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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兄弟姐妹一起冲
 (1)

 “我能打个电话吗?”这是我第三次提出同样的要求。

 “不行,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听不懂中国话吗?”看守所的员警对我恶狠狠地说。

 “就算我是杀人嫌犯,也不会没有和外界通讯的自由吧。何况我是冤枉的。”我抗声说。

 “等北京警方来人把你押走,你和他们去提要求。在这之前,我们这里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我不会打电话的,就是让朋友帮着照顾一下父母,让家里安心。”我急着说,被困在这里,要是连电话都没得打,可真是求助无门了。看看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小警察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又试探着补了句:“您什么烟,我让家里给您带条来?”

 这警察“嗤”了一声,道:“这算什么,我还图你的烟?”说着他打量了我一番,微微点头,说:“这样吧,你填张申请表,要打给谁,准备说些什么内容。我看看再说。”

 这是在广州的一个看守所里。

 我从海防艇上下来的时候又是一个深夜,直接被押上了警车,如果不是特意问了句,还不知道身处何地呢。

 我对广州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相比上海,这里的治安要差一截,火车站更是出名的混乱,几次来广州出差,都提着一颗心。没想到这次来,却没了提防别人的资格。

 “喏。”纸和笔从门上开的窗里递进来。

 “好好想想该怎么写。”他用不知什么东西铛铛敲着铁门,好像要敲打敲打我的脑袋。

 看样子最多只能打一个电话,我曾想过打给父母,很快自我否定掉了。这事情和他们说不明白,徒增他们的担忧,对于解决我目前的困境,他们是帮不上忙的。

 思来想去,靠得住并且有能量的朋友,就只有梁应物一个人。

 我在纸上写了我和梁应物的多年同学关系,他的大学讲师身份,以及托他照应父母的大致通话内容。

 梁应物的另一重身份我自然不会写出来。普通的警察,是不可能清楚他所服务的X机构是个怎样的系统的。

 由于我最终要被押解去北京,所以他们还未给我换上囚服,穿的还是原先的衣物。我把袋里的一张百元票取出来,进一折二的申请表里。我想这就是那小警察的言外之意吧,就是不知这点能不能让他点头。

 我的钱包连同行李都被警方封存,这点钱忘了是哪一次打牌从李建手上赢来的,因为不多就顺手进了袋里。

 我把纸笔递还出去,然后听见他把折起的纸打开。

 没有一点动静,他仿佛没看见那张人民币,一声不响的慢慢走开了。

 “是我,是我,那多!”电话接通的那刻,两来的惊心动魄齐涌上头,身处这步田地,一时百感集,不

 百元递出不到半小时,我就被领到了给嫌犯打电话的专机旁。我想,这电话应该是有‮听监‬的吧。

 “别超过五分钟。”那警察说了一句,往旁边让了让,却并不准备回避。

 一电话线连起的是两个世界。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把此刻自己的处境告诉了电话那边的梁应物。

 饶是梁应物钢丝一般的神经,听到我此刻居然是个杀人嫌犯,被关在广州,也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

 我只有短短五分钟,所以没法和他讲详细的情况,直接告诉了他死者是谁,以及突然出现在我手里的匕首。

 在我用急促的语速说到应是有人把匕首轻巧地给我,但实际上周围又看不到人时,梁应物只是安静地听,并没有过的反应。

 倒是旁边的警察轻声冷笑,在他看来,我用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五分钟,和朋友说什么凭空出现的匕首,显然可笑之极。我说的和先前申请的显然有所不同,此时他倒也不来管我。

 梁应物所在的X机构专事研究各类异常现象,我经历的事一般人会觉得荒谬,可他却不会认为我在胡言语,反而会认真对待。

 我让梁应物去安抚一下我父母,先别赶着来广州或北京,该怎么说他看着办。

 估算着快到时间,我又想起一个人,对梁应物说:“上海市公安局特事处的郭栋和我有些情,你和他说一下我的情形,看看他有没办法。”

 在警察的示意下,我匆匆结束通话,梁应物最后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其实肯定没有什么规章条例说我打电话不能超过五分钟,但俄罗斯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进了监狱也得乖乖劳动手套,管你外面什么身份,这一亩三分地警察说了算。

