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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决心
 "听说您来了。"

 陀衡一动不动,平静地说道。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像个经风霜而又慈祥的老人。尽管主人默默无语,陀衡的举止仍然不失节制,注视着背他而立的主人的身影。

 陀衡和天瑜的父亲金纯武情颇深,金纯武对待他就像亲兄弟。陀衡以充满爱怜的眼神看着天瑜,这个金纯武心爱女人的儿子。长大成人之后,他的气质也让陀衡深信他就是金纯武的儿子。只是天瑜从小就过于自信,最终成了世界上最为孤独的男子。看着曾在自己身边玩耍的顽童转眼间长成了英武的男子汉大丈夫,陀衡竟然心酸得有点想流泪。

 "在师傅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陀衡马上就明白了天瑜的意思,但他没有直接回答。

 "在这样下雪的日子里,我经常扪心自问。"天瑜把手伸到窗外,雪花一片一片落到他的手上。"我真正希望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

 "少爷。"

 陀衡在天瑜受封官职以后首次称呼他少爷,两人虽然是主仆关系,但他总像父亲一样对待天瑜。虽然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天瑜还是没有停止说话。

 "为什么现在才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都不清楚。"

 天瑜苦涩地笑了。陀衡不无伤感地看着天瑜,完全长成大人的天瑜,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爱抚了。

 啪,天瑜伸手关上了窗户,好像一下子关上了刚刚有点动摇的心扉。

 "我有件急事想要拜托师傅。"

 天瑜冷静地说道。陀衡点头之间,天瑜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请您教一教熙。"

 陀衡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情,神情专注地看着天瑜。但是,天瑜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和犹豫。

 "现在,她可能还在开京的大街小巷里徘徊呢。您什么都不要问,带她离开这儿吧,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行。"

 "这是什么话,小姐我怎么能…"

 "请师傅教她坚强起来,就像教我一样…"

 听了天瑜颠三倒四的话,陀衡渐渐明白了他吐吐的意图。可是,他怎能向弱不风的熙传授武艺呢,何况她还是个女子,陀衡不皱起了眉头。

 "她是我心里喜欢的女人。"

 "我知道。"

 这正是让陀衡犯难的原因,如果是别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偏偏就是天瑜在求他,而熙又是天瑜心爱的女人,可是…

 "我希望熙能自己照顾自己。"

 "少爷。"

 "如果她离开了,感情就会渐渐消失,眼不见心不烦,不是吗?"

 天瑜说话像开玩笑,可陀衡心里明白,那根本不是他的真心话,他是在拒绝新的伤痛,为了那个他左思右想却从不正眼看他的女人而受到的伤痛。

 "可是我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行了,行动都有困难,最好找个武艺高强的师傅…"

 "也不知道是谁,近来总是盯着熙。"

 "…"

 "我相信的人,熙不一定相信啊,所以就不得不拜托您了。"

 陀衡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矛盾神情渐渐消失了。

 "那就谨遵少爷之命。"

 陀衡接受了请求,这让天瑜出了开心的微笑。陀衡看着天瑜,眼中充满了爱怜。两人谈完以后,夜已经很深了。

 出来是出来了,可是我该往哪儿去啊。尽管身上穿着男装,可是又没有谁会收留我,我该向谁学习武艺,又该在哪里生活啊?

 "唉…"

 熙叹了口气,坐在了街边的石头上。冬天寒冷的空气渗入她的皮肤,让她情不自地颤抖起来。这时候,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天地虽大,却也只有她自己了,唯一爱她的人死了,那些曾经珍惜她的人也都不在世上了。难以言传的孤独感朝她袭来,熙只觉眼眶一热,泪水潸然而下。好可怕啊。

 "小姐!"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熙条件反般地回头一看,原来是陀衡,背着厚厚的行囊,好像要出远门似的。

 "陀衡。"

 熙看着陀衡,真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自从她来到金府,尽管身份不是金府的养女,陀衡却一直都对她和颜悦,总是让她感到温暖,就像她早就过世的父亲。陀衡慈祥的笑容让熙的心里暖融融的,尤其是这种孤身一人的时候…

 "这个样子准备去哪儿啊?"

 "今天之内,我要离开开京。"

 "啊,怎么…"

 "不想再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了。"

 陀衡很想说出实情,但是他又不能,因为他对待天瑜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看着内心表无遗的熙,陀衡笑了。熙不解其中含义,也尴尬地笑了笑。然而熙的笑容只是为了掩盖心中不知向何处宣的愤怒。

 打过招呼之后,熙想转身离开。就在那时,陀衡担心地说道:"有去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熙的心坎上,让她一时语。陀衡早已料到熙的反应,于是说道:"既然无处可去,那为什么还要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啊?"

 "陀衡您去哪啊?"

 "小人想在今天之内离开开京。"

 "是吗?"

 熙的眼睛里灵光闪现。

 "很早之前我就这样想了,我只想把这无用之躯随便抛弃。我想去歌谣山。"

 听陀衡这么说,熙不

 跟他一起去吧,让他教我武艺。对他,我可以放心!

 熙低头向陀衡行礼。

 "陀衡。"

 "为什么这样?"

 "可以收下我吗?"

 熙不知所措,屈膝跪在了陀衡的面前。

 "您想从我这儿学什么啊?尽管小姐身着男装,可是小姐毕竟不能变成男儿身啊。"

 "我知道,我也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跟您一起走!"

 想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天瑜,熙就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都沉默了。陀衡目光锐利地看着熙,认真地整了整衣服。

 不行吗…

 熙的心里有种受挫的感觉,正想对转身而去的陀衡最后行一次礼,然而就在此时——

 "我已经没有气力了,可以教给你的东西也不多。"

 "!"

