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宿命的安排
星期六。
青松孤儿院。
“马琳,你这个淘气的家伙!”芙兰阿姨生气地看着马琳。
“炮弹头”躲在嘉夜身后,还是被芙兰阿姨一把逮住,生拉硬拽地拖到过道上。
“嘉夜姐姐!救我啊!”小女孩的求救声被当啷一声关在门外。
“真是,我又不会吃了你!只不过送你过去洗个澡!你这孩子,还不够叫人
心吗?!”芙兰阿姨的声音渐行渐远。
想到炮弹头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嘉夜又忍不住想笑。过道里终于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孩子们快乐嬉戏的声音。她走到休息室的窗前,仔细打量这个陪伴了她一个童年的家。
青松还是老样子,宽阔的院落里耸立着数株高大
拔的松树,四季常青。游泳池后面的那间旧房子被拆掉了,阳台上的蔓藤爬得更多,除此之外,它和自己上一次见到时变化不大。青石房子还是一样的古朴
凉,到处可以听到孩子们噔噔噔地跑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屋后不远处沙沙的海
声。
眼睛转向铜色的大门,刚才进来时就发现了,停靠在离铁门不远的树荫下那辆蓝色美洲豹。这么高档次的轿车,在城里都极为罕见,是哪位贵客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孤儿院呢?
“曹阿姨,那辆轿车是谁的啊?”从曹阿姨手中接过冰水,嘉夜好奇地问。
“哦,你还不知道呢,杜氏财团的继承人今早来我们孤儿院,代表财团捐赠了10万元的发展基金哦!”杜氏财团的继承人,难道是杜谦永学长?嘉夜愣住,不会这么巧吧?
曹阿姨继续说着“城里的许多学校和孤儿院都接受了杜氏财团的赠款。我只听说杜氏是很有实力的财团,呵呵,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财团的继承人呢!哦,对了,嘉夜,你要不要去跟院长打个招呼啊,她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死了!”
“好啊。”嘉夜点头,说起来,好久没见到那位老顽童的院长大人了。
还在上楼的时候,老远就听见院长夸张的声音。她绕过楼梯拐角,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对面长廊的两个人,院长大人和…杜谦永。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亚麻
的休闲
,在高大
拔的他的身上,就连衬衫上的褶皱都有种无与伦比的雕刻美。此刻,俊雅脱俗的贵公子正一脸优雅地微笑,这是嘉夜第一次见到杜谦永笑起来的模样。那是摄影师、画家和雕刻家们做梦也想要捕捉的完美瞬间——高贵、优雅、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神祀般可望不可及的微笑。
然而尽管他笑得很礼貌,很职业,嘉夜却感觉他并不用心。她恍惚想起那条“蝮蛇”装模作样的笑容,突然又意识到这两兄弟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相同之处,他们都可以随时随地展现那样王子般的笑容,好像曾受过精心训练一样。
不同之处只在于,面对那条蝮蛇,她只会气得想要跺脚,而杜谦永,是只可以崇拜和仰望的对象。
所以她朝墙角跨了一步,刻意掩藏自己,可是却被眼尖的院长大人看到。
“嘉夜?是你吗?”
杜谦永纳闷地转头,看见了嘉夜,但是并没有她料想中的吃惊。
嘉夜只得走上前来“院长大人,好久不见,还有…”她佯装自然地转向杜谦永“学长,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哎呀!原来你们是同校啊!”院长大人一脸贼贼的笑“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哦,我的意思是说太巧了!”
嘉夜皱着一张脸,不知道这个爱玩的老小姐又在想些什么。
“既然你们认识,下午嘉夜你就带杜少爷到处逛逛…”
青松又不大,有什么好逛的啊!猜到老小姐的不良动机,嘉夜张嘴想要抗议。可是院长大人已经又连珠炮似的说起来:“对了,杜少爷下午应该没什么事吧?”
