小小的青白光圈中。在小巷的那一端,江海正走过明暗相间的路口,他举着手机,惊讶中略带一丝赧然。
在此后的此后,每当蔡满心回忆这个场景,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长了一双翅膀,盘旋在半空,看他将手揣在口袋里,缓慢而从容地走过去,逆着光,身姿
拔;而她抿嘴侧头,微扬着下巴,顽皮而得意,双肩圆润,侧身的弧线美好修长。
走到巷子中央,江海止住了脚步,悄然无声,向着她的方向张开双臂。蔡满心忍不住飞奔上前,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拥抱。
江海的怀抱宽阔坚实,她把脸埋进去,嗅到烟草和白酒味道掩盖下,他干净温暖的男子气息。这种感觉让她深深地眷恋和
醉,蔡满心翕动鼻翼,侧脸贴住他的
膛,闭上双眼,头顶的发丝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摆动。
我在你的家门口站了很久,你知道么?如果不是这样,是不是就错过此刻拥抱的机会了呢?
你是否也站在陆阿婆旅舍的楼下,仰头望着二楼我的房间,对着熄灭的灯光说再见?
你是否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是对未来有太多顾虑,还是并不想对我付出真情?
但你也想要再见到我,是不是?是不是!
蔡满心有许多问题,但此刻她并不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
答案无从改变人生既定的方向。她更怕一开口,他会焦躁地蹙眉,会冷淡地将她推开。平素
朗跳
的女孩,此时瑟瑟颤抖,仿佛一个单薄瘦弱的孩子。
一个念头忽然清晰。并非莽撞或一时冲动,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知道这是再见,还是永别。她不希望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用一声“再见”来了断一切。
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各种被压制的情绪顷刻释放出来,蔡满心来不及一一体会,也不想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她只希望能这样抱着江海,拥得紧一些,更紧一些,恨不能将彼此融入到对方的骨血里,便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
“你舍不得我走,对不对?”她环住江海的脖颈,踮起脚来,附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她呵着气,这句话有些虚无飘渺,伴着
润的呼吸滑过他的耳朵。耳廓
的,她带着醉意的慵懒声音像一片
拨心弦的羽
。
“别闹。”江海摆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我是喝了不少,但我还不糊涂。我只是有勇气,做我想做的事情。”她不依不饶,濡
柔软的嘴
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颏线上,随着他的侧头,浅浅地滑过他的脖颈“不要再躲开我。”
江海不置可否。“你想要的太多。”
“你不知道我要什么。我现在又能要什么?明天我走了,真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只希望离你近些,更近些。”她嗫嚅着“至少我确信,有些什么是你想要的。”
“别这样贴在我身上,”江海的呼吸有些急促,拍着她的背“乖,让我冷静一下。”
“不。”蔡满心果决坚定。
“滚!”他试图将她甩开“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嗯?”又恶毒尖刻地骂了她一句。
蔡满心抓紧他的双臂不放手。她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江海的眼睛,微张的双
,几乎和他的贴合在一起。便只隔了若有若无的距离,
换着彼此的呼吸。在天真懵懂间
出惊人的风情“我可以去你那里。好么?”她反手拉过江海的掌,缓慢却毫不迟疑,将它覆在自己柔软的
前。江海闷声低叹,呼吸凌乱起来,一手揽着她的
,一手纠
在她的长发间,托着她的头颈,深深地吻下去。
蔡满心无法分辨这其中有多少,多少爱恋。她不给两个人犹豫的机会,踮起脚,扳着他的后颈,和他
舌纠
