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始业 十七 今天开学了,乡间的三个月,梦也似的过去,又回到了这丘林的学校里来了。早晨母亲送我到学校里去的时候,心还一味想着在乡间的情形哩,不论哪一条街道,都充满着学校的学生们;书店的门口呢,学生的父兄们都拥挤着在那里购买笔记簿、书袋等类的东西;校役和警察都拼命似的想把路排开。到了校门口,觉得有人触动我的肩膀,原来这就是我三年级时候的先生,是一位头发赤而卷拢、面貌快活的先生。先生看着我的脸孔说:
“我们不再在一处了!安利柯!”
这原是我早已知道的事,今天被先生这么一说,不觉重新难过起来了。我们好容易地到了里面,许多夫人、绅士、普通妇人、职工、官吏、女僧侣、男用人、女用人,都一手拉了小儿,一手抱了成绩簿,挤满在接待所楼梯旁,嘈杂得如同戏馆里一样。我重新看这大大的休息室的房子,非常欢喜,因为我这三年来,每
到教室去都穿过这室。我的二年级时候的女先生见了我:
“安利柯!你现在要到楼上去了!要不走过我的教室了!”
说着,恋恋地看我。校长先生被妇人们围绕着,头发好像比以前白了。学生们也比夏天的时候长大强壮了许多。才来入一年级的小孩们不愿到教室里去,像驴马似的倔强,勉强拉了进去,有的仍旧逃出,有的因为找不着父母,哭了起来。做父母的回了进去,有的
骗,有的叱骂,先生们也弄得没有法子了。
我的弟弟被编入在名叫代尔卡谛的女先生所教的一组里。午前十时,大家进了教室,我们的一级共五十五人。从三年级一同升上来的只不过十五六人,惯得一等奖的代洛西也在里面。一想起暑假中跑来跑去游过的山林,觉得学校里暗闷得讨厌。又忆起三年级时候的先生来:那是常常对着我们笑的好先生,是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先生。那个先生的红而卷拢的头发已不能看见了,一想到此,就有点难过。这次的先生,身材高长,没有胡须,长长地留着花白的头发,额上皱着直织,说话大声,地瞪着眼一个一个地看我们的时候,眼光竟像要透到我们心里似的。而且还是一位没有笑容的先生。我想:
“唉!一天总算过去了,还有九个月呢!什么用功,什么月试,多讨厌烟!”
一出教室,很不得就看见母亲,飞跑到母亲面前去吻她的手。母亲说:
“安利柯啊!要用心罗!我也和你们用功呢!”
我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可是因为那位亲爱快活的先生已不在,学校也不如以前的有趣味了。
我们的先生 十八 从今天起,现在的先生也可爱起来了。我们进教室去的时候,先生已在位子上坐着。先生前学年教过的学生们都从门口探进头来和先生招呼。“先生早安!”“配巴尼先生早安!”大家这样说着。其中也有走进教室来和先生匆忙地握了手就出去的。可知大家都爱慕这先生,今年也想仍清他教。先生也说着“早安!”去拉学生伸着的手,却是不看学生的脸。和他们招呼的时候,虽也现出笑容,额上皱纹一里,脸孔就板起来,并且把脸对着窗外,注视着对面的屋顶,好像他和学生们招呼是很苦的。完了以后,先生又把我们一一地注视,叫我们默写,自己下了讲台在桌位间巡回。看见有一个面上生着红粒的学生,就让他中止默写,两手托了他的头查看,又摸他的额,问他有没有发热。这时先生后面有一个学生乘着先生不看见,跳上椅子玩起洋娃娃来。恰好先生回过头去,那学生就急忙坐下,俯了头预备受青。先生把手按在他的头上,只说:“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另外一点没有什么。
默写完了,先生又沉默了,看着我们好一会儿,用
大的亲切的声音这样说:
“大家听我!我们从此要同处一年,让我们好好地过这一年吧!大家要用功,要规矩。我没有一个家属,你们就是我的家属。去年以前,我还有母亲,母亲死了以后,我只有一个人了!你们以外,我没有别的家属在世界上,除了你们,我没有可爱的人!你们是我的儿子,我爱你们,请你们也欢喜我!我一个都不愿责罚你们,请将你们的真心给我看看!请你们全班成为一家,给我慰藉,给我荣耀!我现在并不要你们用口来答应我,我确已知道你们已在心里答应我,‘愿意’了。我感谢你们。”
这时校役来通知放学,我们很静很静地离开座位。那个跳上椅子的学生走到先生的身旁,抖抖索索地说:“先生!饶了我这次!”先生用嘴亲着他的额说:“快回去!好孩子!”
