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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鼓手咚咚咚~他烂糊,你爽快!
 是不是我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越、越烂,我们吃东西的口味,也就越、越烂?

 烂,是上海菜很重要的一个风格。小时候家里打麻将,下午点心常常是江浙路数的粽子,形状比一般台湾粽子长,蒸透以后是烂糟糟、黏答答,非常自暴自弃的样子。

 我们姐弟虽然完全不参与牌局,但点心倒是有份的,每次遇到这烂糟糟的粽子,姊姊跟我都不断做出恶心的表情,提不起胃口。

 我到现在看廉价恐怖片,看见那些行尸走脸上的肌肤,东掉西落时,还是会想到用筷子夹起烂粽的伤感景象。

 当然,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怕烂粽了。煮得烂的东西,其实味道是比较容易多些层次,比起生活剥的料理,另有一种世故。这和谈恋爱的状况很像,你会喜欢生活剥的、蛮横的恋人,可是慢慢的,人生变得烂了,你就也会喜欢细火慢炖的恋人了。

 不熟悉上海菜的人,如果看到菜牌上,竟然有“烂糊丝”这种菜名,大概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吧。

 小时候我家辈分最尊的,是我的外婆。外婆的筷子很奇特,是一对比牙签不了多少的细银筷子。外婆吃的东西更奇特,永远是一碗黄澄澄的“烂糊细面”

 用来搭配烂糊面的菜肴也奇特,是“鸭脑”外婆的座前,每晚就放妥一具对半劈开的鸭子头,好像等待完工的小提琴一样。

 细细的银筷子、黄黄的烂糊面、劈开的鸭子头,这是每晚吃饭的“片头”是我对“老年”的联想画面。

 我开始相信“烂糊”是“衰老”的指标。

 我更加不爱吃烂糊的菜

 做“烂糊”的菜,很费时间,而且并不是像鱼翅、海参这些菜,花了大量功夫去做,端上桌就能博得大家的赞叹。像烂糊丝、烂糊面这样的东西,是得不到什么掌声,上不了抬面的。

 老人家吃这些烂糊糊的菜,简直像在咀嚼自己的生命…

 小时候的我,当然不能领会“浪费生命”的乐趣。可是,所有厚重的、颓废的、天塌下来也不甩的、讲究“派头”的文明,都是以“浪费生命”为基本态度的。

 你再什么挥霍,也不可能比“浪费生命”更阔绰。

 过度冗长的卷轴、过度冗长的昆曲、扭曲枝干的盆景、刺绣、背、鸦片烟、所以细火慢炖的食物。

 在中国古董的拍卖会上,很容易就可以看到一大堆细致到歇斯底里的东西。面对这么冗长的文民,人生可真是短得可笑。不过我们倒是被发出一股子的决心了——

 这个文明,肯定是面面俱到的了。所以我们的人生,就只适合孤注一掷,放手一搏,才可能有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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