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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张二狗已经习惯了每天干些杂活之后,就跟着师父读书写字,跟哥哥聊天的悠闲日子,也习惯了张义这个名字。张格虽然还不认他是弟弟,但是已经认可了他“师弟”这个身份,在南羽的吩咐下,老老实实的和他相处,南羽要是不在,就会吩咐张格听从张义的安排,张格也总是能够听话。

 张义放下扫帚走进屋里,正好张格也站了起来,还是用那种双目发直的状态看人。

 “哥,”张仪放下拿进来的食物——最近他发现,师父有意的不让张格接触血食,而是用一些丹药来代替他的三餐,张义知道哥哥对于吃有多么执著,所以就老是为他准备一些食来安慰他的食欲,南羽倒是并不阻止他这么做。平时张格不太爱搭理张义,也只有张义给他拿来吃的东西的时候,张格才能边吃边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一会话。

 “哥,师父说你其实还记得以前的事情的,只不过因为那颗妖狐的内丹泰厉害了,才把你自己的意识给盖住了。要是我当时不那么多事,让季大哥拿走那颗内丹就好了,那么你也不用变成这个样子,季大哥…他也不会死…”

 张格狼虎咽,根本没听进一个字去。

 “又快要到春天了,不知道今年你的脑子能不能好起来,咱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了…”

 张格还是在头也不抬的吃东西。

 “你知道吗,师父跟我说过,要帮你恢复原来的样子,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达到的…也许需要几年,也许需要几十年…我没有什么慧,根本就不是修炼的料子,很可能活不到那一天…到时候你要记得,帮我去看看…我那只相处了一夜的子…”

 张格自然依旧是无动于衷。

 张义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又絮絮地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看张格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收拾了碗盘走出去。

 张格呆坐着。

 这种不用自己猎食的日子,除了按照师父的吩咐修炼之外,他只会发呆。只是现在他的脑子中有了一种在扯着他的东西,使他的头脑中涨得生疼。

 过了一会,张义又走进来给他倒水喝,张格忽然问:“二狗,爹娘的祭,是在春天吗?”

 张义顿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睁大眼睛盯着张格,眼泪不知不觉地了下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天很热,树上的知了一直在叫…”张格还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时候,天很热,不是春天…”

 “哥,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张义猛地扑上来,张开双手抱住张格又蹦又跳,一直从屋子里蹦到了院子里。

 张格还是一脸的茫然看着他:“…不是春天的…”

 张义用力点头:“不是春天,不是春天…爹和娘都是在夏天来的时候过世的…哥,你终于想起来了…”说完抱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经过了这样的一次交谈之后,张格的脑子明显的清楚起来,很多过去的事情不经意之间也会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但是令张义有些失望的是,他依旧没有完全想起自己就是他口中那个“二狗,我从厨房偷了块,你快吃了吧”、“今天上山打柴,看见这些果子长得真好,给你一半,给一半”的弟弟。不过张义很有信心,他认为哥哥已经开始好转,就意味着他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虽然不愿意打击张义,可是南羽还是三番五次的对他讲过,张格并不一定可以完全及其原本的事情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格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张大狗,他只是张大狗因为过于牵念弟弟,在死去之后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一缕魂魄留在了尸体之中而产生的怪物。真正的张大狗此时此刻,恐怕早已进入了轮回,过上了全新的生活。

 眼前这个张大狗,他脑子中能够记得的,恐怕只是以前的一些片断,一些对于真正大张大狗而言十分重要、记得十分清楚的片断。也就是说,他能不能记得起张义的事情,还要看张义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有多深。

 张义对于这些话自然是不以为然。

 哥哥一直在保护自己,就连死了都不放弃,怎么会忘了自己?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下了你,心事已了,说不定…

 张义不想听这些,即使这是师父说的,他也不想听。

 日子如同水一般的过去了,转眼之间,张氏兄弟在道观中已经住了五年。

 这五年间,在他们兄弟身上曾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南羽有事出门不在观中,而张格的狂忽然大发,不仅仅打伤了阻止他的张义,还在观中大闹了起来。他本身的实力就不俗,再加上南羽这些时的教导,闻声而来的观中子弟一是居然拦不住他,直到惊动了掌门人玄机道长亲自出来察看。