 打了这个电话,我多少放松一些,梁应物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强援,X机构虽是不公开的官方组织,但他们在研究各类怪异事件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会和各种各样的势力体系打交道,梁应物作为颇受器重的研究员,在这个社会里他的能量绝对要比普通政府官员强得多。

 而郭栋,去年底我和他合作化解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他本身是公安系统的人,处理我的事情要更便利些。

 有这两个人帮忙,想必最起码我能得到公正的对待,所遭遇的蹊跷怪事,不会被当成我的凭空臆想而忽略过去。

 “想什么呢,这边!”我后背的衣服被那看守警一把抓住。

 “怎么,不是回去吗?”我记得拘留室的方向,没走错啊。

 “谁和你说现在回去?审你了。”他推了我一把,让我往另一个方向去。

 “是北京的公安来了吗?”我一边走一边问。

 “没来我们就不能审你了?”他不耐烦地回答。

 着实搞不明白,我只是嫌犯,还没定罪呢,问一句话用得着这样吗,再说还收了我点小贿赂,虽然金额不大。

 在审讯室里等我的是个中年警察,虎着脸,面目阴沉。

 去年在上海我也被“冤审”过一回,不过半天之后误会就解开了,什么苦头也没吃。那次是郭栋帮了忙,这次会怎么样?看着面前警服中年人严肃的脸,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人不是我杀的。”我抢先对他说。

 “姓名?”

 “警官,虽然我所说的你可能难以相信,但…”

 “姓名?”中年警察用相同的口气重复了前一个问题。

 (2)

 “那多。”我叹了口气回答。

 “真名吗?”

 “是的,这你们很容易就能查到的。”

 “别?”

 “男。”

 这样回答的时候我心里想,如果他接着问“真实吗”我就回答“从出生以来就没变过,而且这更容易查证”

 这种情形下还有心情自娱,和梁应物的电话真是让我大大减了。

 对面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娱乐精神,他又问道:“职业?”

 “记者。上海晨星报社记者。”

 我以为接下来他该进入正题,问我案情了。没想到中年警察神情缓和下来,甚至微微出了些许笑容,问道:“你是跑什么的?”

 “我没有固定条线,是机动部记者,跑突发新闻,或者读者打电话提供线索。”

 “就是要随时待命喽,那可累的啊。”

 “是累的,不过跑了几年也习惯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知道他为什么把审讯变得好似唠家常。

 “看你模样年轻的,干记者这行几年了?”

 “我零一年当的记者,到今年第六年。”

 “哦,还不算很长嘛。”

 “我那个报社历史不长,而且大,我这样呆足五年的记者,算是资格很老的了。”说到这里,我仿佛有种错觉,这不是警官在审嫌犯,却像我在和一个采访对象聊天。

 “是嘛,看样子你还受器重的呢。”中年警官微微一笑,温温和和地随意问了句:“那小刀子哪儿买的,品质不错啊。”

 我张了张嘴,一时语,过了一两秒钟,心脏才后知后觉的凶猛收缩。

 这家伙在套我的话!

 他这样淡淡一路问下来,前几个问题都是我随口可答的,心理上的惯性,让我下意识地准备回答他的关键问题时,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那匕首真是我的,很可能顺口就说了出来。

 这个老刑侦可厉害得紧啊。

 中年警察看我张口却没说话,大概是以为我临时把话收了回去,却也不着急,笑了笑,又说:“看见那么多血,会不会很慌?”

 “看见那种场面,是有点慌,不过谁都会这样的。”

 警察点了点头:“一般来说,第一次杀人是会这样,你还是好的,很多人会呕吐。”

 “我是说任何一个人看见这样的凶杀现场都会很不适应,我是第一个现场目击者,而不是杀人犯。”我连忙分辨。

 “你以前认识死者杨宏民吗?”

 “不认识。”

 “这么说一切都是一场偶然喽,你发现了一个凶杀案,可不管是凶手还是被害人都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的确,是这样的。”

 中年警察又笑了,这次他的眼睛眯起来,像已经瞄准了猎物的猎手。

 “你那么肯定你和死者没关系,也不认识他,那么有许多人看见的,在太平洋翡翠号游泳池里发生的那场冲突,和杨宏民差点打起来的,是另一个那多吗?”