 陀衡语气的突然改变让熙瞪大了眼睛。

 "即使这样,你也跟着我吗?"

 "陀衡…"

 "以后叫我师傅,我这个人比你想象中还要严厉得多。从今以后,你就不是什么小姐,我也不再把你当做女人来看,这样也行吗?"

 "谢谢!谢谢!陀衡,不,师傅!"

 熙忘记了平时的沉静,连声向陀衡道谢。陀衡发现熙虽然外表冰冷,其实是个心地纯真的姑娘,于是张口笑了起来。

 "快走吧,路途很远。"

 "是!"

 说话的当儿,陀衡已经开始迈步了。熙兴奋不已,左顾右盼。陀衡向着熙的身后点了点头。不远处,天瑜正在注视着他们俩。

 "还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了,走吧。"

 熙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陀衡,很难发现还有人在看他们,只看到树枝随风摇曳。

 我还会再回来的,一定!跟随陀衡离开开京之前,熙最后看了看熟悉的街道。她的目光冰冷,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不知走了多久,陀衡改变方向继续前进。熙又累又饿,感觉头晕目眩,两条腿疼得好像再也迈不动了。

 "往哪走啊?"

 "再走一会儿,就会有座寺庙,那里有我的朋友,我想过去看看。"

 "是,师傅。"

 "累了吧,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陀衡的故事充满了温情,让熙感觉心里热乎乎的。

 陀衡和熙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寺庙的门口。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这里有着与开京不同的新鲜空气,熙深深地了一口,欣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不一会儿,寺门开了,寺庙里有人走了出来,陀衡高兴地走上前去。

 "一向可好啊?"

 "像我这样的和尚,有什么好不好的。"

 "话虽这么说,你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这话我最爱听,人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

 万德哈哈大笑,同时把目光转向熙。他的脸上充满了笑容,目光却仍十分敏锐。熙慌忙低下了头。

 "这孩子是谁?"

 "这次和我一起去歌谣山的孩子。"

 "认你做师傅?这孩子的前途让人担心啊。"

 "说什么?说话小心点儿!"

 "知道,知道啦。既然来了,喝杯浊酒再走吧。"

 "熙呀,你稍等会吧?"

 "是。"

 熙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信任关系,不由得偷偷笑着点了点头。

 剩下自己一个人,熙环视着空阔的寺院。清晨人不是很多,来往的人群里有不少衣着华丽、头戴盖头的妇女。

 嗯?

 突然,里面传来人声,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个在佛像前参拜的女子的背影进入熙的视线,如此虔诚祈祷的样子,让熙都感到很神圣。

 可是,她好像有什么危险。

 熙没有猜错,不一会儿,正在参拜的女人突然歪倒了。见此情景,熙没来得及多想就跑了上去,虽然素不相识,却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没事吧?"

 女人不置可否。呼,熙把女人扶起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在此时,一双柔软的纤纤玉手突然捧起了熙的脸颊。那女人起来得太过突然,熙根本来不及避开。

 "熙?"

 "!"

 声音很熟悉,熙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女人竟是两眼满是泪水的清娥。

 "是我呀,清娥!可能你…不会又把我忘了吧?"

 许久没见的清娥,身上散发着成女人的浓郁香味。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熙不得不愣在那里。不过,清娥的黑眼珠马上又让熙回到了现实,熙有点暴地松开了扶着清娥的手。

 "啊!"

 失去重心的清娥身子晃了晃。尽管如此,熙还是迅速转过身,心里后悔不已。

 摔不摔倒跟我没关系。

 就在熙转身的瞬间,却被清娥纤细的胳膊抱住了。

 "你认错人了。"

 清娥把脸贴在熙的背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避我!"

 "赶快放手。"

 "我就让你那么有负担吗?"

 "跟这没关系。"

 熙感到很难堪,虽然不想告诉她自己也是女人,但是看到清娥如此纠,她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突然,她想到了再也不能见面的阿,心中不伤感起来。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金府的人了,即使说出我是女人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不,我从来都没做过金府的人。

 熙失声笑了出来,正想开口说话,清娥抱在她间的手却更用力了。

 "为了见你,我找遍了开京!从早到晚到处找你!"

 "真是白费力气。"

 "找啊找,还是没有找到你,所以就来拜菩萨…可能是感动了上天,才让你我相遇。"

 清娥的话,还有她那悲伤的笑容,让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负罪感。

 怎么成了这样?我也不是故意想欺骗你,我也是没办法,只是想阻止你。有必要告诉我实情吗?反正也不会和你再见面了。

 啪!熙几乎把清娥抛开了,然后准备快步离开。

 "等等!不要走!"

 尽管清娥在身后哀鸣,熙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听到清娥的尖叫,熙连忙回头看去,却惊愕地发现清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刀,已经抵住了脖子,并且对熙怒目而视。

 "别做无谓的傻事。"

 我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可能做得到!

 熙冷笑一声,好像在看与自己无关的笑话。清娥看到熙讥笑的表情,握刀的手更用力了。

 "看看谁能赢吧?"

 短刀就要刺破清娥脖颈的瞬间,熙突然缓过神来。

 我在做什么啊?

 似乎已经晚了,眨眼之间——

 当啷!

 一声清脆的响声,清娥手中的短刀掉落在地。

 "啊!"

 清娥紧握手腕,一股跌坐在地。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什么时候,陀衡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太无礼了!"

 清娥握着手腕,目光犀利地注视着陀衡,而站在陀衡身后的万德和尚看了清娥一眼,然后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请大发慈悲,保佑这苦命的人吧。"

 万德好像瞬间就看到了清娥的未来,轻声念起佛来。当然,清娥和熙无法听到。万德没有理会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清娥和熙,而是低声在陀衡耳边说了些什么,陀衡好像对他的话深表赞同,使劲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清娥忽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熙的面前。

 "你好像要出门呀,也带上我吧。"

 清娥恳求道,并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熙。听清娥这么说,熙气得几乎不过气,狠狠地甩开了清娥拉着她衣角的手。

 "你好像弄错了,我不是独自去,像你这样的人哪能随随便便跟别人走呢。"

 "你叫什么名字?"