 玄机道长制住了张格之后,发现他已经收到了不小的伤害,竟然不仅没有惩治他的胡作非为,反而拿了一颗他自己珍藏的妖怪内丹给张格吃了下去。这也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之间感情深厚,掌门人爱屋及乌,才会对南羽的徒弟这么宽容。

 张义对这位掌门师伯感激不尽,因为张格在吃了那颗内丹之后,神志明显清醒了不少,说话也连贯了很多,甚至知道叫张义一声“师弟”了。

 不过南羽的想法显然和张义不同,当她回来知道玄机给张格吃了妖怪内丹之后,他们师兄妹之间竟然产生了极大的争执。张义不知道他们争执的原因,可是他在门外焦急的徘徊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师父在和掌门师伯烈的争论,争论的内容似乎是围绕着张格的。

 过了一会,掌门师伯开门出来,回头说了一句:“师妹,你不要太过执著了,何必一定要他修成一个人类呢!妖怪就妖怪,有什么妨碍?”

 “我有自己的主意…”南羽在后面送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两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不过这样的争执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从那之后,玄机再也没有过问过张格的修炼,反而是经常把张义叫去,亲自指点他道术。

 张义理解不了师长们争论得让自己的哥哥怎么修炼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各个头脑清醒了,本事大了,怎么修炼都行。在内心深处,张义还是比较赞同师伯一些的,不太明白哥哥明明就是个僵尸,师父为什么一定要他按照人类的方法修炼。

 五年的时光转眼过去,在这期间,大约真的是修炼的方法有问题的缘故,张格的法力进步不大,那两颗加起来超过一千年的内丹的力量,他收了还不到六分之一。不过好的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再糊涂,虽然处事还是很木讷老实,不知变通,可是那是他的性格使然,与他的脑子没有什么关系了。

 最近开始,南羽有时候会带着张格出门降妖除魔,不过张格每次回来之后都垂头丧气的,他悄悄跟张义说,他自己出门之后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师父,不仅仅斩妖除魔的时候不敢动手,而且就算是一路的行程上,也是要师父处处照顾,自己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张格自幼就不算聪明,变成僵尸之后本事是增长了,可是并没有让他的头脑更敏捷一些。

 南羽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她不仅仅法力高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所以也就希望能够教导给自己的徒弟们更多的东西。张义虽然没有修炼道术的天分,可是他学起别的东西来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这几年下来,不说是满腹经纶,也能称得上是学识渊博了。张格恰恰相反,平时学习道术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读书识字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简直像登天一样的难。光是要认全师父教的那些文字,已经是白天背了晚上再让张义帮他补课了,更别说呢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更本就应付不来。

 张格对南羽十分的崇拜,那种崇拜已经远远超出了弟子对老师的崇敬之情。其中虽然也掺杂着作为低级的僵尸对于高等僵尸的慑服之情,但是更多的还是感激和敬重。尤其是师父那许多的本事才艺,张格越是学不会,就越是觉得师父犹如天人一般,对自己的天资愚笨也就特别的懊恼,今天跟着师父从外地回来,又在跟张义絮叨着这些事情。

 张义坐着笑听着。

 这些年来,张格虽然还是没有正式的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可是两人作为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张格有什么心事都愿意跟张义说,他相信张义比自己聪明,所以总央求着张义帮他拿主意。

 张义知道,张格至今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其实是因为季野草的死,有个心结解不开,反正看到哥哥恢复了正常,人也精神了很多,张义也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师父在那里高兴的诗,我却根本就听不懂她再说什么,真是坏了师父的兴致啊…”“师父和那个妖怪斗法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吓呆了——你不知道,那个妖怪吃了很多人啊,骨头都堆在里,白森森的骨头,黑的眼就好像在看着我…我真的吓坏了,结果都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支付那个妖怪的!”

 哥哥大概想不到,只差一点,他自己就要变成那种在山东中堆满了白骨的妖怪了吧?

