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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们的花烛(7)
 韦庆度的一双星目,渐杀气,嘴角浮现了一丝阴冷的微笑——他把郑徽悬在壁间当作装饰的一柄长剑取了下来,轻按扣簧,拔剑在手,念了两句诗:“‘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溪。’”

 这卢照龄的两句诗,郑徽曾听他引用过,但前后两次,意味不同。韦庆度的游极广,自然结识了许多游侠儿,可以供他驱遣,这就是他的所谓“他也不好惹”的缘故。

 阿娃却深为担忧“十五郎,”她迟疑地问“你不是想杀人吧?”

 “不会,不会。杀人要偿命,我干那种傻事做什么?”韦庆度笑着安慰她。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付李六的办法很多,总之,我决不会让素娘落到他手中——回头她来了,你们不必谈这些恼人的事,大家高高兴兴玩一晚上。”

 郑徽和阿娃都尊重他的意旨。等素娘来了,绝口不谈李六,所谈的是长安的风物和生活的琐屑。素娘与阿娃,原为旧识,而且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平不容易有相遇的机会,难得见面,谈得十分洽。

 郑徽和韦庆度都不去打扰她们。他们换着欣赏彼此的窗课,提出异义来讨论,也谈得十分投机,使这偎红倚翠的席面,成了道道地地的文酒之会。

 由文谈到诗,他们的兴致更高了。平康坊的各娼都是懂诗的,因此阿娃和素娘也停止了谈话,静听他们谈论诗。

 “你们也别尽听着,”韦庆度忽然注意到了她们,出了一个主意“替我们唱几首诗。”

 阿娃和素娘欣然接受了这一差使,替着慢声清;每唱一首,郑徽和韦庆度互敬一杯酒,不到一个更次的工夫,每人都灌下了十几杯酒。

 韦庆度原有很好的酒量,但因肚子里装了些肮脏气,容易喝醉;慢慢地,言语夹杂,狂态渐,无心再听唱诗,郑徽便做了个眼色,让阿娃和素娘停止。

 “我最近正学笛子,吹一曲给你们醒酒好不好?”素娘对郑徽说,眼睛却看着韦庆度。

 “谁耐烦听那些呜呜咽咽的东西!”郑徽还未答话,韦庆度抢在前面说了。

 “那么羯鼓如何?”郑徽问。

 “这是当今皇上最喜爱的乐器,你也爱玩?”

 “只是爱玩而已。”郑徽说:“我击一曲御制的鼓曲‘春光好’。”

 “不好,不好!”韦庆度立即提出异议“一非春天,二不催花,‘春光好’不如‘秋风高’。”

 于是侍儿在堂前当门设下羯鼓。秋庭微月,高树有声,那一股萧之气,助长了郑徽的兴致,下手尽情纵击;只听得一片苍凉的秋声,卷地而起,令人想到外的角声、霜郊的马嘶,油然而兴驰驱逐北之思。

 “好鼓,好鼓!值得浮一大白!”在鼓声的余韵中,韦庆度举起银制的“酒船”一饮而尽。

 “别喝了吧!”素娘拉拉他的衣袖,又说:“要喝,也别喝得那么猛!”

 “你以为我醉了?”韦庆度歪着头,闭着眼,醉态可掬地答说:“我一点都没有醉。要不信,我试给你看。”他张开眼,一眼看到绣,便招招手把她叫过来,执着她的手,昵声说道:“好绣,好姊姊,你替我找一块木板来,行不行?”

 绣只是微扭着身子,掩口发笑,好久都答不上话来。

 “你要木板干什么?”素娘开了口“谢谢你,要闹回家去闹;别在这里搅得人家不安。”

 “不,不!”阿娃赶紧说“十五郎一定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我们等着看呢!”然后又微微瞪了绣一眼,说:“你倒是去呀!”

 绣笑着挣脱了手,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找来一块两尺见方、三五分厚的新木板,问说:“这块板合用不合用?”

 “太合用了!好绣,你真会办事。再劳驾,把你们小娘子的胭脂取来我用一用!”

 这一下,引起满座的好奇,连所有的侍儿都一齐围在韦庆度身边,要看他做些什么?

 韦庆度用手指蘸着胭脂,画了一个人头,倒吊眉、招风耳、歪鼻、小眼。侍儿们看着一齐大笑,郑徽和阿娃也觉得有趣,只有素娘不笑。

 画完,韦庆度又在上面写了四个字——酒囊饭袋。

 “这是…”郑徽要想发问,看到阿娃的眼色,便住口不语了。

 韦庆度自己动手,把那块木板倚在门口,然后回座,从间解下一柄食用烧炙、割的小刀,说:“你们也看看我的本事,我钉他的左眼。”话一完,手腕一翻,大喝道:“李六,看刀!”

 大家都吓一跳!定神去看,那柄雪亮的小刀,正挥在“李六”的左眼上。

 “你们看我没有醉吧?”韦庆度大声地问。

 绣和那些侍儿们,都不敢接口,一个个面容庄严地悄悄退了下去。

 “李六是什么人,刚才说了半天我还不明白。”郑徽低声问素娘。

 “宰相…”

 “什么宰相?”韦庆度抢着愤愤地说道:“臣李林甫,纵容子侄为恶。”

 “又来了!”素娘以呵责的声音说:“开口臣,闭口臣,叫人听见了多不合适?”

 “怕什么?难道李林甫不是臣?”

 “是臣也不与你相干!”

 “李六仗势欺人,怎么不与我相干?”

 “那你得想办法啊!”素娘紧接着他的话说“光在背后骂人家叔叔两声臣,挡不了事!”

 “你以为我不敢惹李六?”韦庆度猛然一跳而起,指着素娘的鼻子说:“你看看,明天午后我在你家门口等李六,他要敢来,看我不宰了他!”

 没有一个人会怀疑韦庆度说出来的话会做不到。于是郑徽正规箴道:“祝三,读书明理,你这样子做,充其量只是匹夫之勇,不像读书人,也不像世家子弟,没有人看得起你!”

 在大义的责备下,虽是酒醉的韦庆度,也面有惭,他强辩似地说:“那是叫人得我这样的。”

 “谁你了?”素娘抗声相争“事情临到头上,要想办法应付,这就叫你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第一,事情还不急;第二,我有的是办法。你又怕,又不相信我,只一个劲的催着要我替你赎身——你不想想,转眼试期到了,我不忙着应试,先来办这个不急之务,怎么对我家里的人开口!你明知道我办不到,定要我这样办,那不是故意我?素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是要我松一句口,要我死心塌地说一句‘我没有办法,我对不起你’,你好心安理得的去嫁李六。是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完,已把素娘气得发抖:“你们看,他的话屈心不屈心?”她哭着对郑徽和李娃说:“李六已经许了我妈八百贯,钱一到就看不见我的人了,他还说不急!早就跟他商量,总说‘有办法,有办法’,也不知道办法在哪里?催得紧一点,又怕他真的要杀人——要闯了那样的祸,怎么得了!你们替我想想,我难不难?”

 素娘越说越伤心,泪不止。郑徽知道泛泛的劝慰,无济于事,便叫阿娃把她扶到里面去休息;然后低声责备韦庆度说:“你辜负了素娘的一片深情!”

 韦庆度低头喝着闷酒,只是不响。

 “我知道你也有困难,”郑徽又说:“可是不能以‘事情不急’这些话来搪。”

 “倒也不是搪。”韦庆度答道:“我已经叫人告诉王四娘,素娘的事,无论如何要等明年试期过了,再作了断。”

 “这就是你的办法?”郑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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