 陀衡打断了熙的话,声音虽小却很有力地问清娥。清娥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叫清娥。"

 清娥所表现出的贵族女子的高雅气质,让陀衡和万德眼前一亮。过了一会儿,陀衡又开口说:

 "跟我来吧。"

 "!"

 陀衡这么说让熙和清娥都瞪大了眼睛,熙看着陀衡,脸上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让她跟着去?师傅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啊,为什么…

 但是,陀衡对熙无言的疑问不加理会,只是用淡漠的目光看着清娥。清娥双眼大放光彩,一会儿看看熙,一会儿看看陀衡,天真无得就像个孩子。

 "我决定收下你了。"

 清娥灿烂地笑了,而熙却觉得晕头转向,简直不敢相信。

 "现在就可以走吗?"

 刚才还对陀衡无礼喊叫的清娥,现在则彻底变了个人,紧紧跟在陀衡身后,说话也改成了尊称。

 "师傅!这到底怎么…"

 "快走吧,要走的路还很远。"

 陀衡打断了熙的话,率先迈开了脚步。陀衡走后,清娥兴高采烈,紧贴到熙的旁边。

 "可是,现在要去哪儿呀?"

 熙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纠不休的女人,犹如烦人的虱子。

 到底是个女人。

 唉——熙万般无奈,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哪有女人搂着女人脖子的。

 这女人没脑子吗,只要不是傻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熙忽然改变了想法,她要让在自己身边窃笑的清娥难堪。看着比自己更活泼可爱的清娥,熙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了心眼。

 我倒要看看,知道我是女人之后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走着瞧吧。我要尽可能地伪装下去。

 熙的嘴角出残忍的微笑,然而正在自我陶醉的清娥却毫无察觉。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熙、清娥和陀衡,他们谁都不知道,熙心里的想法将会对她自己,以及清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命运到底有多么残酷,谁都无法预料。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万德看着熙和清娥,再次念起佛来,眼前掠过不祥的征兆。

 当他们走到歌谣山半山的时候,

 山坡对面出现了一所小房子,房子周围云雾缭绕,仿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累了吧?喝点水吗?"

 清娥把从路边小溪里取来的水端到熙的面前,看着清娥一点也不累的样子,熙感到很吃惊,原以为清娥走不了几步就会腿疼得走不动,然而清娥不仅没有这样,反而比自己更有精力。看着清娥的模样,熙感到自己很没面子,清娥的行为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看样子你累坏了吧,哎呀,你看这汗水。"

 "别碰我!"

 当清娥伸手擦拭熙额头上的汗水时,熙暴地推开了她。如此的绝情,不免让清娥目光一颤,赶紧收回了手,走在熙的前面。

 我太过分了。

 看着清娥颤抖的肩膀,熙的心里飞快地闪过负疚感。她不想关心这些,可是她也知道,清娥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费尽心思。

 真的,我为什么要这样?

 熙觉得自己很讨厌,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她厌恶自己的行为,自己受伤了,还想把伤痛也传染给他人。但是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如果不这样,自己的心不是太黑了吗?

 "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

 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的陀衡问熙。熙干咳一声,摇了摇头。

 "她以为我是男人。"

 "那不是你的原因吗?"

 "为什么?"

 "你究竟为什么不说出你是女人呢?"

 熙无言以对。因为她觉得,如果这时候吐真实的内心,陀衡不会给她温暖的笑脸。然而清娥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却让熙满腔怒火甚至想要打败她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你不想表明,我肯定也不会说,因为这是注定的命运…"

 陀衡最后的话音模糊得让熙几乎听不见。这时候,陀衡将视线转向远处,眺望着很远的地方…

 熙一边低头赶路,一边小声问道:"师傅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来?"

 "难道不需要做饭的人吗?"

 "什么?"熙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疑惑。

 "因为需要做饭的人,所以就带她来了。"

 熙笑了出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面,高贵骄傲的清娥正在做饭,灶膛里的火没有烧好,整个厨房都被烧着了,浓烟滚滚。

 "在这陌生的地方,难道你不需要人照顾吗?"

 可是,熙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陀衡的真心话。无论怎么看,清娥这富贵人家的女儿都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还得别人照顾她呢。熙还想再问什么,却终于没有问出口,陀衡深邃的目光让熙感到其中包含了很多意思。

 "快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房前,清娥大声叫喊,声音在山谷中回响。

 看到清娥挥舞双臂朝自己招手,熙空虚而苦闷的心里仿佛透进了些许的温暖,因为她的脑海里浮想起已经去世的母亲。小时候,母亲总是宠爱地把她抱在怀里,母亲的脸上充满了深情,至今仍然清晰如昨。此时,天色渐渐黑了。

 "去挖点野菜来。"

 这就是陀衡代的第一个任务,其实并不算什么任务。刚刚放下行李,陀衡就把镰刀和斧头扔到她们面前。清娥和熙面面相觑,愣在了那儿,脸上吃惊的表情就像遭遇了晴天霹雳。清娥尤其如此。但是,陀衡二话没说就进屋了,熙和清娥尽管不情愿,却也只能撅着嘴巴去干活了。

 进山之前天色还很亮,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四周已经被夜笼罩了,两人不打起了冷战。就在此时——

 "啊!"