灾难 二十一 学年开始就发生了意外的事情。今晨到学校去,我和父亲正谈着先生所说的话。忽然见路上人满了,都奔入校门去。父亲就说:
“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了?学年才开始,真不凑巧!”
好容易,我们进了学校,人满了,大大的房子里充满着儿童和家属。听见他们说:“可怜啊!洛佩谛!”从火山人海中,警察的帽子看见了,校长先生的光秃秃的头也看见了。接着又走进来了一个戴着高冠的绅士,大家说:“医生来了!”父亲问一个先生:“究竟怎么了?”先生回答说:“被车子轧伤了!”“脚骨碎了!”又一先生说。原来是洛佩谛,是二年级的学生。上学来的时候,有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忽然离开了母亲的手,倒在街上了。这时,街车正往他倒下的地方驶来。洛佩谛眼见这小孩将被车子轧伤,大胆地跳了过去,把他拖救出来。不料他来不及施出自己的脚,被车子轧伤了自己。洛佩谛是个炮兵大尉的儿子。正在听他们叙述这些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妇人发狂似的奔到,从人堆里挣扎进来,这就是洛佩谛的母亲。另一个妇人同时跑拢去,抱了洛佩谛的母亲的头颈啜泣,这就是被救出的小孩的母亲。两个妇人向室内跑去,我们在外边可以听到她们“啊!洛佩谛呀!我的孩子呀!”的哭叫声。
立刻,有一辆马车停在校门口。校长先生抱了洛佩谛出来。洛佩谛把头伏在校长先生肩上,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大家都静默了,洛佩谛母亲的哭声也听得出了。不一会儿,校长先生将抱在手里的受伤的人给大家看,父兄们、学生们、先生们都齐声说:“洛佩谛!好勇敢!可怜的孩子!”靠近一点的先生学生们都去吻洛佩谛的手。这时洛佩谛睁开他的眼说:“我的书包呢?”被救的孩子的母亲拿书包给他看,
着眼泪说:“让我拿吧,让我替你拿去吧。”洛佩谛的母亲脸上现出微笑。这许多人出了门,很小心地把洛佩谛载入马车。马车就慢慢地驶去,我们都默默地走进教室。
格拉利亚的小孩 二十二 洛佩谛到底做了非拄了杖不能行走的人了。昨
午后,先生正在说这消息给我们听的时候,校长先生领了一个陌生的小孩到教室里来。那是一个黑皮肤、浓发、大眼而眉毛波黑的小孩。校长先生将这小孩交给先生,低声地说了一二句什么话就出去了。小孩用了他黑面大的眼看着室中一切,先生携了他的手向着我们:
“你们大家应该欢喜。今天有一个从五百英里以外的格拉
利亚的莱奇阿地方来的意大利小孩进了这学校了。因为是远道来的,请你们要特别爱这同胞。他的故乡很有名,是意大利名人的产生地,又是产生强健的劳动者和勇敢的军人的地方,也是我国风景区之一。那里有森林,有山岳,住民都富于才能和勇气。请你们亲爱地对待这小孩,使他忘记自己是离了故乡的,使他知道在意大利,无论到何处的学校里都是同胞。”
先生说着,在意大利地图上指格拉
利亚的莱奇阿的位置给我们看,又用了大声叫:“尔耐斯托·代洛西!”——他是每次都得一等赏的学生——代洛西起立了。
“到这里来!”先生说了,代洛西就离了座位走近格拉
利亚小孩面前。
“你是级长。请对这新学友致
辞!请代表譬特蒙
的小孩,表示
格拉勒利亚的小孩!”