 想到这些,张义不地笑得更灿烂了。

 “你还笑,你还笑!倒是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能变聪明起来啊!”张格点着他的额头抱怨。

 张义干脆笑出声来:“哥,你叫我帮你想办法,你到帮帮我才是真的。我学了五年,一个符咒都画不出来,别说其他什么法术、剑法了。师父出门都是带着你,我一次都没出去过呢,你还来抱怨…”

 他这么一说,张格果然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心一意的为张义打算起来:“要不然,下次师父要带我出门的时候,咱们一起跟师父说…”

 他们两兄弟正在屋里说话,一张符纸从窗口飞了进来,上面是南羽写的几个字:来一下。见师父召唤,两兄弟急忙站起来走出门去。

 南羽正坐在屋里,见他们进来,只是淡淡地说:“这里有一封信,你们帮我送去——你们俩兄弟一起去罢,早去早回。”

 送信?

 张格接过信件一看,上面的地址却是远在千里之外:“师父,这是…”

 “给一个老朋友的信件罢了,你们两个一起去,就当作游山玩水,也让义儿出门见识见识。”南羽出微笑。

 正在商量着怎么能让师父同意两兄弟一起出门,没想到师父就安排了这么一件事下来。只是师父不去,只有兄弟二人去吗?想到这里张格略微的有些畏缩。

 “只是送封信而已,又不是要你们去和什么人争斗。格儿,你出门的次数多些,好好照顾你弟弟,去准备行李罢。”

 张格和张义一起退出来,相视笑了起来。

 张义自从来到道观,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步,五年了,说他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那是假的。所以很兴奋的准备着出门要带的东西,什么吃得穿的鞋子雨伞的带了一大堆,倒是张格跟着南羽出过几趟门,对于出去没有那么热切,但是能和张义一起出门,而且这次又没有什么争斗等着他,叫他心里非常高兴。

 两兄弟前脚一走,南羽后脚便跟了出去。

 张氏兄弟走了夜兼程的半个月,才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这次出门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南羽要他们送得更不是什么急件。按照张义的打算,是想要趁机跟哥哥在外面一路游玩一番,可是张格却坚决不同意,有师父的任务在身怎么还能想着玩?自然是要先把信送到了再说。他也不管信急与不急,拉着张义紧赶慢赶得走。

 张义看着眼前的山林,心里忽然生出了说不出的感觉——师父要他们来送信的地方,竟然是这里吗?难道这位收信人胡先生,就是…

 张格没有他那么多的想头,带着一点兴奋说:“可算是到了,师弟,呆会见了师父的朋友还是你来开口,我笨嘴笨舌的,别说出让人笑话的话来,丢了师父的面子。”

 张义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山中树木茂盛,无路可行,所以两兄弟走得很慢。张义低着头边走边寻思,师父为什么忽然要自己和哥哥到这里来?难道师父有什么深意?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山中景,张义的心情越来越复杂,许多的往事涌上心头来。侧眼看看张格,却若无其事的走着,看起来对于这里的景象是毫无印象了。

 张格知道张义的身手不好,抢着走在前面,不时地把当路的树枝、藤蔓扭断让张义通过。

 哥哥虽然想不起来自己这个弟弟,可是能像现在这样师兄弟相称,相亲相爱,不也很好吗。张义沉浸在回忆之中,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从前,就在这片山林中,兄弟俩人相依为命,打猎为生…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一阵歌声从林中传出来,唱歌的人虽然不成强调,但是那种悠然高兴的情绪还是听得出来的。听到唱歌的人距离这边不远,张义就想要过去看看,可是张格除了师父的吩咐对别的事情没兴趣,在旁边催着他快点走。

 两兄弟走远之后,那个唱着歌的人也走到了这边,他拨开树丛看看,自言自语:“刚才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来着…”四下看看没看到人影,便又唱着歌继续他的路程。今天师父忽然要他去给自己的前生扫墓,虽然这个吩咐有些奇怪,可是能够逃避半天的修炼,他还是很高兴的。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山上跑来许多小白兔…”这个男子的歌声又在林子中回起来,只是张氏兄弟已经走得远了,无从听见。

 胡家的族长还是那样一副慈祥的面孔,五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也许对与妖怪来说,五年本来就不是一段足以令他们发生改变的岁月。对于张氏兄弟的到来,胡家的人都显得不冷不淡的,就连那位老族长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接到信就让他们离开,连留客的客套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想要询问点什么的张义什么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胡家不留他们住下,却说族长回信要他们带回去,又说族长这几天心情不好,无心提笔,要他们登上几天再来拿回信。

 张氏兄弟走出胡家大门,看看周围的茫茫山林,一时呆在那里。

 张格小声咕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要是咱们观中哪个敢这样,早叫掌门师伯教训一顿板子了!”