 跟在身后的清娥突然被树枝绊倒了,跌倒在熙的身边。

 "唉…"看着裙子被挂住不能起身的清娥,熙气愤地叹息着。

 穿这样的裙子走路,肯定会摔跤啊!真是的…

 熙弯在清娥面前。

 "不是傻瓜吗?"

 尽管如此,熙还是伸出手,帮清娥去拉被挂住的裙边,显得温情脉脉。清娥两眼含泪地看着熙。

 "穿这样的衣服,哪里像是挖野菜的人啊?"

 "我只有这样的衣服呀!"

 清娥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大声说道。熙眉头一皱,冷冷地站起了身。

 "好像没受什么伤,自己站起来吧,如果没法走,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真是太过分了!"

 清娥气鼓鼓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又歪向一边。

 "我对你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这样?"

 "你本来就让我讨厌。"

 讨厌你有我不具备的东西,其实是忍不住羡慕呢!

 不可否认,清娥是个傲慢的女人,然而她更有一个优秀女人所必须具备的温柔,这让熙心里不高兴,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如别人。

 啊呜!

 就在此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并传来一声可怕的吼叫。

 不知何时,前方不远处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正恶狠狠地盯着两个人,嘴里口水直,厉声吼叫,让人骨悚然。

 "啊,啊。"

 清娥双手捂着嘴,浑身发抖。熙也是不敢动。此时,猛兽静悄悄地走近清娥,突然跃了起来。

 呜哇!

 刹那间,不知道为什么,熙自己也没弄清楚原因,就感到大腿内侧撕裂般的疼痛。

 "哇!"

 在清娥惊叫的同时,猛兽的利齿已经咬进了熙的大腿内侧,眼中发出血红的光。熙忍着剧痛,手握镰刀狠命朝着猛兽的脑袋砍去。

 啊呜!随着一声震耳聋的咆哮,猛兽白眼一翻,倒在了熙的腿上。分不清是猛兽的血,还是熙的血,瞬间染红了熙的衣

 痛…痛啊。熙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昏,但是早已被咬红的嘴渐渐失去了血,她努力保持冷静,用力拔出猛兽咬进自己大腿的利牙。看到自己凄惨的处境,熙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间,周围变得异常安静,熙把目光转向一边。

 "…"

 清娥正用双手捂着嘴发抖,两颊惨白,满是泪水,看起来好像比熙还痛苦。

 "对…对不起。"

 清娥也不顾平时的仪态了,着泪撕掉自己的裙边,开始给熙包扎被血染红的大腿。

 "啊!"

 为了不让自己叫出来,熙用手使劲抓住身边的野草。

 "傻瓜,傻瓜…"

 清娥不停地泣,自言自语。

 "你不是讨厌我吗?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你回去吧,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这样的人本不该来的。"

 "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人?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虚荣犯的女人吗?"

 虽然从来没有那样看待清娥,但是熙也没有理会清娥的反问。看着熙冷漠的目光,清娥说话的声音更大了。

 "你以为我是没有考虑就跟你来了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开京,你以为我来这里只是出于好奇心吗?"

 清娥泪如泉涌。

 "我爱你,我说我爱你!"

 "哈。"

 爱?

 熙无法掩饰自己的笑容了。

 难道,即使知道我是女人,她也会这样盲目地信任我?

 熙从清娥看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爱意,就像熙凝望敬武的眼神,那是超越普通男女之爱并且很难形容的感情…

 可是现在,一个女人却对另一个女人说出了这样的话。清娥含真情的眼神让熙感到脊背发凉,好像自己在故意破坏别人的人生。为了不让清娥难过而隐瞒的秘密,犹如一把冰冷的利刀,反过来刺伤了熙自己。然而,最大的问题却是——

 "别说废话!"

 "啪!"

 熙转过脸来,用力推了推清娥,包扎在大腿上的粉红色布条已经渐渐被鲜血染红了。

 "呜…"

 再次遭到拒绝让清娥感到很凄惨,可是就在清娥起身的时候,熙却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清娥停止了泣,好像在故意伪装自己。

 "你…在哭吗?"

 听了熙的话,清娥脸上下的泪珠掉落在厚厚的落叶丛中。

 月上枝头,神秘的月影映照在熙的脸上。

 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个女人,而在于我。敬武和母亲去世之后,现在还有人这样爱我,让我高兴得几乎想流泪。真正心软的人正是我自己呀。

 自己的软弱和随之而来的孤独感,让熙不能也不想吐真情。尽管她知道这是世上最不应该的事情,可是清娥表现出的浓浓的相思之情,还是让熙感到无比心痛。

 "你到底害怕什么?"

 此时此刻,我想依偎着你的心,我这颗软弱的、希望有人温暖地拥抱我的心,才最可怕。

 但是,熙固执地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清娥走到熙的面前,坐了下来。

 "我说过让你爱我了吗?我没有这样拜托你。"

 清娥的手‮摩抚‬着熙的双颊。

 "可为什么总是推开我?为什么,你以为只有你痛吗?"

 清娥眼中落下了珍珠般的泪水。奇怪的是,从前让熙感到无比厌恶的泪水现在却让她感到心酸。

 难道我希望能有人来排遣我心中无限的孤独吗,尽管不是敬武,也不是母亲。难道我相信有人需要的我,难道我希望有人对我说爱我吗…

 熙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想了很久,其实在某种程度上,答案已经非常肯定了。熙转过脸,躲开清娥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然而这次和以前不同,只是温柔的拒绝。

 "你走吧。"

 熙果断地说道。似乎有所期待的清娥,表情再次变得凄惨而尴尬。

 "为什么?我不漂亮吗?"