代洛西听见先生这样说,就抱了那小孩的头颈,用了响亮的声音说:“来得很好!”格拉到利亚小孩也热烈地吻代洛西的烦。我们都拍手喝彩。先生虽然说:“静些静些!在教室内不可以拍手!”而自己也很欢喜。格拉动利亚小孩也欢喜。一等到先生指定了座位,那个小孩就归座了。先生又说:
“请你们好好记着我方才的话。格拉
利亚的小孩到了丘林,要同住在自己家里一样。丘林的小孩到了格拉
利亚,也应该毫不觉得寂寞。实对你们说,我国为此曾打了五十年的仗,有三万的同胞为此战死。所以你们大家要互相敬爱。如果有谁因为他不是本地人,对这新学友无礼,那就没有资格来见我们的三
旗!”
格拉动利亚小孩归到座位。和他邻席的学生有送他钢笔的,有送他画片的,还有送他瑞士的邮票的。
同窗朋友 十五 送邮票给格拉勒利亚小孩的,就是我所最欢喜的卡隆。他在同级中身躯最高大,年十四岁,是个大头宽肩笑起来很可爱的小孩,却已有大人气。我已认识了许多同窗的友人,有一个名叫可莱谛的我也欢喜。他着了茶
的
子,戴了猫皮的帽,常说有趣的话。父亲是开柴店的,一八六六年曾在温培尔
亲王部下打过仗,据说还拿到三个勋章呢。有个名叫耐利的,可怜是个驼背,身体住弱,脸色常是青青的。还有一个名叫华梯尼的,他时常穿着漂亮的衣服。在我的前面,有一个绰号叫做“小石匠”的,那是石匠的儿子,脸孔圆圆的像苹果,鼻头像个小球,能装兔子的脸,时常装着引人笑。他戴着破絮样的褴褛的帽子,常常将帽子像手帕似的叠了藏在口袋里。坐在“小石匠”旁边的是一个叫做卡洛斐的瘦长、老鹰鼻、眼睛特别小的孩子。他常常把钢笔、火柴空盒等拿来做买卖,写字在手指甲上,做种种狡猾的事。还有一个名叫卡罗·诺琵斯的高傲的少年绅士。这人的两旁有两个小孩,我看是一对。一个是铁匠的儿子,穿了齐膝的上衣,脸色苍白得好像病人,对什么都胆怯,永远没有笑容。一个是赤发的小孩,一只手有了残疾,挂牢在项颈里。听说他的父亲到亚美利加去了,母亲走来走去卖着野菜呢。靠我的左边,还有一个奇怪的小孩,他名叫斯带地,身材短而肥,项颈好像没有一样,他是个
暴的小孩,不和人讲话,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先生的话,他总目不转睛地蹙了眉头、闭紧了嘴听着。先生说话的时候,如果有人说话,第二次他还忍耐着,一到第三次,他就要愤怒起来顿脚了。坐在他的旁边的是一个毫不知顾忌的相貌狡猾的小孩,他名叫勿兰谛,听说曾在别的学校被除了名的。此外还有一对很相像的兄弟,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这许多同窗之中,相貌最好最有才能的,不消说要算代洛西了。今年他大概还是要得第一的。我却爱铁匠的儿子,那像病人似的泼来可西。据说他父亲常要打他,他非常老实,和人说话的时候,或偶然触犯别人的时候,他一定要说“对不住”他常用了亲切而悲哀的眼光看人。至于最长大的和最高尚的,却是卡隆。
义快的行为 二十六 卡隆的为人,我看了今
的事情就明白了。我因为二年级时候的女先生来问我何时在家,到校稍迟,入了教室,先生还未来。一看,三四个小孩聚在一处,正在戏弄那赤发的一手有残疾的卖野菜人家的孩子克洛西。有的用三角板打他,有的把栗子壳向他的头上投掷,说他是“残废者”是“鬼怪”还将手挂在项颈上装他的样子给他看。克洛西一个人坐在位子里,脸色都苍白了,眼光看着他们,好像说“烧了我吧”他们见克洛西如此,越加得了风头,越加戏弄他。克洛西终于怒了,红了脸,身子都发震了。这时那个脸很讨厌的勿兰谛忽然跳上椅子,装出克洛西母亲挑菜担的样子来。克洛西的母亲因为要接克洛西回家,时常到学校里来的,现在听说正病在
上。许多学生都知道克洛西的母亲,看了勿兰谛装的样子,大家笑了起来。克洛西大怒,突然将摆在那里的墨水瓶对准了勿兰谛掷去。勿兰谛很敏捷地避过,墨水瓶恰巧打着了从门外进来的先生的
部。
大家都逃到座位里,怕得不做一声。先生变了脸色,走到教桌的旁边,用严厉的声音问:“谁?”一个人都没有回答。先生更高了声说:“谁?”