。
甜蜜的对白,伤人的言语,出于同一张嘴。而有什么无法言说的,便用细腻敏锐的
舌去温柔探究。描摹了彼此
线的轮廓,让牙齿的咬啮带来细小的刺痛。二人口腔里浓郁的酒气蒸腾在凉薄如水的夜
里,在深蓝天幕下几乎燃烧起来。
浓密的长发自枕上散落开来,窗外透进的月光将发稍映得剔透亮泽,也浸润着她的身体。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在月
中有暧昧的光晕。年轻紧致的身体绷紧着,却又渴望着他的轻柔抚摸,没有一丝犹疑与羞涩。
身前落下他细密的吻,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了她。蔡满心微微战栗着,纤细的胳膊搭在江海结实宽阔的背上。他的手滑过她优美的脖颈,
满起伏的
线,玲珑的侧
。她感觉到呼吸的凝滞,小腹凹下去,显出髂骨微凸的轮廓。
她在绵长的亲吻中
失,几乎忘记呼吸。身体像稚
的花蕾,此刻煦风吹来,战兢兢缓缓舒展,在风中绽开。
而下一刻,强烈的疼痛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几乎摆
了酒力带来的晕眩。她咬紧下
,仍忍不住倒
一口冷气。
痛啊,可是莫名的沉醉感席卷着她,在江海的臂弯里,她如同找到停泊的港湾。他
重的
息,
的神情,让她的心变得温柔而愉悦。
身体被充满,心也如是。
撕裂的感觉似乎也不是无法忍受的,疼痛的呻
听起来像无助的嘤嘤哭泣。江海的神色仿佛无比怜惜,温柔吻落在她眼角,又轻轻
着她的双
。他宽阔的臂膀蒙了一层细密的汗,沾了她的发丝。蔡满心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腿双像藤蔓一样
绕着他的身体,要伸出寄生的
来,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在静谧的夜里不发一语。
蔡满心在月亮的光影中不忍睡去,江海从身后紧紧拥着她,和她腿双纠
。蔡满心枕着他的胳膊,背贴紧坚实的
膛,端详面前修长有力的手,干净的指甲,忍不住伸出自己的,覆在他摊开的掌心,
错了手指,紧紧握住。指尖微微的温热起来,淡淡的粉白色,和他有一样的温度。
江海喃喃说了句什么,翻了个身,环着蔡满心的胳膊,让她枕在自己肩头。额头蹭在他青色的胡茬上,微刺,
的。蔡满心轻声笑着,手指搔着他的腋窝。他夹紧胳膊,她的手
不出来,就这样放在他的肋骨旁,暖暖的,手心下能感觉到他有力的脉搏,温暖的体温。
“你说什么?”她低声问。
“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在乎。”
江海眉头紧蹙,半梦半醒间似乎还有不安。
“又睡不好?”
“头疼。”他迷糊地答道,语气像个无辜的孩子“老了,熬夜就疼。”
“是你喝太多酒,又那么急。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蔡满心浅笑“我帮你
。”
她的指尖在江海太阳
上画着圈,又抚过他蹙紧的额头,他乌亮的头发微微
。蔡满心忍不住撑起身体,仔细打量着江海的脸庞,轮廓分明的眉骨,微阖的眼睑,
直的鼻,坚毅硬朗的
。心中无比爱怜,又略生了酸楚,她捧着江海的脸颊,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双
。
江海拥住她的背,她便伏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的
膛。
“痛么?”他问。
“没事。”蔡满心学着他吻她的样子,稚拙地啄着他的脖颈和身体。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双手游移到她的
前。
她想要再一次和他
绵,纵然身体只有痛楚,没有愉悦。
只因为,这是她能够到达,距离他最近的姿态。
天光渐明,风扬起白色丝麻窗帘,看见天边粉红浅紫的霞光
转。
原来自己也如此肆无忌惮,想起刚才的泼辣,蛇一样的
绕,蔡满心赧然地拉高
间的薄毯。身体被分成两半,裹紧,再裹紧,才不会裂开来。
江海仍在
睡中,光滑坚实的身体,大理石雕像般
畅健美,却更温暖柔韧。蔡满心环着他的
,脸颊贴在麦色皮肤上,她
着眼睛,最后一次轻吻他的双
。
“你不要担心了,那个纠
你的大麻烦,现在就走了。”
她已经预知了分离的结局,心中并不觉得无限凄凉。
虽然告别后天高海阔,然而这么大的世界,竟然有缘在如此小的城镇相逢,笑着记取曾经的快乐时光,已可
足矣。如果不再相逢,那么这个拥抱再久都不是永远;如果可以重逢,那么何必在此时拘泥于一个亲吻的长短呢?
