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刀锋闪处,鲜血迸溅。眼见阉割的过程,尼姆觉得有些恶心。
耶尔法官先生站在他身旁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得感谢上帝,你生而为人,而不是小公牛。”
他们俩正站在可以俯视牛圈的一条狭路上。这牛圈属于一个位于加州农业中心地带——圣沃金
域——的养牛场。养牛场是耶尔家族信托基金的产业之一。
“一想到雄
动物遭受阉割,我就感到沮丧。”
他是今天清早坐飞机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向保罗·耶尔汇报有关农业用电的问题。加州的农民都大量用电;农业以及与农业有关的工业消耗了金州公司总发电量的十分之一。没有电,农业就要衰退,而农业对于加州的繁荣昌盛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晚些时候,这位前任最高法院法官将要以金州公司发言人的身分,参加一个有关这家公司的图尼帕计划的地区
听证会。这是能源委员会主持的一系列听证会中的一次——有人把它叫做巡回演出——会上本地的公众领袖和公民们应邀就他们地区的电力需要情况作证。圣沃金
域的农户眼见他们的生计受到缺电的威胁,早就坚决支持图尼帕计划了。
但是,也不可避免有反对的人。
耶尔仍然在观看下边阉牛的活动。他对尼姆说道:“你方才说到了去势,我是懂得你的意思的。从某方面说,这是令人遗憾的事;但以这也是完全必需的。如果你是农民,这样的事你连想也不会去想它的。”
“你对务农觉得有意思吗?”
“你是说兼搞农业吗?那很难说。”老头皱起了眉头。“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资产负债表上头,想找出个究竟,为什么我们的家族信托基金经营的这个买卖,还有其它买卖,都不赚钱。”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工作,”尼姆说“好象效率很高。”
“效率是高,但成本也高得不得了。”
他们正在观看“入场”过程——小牛在放牧场生下来后,经过六个月放牧,运到这个饲养场催肥,以便供应市场。
五个牛仔——穿着斜纹布工作服的中年人——在维持这个工序不停地进行。
一开始先把六只小牛犊赶进一个圆形的牛栏。从牛栏里用通了电的
子把牛赶进一条狭窄的水泥过道。过道两旁的墙比牛身要高,但顶上是
天的。在这里向牛身上大量
一种杀蛴螬和其它虫类的杀虫剂。
这条过道令人望而生畏地一直通向一个水力挤
机——那是一个金属笼子。每头牛一走讲去,笼子就缩紧了,这样,牛就被夹得紧紧地,头伸出笼外,四腿离地。牛吓得拚命吼叫——以后的几分钟也证明,它们这样大叫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步是用装有机油的注
器向牛的每只耳朵里注
一下。机油可以除去扁虱。下一步是把一只很大的皮下注
器硬
到吼叫着的牛嘴里,注
驱虫药。之后就用大剪刀把两只角的尖端剪掉,鲜血淋漓的
就暴
在外。在这同时,用一个烧得通红的打火印的电烙铁盖在牛身的一侧。这时,一股强烈而又令人作呕的烧焦的
和
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接着一按杠杆,气流咝咝一响,笼子便转动九十度,倒向平地。在原来是底部的地方,
出一个小“门”一个牛仔打开这个小门,把一只装有杀虫剂的
雾器
进去,先照小牛的生殖器一阵
洒,然后把
雾器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把刀子。他把刀向
囊里一伸,拉开一道细长的口子,用手指在里面掏掏,便把
丸拉了出来,用刀割掉,扔到身旁的一个桶里。最后在鲜血直淌的伤口上再
一次杀虫剂,于是整个操作便大功告成。
这头阉牛,经过阉割以后只知道吃,所以便会长得很肥。
笼子打开了,这头仍然吼叫不已的小牛,朝外拔腿就跑,进入另一个牛栏。
从头到尾,花了不到四分钟时间。
“这比以往快多了,也简单多了,”耶尔告诉尼姆说。“我祖父在世的那个时候,甚至就在前不久,还得要把小牛用套索套住,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才能进行你方才看到的这一切。现在我们的牛仔很少骑马;有的甚至不会骑。”
尼姆问:“现代化的办法是不是便宜些?”
“应该如此,但事实上不然。什么东西都涨价了——劳力、材料、饲料、电力,特别是电力,这就把我们搞垮了。整个操作用的是电。我们给四万头牛搅拌饲料的饲料碾磨机用的也是电。牛圈里整夜灯火通明,你听说过吗?”