“下午的确没什么事。”
“那么就让嘉夜带你四处看看,这里的孩子可是超可爱的哦!”院长的表情还是那么夸张而生动。
嘉夜在心里无奈地叹气,这个老女人,怎么越来越八婆了呀!
“嘉夜,不会给你添麻烦吧?”杜谦永柔和的询问让还在暗地抱怨的嘉夜怔了一下,抬头看见他脸上谦和得体的笑,这样
人的笑容,尽管她怀疑是杜谦永在人前装出来的,但是,如何叫人抵抗?
“…当然不会。”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院长大人那股高兴劲,简直像是敲定了一门婚事“嘉夜你在里面等我一下,我先带杜少爷过去休息。”
杜谦永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面,嘉夜忽然在想,其实面对她,杜谦永该是会觉得不舒服的吧?那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只是出于礼节吗?
“呵呵!天赐良机啊!”院长大人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闻。
嘉夜自书桌前旋过身,院长刚进门,正一面
着手,一面乐呵呵地笑。
“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要是我能够再年轻个几十岁,一定会对这样优秀的男人展开热烈攻势的!”
嘉夜极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年纪一大把了,还是改不了犯花痴的毛病!
“嘉夜!你可是近水楼台,一定要把握机会啊!”老花痴忽然激动地握住嘉夜的手“要把杜谦永牢牢抓在手里啊!”嘉夜哭笑不得,这位可爱的老小姐太异想天开了吧?
“像学长那样的贵公子,我怎么可能高攀得上?”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
吧!
老小姐相当不满地给了嘉夜一记爆栗“屈嘉夜!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绝对不要对自己说不可能!你出去才多久,居然把本大人的教导全忘了!”
“对不起啦,大人!”嘉夜
着发疼的脑袋,万分委屈地说:“可是大人你才见过杜谦永一面,还不了解他啊!像他那么完美的人,身边女友一大把,根本就不缺爱。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还有一点最关键,虽然完美的杜谦永俘获了那么多女生的芳心,可在她眼中,他的完美似乎太过不真实。也许是过早独立生活的经历磨灭了她花季少女罗曼蒂克的本
,生活是远比漫画小说更琐碎而实际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真实大过一切。
又一记爆栗落在嘉夜额头“谁说要了解一个人一定得在他身边待很久?”院长大人难得地
出认真严肃的表情“只要仔细看那个人的眼睛就知道了!告诉我,嘉夜,你曾经仔细看过杜谦永的眼睛吗?”
杜谦永的眼睛?嘉夜怔住,那双浓黑深邃得
人沦陷的眼眸,时而凌厉,时而冷漠,但始终深不见底,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保护
。那双眼睛总是在向外界传递着切勿靠近的危险信号,所以每当她注视他的眼睛,她都会自觉地不去探究,自觉地移开视线。
“那个人的眼睛,像一个黑色的旋涡,不断渴求着爱,
噬着爱,永不
足,却并没有一丝被爱的迹象。”
院长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席话,嘉夜有点摸不着头“什么啊?”她嗤笑“大人你什么时候学会作诗了?”
院长别有用心地看了嘉夜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嘉夜,其实那个杜谦永,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的不完美啊。”
嘉夜扯了扯嘴角,木讷地笑,那个无暇的杜谦永会“非常的不完美”?那双深邃冷漠的眼睛会是一个不断渴求着爱,
噬着爱的黑色旋涡?
会吗?
下午,按照院长的安排,嘉夜陪杜谦永在青松里四下闲逛。一路上,嘉夜颇尽地主之仪地主动和杜谦永搭讪,杜谦永也很配合地应答,但对话中没有热度,只有说与听的义务。
不自在的原因也许还有一个——无论两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两名戴墨镜的保镖悄无声息地跟随。尽管他们离得很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嘉夜还是能时刻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可是身边的杜谦永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她实在憋不住,问到:“学长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这么跟着吗?”