便没想到要牢牢捉住他,好像永不重逢般不放手。
然而。
如果,如果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告别吻,会不会更久更用力。如果我早知道结局,会不会选择在一起,甚而是最初的相遇?
回忆过去,无限唏嘘。蔡满心渐渐认清,当时在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坚信有重逢的那一天。
酒醉后一夜不眠,她歪歪斜斜走回旅馆,这才觉得腿软。已经没有时间昏睡,好在前一
行李已经收好,她最后检查一次,将大背包背到楼下。
陆阿婆听到响动,披衣起身,打开昏黄的门灯,
言又止“你刚刚…”
蔡满心咬着
不说话。
“何苦啊。”陆阿婆叹气,抱了抱她。
望着在门前不断挥手的陆阿婆,蔡满心几乎要哭出来,只觉得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到那里。她搭上从峂港开往儋化的长途客车。旁边也是来峂港小住的背包客,似乎看出了蔡满心的不舍,安慰她道:“这里很好。然而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停留太久,也就会厌倦。”
真的如此么?蔡满心不知道。
通往白沙镇的岔路口,悠长的隧道,一一在窗外掠过,碧波万顷的大海消隐在身后。只有在飞机起飞后,还能俯瞰蔚蓝的水面,以及绵延的海岸线。
这航班晚点了将近一个小时,再晚些也无所谓,毕竟此刻她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蔡满心几次有冲动,想要转身奔到门外,叫一辆出租返回峂港,回到他身边去。
在你身边一天,胜似世间一千晚。
抵达北京,领取了行李坐上大巴时,已经是傍晚。在机场高速路上,天空呈现出不同于往日的辽阔幽蓝,蔡满心看到北京难得一见的火红夕阳。不知此刻在峂港,是否有人记得她。每天重复不变的辉煌落
,观看的人却再也不同了。
她听着mp3里的录音,江海演奏的《归乡之旅》,木然地看着窗外宽阔的柏油马路和川
不息的车辆。繁华的都市有些陌生,而峂港的一切也骤然飘忽得如同一场海市蜃楼。
刚刚走出机场片刻,炎夏的热
就让人大汗淋漓。任由她如何怀念海边的宜人气候,当飞机带她离开,似乎一切,便真的就此结束了。
八月初的北京热得像要燃烧起来,柏油路融化变软,热气蒸腾。蔡满心错过毕业期,朋友们都已离校。她还有几天就要去华盛顿实习,在母亲的催促下整理行装,翻出那件ET纪念衫,衣服上隐隐约约还有着海风的味道。蔡满心想了想,将T-shirt
到箱子里。
何洛从家乡来到北京,即将赴加州读书,几个好友相聚在学校附近吃饭。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个,坐在当年宿舍楼前的紫藤花架下。
“你还有爱一个人的力气么?”蔡满心问。
“有。”何洛笑,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不到一两厘米的距离“但只有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用。”
“我常常在想,你和章远,或许不该分开。就算现在分开,也未必就是结束。”
“这不像你原来的语气呢。”何洛笑“你说过,世上不只有爱情。”
“我还不知道怎么判断,什么是爱情。”
“你提过的那个‘wekissed’呢?”
“不知道,这个人我很喜欢,很喜欢。我很
恋他,
恋那种心动的感觉。”蔡满心凝神“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即使我…即使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即使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怀念以前的时光,还是怀念那个人。”何洛握紧她的手“但是,又何必拘泥于一个词语呢?无论什么原因,结果都一样。”
“结果。对,这已经是过去式了。”蔡满心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有什么可悲悲戚戚的?我就当是一段
遇,占了一个帅哥的便宜,也没什么不好。”
何洛嗔道:“咿,就是个kiss,让你说的这么
氓。”
“我们都要keep摸vingforward!”蔡满心回身看着她,笑意盈盈“我会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好一百倍。”
她试着让自己相信,生活回到正轨。
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