“照我理解,”尼姆说“那是为了使牲口看得见,才能吃食。”
“对了。有了灯,牛就睡得少,吃得多,长得肥。不过我们的电费就高得惊人了。”
尼姆哼起一个叫做《我似乎听过这支歌》的曲子来,耶尔听了哈哈大笑。
“我说话的口气,就象个满肚子牢
的用户,是不是?今天,我确实是这样。我已经和信托基金经理伊恩·诺里斯谈过,要他降低成本,
打细算,堵
浪费,注意节约。我们必须这样办啊!”尼姆早上见过诺里斯一面:这人有五十好几,表情阴郁,缺乏幽默感。他在城里有个事务所,除了耶尔家族信托基金以外,他还经管一些其它的房地产。尼姆猜想,当初保罗·谢尔曼·耶尔呆在华盛顿,不过问信托基金的事情,那样诺里斯更称心一些。
“我倒想这么办,”耶尔说“把这笔产业还有我祖父遗留下的一些别的产业,通通卖掉。不过眼下这个时机不好。”
他们一边谈话,尼姆一边继续观看着下面的小牛。有一件事使他费解。
“最后一头牛,还有它前面那一头,刚才没去势。为什么?”
附近有个牛仔听到了尼姆提的问题,把身子转了过来。他面色黝黑,长得象是墨西哥人,他咧着嘴笑了起来。耶尔法官先生也笑了。
“尼姆,我的孩子,”老头说。他凑近了些,窃窃私语似地告诉他“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那最后两个都是大姑娘。”
他们的午饭是在弗列斯诺的希尔顿饭店的温莎厅吃的。
吃饭的时候,尼姆接着讲他专程来汇报的内容。这件事做起来相当容易。只要他一提出一个情况或统计数字,耶尔似乎就把它记住了。他很少要人重复讲话,而他提的那些尖锐、盘
究底的问题都表明他思想敏捷,对大局相当了解。尼姆衷心希望他自己活到八十岁的时候,脑力也同样地好。
他们谈的大部分是水的问题。尼姆向他报告,郁郁葱葱的圣沃金
域的农户消耗的电力,有百分之九十是用于从井里
水进行灌溉,因此:电力供应如果中断,可能造成一场灾难。
“我还记得当初这个峡谷大部分是不
之地。”耶尔不
忆起往事来。“那是二十年代的事了。有一个时期,没有人相信这里能长出庄稼。印第安人称这儿是‘空谷’。”
“他们没听说过农村电气化这样的事。”
“是啊,电气化创造了奇迹。《以赛亚书》①里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沙漠一定会欢乐起来,好象玫瑰花开’。”耶尔笑出声来。“也许我可以把这句
进我的证词。引用一两行《圣经》里的话,可以生
不少,你觉得怎样?”
尼姆还没来得及回话,餐厅侍者总管就走到他们桌旁。他通知说:“耶尔先生,您的电话。请您到服务台那里去接。”
老人去了几分钟,尼姆在餐厅的这一头可以看得见他全神贯注地听电话,边听边在小本子上作记录。他回到餐桌时,笑容满面,笔记本还没有合上。
“尼姆,萨克拉门托来的好消息。我想这是最好的消息。州长的一位助手要来出席今天下午的听证会;他要宣读一个声明:州长现在强烈支持图尼帕计划。证实这条消息的新闻稿也正由州长办公厅发布。”耶尔看了看他的笔记本。“新闻稿有这样的话:‘经过研究之后,州长本人深信,图尼帕工程对加州的发展和繁荣至关重要。’”
“嗯,”尼姆说“你真把这件事搞成了。祝贺你!”
“我承认。我很高兴。”耶尔一面把笔记本装进口袋,一面看了看表。“我们运动运动,走到听证会去,你看怎么样?”