 听到清娥急切的声音,熙摇了摇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里没有我!我是如此想念你,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让自己变得更可恶。过了这个时候,我肯定会让你更加依恋,不管这算是什么,我都不想放弃你对我的爱意和信赖,所以还要继续欺骗你。

 熙向旁边动了动那条疼痛难忍的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从敬武和海莲离去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笑,然而笑得很悲伤、很痛苦。

 "因为…"

 清娥看着熙,唯恐熙脸上的笑容消失。

 "我…"

 就在熙准备说出真相的刹那间——

 "都在这儿吗?!"

 附近传来陀衡的声音。

 "在这儿!"

 清娥好像才意识到熙受了伤,猛地站起身大声答道。

 应该说出我是女人的事实啊,如果不是这个瞬间…

 但是就在那个瞬间,陀衡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身体里好像也有另一个自己在自私地喊叫:

 这不是你的错,熙!而是那个女人的错。直到那个愚蠢的女人醒悟过来,你只管接受就行了。

 "熙呀!"

 "呜呜…"

 "熙!"

 陀衡过来急忙抱起了熙,熙正陶醉在清娥为自己担心的声音和目光之中,最终还是松开了清娥那双用力抱住自己的手。

 呜呜。

 就在清娥准备拧干手绢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泣声,其实更接近于呻。虽然还没有到让人放心的程度,但是熙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两行热泪正沿着脸颊往下淌。

 到底什么事让他那么伤心啊。熙悲凄的样子让人为之伤心。清娥十分心疼,握住了熙伸到被子外面的、和她一样纤细的手。

 突然感觉到温暖,熙的手动了动,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振作点儿好吗?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哎哟…"

 "伤口还不算深,消毒很好,九天以后就能走路了。"

 熙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清娥的声音更大了。熙肯定地点了点头,让清娥的嘴角出了放心而高兴的微笑,而且含着深情。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不过,你不要再让我走了,我不会再拖累你了,今后我不穿绸缎衣服,也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所以…"

 现在,熙知道自己绝对需要安静,但她并没有赶走清娥。因为她似乎觉得,如果现在不让清娥开口,她将永远也听不到清娥的话了。看着清娥,熙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毫无来由的蔑视,也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熙再次闭上了静如湖水的双眸。

 "熙啊,熙?"

 清娥以为熙又晕了过去,焦急地大声呼喊。反复呼吸几次,熙开口说道:"我出生在一个很有势力的贵族家庭。"

 熙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让清娥感到十分慌张,瞪大了眼睛看着熙。不过熙没有停止说话,她想说,漫无目的地说,言辞之间已经包含了对清娥的信任。

 "在我弟弟出生那年,父亲战死于沙场,母亲伤心过度,也跟着父亲走了。与我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在我九岁那年去世了,剩下的只有陌生亲戚们的嫉妒,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继承财产。起先我以为是他们爱我,以为他们心疼我这个连爷爷也没有了的孩子,然而他们笑容背后隐藏的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他们抢夺财产的阴谋。我原以为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想不到亲戚们背叛了我…"

 精神恍惚的熙又清醒过来,仿佛解开了错综复杂的结儿,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

 "只要能吃肚子,我根本就不关心财产之类的事情。只要能让生来就很柔弱的弟弟健康成长,所有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开始还有些慌张的清娥眼眶润了。看着熙眼角凝结的悲痛,清娥不由得感到万分心痛,因为她不能为熙分担。

 "可是,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更残忍。"

 尽管熙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不断地告诫自己,没有必要对毫不知情的清娥说这些话,然而豁然开的心扉并不容易关闭。

 "我十岁那年,弟弟死了,他是被亲戚们阴谋害死的,也是替我而死的。那年他只有八岁…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明让我赶快逃走的神情,他身上穿着我的衣服伪装成我,为了毁灭证据他还放火自焚。还有,虽然活了下来却已失去记忆的信烋哥哥。"

 清娥握着熙的手更加用力了。

 "尽管如此,我想活下去,不管以什么方式。所以,为了摆死亡的恐怖,我四处躲藏。"

 "别说了,你好像累了。"

 清娥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她轻轻劝说熙,让熙感到非常安心,于是继续说道:

 "但是,世间自有公道,那些亲戚们也都渐渐没落了。"

 七年以来,恐怕熙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甚至对敬武她也没说过这么多。熙自己都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对默默倾听的清娥充满了感激。

 我也知道这种温暖不会长久,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想放弃。

 "熙?"

 清娥凝望着目光坚毅的熙,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是如此温柔而多情,瞬间便让熙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熙和清娥目光相对,两人都莫名地沉默起来。很明显,这种沉默非同寻常。

 清娥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最后‮摩抚‬着熙的手,开口说道:

 "我呀,我对自己贵族人家女儿的身份,常常是难以忍受地讨厌,我讨厌无论什么事都受到限制,整天就是学习刺绣和书艺。所以从小我就经常往外跑。"

 熙轻声笑了笑,心想她果真如此啊。

 "虽然父亲经常斥责我,但是只要看见我眼泪,他就反过来安慰我。"

 "…"

 "我感到痛苦,是因为我太想你了。尽管如此,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我的好奇让我遇到了你。"

 说着说着,清娥出了微笑。熙的心里却感到别样滋味的疼痛。

 陷得太深了,我怎么会让她这么渴望依靠我呢?

 但是,与内心深处的呼喊不同,熙真的不想放开清娥给她的温暖,尽管很自私,却真心希望清娥能守在自己的身边。

 "谢谢。"

 熙的话让清娥两颊泛起了红晕,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暖,虽然两人对这种气氛所包含的意义有着天壤之别的体会。

 吱嘎…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陀衡端着放有粥和野菜的小桌子进来了。熙想起身,无奈大腿疼得让她几乎不能直。清娥看着端到熙面前的饭桌,撅嘴说道:"天呀,这是什么呀?完全是野菜呀。"

 "闭嘴,知道熙为了谁才伤成这样吗?"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爷爷你啊!不是爷爷让我们去挖野菜的吗?"