 张义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他没有办法对看起来一无所知的哥哥说,胡家的人这种态度,很有可能是因为张格以前做的那些事的缘故。

 不知道十七郎怎么样了?他的伤势那么重,尤其是那只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痊愈?十九郎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还有…

 季大哥…

 当年南羽在收下他们兄弟之后,马上就把他们带走了,张义甚至没来得及为季野草收敛,不知道那些狐狸们会不会好好的埋葬季大哥?万一他们…想到狐狸与兔子的正常关系,张义冒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亏欠季野草太多了。季野草一直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自己却只是顾着自己的亲哥哥,就来季野草为了自己而死之后,自己竟然和哥哥这么一走了之,连他的后事都没有为他办…

 不行,我要去问问胡家的人!

 这样想着,张义转身又去敲胡家的门。

 张格连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别真的去为这些事得罪师父的朋友啊!会让人家说师父教导无方的!”

 张义回头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嗫嚅了半晌,终究没有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哥哥已经不记得了,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也只能让他后悔伤心而已。算了…还是自己再想别的办法打听吧。

 两兄弟离开胡家不久,胡家大门就重新打开了,一个少年跳出门槛看着他们的去向,撇着嘴说:“哼,没义气的家伙,连问都没问我们一句。季老兔子知道一定哭死。”

 “是小师叔!季老兔子?你也真敢叫,回头让父亲听见,又是一顿板子!”另一个少年慢悠悠地走出大门,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

 “反正季老…小师叔脾气那么好,他不会生气的。”先前那个少年一点也不当作一回事,反而兴冲冲地问:“咱们是不是也好动手了?”

 后面出来的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两眼看着张氏兄弟远去的方向,看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从胡家出来,张氏兄弟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住宿的问题。依照张格的意见,自然是要到最近的村镇上去借宿几晚,等着胡家的回信。可是一提到附近的村镇,张义不由得就有些心虚,想到曹家父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一走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来他们一定早就把自己忘了,万一曹二姐已经另嫁,到了那个村子再遇上了,不知道会有多么尴尬。

 想到当年,自己正是为了不让哥哥变成一个吃人的妖怪才离开了新婚的子和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庭,现在,哥哥已经基本恢复了人,可自己曾经已经拥有了的那个温暖的小家,却是永远失去了。这虽然是自己甘愿的付出的代价,可是一旦想到那双红红的龙凤烛,想到灯下那张殷殷的面容,他的心里就十分得难受。

 “我在林子里凑合几天是没有问题,师弟你恐怕不行的。”张格在一边絮叨着“其实师父给的银子还有剩,咱们尽可以去住客栈的。”

 张义冲他笑笑说:“我倒是知道有各地方能住人。”

 张格由他带着在山林中走了一阵子,果然远远看见一片林间的空地上,有一座七歪八斜的木屋立在那里。“师弟,你该不会是跟掌门师伯学会了卜算吧?怎么就知道这里有座房子?”张格摇摇那座木屋的门,见还算结识,于是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去。

 这里最初是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猎人留下的小木屋的,后来,那座木屋毁在了张格的手中。现在的这一座,是张义后来央求季野草帮他盖起来的,本来只是为了留下一记忆,从来也没有想过还有和哥哥一起住进来的一天。

 张格不知道张义这些念头,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到处是灰尘、漏雨的水渍、动物的粪便,便自己找来一把柴草,开始收拾起来。张义连忙跟在后面给他帮手。

 当年也是这样,两兄弟草草收拾了这间小木屋住了下来。不同的是上次是天寒地冻,走投无路,这一次却是悠悠闲闲的准备几天小住。那时的张大狗虽然头脑不清,却是一心一意的护着弟弟,这次张格头脑清晰,学道有成,却只认自己的同胞兄弟是师弟。