 我愤怒地站起来,向他大声说道:“你在玩文字游戏,警官先生。我指的是在这场旅行前,从来没见过杨宏民这个人,我甚至没有听说过他。而后一个问题,你利用我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心情设了个语言陷井。难道你打算以这样的把戏来给我定罪吗?”

 警察的眉毛挑了挑,好像对我的反应略有些意外。

 “当然不是。”他回答:“请你坐下。”

 我瞪着他,重新坐下来。

 “那多先生,在我看来,你这种徒劳的辨解是毫无意义的。我相信你之前从来没干过类似的事情,以至于杀人之后愣在现场,甚至你都不懂戴副手套,做点最基本的掩饰工夫。”他不紧不漫地说着,好像已经吃定了我。

 “什么?什么手套?”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匕首上的指纹鉴定上午已经完成了,你的指纹很清楚地印在上面。”

 “那是当然的,不知怎么回事匕首到了我的手里,我不否认我接触过匕首,有我的指纹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纹,杀人的凶器上只有一个叫那多的记者的指纹,而没有什么你声称的另一个凶手的指纹。凶手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那多!”说到后来,中年警察已经声俱厉,他狠狠地锤了一记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跳。

 “只有…我的指纹?那肯定是真正的凶手戴了手套。正如你所说,打算杀人的凶手会做最起码的掩饰。”我定了定神,说道。这个结果其实我已经想到了。

 “哦?”中年警察冷笑着说道:“这么说来,所有人都在宴会厅里的时候,你独自一人跑到甲板上去也是偶然吗?你是去干什么的,突然想吹吹海风,还是专程前去发现一个谋杀现场?”

 “有人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到甲板上去,说会有改变我命运的东西。看来是有人想好要栽赃给我。”

 “谁给你的纸条?”

 (3)

 “不知道,它突然出现在我的空酒杯里。”

 “就像突然出现在你手里的匕首那样?”警察以嘲讽的口气问我。

 “是…的。”我觉得自己回答得无比艰难。

 “那么纸条呢?”

 我无言以对,许久才黯然回答:“掉了。”

 的确是掉了,我记不清楚看了纸条之后,是捏在掌心里,还是顺手放进袋里。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它已经不在我的身上,肯定是在保安扑上来的时候,掉在甲板上了。现在早已经被清扫进海里。

 可这个真实的答案,现在说出来,显得这样软弱无力,如果我是对面的警察,都绝不会相信的。

 “如果我真的是凶手,又怎么会大声叫人来呢,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中年警察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道:“因为你慌了。你刚才也承认的,那时你慌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许多人在杀人之后,都会选择投案自首,亲手杀死一个人,那种冲击力,绝对是事先想象不到的,你惊讶失措之下,大声喊来了船员。当时你选择了这样做,现在为什么反倒要拼命抵赖,编出这些荒谬的借口?”

 “你真的很有说服力。”我苦笑着说:“如果真是我杀了人,也许这时就说了,可惜不是我干的,凶手另有其人。”

 “上午我已经给两个船员做完了笔录,他们亲眼看见你从死者的口拔下匕首,我再次告诉你,你的抵赖完全没有意义,因为证据确凿!”

 “这是视觉上的误导,他们其实只看见杨宏民的血在我衣服上,然后匕首从我的手上掉下来,他们以为应该看见了我拔匕首,其实没有,他们的大脑误导了自己。我希望你请一些好的催眠师为他们做一次潜意思导,重现当时的场景。如果你们不认识,我可以推荐上海的…”

 “行了!”中年警察瞪起眼睛喝止我。

 “你觉得有区别吗,即便他们看见的是你手里拿着匕首,也足以定你的罪。什么匕首凭空出现在你手里,还有什么纸条,如果你要编的话,请你编得像一些,好歹你也是有文化的人,不要这么小儿科!”