 "结果不是我挖回来的吗,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

 "不要总是孩子长孩子短的叫,我已经是女人了。"

 "熙呀,你听听这话。"

 "爷爷!"

 嘻,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熙捂着嘴笑了起来。

 是啊,这次就让我最后做一次自私之人吧,就一次。如果知道我是女人,清娥就不会陪在我身边了,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尽量等吧。

 熙在努力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吃下了陀衡精心准备的饭菜。

 "哎,真没胃口。"

 "不想吃就别吃。"

 这会儿清娥和陀衡还在斗嘴,不,严格地说,是清娥自己在发牢。看着清娥的样子,陀衡就像在看孙女一样,眼中充满了爱怜,同时也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这是什么呀,也没有!为了让熙早点康复,应该弄点啊!"

 "那你去弄吧。"

 "你的身体这样,吃野菜行吗?"

 清娥尴尬地笑着,往熙的碗里夹了点野菜。熙出可爱的笑容,渐渐地融入了这温暖的氛围。

 后来的日子里,因为有了清娥的照料,熙享尽了安逸。为了排遣孤独,她总是抓住清娥不放,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劈一百木柴来。"

 熙的伤口痊愈的那天晚上,陀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啊?"

 虽然熙一直在惴惴不安地等待陀衡交给自己第一个任务,但是陀衡的话还是太出乎她的意料,犹如晴天霹雳。在旁边呼呼吹手的清娥也同样感到羁勒慌张。

 "我不是让你劈一百木柴了吗?头更(下午7时至9时之间)之前做完。"

 陀衡目光冷酷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熙。熙伸手提起了几乎拿不动的斧头。可是,就在去拿斧头的瞬间,熙哇的一声大叫,坐在了地上。陀衡毫不理会,径直走进屋里。清娥扶起熙,开始数落起陀衡来。

 "你没事吧?真是个让人无奈的老头。"

 清娥撅起嘴巴,嘟嘟囔囔,然而这也解决不了问题。熙咬紧牙关,‮腿双‬用力。

 尹熙,振作起来!这么点小事,绝对不能示弱!

 熙努力想象天瑜的表情,每当劈柴累了的时候,她都会想到天瑜,感觉面前的木柴就像正在嘲笑她的天瑜的脸,于是就毫不停歇地握着斧头往下猛劈。起先,清娥还觉得熙的样子很有风度,后来看着熙好像全身都在火,情不自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无论熙怎样努力,平生从来没有摸过斧头的她,仅在两个时辰之内绝不可能劈出一百木柴。

 "那么长时间都干吗了!最后再给你一个时辰,全部劈好!"

 听到陀衡的训斥,熙又咬紧了牙关。如果不是这样,两个时辰里浑身的酸痛都会从嘴里出来。

 就这样,熙开始练武了。陀衡教熙的方法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酷,在这严酷之中,熙的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

 除了吃饭和睡觉,整天劈柴的日子整整过了十天,陀衡终于拿走了熙手里的斧头。

 "木柴已经够了。"

 陀衡点头的同时,熙也颓然坐在地上,早已失去感觉的肩膀和胳膊突然感到了难忍的刺痛。

 "熙!"

 熙在劈柴的时候,清娥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她,这时候连忙把她扶了起来,然而陀衡却置若罔闻。熙靠着清娥的肩膀回到房间,陀衡厉声说道:

 "从现在就歪歪扭扭,今后肯定坚持不了修行。"

 "你…该死的老头!"

 搀扶着熙的清娥跑到陀衡面前,大声叫喊。熙看到清娥如此无礼,连忙劝阻,然而清娥就是不听。

 "如果你长眼的话,就睁开眼睛看看!胳膊没断已经是幸运的了!"

 "这事与你无关。人的身体应当接受精神和意志的支配,精神虚弱,身体就弱。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就是战胜自己的人。"

 陀衡的话久久地回在熙的脑海中,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就是战胜自己的人…

 从此之后,每当训练累了的时候,熙都会想到这句话。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熙的体力还是逐渐被耗尽了。进入第六个月,熙终于跌倒在陀衡面前,然而陀衡却没有伸手去扶。

 "站起来!"

 我还以为他很仁慈,这个人真的是他吗?熙甚至怀疑站在她面前的是不是以前认识的陀衡了,她艰难地说道:"太累了。"

 "是吗?"

 "让我稍休息一会儿吧…"

 当啷!熙话音未落,陀衡就将一把大刀扔到她的面前。熙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但是陀衡俯视她的目光仍然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冷酷。

 "你为什么想变强壮啊?"

 陀衡严肃地问道。

 为了找天瑜报仇。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熙深知如果说出事实,陀衡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熙不能回答,如果陀衡知道她只是为了报仇才拿刀的想法,肯定会对她备感失望。但是,陀衡接下来的话却让熙感觉内心被人察了似的,脸腾地就红了。

 "你的刀中渗进了恶的力量,所以你才会这样累。"

 一个听上去内功深厚的声音在熙的头顶响起。

 "如果你渴望强大的原因不是为了杀死谁,而是为了守护谁,那么你就不会容易疲惫。我看错你了!"

 话音刚落,陀衡就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刹那间,熙受到巨大的冲击,感觉身体里面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汹涌。熙抓起面前的大刀,缓缓站起身来。

 "我错了。"

 熙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热切的光芒。同时,陀衡则出了满意的眼神。熙又一次振作起来了。

 在摇摇晃晃的树木之间,在刀光剑影之中,熙彻底地放开了自己。

 "天气真好!"