 张义胡思想着。一会是幼年时的种种悲苦经历,一会是季野草、胡家兄弟等人的影像,在脑海中七上八下的折腾着。

 “师弟,你看看这样行不?”张格是个极为谦恭的人,不仅没有一点师兄架子,而且事事都会先跟他认为比自己聪明的多的张义商量。张义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把整个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跟张义商量把当作用的干草铺在什么地方。

 “这里…”张义伸手一指。

 以前他们兄弟俩的那张木就是摆在那里的,离着窗口很近,春天的时候,张义就会在窗前种一些野菜,从窗口看着它们生长,捉摸着那一天可以拔来吃掉。有的时候张义会把多余的兽挂在门外晾晒,生怕被野兽偷走,一夜也要看上几次…

 “那个时候,哥哥总喜欢打些狼回来…其实狼不怎么好吃…”张义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吃狼吗?”张格从窗户外面伸进头问“狼怕是不好吃,我到周围看看有没有野兔山之类,你先去捡些柴火吧。”说着拍拍手上的灰土向林中走去。

 森林之中掉落的干枯树枝很多,张义不一会就捡了一堆,用一藤条捆好拖回来。以前哥哥去打猎之后,这就是他最常做的工作之一,现在身体长高长壮了,又习练了武艺,更是干的轻而易举。只是把柴拖回来之后才开始诧异,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以张格现在的身手,去打只野兔山之类的,需要这么久吗?

 张义信中开始焦急的时候,远处的山林中忽然一阵动,远远就看见无数的林中飞鸟惊起,发出嘈杂的鸣叫。张义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哥哥在那边吧?想到这里扔下手中的柴草,出宝剑就像向那边跑去。

 张格在木屋附近转了几圈,只看到一些味道不好的小野兽,既然不合口味,他也不打算进行无端的杀戮,于是向着林中走去,当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只肥大的野兔,正准备上前一把抓过来的时候,林子中忽然出一只长箭,差一点把他的手和兔子一齐钉在地上。张格抬起头去看,见一个背着弓箭的人类正从灌木丛中出来,冲他吆喝一声:“喂,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跟大爷抢猎物。”

 原来是个猎人。

 这山中什么野味没有,张格当然也不会跟一个猎人去抢一只兔子,见那个人已经把兔子连同穿在上面的箭一起把在了手中,他就转身要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了,人家是以打猎来养家糊口,自己不过是想弄一只野味替代一下吃厌了的干粮而已,怎么能去跟人家争。张格的性格中不仅仅有原来的张大狗的憨厚,而且更是牢牢的把师父教导的容忍之道记在心里,所以虽然这只兔子明明就是他先看到的,他也不打算和这个口中不干不净的人类做什么争执。

 看到张格要走,那个猎人反而吆喝起来:“站住,想这么就走不成!”

 张格回头茫然地看着他,猎物都让给他了,还要怎么样?

 “看你这个小道士一身光鲜,一定是骗了施主们不少的银子吧!我平生就很的就是你们这种一不耕田二不打猎,专门靠着一张嘴骗钱的和尚道士了!给我把你身上的钱财统统出来,不然的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张格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这个猎人看自己外表的年龄不大,身子又看起来单薄,一个人走在深山老林中,穿着这一身鲜亮的新道袍,于是动了贪念,想要抢劫自己的财物。张格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类放在眼中,可是他平时对别人谦让惯了,遇到这样的人也没有和对方计较,不等对方作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就几个腾跃消失在密林深处,等到那个猎人张弓搭箭,他早已离开很远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张格在心里嘟哝着,继续搜寻猎物。

 今天还真是奇怪,平时山中跑的野味竟然一只都看不见,倒是狗熊豹子之类的猛兽看到了几只,可是这些不好吃啊。张格自己几天不吃不喝是没什么大碍的,可是师弟张义已经吃了一路的干粮,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有了闲暇,再让他啃那些干粮有点说不过去,出门的时候师父嘱咐要自己好好照顾师弟的。

 张格又转了几圈,心中盘算着实在不行弄头野猪回去算了。正在这个时候,却又听见一声怒吼:“小白脸,你往哪里走!”随着这个声音,一道电光就向着张格打了过来。张格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电光打在他身后的树上,顿时把拳头细的树木拦打断。张格看得一咧嘴:这一下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可够受的。

 从树后蹦出来的,是一个黑瘦汉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张格扑上来,口中还在叫:“你这个勾引有夫之妇的畜生,看我怎么教训你!”