这时,卡隆好像可怜了克洛西,忽然起立,态度很坚决地说:“是我!”先生眼盯着卡隆,又看看呆着的学生们,静静地说:“不是你。”
过了一会儿,又说:“决不加罚,投掷者起立!”
克洛西起立了,哭着说:“他们打我,欺侮我。我气昏了,不知不觉就把墨水瓶投过去了。”
“好的!那么欺侮他的人起立!’优生说了,四个学生起立了,把头饰着。
“你们欺侮了无罪的人了!你们欺侮了不幸的小孩,欺侮弱者了!你们做了最无谓、最可
的事了!卑怯的东西!”
先生说着,走到卡隆的旁边,将手摆在他的腮下,托起他偏下的头来,注视了他的眼说:“你的精神是高尚的!”
卡隆附拢先生的耳,不知说些什么。先生突然向着四个犯罪者说:“我饶恕你们。”
我的女先生 二十七 我二年级时候的女先生,今
准约到家里来访我了。先生不到我家已一年,我们很高兴地招待她。先生的帽子分仍旧罩着绿色的面幕,衣服极朴素,头发也不修饰,她原是没有工夫打扮的。她脸上的红彩比去年似乎薄了好些,头发也白了些,时时咳嗽。母亲问她:
“那么,你的健康怎样?先生!你如果不再顾着你的身体…”
“一点没有什么。”先生回答说,带着又喜悦又像忧愁的笑容。
“先生太高声讲话了,为了小孩们太劳累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又说。
真的,先生的声音,听不清楚的时候是没有的。我还记得:先生讲话总是连续着一息不停,弄得我们学生连看旁边的工夫都没有了。先生不会忘记自己所教过的学生,无论在几年以前,只要是她教过的总还记得起姓名。听说,每逢月考,她都要到校长先生那里去询问他们的成绩的。有时站在学校门口,等学生来了就叫他拿出作文簿给她看,查他进步得怎样了。已经入了中学的学生,也常常穿了长
子,挂了时计,去访问先生。今天,先生是领了本级的学生去看绘图展览会,回去的时候转到我们这里来的。我们在先生那一班的时候,每逢星期二,先生常领我们到博物馆去,把种种的东西说明给我们听。先生比那时衰弱了许多了,可是仍旧非常起劲,遇到学校的事情,讲起来,很快活。二年前,我大病在
上卧着,先生曾来望过我,先生今
还说要看看我那时睡的
,这
其实已经归我的姊姊睡了。先生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先生因为还要去望一个学生的病,不能久留。听说是个马鞍匠的儿子,发麻疹卧在家里呢。她又夹着今晚非改不可的作业本,据说,晚饭以前,某商店的女主人还要到她那里来学习算术。
“啊!安利柯!”先生临走向着我说“你到了能解难题、做长文章的时候,仍肯爱你以前的女先生吗?”说着,吻我。等到出了门,还在欧沿下扬声说:“请你不要忘了我!安利柯啊!”
啊!亲爱的先生!我怎能忘记你呢?我成了大人,一定还记得先生,会到校里来拜望你的。无论到了何处,只要一听到女教师的声音,就要如同听见你先生的声音一样,想起先生教我的两年间的事来。啊啊!那两年里,我因了先生学会了多少的事!那时先生虽有病,身体不健,可是无论何时都热心地爱护我们,教导我们的。我们书法上有了恶癖,她就很担心。试验委员考问我们的时候,她担心得几乎坐立不安。我们书写清楚的时候,她就真心欢喜。她一向像母亲样地爱待我。这样的好先生,叫我怎么能忘记啊!