 时光荏苒,月如梭。转眼间,来歌谣山已经一年了,阳光明媚的春天来了,樱花盛开,把蔚蓝的天空染成了粉红色。

 "那么张着嘴巴,会爬进小虫子的。"

 "噢呜。"

 听熙这么说,清娥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嘴,对熙怒目而视。熙和清娥已经完全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两人的关系也到了无话不说什么玩笑都开的程度。

 "呵呵。"

 看着刚才还跟鱼一样张着嘴巴的清娥,熙笑出了声。

 "别摸我的头,不要摸嘛!"

 熙觉得清娥的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去摸她的头,清娥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嘴角也出了灿烂的笑容。

 熙自己都没想到和清娥的关系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她以为清娥会半途而废,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像清娥这样的贵族女子是不可能忍受得了山中生活的。然而,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她才深切体会到,以貌取人是多么愚蠢的事。

 当然,清娥的莽撞劲儿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她毕竟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熙心想,有姐姐的感觉大概也就是这样吧,不,感觉就像身边有个女信烋。

 起先,清娥连米都不会淘,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能用简单的野菜做出可口的饭菜了。如果发现自己举止无礼,她还会马上承认错误并道歉。熙和清娥都在改变。

 "活到现在,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自由和幸福的感觉…"

 清娥把头靠在熙的肩上,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简单的接触蓦地触动了熙的良心,对熙来说,清娥已经变成了时常给她笑容的朋友,让她可以停靠的港湾,或者可以给她照顾的姐姐。

 但是对清娥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清娥越来越讨人喜欢了,熙也一直隐瞒着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只要有时间,她就数百次、数千次地想要说破这个秘密,可是每次看到清娥的笑容,她又犹豫了。已经隐瞒了一年,她别无选择了。

 如果知道我不是男人,清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恐怕她会重新看我。

 想到总有那么一天,她必须说破真相,熙就浑身发抖。清娥浑然不知熙的复杂心思,兴奋地说道:

 "看啊,花儿开得真漂亮。"

 熙朝着清娥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盛开着非常特别的花。

 好像摸上去就会立刻变红,细细的枝干上盛开的花朵吸引了熙的视线。看着仿佛能够唤醒人们心灵的红花,熙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敬武和海莲的影子。

 敬武…母亲…

 想起早已成为记忆的往事,熙的心情不由得暗淡下来,嘴里不唱起了藏在心中的歌谣。天空湛蓝,我心惆怅。

 天涯海角,不能相见。

 何时归来,孤影难留。

 问飞鸟,鸟亦无言。听着熙忧伤的歌声,清娥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抚‬。清娥注视着熙的笑脸,而她自己的脸孔却比花儿更美丽,熙情不自地说:"对不起。"

 "什么?"

 "什么都是。"

 "你真是!干什么呀…"

 清娥羞涩地笑了笑,伸出柔弱的拳头捶打熙的肩膀。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抛弃我。哪怕怨恨也好,讨厌也好,就是不能丢下我。"

 "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要丢下熙,丢下熙是不行的,不是吗?"

 清娥伸出双臂,紧紧地把熙搂在怀里。

 对不起,清娥,请原谅我这个自私的人吧。从今往后,如果你知道真相,哪怕你蔑视我也行。可是现在,要不是你,我连依靠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不要离开我。

 伏在清娥怀里,熙感受到海莲身上曾经有过的温软和清香,不闭上了双眼。

 "真是个爱撒娇的人。"

 清娥轻轻拍打着熙的肩膀。对熙来说,那双小巧的手比什么都珍贵。

 "你房间里的信,要好好珍藏,

 有一天会对你有所…帮…助…"

 "…师傅?"

 陀衡艰难地看着熙,终于紧紧闭上了眼睛。

 "…爷爷?起来呀!快起来呀!爷爷!"

 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这年,气力渐衰弱的陀衡终于合上了双眼。

 然而陀衡的死,熙和清娥两人都有某种预感,所以她们也就坦然接受了。按照陀衡生前的愿望,她们把没有亲人,并为金府奉献毕生的陀衡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熙扶起悲痛得几乎不能支撑身体的清娥,回到房间,她发现房间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两封信。

 一封信让在陀衡死后打开,另一封要求熙在最困难的时候打开。熙双手颤抖,拆开了第一封信。熙,

 眼睛所见、耳朵所闻,并不一定都是真实。

 希望你能明白真相。这封简短的书信让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师傅到底想说什么呢?

 熙反复念叨着陀衡留下的短短的三行字,无论如何都搞不懂到底有什么玄机。虽然她很想拆开第二封信,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好奇心。她想,陀衡曾经给予自己那么多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恩惠,这是自己能为陀衡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熙利索地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发现清娥正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恸哭。看着空的院子,熙突然顿悟,陀衡已经彻底不在这里了,永远地离开了。

 "呜呜…"

 "别哭了。"

 "呜呜!呜呜…"

 熙轻轻拍打着清娥那不知何时变得比她更瘦弱的肩膀,清娥则气吁吁地靠在熙的身上。

 经过两年的岁月,清娥和熙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熙比之前长高了许多,清娥比熙个子稍矮,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郁的成女人的味道。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们都变得比以前成多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清娥抬起头来,呼出心中的郁气,然后平静地说道。熙虽然知道清娥心里在想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什么?"

 "爷爷也不在了,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不。"

 熙马上回答。她想,现在是回开京的时候了。清娥却以为熙的话是另外的意思,于是高兴地笑了,抬起头来。

 "现在,把我看成女人不行吗?"

 就在那个瞬间,熙想到了天瑜,立刻就变得咬牙切齿了,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神情比刚才惨淡了许多。

 是啊,对清娥来说,我是男子,而且还控制不住地爱慕她。

 清娥拉住熙的手,从未有过如此的温暖,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悲切。"只要是你去的地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跟你走,所以…"

 "不行。"

 "其实,我非常富有,我有个单独埋藏财产的地方。"

 "我不能把你当做女人。"

 听熙这么说,清娥的脸色变得苍白,哭喊着大声问道:"为什么?"