 他盯着我看,摇了摇头,又说:“今天你的态度很不合作。还好这个案子不归我们这里,现在只是要做个初步的案情说明,否则的话…等到了北京正式审你的时候,你要还是这种态度,有的你苦头吃。我劝你好好想一想,要知道你这些说辞根本没有用,杀人动机你有了,就是和杨宏民在游泳池的冲突;目击证人有两个;证物也有,凶器上有你的指纹。这些,已经足够判你了!老老实实地认罪,让你那些个朋友找个好律师,争取个无期。”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老实告诉你,杨宏民是非常有名的科学家,判你无期都难,要是你现在这个态度,哼!”他整理了一下笔录材料,起身出了审讯室,过了一会儿,看守警进来,把我押了出去。

 中年警察抱着材料站在走廊里,仿佛就在等我走出来。我经过他身前的时候,他忽然向我笑了笑。

 那是没有任何善意的笑容。

 我很快就知道了这笑背后的含义,关我的拘留室变了。

 原先我是单独的一个小间,大概因为我是涉嫌谋杀的重犯,而且很快要转押至北京。可现在,我被领进去的,是个比我先前呆的地方大不了许多,却关了四个人的屋子,连我是五个人。门一打开,扑面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是汗酸、脚臭和其它不知什么味道混和在一块的东西。我一头扎了进去,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三坐一站,四条汉子八只眼睛一齐向我看过来。

 坐在牢门对角角落里的那个身材瘦弱,鼻尖狠狠弯下去,形成凶狠的鹰钩,两只眼睛眯成一线,里面的目光透着鸷。

 在他旁边坐着的人一张国字脸,天庭宽广浓眉大眼,见我看过来,冲我点点头,笑了笑,很友善的样子。

 我却没有理会他,转而望向另一个坐着的人。那中年警察把我扔到这里来,显然是想给我些教训,这里关着的几人都不会是什么善类,先观察一下,再想想该怎么应对。

 至于这向我示好的国字脸,要是换了几年前初出茅庐的我,可能会凭他一张正面角色的脸就给他打高分。不过如今…

 要是他真的表里如一,又怎么会和那目光阴冷的瘦子坐在一起。他这一笑,只有让我心里更多一分警惕,已经习惯伪装自己的人,多半是因诈骗之类才进来的。

 另一个人其实是蹲着的,背倚着墙,离鹰钩鼻和国字脸一米多点的样子。他身材矮小,头顶原本该是刨光的,也不知在看守所里待了几天,多出了极薄的一层,估计再关些日子就能长成板寸头。本来这样的打扮在混子里算是颇干的,可他目光闪烁,和我一碰就转开去,弱了三分气势多了两分狡诈。

 站着的那个是四人中最彪悍的,比我高一些,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浑身筋虬结。他并没有靠着墙,两只垂着的手骨节大,不断地张开握紧,握成拳的时候,拳面四个骨节凸出来,如同带了骨质拳套,张开时则出手掌中厚厚的老茧。他手上每一次动作,小臂的肌都高高鼓起来,上面黑会随之张开立起,一次又一次,好像有着发不完的精力。

 这大汉有些兔,他向我微微一咧嘴,森森白牙从豁口后出来。

 把牢房里的情形迅速收入眼底,我心里略放心了些。

 国字脸和鹰钩鼻多半此前就认识,看起来关系不错。光头和他们应该没太大情,所以坐得略远一些,但又不是太远,这三个人隐然抱成一团,以对抗那兔大汉的凶悍压力。

 彼此之间不是铁板一块,就有我游刃的余地,好好处理,争取别吃太大的苦头。

 好在这里是看守所,而不是真正的牢房,这几个人彼此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也知道要么被放出去,要么转到牢里,反正呆不了太久,没什么冲突的必要,还算克制。要真是监狱里的集体牢房,越是凶悍的人关在一起,越是会决出一个说一不二的大哥,新进的人断没有好果子吃。

 “兄弟,犯什么啦?”国字脸笑着开口问我。

 我知道此时不能示弱,但也不能说我是宰了个人进来的,谁知道这儿有没有摄像头,我这么一说被警察听见,就成不打自招了。

 我冷着脸看他,立右掌成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从左到右,慢慢割过,到一半时,速度猛然加快,刷的一声,颈上显出一道白痕,又慢慢泛红。

 (4)

 我朝这几人笑了笑,他们的眼珠都是一缩。就连兔大汉,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这一割一笑间我刻意营造的凶残气氛,果然给我镇了下场子。看来我的演技是不错的,只是刚才太入戏,指尖刮得脖子火辣辣的疼。