“我可以和你一道走,不过我不进门。”尼姆咧嘴笑了一笑。“你可能还记得——我在能源委员会那里依然是个不受
的人啊。”
他们的目的地是加州大厦,大约有十分钟的路。
天气晴朗宜人,耶尔轻快地迈着步子。象他做许多别的事情一样,他走起路来也生气
的。经过饭前和饭桌上的长谈,现在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了。
最近常有这样的情况,尼姆的心思又回到了
丝身上。在那个令他心如刀割的夜晚,他知道了
丝体内已经有癌细胞扩散,生命岌岌可危,到现在一个半星期已经过去了。除了和莱文大夫谈过一次之外,这件事他对什么人都没有讲。他觉得,把
丝变成人们闲谈和推测的话题,是毫无意义的事。他见过别人家发生过这种情况。
莱文大夫的态度既不是失败主义的,也不是让人放心的。“你的
子可能还会过许多年正常的生活,”他这样说。“但你也必须知道她的情况也可能突然迅速地恶化。不过,治疗一下——不管是化学疗法还是免疫疗法——总会使情况对她有利。”
至于是否可以进行其他的治疗,
丝很快就要再去纽约一次,到那时再决定斯隆-凯特林医院采用的那种新的带有试验
质的方法,对她是否会有益处。对尼姆,还有对
丝本人来说,目前的等待就象住在悬崖峭壁上的一个松动的岩架上一样,整天捉摸不定它究竟是要塌陷,还是能支持得住。
“我唯一的建议,”莱文曾补充说“就是我已经对你
子说过的话:过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凡是她想做也能做的事都劝她不要推迟。其实,这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同样是个好主意。要知道,你我都有可能在明天因心脏病发作而暴卒,或者因交通事故而丧生,而你的
子却比我们多活很多年。”
医生还叹了一口气。“我很抱歉,尼姆,这听起来象是空话连篇。我知道你希望有个明确的意见。谁都希望如此。不过,我可提不出更好的意见来了。”
尼姆接受了莱文大夫的忠告,尽可能多和
丝呆在一起。例如今天,他本来可以在弗里斯诺过夜,当地有些情况他了解了解也是有好处的。可是他却安排好下午坐飞机回去,赶到家里吃晚饭。
他的思绪猛地一下又被耶尔先生拉到眼前的世界里来。耶尔先生说:“就这个时刻来说,今天这里人多得异乎寻常。”
尼姆本来在想着心事,这时朝前后左右一看说道:“你说得对。人确实很多。”
在视力所及的附近几条街上,有大量的行人,显然还都是朝同一方向——加州议会大厦——走去。有一些人匆匆忙忙,似乎急于超过别人。小汽车络绎不绝,正逐渐造成交通阻
。乘车的和步行的人当中,绝大部分是女人和十几岁的孩子。
尼姆说:“也许你要上这儿来的消息传开了。”
老头笑了起来。“即使是那样,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这么多人。”
他们来到了州议会大厦前面的那片林荫草地。这里挤满了人。
“如果你想了解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向别人开口打听。”耶尔说。他碰了碰一个穿工人服装的中年人的胳膊。“对不起,我们想知道,这儿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对方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你真没听说?”
耶尔笑眯眯地说:“正是这样我才问呐。”
“这是因为卡梅伦·克拉克要上这儿来。”
“就是那个电影演员吗?”
“不是他,还有谁?他打算在政府的听证会上发言。电台广播了一上午。电视里也有,我的老伴儿说的。”
尼姆问道:“政府的什么听证会?”
“我怎么知道?谁管哩!我就想看看电影明星。别的和我没关系。”
保罗·耶尔和尼姆
换了一下眼色,因为他们脑子里出现了同样的想法。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耶尔说道。
他们开始在人丛中慢慢向州议会大厦靠近,那是一座实用的,毫无特色的大楼,正门前有些石头台阶。这时一辆黑色大型轿车在警察摩托车队的护卫下,从对面驶来。只听得有人大叫一声“他来了!”有人也跟着这么喊。于是人群向前涌去。
更多的警察出现了。他们给这辆大型轿车开出一条路来,使它能开到台阶附近的便道旁。车停下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跳了出来,把车的后门打开。一个瘦小的青年下了车。他头上是
蓬蓬的亚麻
头发,身穿一套轻软的棕黄
衣服。人群欢呼了起来。
“卡梅伦!嗨!卡梅伦!”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别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卡梅伦·克拉克挥手致意,派头活象一个皇亲国戚。
他是目前保证好莱坞卖座率的红影星。从克利夫兰到加尔各答,从西雅图到
拉利昂,从布鲁克林到巴格达,五千万崇拜他的影迷都十分熟悉他那副漂亮、可亲、略带孩子气的面庞。甚至那些威严可敬的最高法院的法官们也知道卡梅伦的大名。这一点保罗·谢尔曼·耶尔方才就证明了,卡梅伦在哪里一出现,就足以掀起一个向他表示崇拜的高
,狂热得近乎暴
。弗利斯诺的警察当局无疑是了解这一点的,所以现在正尽力维持秩序。
摄影记者早在汽车刚停时就拍起了照片,现在还在继续拍,仿佛胶片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早就在等候了,现在正朝这位电影明星靠拢。
接着开始了采访。
采访者(毕恭毕敬地):克拉克先生,您为什么上这儿来?卡梅伦·克拉克:我作为一个普通公民,今天来到这里是要对一项考虑欠妥、卑鄙龌龊而又完全多余的计划表示抗议。这项计划将会亵渎加州一个景
优美而又从未受到破坏的叫做图尼帕的地区。
采访者:先生,您这话口气很重啊。您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这么看的吗?卡梅伦:当然可以。这个图尼帕计划是考虑欠妥的,因为它破坏天然环境。它是卑鄙龌龊的,因为它完全是为金州电力公司赚取利润的,而这家公司目前并不需要这些利润。它也是完全多余的,因为还有另外一种动力来源。此外,我们只要节约一下用电,省下来的就要比图尼帕可以发的电还要多。
尼姆和保罗·耶尔站在能听见这些谈话的地方。“他在背台词,”尼姆愤怒地低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个无知的白痴给他写的稿子。”
采访者:克拉克先生,您说的别的动力来源是什么?克拉克:太阳能。
采访者:您相信太阳能现在就能利用吗?克拉克:我绝对相信。不过,即使是利用太阳能也不用急。电力短缺的问题谈得满城风雨,其实只是一种恐吓战术,完全是电力公司搞的宣传。
一个围观者大叫:“好极了,卡梅伦!就该跟那些杂种这么说!说下去,说给他们听!”