贫民窟 十八 昨
午后,我和母亲、雪尔维姊姊三人,送布给报纸上记载的穷妇人。我拿了布,姊姊拿了写着那妇人住址姓名的条子。我们到了一处很高的家屋的屋顶小阁里,那里有长的走廊,沿廊有许多室,母亲到最末了的一室敲了门。门开了,走出一个年纪还轻,白色而瘦小的妇人来c是一向时常看见的妇人,头上常常包着青布。
“你就是报纸上所说的那位吗?”母亲问。
“顺,是的。”
“那么,有点布在这里,请你收了。”
那妇人非常欢喜,好像说不出答谢的话来。这时我瞥见有一个小孩,在那没有家具的暗腾腾的小室里,背向外,靠着椅子好像在写字。仔细一看,确是在那里写字,椅子上抹着纸,墨水瓶摆在地板上。我想,在这样暗黑的房子里,如何写字呢。忽然看见那小孩长着赤发,穿着破的上衣,才恍然悟到:原来这就是那卖菜人家的儿子克洛西,就是那一只手有残疾的克洛西。乘他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轻轻地告诉了母亲。
“不要做声!”母亲说“如果他觉到自己的母亲受朋友的布施,多少难为情呢。不要作声!”
可是恰巧这时,克洛西回过头来了。我不知要怎样才好,克洛西对了我微笑。母亲背地里向我背后一推,我就进去拖住克洛西,克洛西立起来握我的手。
克洛西的母亲对我母亲说:
“我只是娘儿两个。丈夫这七年来一直在亚美利加。我又生了病,不能再挑了菜去卖,什么桌子等类的东西都已卖尽;弄得这孩子读书都为难,要点盏小小的灯也不能够,眼睛也要有病了。幸而教科书、笔记簿有市公所送给,总算勉强地进了学校。可怜!他是很欢喜到学校去的,但是…像我这样不幸的人,是再没有的了!”
母亲把钱囊中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她,吻了克洛西,出来几乎哭了。于是对我说;
“安利柯啊!你看那个可爱的孩子!他不是很刻苦地用功吗?像你,是什么都自由的,还说用功苦呢!啊!真的!那孩子一
的勤勉,比了你一年的勤勉,价值不知要大多少呢!像那小孩,才是应该受一等赏的哩!”
学校 十八 爱儿安利柯啊!你用功怕难起来了,像你母亲所说的样子。我还未曾看到你有高高兴兴勇敢地到学校里去的样子过。但是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到学校里去,你每
要怎样地乏味,怎样地疲倦啊!只要这样过了一礼拜,你必定要合了手来恳求把你再送进学校去吧。因为游戏虽好,每
游戏就要厌倦的。
现在的世界中,无论何人,没有一个不学的。你想!职工们劳动了一
,夜里不是还要到学校里去吗?街上店里的妇人们、姑娘们劳动了一星期,星期
不是还要到学校里去吗?兵士们
里做了一天的勤务,回到营里不是还要读书吗?就是瞎子和哑子,也在那里学习种种的事情,监狱里的囚人,不是也同样地在那里学习读书写字等的功课吗?
每晨上学去的时候,你要这样想想:此刻,这个市内,有和我同样的三万个小孩都正在上学去。又,同在这时候,世界各国有几千万的小孩也正在上学去。有的正三五成群地走过清静的田野吧,有的正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吧,也有浴了河边或湖边在那里走着的吧,在猛烈的太阳下走着的也有吧,在寒雾蓬
的河上驶着短艇的也有吧,从雪上乘了橇走的,渡溪的,爬山的,穿过森林的,渡过了急
的,踯躅行着冷静的山路的,骑了马在莽莽的原野跑着的也有吧。也有一个人走着的,也有两个人并着走的,也有成了群排了队走着的。着了不同的服装,说着不同的语言,从被冰锁住的俄罗斯以至椰子树深深的阿拉伯,不是有几千万数都数不清楚的小孩,都夹了书学着同样的事情,同样地在学校里上学吗?你想像想像这无限数小孩所成的集体!又想像想像这样大的集体在那里做怎样大运动!你再试想:如果这运动一终止,人类就会退回野蛮的状态了。这运动才是世界的进步,才是希望,才是光荣。要奋发啊!你就是这大军队的兵士,你的书本是武器,你的一级是一分队,全世界是战场,胜利就是人类的文明。安利柯啊!不要做卑怯的兵士啊!