“基本上。除了在学校。”
“难道你约会的时候他们也在身边?”她好奇地
口而出,问完才发觉不妥“抱歉,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没关系。的确是这样,因为那是他们的职责。”杜谦永回答得泰然自若。
嘉夜愕然“你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杜谦永转头看她“我必须觉得不自在?”仿佛嘉夜的问题非常多余“他们在不在身边对我并没什么两样。”
对呢,嘉夜恍然记起,忽视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是易如反掌地简单。
那他的女朋友呢?即使他不在乎,难道她们都不会介意吗?随时随地被人这么监视着,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有所顾忌吧?嘉夜的心中甚是好奇,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爱上像杜谦永这样完美无暇的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不如去看海吧。”嘉夜笑着建议,领杜谦永来到青松的背后,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绵延至海岸,孩子们的身影跳动在最远的草坪上。极目远眺,视野的尽头是海天一
的蓝。海
的拍击声和着孩子们的嬉戏叫喊,像是悦耳的铃音。
海风把玩着两人的头发,嘉夜深呼吸了一口,风中有不羁的咸腥味。
她侧目打量身边的杜谦永,他衬衣的领子在风中刺啦啦地翻卷,海风贴着他宽阔明亮的额头,沿着他漆黑如剑的眉毛,一路败下阵去。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孔,仿佛是被风刻画出来的。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快乐。”他凝望远处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忽然若有所思“没有父母在身边,不会伤心吗?”
“因为他们多半还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对父母的爱没什么切身体会。而且在这里,大家都是孤儿,没有人会觉得格格不入。”嘉夜耐心地解释,言语中却有难掩的伤感“只有当他们长大懂事,离开这里,进入外面的世界,才会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就有得他们难过了,所以趁现在还可以快乐的时候,当然要尽情地快乐。”
“…你也经常会难过吗?”
浅淡如风的声音从耳畔吹拂而过,如此忧伤,有一瞬间,嘉夜甚至错觉那个难过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她
不住抬头看他,只是一点点的探询,杜谦永的眼睛便已警惕地看向别处。
“虽然不是一直,但偶尔也会难过。”嘉夜的目光从杜谦永身上收回来,投向海岸线“虽然这里的阿姨也很照顾我,很疼爱我,但我总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
杜谦永静静地听着“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居然让他的心一阵战栗!
从来没有在人前吐
的心声,却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杜谦永,回过神来的嘉夜,声音忽然没了底气“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自私啊?”
“不。”
杜谦永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嘉夜诧异地看着他。
“嘉夜姐姐!”两个约莫十岁的女孩欢喜地朝这边跑来。
“怎么啦?”嘉夜笑着蹲下来。
女孩瞪大眼睛望着嘉夜身后的杜谦永“哇!姐姐的男朋友好帅啊!姐姐是怎么认识大哥哥的啊?!”
男朋友?!怎么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
啊!嘉夜苦笑,连忙否认:“不是的,他…”
“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认识的。”杜谦永也蹲下来,轻轻打断嘉夜的话。
“好浪漫啊!”两个女孩盯着杜谦永英俊异常的脸,一副无限向往的样子。
嘉夜不解地看着身边的杜谦永,风吹散他耳鬓和前额的头发,丝丝缕缕地伏贴在他面颊,磨去了锐利的轮廓,他虽然没有笑,但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嘉夜竟看得走了神。
“对了,嘉夜姐姐,大后天是小玫的生日,大家正准备给她开生日PARTY呢!姐姐你能来帮我们编几个小花篮吗?”
“当然可以啊!你们先过去,我待会儿就来!”
“就在一楼的大房子里哦!”两个女孩最后偷看了一眼帅帅的大哥哥,笑着跑开。
嘉夜看她们跑进屋里,才忍不住出声问“学长,刚刚为什么要承认?”