演员抬起头来,挥手致意,笑了一下。
尼姆告诉耶尔:“我听够了。耶尔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这就动身回去了,您一个人去参加听证会吧!看起来会有一场好戏。”
“我知道谁是主角,不过不是我就是了。”耶尔沮丧地说。“好吧,尼姆你走吧。谢谢你的帮助。”
当尼姆挤出人群的时候,耶尔抬手叫来了一个警察,又说明了自己的身分。过了一会儿,他就由警察陪同走进了州议会大厦,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这时,电视台对卡梅伦·克拉克的访问还在继续。
“事实上,”第二天奥斯卡·奥布赖恩说“你要是跟卡梅伦·克拉克单独在一起,你就会觉得这人其实也满不错。我跟他谈过话,也认识他的几个朋友。他的婚姻很稳定,有三个孩子,他都很宠爱。不过。问题是,他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开口,他的话就被当作神灵的旨意。”
这位总顾问那天参加弗利斯诺的听证会,现在正在情况调查会上向约·埃里克·汉弗莱、特丽萨·范·伯伦和尼姆作汇报。
“后来才了解到,”奥布赖恩说“克拉克反对图尼帕的主要原因是他在那附近有产业,一座别墅,每年夏天他和他的家人都到那儿去住。他们养马,在崎岖的山路上骑马、钓鱼,有时还在野外过夜。他担心我们的图尼帕工程会把这一切都毁了。这一点他倒也许是想对了。”
埃里克·汉弗莱问:“千百万的加州人民的生计远比某一个人的假
特殊享受更为重要,这一点你难道没说?”
“说当然说了,”奥布赖恩回答。“天晓得,在盘问证人时,我是这么说过了。不过你以为有人肯听吗?没有!卡梅伦·克拉克反对图尼帕,银幕之神发言了。除此之外,其它都无足轻重。”
这位律师停了下来,回忆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克拉克在听证会上发言谈到掠夺自然资源的时候,老天爷,我得承认他说得好极了,简直就象是马克·安东尼在凯撒尸体旁慷慨陈词①一般。从外面拥进的人群中,有些人失声痛哭起来。一点不假,真有人失声痛哭。”
“我还是认为他的讲稿是别人给他写的,”尼姆说。“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什么都不懂,讲不出那么多道理来。”
奥布赖恩耸了耸肩,说:“这是空谈,无补于实际。”
他接着又补充说:“我告诉你们另一件事情。当克拉克结束了作证发言准备离开的时候,会议的执行主席捎信给他,希望他能签个名,说这是给侄女要的。其实他是撒谎!他是给自己要的。”
“不管你怎么看,”特丽萨·范·伯伦说“卡梅伦·克拉克给我们的事业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火家都闭口不谈那几乎用不着说的事:电视台、广播以及报纸上对这位演员
面的报道,使其它关于图尼帕的新闻都黯然失
。在《西部记事报》和《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上。州长支疑其有称帝野心,将其刺死。凯撒追随者马克·安东尼抚尸演说,鼓动罗马市民为凯撒复仇,终使布鲁特斯等人在内战中败北。持图尼帕计划的声明,只占了一小段的篇幅,而且排在以克拉克为中心的报道的末尾,电视台对这件事根本只字未提。至于保罗·谢尔曼·耶尔出席听证会的事,那更是完全无人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