 张格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向对方询问,可是对方一副不打算好好说话的架势,把刀挥舞的车轮一样就过来了,他总要先保命要紧。张格一挥衣袖,道袍的袖子与刀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南羽才貌双全,她的武艺法术施展出来都显得飘逸俊美,张格一心一意的要模仿师父,所以学了不少南羽的招式,只是由他施展出来,未免不伦不类,一点也没有南羽舒袖御敌,进退自如的洒出尘。

 张格舞动袍袖虽然没有南羽那么赏心悦目,但是他的力气可是要比南羽用的大的多,用法术变得坚硬似铁的袍袖舞起来,一点也不逊于刀剑。张格这几年的工夫倒是没有白下,几招之间就把那个汉子的刀击飞了出去。“这位先生,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兵器手,张格也就很有分寸的停止了攻击,这样问,他实在是被打得莫名其妙的。

 那个汉子见打不过张格,竟然扬手就是一道雷光向张格打过来,口中还在喊着:“贼,我跟你拼了!”

 张格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贼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他是个僵尸,虽然并不是说僵尸就不能做贼,可是他成为僵尸的时候,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就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后来做了僵尸,更不可能在对女产生什么绮念,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扣上贼这样离奇的称呼。“这位先生,你仔细看了,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勾引你的子?”张格一边躲闪一边辩解。他知道自己的法力远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汉子之上,可是却不愿意出手伤他,只是希望对方赶紧弄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夫,双方就此罢手。

 “你当然不认得我,你认得的是那个货!”汉子手下的攻击又加了几分。

 张格大喊冤枉:“我也不认识啊!不然你叫她来当面对质!”

 那个汉子更加愤怒:“你还相当着我的面跟她勾搭!”

 张格发现,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也说不清楚的。

 张格化了一番功夫才把那个汉子打跑,自己气站了半天,摇头叹息,觉得今天真是不利出行的日子。不管这些了,猎物,猎物,师弟还在饿着等吃的呢。张格憨厚的性格倒是可以令他很快的忘掉刚才的不快,再次投入到寻找猎物的行动中。这一次张格已经不再限定目标,就是要找野兔山了,而是准备看见什么就打晕了扛回去吃掉,省得再旁生枝节。可是没想到,今天的不利出行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没走出几步,就又有麻烦向他靠了上来。

 当张格在打猎的途中又遇到了什么报杀父之仇的妖怪、捉拿僵尸的道士、丢了传家之宝的和尚…等等不问情由就向他出手的麻烦之后,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找上自己?

 张格的脑子虽然慢些,可是也不是笨蛋,发觉不对劲之后,立刻不管什么打猎的问题了,就算看见野兔从自己面前跑去也不加理睬,匆匆的往回赶去。他担心一个人留在木屋中的张义会不会也遇到了这样奇怪的事情,张义没学会多少道术武功,要是和自己一样遇见这么多气势汹汹的挑衅者,他一定应付不了的。

 张格恨不能想要飞回那座小木屋去,可是就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不等他走出多远,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从树林中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正面的那个少年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可是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还留着一条很大的伤疤,令人看了不尤深觉惋惜。身后的那个少年则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两个酒窝就算不笑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可以想象他平时一定是个爱笑的人,只是现在却是一脸冷酷的看着张格。

 “你们是什么人!”张格也算是跟着南羽闯过江湖的人,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躲在师父的身后,可是看得多了,也知道这两个人来者不善。