“趁她们现在还可以快乐的时候…我不想扫她们的兴。”杜谦永站起身来,又恢复到她所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雅和冷漠。
可是想不到这头眠狮偶尔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嘉夜会心地笑,忽然提议:“学长,要不要陪我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嗯。”杜谦永淡淡地点头。
PARTY的现场还处于筹备阶段,到处都是
糟糟的,窗户上贴着卡通贴纸,还有满满的一墙五颜六
的气球,桌上堆满了手工制作的小饰物,歪歪扭扭,大多不合格却又舍不得扔掉,地上更是撒满了碎纸屑。久违了的凌乱和可爱。
杜谦永才一进来,立刻就被一群唧唧喳喳的男孩女孩围住。看着在他身边渐渐扩大的包围圈,嘉夜强憋住笑意,果然不愧是大众情人杜谦永呢,真的是男女老少通杀啊!
不过气质高雅的冰山王子,在一群活泼的孩子们当中,显得倒还有点无所适从。
“哥哥你有多高啊?有一米八吗?”
“哇噻!哥哥你的衣服是阿曼尼的耶!”
在天真热情的孩子们面前,他
谙的那一套
际应酬的技巧全部派不上用场,总是优雅得体、风度翩翩的他也头一次体会到局促的感觉。
嘉夜坐在这边,饶有兴趣地观看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是时候去援救她的学长了。
“喂喂!你们怎么搞的?!哥哥是客人呢!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他?!”她双手
,貌似生气地出现在包围圈的那头“你们还有很多PROJECT要做吧!”她三两步走过来,大方地拉上杜谦永的手“学长来帮我的忙吧!”
“哇!嘉夜姐姐吃醋了哪!”孩子们在身后开心地起哄。
“我就是吃醋了!你们想怎么样啊?!”嘉夜忽然转身朝他们举起拳头。
杜谦永默默地看着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嘉夜,耳边的嬉笑声慢慢地像是沉入水里,多年前的一幕转而浮出水面,同样阳光洒满的庭院,同样的嬉笑喧闹,同样局促的他,同样有一个声音出现在他凝望的方向,把他从不喜爱的氛围里解救出来:“喂喂!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可以欺负我的小永呢?!”
那个甜美的声音,纤细温暖的手掌,还有那双在远处看护他的美丽眼睛,仿佛他的守护天使,让他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有安全感。
“嘉夜姐姐,门口那两个大叔好吓人啊!”几个小孩煞有介事地跑来报告,杜谦永的回忆被掐断。
嘉夜往门口望去,两名贴身保镖忠实地立在门外,正板着两张扑克脸。
“看起来好像杀手哦!”孩子们
头接耳。
嘉夜正准备说什么,杜谦永已经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两个保镖见少爷走出来,警惕地
直了
板“少爷。”
“你们暂时到别处等我。”
“可是,少爷,我们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
“你觉得他们当中会有杀手?”杜谦永眼神示意在大厅里玩耍的那帮孩子,冷漠的语调中有些微的讽刺。
两个保镖对看了一眼,还是唯恐失职“我们不会给少爷你添麻烦的。”
杜谦永不悦地皱眉,嗓音低哑“已经添麻烦了。”
读出少爷脸上的愠怒,两名保镖非常识相地行礼退下。
两尊大力金刚被打发走,孩子们高兴得欢呼起来。
杜谦永回过头来,嘉夜正坐在一群孩子中央,低下头娴熟地编织着什么。女孩子们好奇地围拢来,看嘉夜怎样将那一
细细的竹条穿来穿去,最后穿成一个漂亮的花篮的。
落在她手上的视线比起以往,似乎略有些灼热,她
感地抬眼,发现杜谦永也正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专心的程度不亚于她身边的孩子。他微垂的眼帘,半遮住眼睛的随
长发,轻抿的薄
,以及精致面孔上错落有致的光影,对怀
的少女而言,无疑是一记强力的媚药。被他
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嘉夜的动作漏了好几拍,就这么
了节奏。
明明只需要二十分钟的工序,却好像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好了!完工!”她好不容易大呼一口气,举起竹篮,瞻仰自己的杰作“学长,要不要也来试试?嗯…或者,我再示范一次?”其实对自己的这一手技巧,她有时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她除了编这个别的都不会。
杜谦永看着嘉夜,轻扯嘴角,那一抹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狡猾。嘉夜
不住将他的影像和那条不正经的蛇重叠起来。
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杜谦永已经接过桌上的竹条和工具,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动作起来。
15分钟,又一个竹篮完成,比起嘉夜做的,几乎毫不逊
。
篮子在孩子们的小手中传来传去,他们睁大眼睛观摩着,对杜谦永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好厉害!”只看过她做一遍就学会了!她忍不住唏嘘。同时,见孩子们稀奇地捧着“帅哥哥”的成品左看右看,她有点可怜她那个失宠的篮子。
“很厉害?”嘉夜孩子似的崇拜眼光让杜谦永想笑,诸如“厉害”这样的字眼,他的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可是从来没有谁像眼前的女孩这样,可以佩服到两眼发光,嘴巴大张,这么夸张的地步。
“呵呵,因为这个我学了好久才学会,可是学长你只看过一遍就可以做得这么好!你让我很有挫败感耶!”