 忍着不去管脖子,我走到另一个无人的角落,慢慢坐下,靠着墙闭目养神。我没心情和这几个搭讪,希望能就这么相安无事,直到北京来人把我押走。

 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大约只过了一个多小时,拘留室里相对平稳的状态,因为一个新成员而打破了。

 当这间囚室的第六名成员被看守警推进来的时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因为这是个女的。

 凌乱的头发让尖下巴外的大半张脸若隐若现,薄薄的耳朵从碎发里翘出来,看起来就像个落难的精灵。

 她很年轻。

 不知是巨大的声响还是难闻的气息,铁门关上的时候她往后缩了缩。不过她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狭小凝固的空间让她逃无可逃。

 女孩微微低着头,阴暗房间里的五个男人显然给她很大的迫。乌黑的眼睛透过飘散的发丝观察着我们,警惕又彷徨。

 兔又无声地笑了,嘴咧得比我进来时大得多,从侧面我能看见他蛀了的槽牙。

 女孩慢慢地退到墙边,一个离我们最远的地方。

 实际上,在这么小的房间里,躲到哪里,离其它人也都只是一步之遥。

 和我进来后不同,这一次,男人们的目光都追了过去,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错着移动着,若是一般的女孩子,此时恐怕觉得这视线就好像切割刀,所到之处都皮开绽。

 女孩没动,可是她手臂上的皮肤,每个孔都因为颤栗而突起。

 兔的嘴到现在都没有合上,我怀疑因为兔的缘故,他的嘴再怎样都无法天衣无地合起来。豁口后的一抹腥红,是舌头。

 国字脸再一次忠厚地笑了。

 “妹子,怎么上这儿来了?”他问。

 鹰钩鼻用手一撑,蹲了起来,半仰着头,盯着女孩,嘴角斜斜翘起。

 光头早已经坐下,脊背贴着墙耸动了几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的背上好似一下子起来,歪歪扭扭地蹭动着停不下来。

 这几人都没什么大动作,但我却觉得,屋子顿时变得更小更挤了。

 女孩挡着脸的头发多数已经自然地滑向两边,五官生得灵巧而倔强,她抿着薄薄的嘴,没有回答。

 鹰钩鼻站了起来,他斜眼瞥了瞥兔,又透过铁门上的窗口看了眼外面,然后转回到女孩身上。

 “长得漂亮啊,好妹子。”他的声音尖细,又故意说得怪气,让我心里一阵恶心。

 “嘿嘿。”兔低笑了两声,浑浊得像喉咙里含着浓痰。

 鹰钩鼻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只是两步,就已经离女孩很近了。

 女孩出嫌恶的神色,往旁边挪了挪。

 “哟,你这什么表情啊。”鹰钩鼻转头对国字脸说:“这妞看不起我们呢,哈哈。”

 冷笑两声,他突地朝女孩啐了口唾沫,道:“到这儿还装什么纯情,我看你是卖的时候被抓现行的吧,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出来卖迟早是要还的。”他对自己改编的创意很满意,又嘿嘿笑了起来。

 女孩头一偏,鹰钩鼻的唾溅在她面颊上,她有些惊慌,一边用手擦脸,一边贴着墙躲着鹰钩鼻。

 “我,我不是的,你想干什么?”

 大概因为我是房间里唯一没有任何动作的人,女孩为了躲闪鹰钩鼻,往我这里挪过来。

 “都是落了难的,还能干什么?”英雄救美是我的天,虽然自己的处境很不妙,却也不能置身事外。我用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拽的姿态慢慢站起身,开口说了进这间牢房的第一句话。

 鹰钩鼻听了我的话动作缓了下来。他也的确只是想吓吓这女孩,找些乐子,不过要是过了火,这女孩叫起来引了看守警过来,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女孩侧着脸看了我几眼,又走近了两步,和我站到一起。

 鹰钩鼻看看我们两个,嘴里轻轻“切”了一声,走回国字脸身边。

 拘留室又恢复了安静。

 女孩站在我身边,却并不和我说话,心里显然还提防着。

 我站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下。兔的眼睛时不时冲我看,现在这里的格局,我和女孩显然是最弱的一方,刚才扫了这几人的兴头,暴燥的兔心里一定很不

 我被他盯的心烦,索闭起眼睛睡觉。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耳中听见“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睁开眼往发声处一看,却是女孩的腿。

 女孩就站在我一侧,她穿的是牛仔,两条长腿笔直地并立一起。她的腿型很好,这么并紧的时候,两腿曲线密合,连张纸都不进去。

 只是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呢?