 “张大狗,你以为装作什么都忘了的样子,就可以躲过我们兄弟吗!”独眼少年冷冷得说。

 张格茫然。

 张大狗这个名字,以前张义经常在他的面前唠叨,不过近来已经说得很少了。根据张义的说法,那就是他拜师之前的名字,他很为自己这个俗的名字感到羞愧,师父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要这样名字的弟子呢,难怪要给自己改名。张格,还是这个名字好,他喜欢师父给他起的名字。可是张大狗这个名字除了张义,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这两个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些无理纠之辈,都是你们一伙的吧!”张格老实是老实,可是还不是很笨。

 那两个少年冷笑着,似乎根本不打算跟他多说话,张格问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各拿刀剑向张格扑了过来。

 张格脾气再好,到着这个时候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先是在胡家吃了闭门羹,然后是在山里接二连三的遇到挑衅者,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向他二话不说的就下杀手,现在这两个狐狸又跑出来,说是什么要向自己报复——他们胡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张格有些吃力的应付着这两个狐狸,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下心中越来越觉得,他们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们的长辈不是师父的好朋友吗?怎么会攻击来为师父送信的自己?难道是他们的长辈授意的?难道…想到了之前胡家人接信时的表现,张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也许是师父和胡家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所以胡家想要趁着师父不知道,报复在他们是兄弟身上?

 张格早就听很多师兄弟(师伯的徒弟)们说起过,大部分妖怪都是善变凶恶的,早上还跟你称兄道弟,晚上说不定就要咬你一口——张格自己是很少想到自己僵尸这个妖怪身份的,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僵尸,那也是人变成的,跟人类没有区别,跟那些妖怪当然不一样。在师父的教导下自己就是一个变得有些奇怪了的人类而已,所以无从了解那些妖怪们的想法。跟师父出门几次,也曾经见识过妖怪们的残忍嗜血,张格就更加理所当然的不会把自己和那些怪物归于一谈了。

 这些妖怪蓄意药害自己的话,一定也不会放过师弟…不,说不定他们还想要害师父也说不定?

 想到这些,张格的心思了,手中的招式也就开始散,法术的准头也七歪八斜的,被两个狐狸得步步后退。

 “哥,你说去收拾那个小道士的那边怎么样了?怎么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啊?”打斗之间,那个年少一些的狐狸忽然对另外一个问。

 “收拾一个小道士用得着花什么功夫?”另外一个狐狸用鼻子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我看他们是早就得手了,咱们最好手底下快一点,免得回去被他们取笑!”

 说话间,两个狐狸的攻势更加猛烈了起来。

 听他们的言下之意,他们的同类已经去对付师弟了吗?师弟不论法术还是误工都糟的可以,怎么可能是这些妖怪的对手,该不会已经…已经…

 想到张义那四不象的身手,张格心中一片冰冷。要是真的有另外一批妖怪去对付师弟,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临行之前的时候,师父一再叮嘱,要自己这个作师兄的好好照顾没有出过门的师弟,要是师弟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嘱托!

 一再用忍让两个字告诫自己的张格忽然感到,自己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挣裂了一般…

 张义在林中连窜带跳的前进,他心中焦急,恨不能一下子就赶到哥哥身边,所以根本顾不上那些荆棘藤蔓的阻拦,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被扯出了许多口子,手上、脸上也多了许多的划伤。他向前奔跑期间,那边的树林中的动似乎越来越大,除了各种飞鸟,很多大大小小的林中动物也受到了惊吓,仓皇的奔逃,就连呼啸而来的猛虎都对这个人类不加理睬的擦身而去,显然是受到的惊吓已经令它连捕食的望都没有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义的心中一团的慌乱,凭着胡家在这山中的地位,自他们俩兄弟是胡家的客人——即使并不受他们,可是师父和胡家的族长毕竟是老朋友了,哥哥没有道理会在这里受到袭击啊?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胡家的人还没有忘掉那份仇恨?

 想到这些,张义心中开始埋怨师父:为什么偏偏要派哥哥到这里来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和胡家之间的那些陈年旧债。

 张义一边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边向前赶,走到一处山脚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一个男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问:“请问你就是难道长的高徒张义吗?”