“抱歉。”让她有挫败感,他是应该道歉的吧。
“咦?”杜谦永的口气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嘉夜诧异地眨了两下眼,都是说着好玩的,他怎么居然还正正经经地给她道起歉来?“学长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又不是上帝,没有义务对每个人的感觉负责啊!”杜谦永微微怔住。他没有义务对每个人的感觉负责?这样的话,同父亲严苛的教诲截然相反。
在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中,他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和谐的氛围突然被窗外的嘈杂声破坏!朝着噪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在草坪的尽头靠近海岸的地方,孩子们惊恐地尖叫着
成一团!
出事了!
嘉夜的脑袋里迅速闪现危险的讯号,连忙跑了出去,急赶来求助的两个小孩吓得泣不成声:“…护栏断了…阿红她…”
“快去告诉阿姨和院长她们!”没等孩子们把话说完,嘉夜已经匆匆
代,朝事故地点飞奔而去。
孩子们在岸边哭喊着救命,熙熙攘攘地
成一团,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赶到护栏断裂的地方——恰恰是崖岸最高的位置!再往东西不到二十米,几乎就是同海面平行的了!可是那个孩子偏偏在这里掉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指望她自己爬上来!
肆
的海风不断刮散嘉夜的头发,挡在眼前,她慌乱地拨开头发,心急如焚地盯着汹涌澎湃的海水——即将涨
前的预兆!
没有,哪里都没有小孩的身影!是被冲到远处了吗?还是…
上下起伏的海
中,突现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小手因为溺水而仓皇地
舞,只不到一秒的时间,另一个大
劈过来,小孩的身影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不及多想,嘉夜冲上前就要去救人,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在深过两米的水里游泳的经历!
强有力的手及时抓住她,她被踉跄地一把拉至那个人身后。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是孩子们更为尖利的叫喊,在翻滚的汹涌海水中,她定睛看见杜谦永的身影!
再次冷静一些的时候,杜谦永已经潜到水下,忽然间失去他的踪影,嘉夜的一颗心上下
蹿。
她的双手不安地
握。不会有事的!学长和小红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因为他是杜谦永,最最完美的杜谦永啊!
身子潜进冰凉的水里,记忆也再度潜入深海。混浊的海水中,画面在上下翻腾,水里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锈蚀的味道,他紧张到无法呼吸!昏暗的光线,幻灯片一样一闪一闪,他睁大眼睛,发觉四周的光骤然消失,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本能地摸索,那个他拼了命也要救到的人!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他惊恐地瞥到那个人飘散在水里的长发,一丝一丝,明明离得他很远,仿佛可以感受到它们暧昧的触感。那个身影像是一个沉入水里的布偶娃娃,丝毫不反抗,放任自己轻轻柔柔地随波而下,连表情都那么的安详。
不要!不要离开我!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留下来?!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我留下来?!
他奋力地靠近她,冰凉刺骨的寒冷全然感觉不到,心好像要跳出他的
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
烈得似要爆炸!他多想有一股力量能帮他和她挣脱这混沌和黑暗!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够到了!