 我正在暗自疑惑,相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我看得仔细,女孩的‮腿双‬幅度极小的互相摩挲了一下。

 我仰头一看,女孩咬着下嘴,簇着眉,很不自然。

 我猜到了原因,这一出啊…她怎么过呢,怕是过不了吧,我是没办法帮她的。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腿双‬摩擦的频率升高,我能清楚的感觉,她腿上的肌完全绷紧了。

 她的两手手指一直错着,这时分了开来,用左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她。

 这里的光线很暗,但她的脸依然红得很明显。

 她的腿略略弯曲,像是要坐下和我说话,却又停住了。

 我知道她这时应该很难蹲下来,只好自己站起。

 “这里,哪里可以,可以…”女孩的声音轻的像蚊子叫,好在我早知道她想问什么。

 “应该有个痰盂的吧。”我轻声回答。

 这拘押室不分男女,要上厕所都在痰盂里,每天倒一次。

 我的动作早引了其它人注意,四周原本非常静,连兔重呼吸都能清楚听见,我回答女孩的话也被他们听了去。

 光头吹了声口哨。

 (5)

 兔转身弯,把个一直被他身躯挡住的大金属痰盂端起来,放到牢房的正当中。

 “还是屎?反正都得在这里。憋不住了?那就来啊。”兔沙哑着嗓子,闷闷地说。

 “这里?”女孩失声叫起来:“这里怎么行?”

 “这里不行,那可以啊,出门往右直走,再过道铁门转左,到底就是,你倒是去呀。”鹰钩鼻冲女孩说。

 “别这么说,人家小姑娘面子薄,你就让她拉子里吧。”国字脸忠厚的笑笑说。

 女孩求救的看着我,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还真能让她到外面去上厕所不成?

 女孩的腿又快速摩擦了一下。

 鹰钩鼻眼尖,笑道:“看样子是憋。”说完他居然轻轻吹起口哨来,成心要看女孩出丑。

 光头也跟着吹了起来。

 兔撅起嘴试了两下,可惜他的嘴漏风,只听见“嗦嗦”的吹气声。

 “妈的,总是搞不定这玩意。”他低声骂了句,停了下来。

 女孩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她忍得越来越辛苦,下嘴怕都要咬出血来。但再怎样忍耐,也总归会有忍不住的时候。我在心里叹着气,看样子,她肯定宁可子里,也不肯当着众人的面小解。

 我当然可以不管这件事,可这女孩毕竟站到了我的身边,在她心底里,隐约还是希望我这个看起来最面善的男人能帮她一把的。

 我知道自己应该坐视,这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

 只不过我天生就是做英雄的命,是不是小时候漫画书看太多的结果?

 女孩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拳背,走了出去。

 我走到痰盂前,兔隔着痰孟,紧紧盯着我。

 我弯去端痰孟。

 正要直起,肩上一紧,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

 “你干什么?”兔恶声问我。

 “,你看着我不出。”我大声说。

 兔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被我用手拨开,把痰孟端到牢房的一个角上。

 我把痰孟紧靠墙角放下,背对着其它人畅快地泻了一泡,然后回转身,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眼那女孩。

 女孩看着我,微微犹豫,就走到我身后。

 水声传出来。我想她此时一定是窘迫到了极点,但这样,已经是能创造的最好条件了。

 而挡在她身前的我,却承受着其它四个人内涵各异,却都无任何善意的目光。

 仿佛过了很久,女孩从我身后转出来。

 “谢谢。”她弱弱地说。

 兔向我点点头。

 “有种,小子。”他说。

 烈的冲突终究没有发生,就算是看上去这么暴躁的兔,也没真的发作。主要的原因肯定不是我“有种”而是外面有警察。

 现在想起来,中年警察把我换到这里来,只是气不过我的态度给我换个差点的环境,并见得真要我吃多少皮之苦,在这看守所的一亩三分地犯人翻不起天来。是我自己小说电影看多了产生过份的联想。