 清娥松开了熙的手。"我为什么会在你的身边!又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等待你!"

 "清娥啊,我…"

 此时此刻,熙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她想,也到了该说出真相的时候了。真的很奇怪,在这两年时间里,清娥从来都没怀疑过熙的男子形象,尽管熙也出许多她是女人的破绽。

 但是,因为要吐真相,熙的嘴又不像平时那么利索了。

 我该怎么说呢?我不想看到清娥受伤。如果知道我是女人,清娥肯定…

 想到说出真相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熙再一次闭上了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别再看我了。熙两眼充满了伤痛。

 "为什么,你说话啊,嗯?"

 "对不起。"

 "别说了!"

 熙一个劲儿地道歉,反而让清娥的心里感到悲痛,于是转身跑出了房间。

 "清娥呀,等等!清娥…"

 熙想追赶清娥,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现在熙不用再担心清娥的安全了,两年时间里,清娥跟随熙练就了一身武艺。

 师傅,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熙看着到处都留有陀衡身影的房间,心里感到无比凄楚。

 熙就像一个没了主心骨的人,在院子里徘徊良久,感到寒冷刺骨,进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两年了,两年时间里,哭过、累过、跌倒过,又重新站起来…

 收拾好行李,熙长长地吁了口气,站起身来。突然间,用布条紧紧束缚的部感到无比刺痛,如今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渐渐丰起来的部再也难以勒平了。

 应该松松了。熙下上衣,解开了紧紧勒住部的布条。

 噗——熙均匀地舒了口气。不料,就在她准备重新上布条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

 "我错了,我只是…"

 "!"

 这时,满眼泪水的清娥进来了,她先是看见了熙满脸惊慌的表情,然后把视线移向熙的部。

 看看熙的部,再低头看看自己,清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失声尖叫。熙僵在了那儿。"清…清娥…"平常从不口吃的熙,这时却结巴起来。嗖嗖,渗进房间的冷风让上身赤的熙直起皮疙瘩。可是,清娥充满疑惑的目光,却让她动弹不得。

 "请你听我解释,首先…"

 "啊啊!…"

 熙抓住清娥的胳膊,清娥却拼命喊叫起来,剧烈摇晃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啊啊!"

 看着身体扭曲,痛苦尖叫的清娥,熙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啊啊!"

 痛苦尖叫了许久,突然,清娥从衣袖间掏出一把短刀,不分青红皂白就向熙扑了过来。快要刺中熙的心脏的刹那,熙抓住了清娥的胳膊。

 还不能死,我为什么会活到现在,只要天瑜还活着,我就绝不能死!

 熙也为自始至终都只为自己着想的私心而感到羞,但是现在她真的不能死,如果想死就不会忍耐两年时间,熬到现在了。

 "我要杀了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清娥呀!"

 万般无奈,熙只好把清娥挥过来的手别到背后,清娥寒光凛凛的眼神让熙感到浑身发都竖直了。熙不敢犹豫,抓住清娥的手一用力,清娥手里的短刀就掉到了裙边。

 "可是,我从来就没想到要骗你!"

 "如果你稍微为我想想的话,你就应该说出来!可是两年时间,你从来都不开口!你太残忍了!"

 清娥恶狠狠的话让熙无言以对,不,从一开始,熙就失去了反驳的权利。

 "对不起…"

 看着比自己更痛苦的熙,清娥感到心里血泪直,她疯了似的,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啊…"

 清娥使劲捶打熙的肩膀,可是熙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好像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有眼睛,犹如针扎般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哪怕让我永远不知道也行啊,为什么?!"

 熙像个罪人似的低下了头,仿佛她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清娥大声哭泣,直到彻底虚,娇弱的身体跌倒在冰冷的地上。

 "清娥呀!"

 "别碰我!"

 清娥用力拨开熙的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自己站起来。她用手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身离去。

 "等等我!"

 就在清娥即将迈出大门的时候,忽然缓过神来的熙快步追了上去,拉住了清娥。熙的动作超出了受挫感和恐惧感,而是出于本能。

 现在,我都讨厌自己,让人呕吐!

 熙真切希望清娥能倾听自己内心的呼喊。

 "你说过不抛下我,不离开我的…"

 但是,清娥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个名叫尹熙的人,瞬间失去血的嘴在瑟瑟发抖,既是出于愤怒,又好像是因为突然遭受了难以忍受的悲痛。

 "怎么…怎么…现在…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可能!"

 清娥痛苦的叫喊如同匕首刺入熙的膛,拉住清娥胳膊的手也无力地低垂下来。

 "你是凶手,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话音刚落,清娥就向前跑去。清娥说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这让熙心如刀割,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还是努力想要记起清娥的背影。

 "哈…哈哈哈。"

 又变成一个人了。

 清娥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熙的嘴里发出空虚的笑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雪落在熙的肩膀,熙全身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有嘴在机械地嚅动,她分明在笑,眼角却在不停地流泪。

 是啊,现在让她知道真相也算幸运了。否则,我这辈子都要对清娥战战兢兢地隐瞒我是女人的事实。现在,留给我的什么都没有了,直到实现目标那天,我可以没有任何牵挂地走了,去见敬武,去见母亲…

 熙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迅捷,力度之强大让人简直不能相信,她曾经光着身子在寒冷的暴风雪中站了几个时辰。

 等着我吧,天瑜!我要杀了你,一定!

 那天,熙独自走出歌谣山,怀里带着清娥留下的那把短刀。在风中,那蕴涵着许多记忆的房门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声音回在遥远的山谷,仿佛在讲述凄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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