他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冰凉麻木的指尖在碰到她发丝的一刹那火热起来!纤细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握紧!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水的那面,有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手臂,抢先一刻抱住了他想要挽救的人!也许只是几秒,却是决定一切的几秒!
刺眼的探照灯光中,他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个他几乎快忘记了的如镜子般的存在。镜中的面孔,那样的焦急,几乎疯狂地焦急。他不敢想象在自己身上会有这样的情绪——疯狂,执著,不顾一切,全身散发着让人无法靠近的火热!在那样
越的感情面前,他竟然第一次有了如此震撼的失败感!
…麻木地,任由海水托着自己,他虚弱得浑身无力。
嘉夜在浅岸边焦急地等待,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学长的身影?涨起的海水渐渐漫到她的脚下,望着这片汹涌澎湃、一望无垠的大海,她忽然觉得在这么大片的海里找寻某个人真的等同大海捞针!
哗啦一声,夹杂着某个低沉的男声虚弱的
息!
“嘉夜姐姐!快看!”
在离她不远的浅岸边,杜谦永浑身
透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昏
的小孩。
“学长!小红!”嘉夜一路跑来,急切的叫喊,杜谦永麻木地抬起头来。
睫
上粘着厚重的水珠,使得画面有些氤氲,他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望着朝他奔跑过来的嘉夜,沉重的
息声梦呓般地回
在耳际,他甚至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多久了呢?离上一次自己像现在这样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究竟是多久了呢?
嘉夜也激动地扑腾一声跪在浅浅的水里,从杜谦永怀中接过昏
不醒的小女孩,把她递给赶来的芙兰阿姨和曹阿姨。孩子已经失去了知觉,面色发紫,两个阿姨赶紧把她放在地上,用力
她的
腹,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看着水被一下一下从孩子的腹中挤
出来,然而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海水不断冲刷着杜谦永的双膝,帅气
拔的他头一次竟狼狈到站不起来,两手扶在地上艰难地支撑自己,他的头低垂着,不敢去看昏
的女孩和正在施救的众人。漆黑的头发此刻更是黑得纯粹,覆贴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落魄却叫人怦然心动。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和脸颊往下淌,在下颌凝成
满
人的水滴,溅落在地上,竟有种让人扼腕叹息的美。
透的白衬衫粘在身上,勾勒出健美的体魄,漂亮的颈项,锁骨,肩胛骨…难以想象这么完美的男生竟然如此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
芙兰已经在给小孩做人工呼吸。
人群紧张的视线,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的她…杜谦永又隐约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那时他明明没有说话,耳边自己的声音却振聋发聩: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四周不时有人叫嚷着“再来一次!使劲
!”
“快做人工呼吸!”
他麻木地看着那具苍白的身体,润
的
喃喃地张开:“没用了,她不会醒过来了…”
嘉夜怔怔地看向杜谦永,他两眼无神,像是在喃喃自语。
“学长…”她担忧地伸过手去想按住他的肩。
他抬头看她,躲开她探询的手,忽然站起来,落荒而逃。
暮色降临,杜谦永一个人站在茂密的树荫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他变得像一个孤独隐蔽的影子,身上散发出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气。两个保镖非常识趣地站在远处,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接近他。
嘉夜站在二楼的窗户前,远远地看着杜谦永。院长还是怂恿她去安慰他,被她拒绝,理由是“他已经在我面前暴
得够多了”刚刚给他送去干净的衣服,她什么也没说,除了告诉他孩子没事,他也只是冷漠地点了下头,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一定又让他感到威胁了吧。嘉夜无奈地苦笑,虽然她万分不愿意窥探别人的内心,但是老天爷好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一样,总是在杜谦永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时候安排她出现在他面前。
回想起那时杜谦永的神态,她的心一阵冷颤。当时的杜谦永,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谁都不能安慰…
嘉夜,其实那个杜谦永,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的不完美啊。
院长大人的话,似乎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