 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更多的“室友”被进这间小屋子,人数固定在了六个。我和女孩始终坐在一起,光头和鹰钩鼻国字脸越坐越近,兔也仿佛站累了,坐下的时候越来越多。

 睡觉的时候是最可怕的。有一些卷着的草席,都很脏,但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脏,摊开来一躺就行。原本坐着就嫌屋子太小,六个人全躺下时,几乎就没多少空隙了。说的可怕不是指这些,而是兔

 兔是打呼的,别人的呼是从喉咙深处传出来,厉害的人打呼像闷雷,可兔的呼是从齿间发出的,空气在他不自觉的情况下以诡异的方式快速通过他嘴间的缺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啸叫,深夜听起来像鬼嚎,更像炸弹从轰炸机上坠落后扑向地面的凄厉尖吼,彻夜不止。

 我是个窗外炸雷都能睡着的人,可兔的呼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没有一晚能睡好,大多数时候处于迷糊状态。我都这样,其它人更不用说,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过铁窗栅栏后的玻璃照进来的时候,除兔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并且就这么一天天萎靡下去。

 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也不知道兔还会关多久。不过我渐渐想明白了一点,如果和兔干一架能换来他不打呼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一起关的时间长了,彼此起码也看了个眼,气氛不像刚进来时这么紧张,有时也会闲聊几句。不过寇云却一直只同我说话。

 寇云,就是那个女孩。自从我替她解围之后,她对我就产生了某种依赖,而别人对她说话,她从来就不搭理。这是英雄救美的合理报答,唉,不过我这个英雄现在自身难保,真可是可悲。

 “哥,你是为什么进来的?”她轻声问我。

 自从她第一次和我说话,就这样称呼我,让人心里酥酥的。这是个纯朴的孩子啊,碰到韩剧看多的主,肯定会叫“大叔”

 我已经知道她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了,肚子饿偷拿了几个面包,本来还回去店方也不见得会追究,偏偏有个巡察也正好进来买面包…

 不过像这样金额微小的偷窃行为是不会被起诉的,估计最多拘留个十几二十天吧,然后遣返。

 寇云是个很乖的女孩,直到和我相处得比较熟悉了,才开口问这个问题。

 所以我也不打算比划那个割脖子的手势吓唬她。

 (6)

 “因为我被发现在一个死人的身边。”

 这句话有些曲折,不过寇云的反应很快:“啊,那哥你是被错当成凶手了呀。”

 “呵,兄弟你是冤进来的啊。”国字脸说。

 “别是骗小姑娘的吧,我可还记得你刚进来的时候,啧啧,还真有那么点凶悍的意思呢。”光头说。

 “哥你一定很快能出去的,应该就要查清楚了吧?”寇云看着我,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她的语气里能很明显听出关切之意。

 我沉默了半晌,慢慢摇摇头。

 “不见得,现在的证据对我很不利。”

 寇云张口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喊。

 “寇云!”

 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铁门被打开了。

 “审你了。”看守警说着把寇云带了出去。

 铁门“砰”地把寇云的身影隔绝在外面,我的心也随之震了一下。

 寇云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距离那天和梁应物打电话,已经有三天了。梁应物的效率,每一次都是出乎我意料的高,可直到现在,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原本以为,至少在昨天,他那边就应该有动静,即使不能把我弄出去,也会带个信进来,好让我安心。

 到底他遭遇到怎样的困难阻力?

 又或者,是我太心急了吗?

 我靠在墙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水磨石的地面,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走快点,磨蹭什么呢。”外面传来看守警的喝斥声。

 “你四处看什么呀,这么好奇的话,就把你关的时间多延长几天!”

 铁门打开,寇云被一把推了进来。

 “快要出去了吗?”等她在我身边坐下,我问。

 “不知道呢,又没和我说。”她一撇嘴。

 “哥,能说说吗?”寇云问。

 “什么?”

 “是有人在害你吗,不然警察为什么认为是你杀的人?”

