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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泛酸
 音弥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她的卧室在汝汝隔壁,而给他指的那间客房在她卧室的对面。

 是正对着门的,音弥入睡之前就熄了灯,她支起身子看了看头的电子钟,整整两个小时了,每隔一会儿她就鬼使神差的翻身起来留意一下门口,整条走廊只有楼梯入口处亮着一盏光线不太足的壁灯,音弥特意留着的,可到现在,卧室门里也没延展过光线。

 他的房间在她正对面,如果他上楼开过门肯定会按开灯,一按开灯,光线就会洒出来,进她的门里。

 可是没有。

 她不知道他在楼下干什么,亦或是在顾虑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这样烦闷不休究竟是为了什么。

 把被子闷过头顶,捂着捂着,大概是身体里的酒还没有完全溶解,她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对于傅凌止来注定是难熬的,他为了能出了傅家大门,和老爷子闹翻,一直在对抗,绝食,不睡觉,夜夜的练习走路。

 理所当然的,他得了厌食症,但的确是饿,可是苏黎世所谓的美食他着实不敢恭维,出于礼貌,他不好意思味同嚼蜡,便只好装作狼虎咽的样子。

 现在受罪了。

 左腿还是很疼,他也没卷起管看一看,反正一定是惨不忍睹的。记得在医院第一次练习走路的时候,那种万针扎入心脏的痛楚几乎能让他放弃了求生的念头,恢复的过程漫长又枯燥,他又急不可耐,只有加倍努力,得来的结果无非是能走路了,腿却留下了越来越严重的后遗症。时时刻刻所想的不过是见见她,见见他们的女儿。

 左腿伸直,右腿弯曲,他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白森森的手攥紧马桶边沿,这是第四次,实际上除了胃里的酸水,他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

 可还是要命的难受。

 坐了很久,他尝试着攀着浴缸边沿站起来,地板是磨砂的,估计是怕那丫头摔着了,用来防滑的,暖的光线,照的他的整个视野都是旋转的。左腿很容易麻木,麻木的过程又很漫长,傅凌止只能依靠着那修长却纤细到可怜的右腿支撑这身体全部重量,跳了三步,转身,做到浴缸壁上,双手上上下下按摩着左腿膝盖的位置,很快的麻木缓解了很多。

 他把腿伸直,身体站起来,还是痛,可是不麻了。他一寸一寸往外面挪。

 睡到四点,音弥浑浑噩噩地醒了,胃里面火烧火燎的,口渴的不行,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客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走到楼梯口,微弱的光线却洒了过来,她顺着光线走,厨房入口处的壁灯还亮着,四望无人。

 他应当睡了。

 如是想着,她绕过吧台,抬眸的一瞬间四肢僵硬,她怔住,几乎是惊骇。

 他了那条厚厚的黑色棉,只剩下一条贴身的淡蓝色足球,他有修长的右腿,尽管瘦得可怜,却纤细又嚣张,这样的腿套上diorhomme的西装绝对是一道致命的风景,可是如果只有一条这样美丽的腿就谈不上美感了。

 他有左腿,可是左腿从膝盖以下就消失了。

 音弥对于他这样的状况显得很平静,那时候在医院听主治医生明病情的时候她已然料到,可是无法让她镇定下来的是左腿截肢部位,肌萎缩得太厉害,瘤一个接着一个像一串葡萄那样长在底部,那里正在滴血,浓稠中夹杂着黄的血一大滴一大滴地往地板上坠落。

 铺了毯,所以他听不见声音。可是不会痛吗?

 他站的笔直,瘦削如柴的身体全部依靠右腿支撑,森白森白的手臂扶着冰箱门,微微弯从里面拿东西。

 从刚才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右腿小腿上的肌细细的搐着,她知道他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可是傅凌止,不痛吗?打算这样背对着她多久?

 “你想找什么?冰箱里有胡箩卜汁,酪,牛,白水,啤酒,豆汁。”她对着他的背影,轻轻。

 他手一顿,猛然伸直了,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是一潭死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口渴了?”沙哑的声音,暗沉居多,他这么问着她,逆光而立,音弥却能看清楚他鬓角爆出来的青筋。已经站了很久了。

 音弥反的就摇了摇头,她现在不能去冰箱那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去“最近治安不是太好,夜间我都有下来看看的习惯。”

 “那你现在可以上去睡了。”他的嗓音始终很沉,也很干涩,像火柴划过火柴盒壁的声音。

 音弥没动,目光明亮又放肆,顺着他的身体下移,傅凌止也跟着往下看,蹙眉了“抱歉,我会打扫干净。”

 她不听,转身按开客厅的灯,在餐桌上找到了急救箱,她在沙发上坐下,把急救箱放在膝盖上,右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

 “我自己可以处理。”他就是不动,满脸的汗。

 “过来。”她细声细气。

 傅凌止叹气“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假肢,就在你餐桌旁边的橱柜下面。”

 “怎么过去的怎么过来。”音弥不是有意为难他,若他还想要左腿上面还在的部分,他就不该再碰假肢。

 “我跳过来的,可是当着你的面,我就不好意思跳了。”他如实回答,深刻的侧面,轮廓却冷硬起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自己的任何弱点,那是不被允许的懦弱,太伤自尊,如同生生把脸上的那层皮撕扯下来那般让人绝望。

 音弥想了想,起身把沙发上铺着的毯卷起来,又把急救箱抱上,走向他。然后把毯扑到地板上,搬过来一个矮凳子。

 “坐下吧。”她蹲着,一边摊开急救箱,一边把消毒水棉准备好。

 傅凌止依言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后脑勺,乌黑的发尾缱绻着她白皙的脖子。圆圆的后脑上上面是一圈又一圈淡黄的光,随着她动作的弧度消失又重现。

 就像是他抓不住的梦。是梦,绝对是梦,微微泛苦的甜,酸涩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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