 张义先是一惊,准备抵抗有可能袭来的攻势,可是接着,就被眼前出现的这张脸惊呆了,愣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也许张格的内心中一直隐藏着作为僵尸的暴,也许是在他作为张大狗存在的时候,面对世间的种种不公,那个外表憨厚老实的少年心中,已经隐藏了愤怒和反抗的望,只是那个时候的少年张大狗,没有能够反抗的力量,而等他有了力量之后,南羽的敦敦教导又使他性格中狂暴的一面更深的隐藏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变异了的人类,既然是人类,妖怪的暴与他就毫无关系。他是师父的徒弟,就应该一举一动都按照师父的标准要求自己,那些隐隐的疯狂的念头,就应该藏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去。

 张格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指爪如此的锋利,也不知道自己看到血之后,会感到兴奋而不是恐惧。

 是啊,自己本来就是在饮血的,只不过那些血是师父或者师伯、诸位师兄们降妖之后带回来的,装在竹筒中,自己当作一三餐来食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动手去获得这些食物的。

 不,这样不对,师父不允许自己伤人,更何况他们还是师父朋友的子孙。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可以随意的伤害自己?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如果自己没有法术榜身,现在不早就被他们杀了,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了吗?

 想到这些狐狸的卑鄙手段,想到生死不明的师弟张义,张格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个狐狸少年眼看着眼前的那个道装少年仰天长啸,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整个人都在膨着、四肢伸展着,浑身上下生出了一层白色的茸,眼睛也从黑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怪物,你终于还是出本来面目了!”年轻些的狐狸少年代些许兴奋的喊。

 “闭嘴!”他的哥哥马上斥责他“他就快要发狂了,在这么下去咱们就应付不了了,看准机会准备溜走,剩下的事情交给爷爷他们处理。”

 “可是我还没有报了当年他伤我的仇呢。”年少的狐狸有些不甘心。

 “你有哪个本事吗?他的法力可是在你之上。”

 两个少年斗口之间,张格已经渐渐失去了听他们说话的兴致,现在他最想的,就是把他们两个撕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吃下去,对,要把他们的血干净,然后吃掉…

 张格双眼冒着凶光,见两个狐狸少年有逃走的迹象,便狂呼吼着步步紧上去。

 张义看着眼前这个拦住自己的青年,嘴战抖着,便天才好不容易吐出了三个字:“季…季大哥…”

 “客气客气…你是南道长得高徒,叫我一声野草就行了,我应该尊称你为师兄才对…”季野草似乎一点也不因为看见张义而激动,开口反而极为客气。

 听到他生疏的称呼,张义急切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季大哥,我是张二狗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听到张二狗这个名字,季野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马上就觉得自己举动太没有礼貌,连声的道歉:“失礼了,失礼了…我,我可不是觉得你的名字好笑啊…其实你的名字,啊,我是说…”

 张义无暇顾及他那结结巴巴,越描越黑的解释。看着季野草目光中的诚恳和疏远,张义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为什么?季大哥怎么会没有死?他为什么不认得自己了?

 “那个…师父还在等着呢,我们这就走吧?”季野草解释了半天,看张义没有真的生气,便向他建议。

 张义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季野草说的师父是谁,以前季野草都是独自修炼,没听说他曾经拜过师啊?“季大哥,令师是…”

 “家师姓胡,跟南道长是好朋友——你这次不是来帮南道长给我师父送信的吗?”他既然认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师父是谁?季野草对于张义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

 胡老爷子?张义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他救了季野草,还收了季野草作徒弟,那个胡族族长的本领很是高强,虽然张义明明白白看着季野草在自己的怀中断了气,可是到了现在他还是宁愿相信,一定是当时季大哥并没有真的死掉,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发现,胡家的族长却发现了,并且救了季大哥。

 张义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之前对于胡家人的一丝不满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拉着季野草的手问:“季大哥,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我一直在牵挂着你。”

 “我很好啊…”虽然觉得张义奇怪,可是张义语调中的真诚季野草还是听得出来的“除了练功就是读书识字,吃吃睡睡,日子很逍遥——真没想到我一只小野兔,会有这样的奇遇。要不是遇到师父,我肯定早被野狼吃掉了(其实他是想说被狐狸吃掉了,可是师父一家都是狐狸,这么说好像很无理),那里敢想成为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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