 我也不打算隐瞒,这件莫明的凶杀案闷在心里也很难受,她想听,就说给她听。

 在这间小牢房里说话也瞒不过谁,所以我并不刻意低声音,其它四个人便也听到了我的故事。

 初时倒还好,到后来那四人的脸上就明显出不信的神色。

 不过寇云自始自终,都听得很认真。我想她心里一定也不以为然吧,只是不好意思出来。管他呢,这么说一遍我心里也稍稍舒服些。

 “很的故事吧。”我笑笑。

 “哥,我信你。”寇云没理会我的自嘲,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

 我又笑笑。

 信也好,不信也好,对我有什么区别吗?

 我只希望梁应物手脚利索些,养兵千用在一时,我和他相这么多年,赶快出把大力啊。

 不过好像他帮我出过许多次力了。

 兔又扔了两个晚上的炸弹,梁应物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绝不正常。

 我心里的希望一点点减弱下去。到底是哪里了问题,以梁应物背后的能量,竟然连传个信进来都办不到吗,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这么让我沮丧。

 这天下午,兔又被押出去审。他是半夜拦路抢劫,两拳把人打的脾脏破裂,险些死掉,现在人还重伤躺在医院里。这是重罪,而且他还有一个同伙,兔口风紧,一直不可待那人的情况。

 少了兔明显感到牢房里宽畅一些,这家伙白天晚上一刻不停地给别人压力。

 我忽然觉得这房里还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四下一扫视,寇云居然没待在我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跑到铁门口,脸凑着上面的窗户往外看。

 我看她张望了很久,忍不住问:“你看什么?”

 寇云回头冲我笑笑:“没什么,就想看看外面。”

 “不用心急,你该很快能出去了。”

 寇云又笑笑,然后继续看。

 女孩子的心事就是这么莫明其妙。我决定不去管她。

 约摸又过了近一小时,突然外面传来一些阵巨大的声响。

 “哥,你快来看。”寇云向我叫道。

 我连忙抢上去,她让出位置让我看。光头他们也跟着跑了上来。

 我一看就傻眼了。

 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看守警倒在地上,满头的血。兔在旁边发愣。不过这不是他干的,原本应该高高吊在走廊天花板上的大铜灯现在躺在看守警旁边,这东西很笨重,连着金属灯罩至少十多斤,正砸中看守警的脑袋,那位看来已经晕过去了。

 他是仰天倒在地上的,原本捏在手里打算开牢门的一串钥匙跌落在手边。

 兔愣了两三秒中,突地蹲下身,把看守警套里的取了出来,又捡了钥匙,就要发足向外奔去。

 “咚咚咚!”光头狠狠敲着铁门。

 (7)

 兔停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就回身跑回来,不但开了我们这间牢房门,更把这一溜五间牢门都开了。

 光头狠狠地冲了出去,撞得我一个踉跄,然后国字脸和鹰钩鼻也跟着窜了出去。

 寇云拉起我的手。

 “走啦。”她说着也向外跑去。

 这时走廊里涌出二三十人,我被裹携着,跟着寇云往外跑去。

 这时兔已经把第二道铁门打开,然后我就听见“砰”的一声响。

 原本默不作声往外跑的人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

 又听见一声,好像是兔在开

 不知怎的,看守所里的警察少得出奇,我看见一个警察捂着左肋倒在地上,不是致命伤,另然眼角还晃过一两个穿着警服的身影,没有更多的了。

 那倒地的警察挣扎着从套里取出,却被跑在我前面的那人一脚踢在手腕上,斜飞出去。这兵荒马的时候人人都抢着冲出去,也没人想要去找那,就如一股奔腾的浊,凶猛地直往外去。

 眼前一阵光亮,竟已跑出了看守所。

 看守所关押的犯人一般都不上手铐,这时都是一声欢呼,然后朝各个方向散去。

 寇云抓着我的手,跑起来像轻盈的鹿,在路人的惊呼侧目中,拐了好几个弯,折进一条小路,转眼跑出几公里。

 转进通向另一条路的小巷子,离看守所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寇云才松开我的手停下来。

 我弯下,用手撑着曲起的膝盖大口的,每一次呼气都像要把肺里的气干。

 许久,我抬起头,看着犹未直起的寇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我越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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