——父亲
少年爱国者(每月例话)
做卑怯的兵士吗?决不做!可是,先生如果每
把像今
那种有趣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我还要更加欢喜这学校呢。先生说,以后每月要讲一次像今天这样的高尚的少年故事给我们听。并且叫我们用笔记下来。下面就是今天讲的《少年爱国者》:
一只法兰西轮船从西班牙的巴
罗那开到意大利的热那亚来。舱里乘客有法兰西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还有瑞士人。其中有个十一岁的少年,服装褴褛,避开了人们,像野兽似的用白眼看着人家。他的用这种眼色看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在两年前他被在乡间种田的父母卖给了戏法班子,戏法班子里的人打他,骂他,叫他受饿,强迫他学会把戏,带他到法兰西、西班牙到处跑,一味
待他,连食物都不充分供给他。戏法班子到了巴
罗那的时候,他受不起
待与饥饿,终于逃了出来,到意大利领事馆去求保护。领事可怜他,叫他乘上这只船,还给他一封到热那亚的出纳官那里的介绍书,要送他回到残忍的父母那里去。少年遍体是伤,非常衰弱,因为住的是二等舱,人家都很奇怪,对他看。和他讲话,他也不回答,好像憎恶一切的人。他的心已变到这步田地了。
有三个乘客从各方面探问他,他才开了口。他用夹杂法兰西语和西班牙语的意大利语,大略地讲了自己的经历。这三个乘客虽不是意大利人,却听懂了他的话,一半固了怜悯,一半固了吃酒以后的高兴,给他少许的金钱,一面仍继续着和他谈说。这时有大批妇人从舱里走出来,她们听了少年的话,也就放意要人看见似的拿出若干钱来掷在桌上,说:“这给了你,这也拿了去!”
少年低声答谢,把钱收入袋里,苦郁的脸上到这时才现出喜欢的笑容。他回到自己的
位上,拉拢了
幕,卧着静静地沉思:有了这些钱,可以在船里买点好吃的东西,
一
两年来饥饿的肚子;到了热那亚,可以买件上衣换上;拿了钱回家,比空手回去也总可以多少好见于父母,多少可以得着像人的待遇。在他,这金钱竟是一注财产。他在
位上正沉思得高兴,这时那三个旅客围牢了二等舱的食桌在那里谈论着,他们一壁饮酒,一壁谈着旅行中所经过的地方情形。谈到意大利的时候,一个说意大利的旅馆不好,一个攻击火车。酒渐渐喝多了,他们的谈论也就渐渐地
骨了。一个说,如其到意大利,还是到北极去好,意大利住着的都是拐子土匪。后来又说意大利的官吏都是不识字的。
“愚笨的国民!”一个说。“下等的国民!”别一个说。“强盗…”
还有一个正在说出“强盗”的时候,忽然银币铜币就雹子一般落到他们的头上和肩上,同时在桌上地板上滚着,发出可怕的声音来。三个旅客愤怒了,举头看时,一握铜币又被飞掷到脸上来了。
“拿回去!”少年从
幕里探出头来怒叫。“我不要那说我国坏话的人的东西。”
烟囱扫除人 十一月一 昨天午后到附近的一个女子小学校里去。雪尔维姊姊的先生说要看《少年爱国者》,所以我拿吉给她看。那学校大约有七百个女小孩,我去的时候正放学。因为从明天起接连有“万圣节”、“万灵节”两个节日,学生们正在欢喜高兴地回去。我在那里看见一件很美的事:在学校那一边的街路角里,立着一个脸孔墨黑的烟囱扫除人。他还是个小孩,一手靠着了壁,一手托着头,在那里暖泣。有两三个三年级女学生走近去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哭?”他总不回答,仍旧哭着。
“来!快告诉我们,怎么了?为什么哭的?”女孩子再问他,他才渐渐地抬起头来。那是一个小孩似的脸,哭着告诉她们,说扫除了好几处烟囱,得着三十个铜币,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的破相里漏掉了。说着又指破孔给她们看。据说,如果没有钱就不能回去。
“师父要打的!”他说着又哭了起来,把头俯伏在臂上,很为难的样子。女学生们围着他看,觉到他很可怜。这时其余的女学生也夹了书包来了。有一个帽子上
着青羽的大女孩从袋里拿出两个铜币来说:
“我只有两个,再凑凑就好了。”
“我也有两个在这里。”一个着红衣的接着说。
“大家凑起来,三十个光景是一定有的。”又叫其余的同学们:“亚马里亚!滩边!亚尼娜!一个铜币,你们哪个有钱吗?请拿出来!”
果然,有许多人为了买花或笔记本都带着钱,大家都拿出来了。小女孩也有拿出一个半分的小银币的。
青羽的女孩将钱集拢了大声地数。
八个,十个,十五个,但是还不够。这时,恰巧来了一个像先生一样的大女孩,拿出一个当十的银币来,大家都高兴了。还不够五个。
“五年级的来了!她们一定有的。”一个说。
五年级的女孩一到,铜币立刻集起许多了。大家还都急急地向这里跑来。一个可怜的烟囱扫除人,被围在美丽的衣服、摇动的帽羽、发丝带、鬈
之中,那样子真是好看。三十个铜币不但早已集齐,而且还多出了许多了。没有带钱的小女孩挤入大女孩群中,将花束赠给少年作代替。这时,忽然校役出来说:“校长先生来了!”女学生们就麻雀般地四方走散。烟囱扫除人独自立在街路中,欢喜地扶着眼泪,手里装满了钱,上衣的纽孔里、衣袋里、帽子里都装满了花,还有许多花散布在他的脚边。
万灵节 二 安利柯啊!徐晓得万灵节是什么日子吗?这是系从前死去的人的日子。小孩在这天,应该纪念已死的人,——特别应纪念为小孩而死的人。从前死过的人有多少?又,即如今天,有多少人正在将死?你曾把这想到过吗?不知道有多少做父亲的在劳苦之中失了生命呢?不知道有多少做母亲的为了养育小孩,辛苦伤身,非命地早入地下呢?因不忍见自己小孩的陷于不幸,绝望了自杀的男子,不知有多少?因失去了自己的小孩,投水悲痛,发狂而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安利柯啊!你今天应该想想这许多死去的人啊!你要想想:有许多先生因为大爱学生,在学校里劳作过度,年纪未老,就别了学生们而死去!你要想想:有许多医生为了要医治小孩们的病,自己传染了而死去!你要想想:在难船、饥道、火灾及其他非常危险的时候,有许多人是将最后的一口面包,最后的安全场所,最后从火灾中逃身的绳梯,让给了幼稚的小灵魂,自己却
足于牺牲而从容地瞑目了!
啊!安利柯啊!像这样死去的人,数也数不尽。无论哪里的墓地,都眠着成千成百的这样神圣的灵魂。如果这许多的人能够暂时在这世界中复活,他们必定要呼唤那些小孩们的名字,为他们而贡献出自己的壮年的快乐,老年的平和,以及爱情、才能和生命的小孩们的名字。二十岁的女子,壮年的男子,八十岁的老人,青年的,——为幼者而殉身的这许多无名的英雄——这许多高尚伟大的人们墓前所应该撒的花,单靠这地球,是无论如何不够长的。你们小孩是这样地被他们爱着,所以,安利村啊!在万灵节,要用感恩的心去纪念这许多亡人。这样,你对于爱你的人们,对于为你劳苦的人们,自会更亲和、更有情了。你真是幸福的人啊!你在万灵节,还未曾有想起来要哭的人呢。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