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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麦小说-《坟场》
 柳河南紧临一镇,名柳镇,镇西疏落着一片柳林子,正荫蔽了柳镇的坟场。坟场北角,坐两间土屋,住着看坟的光。名字是记不得了,人们只叫他“老鬼”明里暗里地叫。老鬼看的,原是柳镇大户屈家的祖坟,后来屈家没落,逃的逃,死的死,没人样的没人样,祖坟也在“破四旧”时给人平掉了,没什么可再看守的,但老鬼无处可去,依然留在坟场小屋里,人们也依然叫他“看坟的”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坟场,自然是块风水宝地,后来旁姓的人没了,也纷纷往那里送,逐渐地坟场也就有些规模,老鬼说,人多好啊,省得腻呢。闲时,就帮那些久被冷落的坟头添添土,东长西短地聊几句,弄得自己森森的。

 老鬼养一条大狼狗,识货的都说是德国种。老鬼唤它鬼头。

 那鬼头,也是满身鬼气。浑身油黑,影里一晃,竟有几分泛绿——四爪却雪白,如踏四朵梨花,跑时、跳时便显轻灵许多。双耳树两柄乌铮铮的匕首,双眼宛如狼目,夜里,冷丁一闪,绿莹莹、冷森森的,象两枚宝石豆子嵌在黑幕上,通灵、慑人。老鬼酷爱这宝石豆子似的眼睛。

 夜里,狗便伏在老鬼的炕沿下。早上,老鬼醒得迟了,狗便前爪搭上枕角,红殷的舌头在他脸上、头上扫,不分主次。老鬼翻起来,顺手一个耳光,鬼头便叫一声,逃出去,在门外伸一懒,无怨地候主人出来,看他照例冲着半竿高的头小便。这时才跳过去,在他档下热情盘桓,肆无忌惮地攀上肩去,弄得自己了皮,老鬼,都温突突冒着热气。老鬼大叫着飞出一脚,却达成默契地总要蹬空,又提着在坟头间追上几圈,才各自着气,互相得意地望着。

 夏夜,老鬼睡得迟,搬个马扎,就着月亮吸烟。狗便卧了,无聊赖地着老鬼的赤足,或独自耍弄,满坟场地追究鬼火,那鬼火,硬是不散,在鬼头的上下挑逗。于是,人笑和狗吠拧着股儿钻出坟场,惊吓了赶夜路的人。

 两个搭档就这样乐悠悠,适然地活着。

 每有新人辞世,来坟场占一方土时,鬼头便一改常态,肃穆如雕像,静卧于老鬼窗下,听琐呐腔的凄凉,看白衣人的悲戚。

 镇里人见了,都说这狗通人

 逢周末,是柳镇开集的日子。每到集,老鬼必去,鬼头则紧尾着,越过噶噶吱吱响的旧板桥,穿小道,往热闹处去。

 未进镇口“啧啧”的赞叹声已扑仄而来。鬼头便扑一下耳,抖擞精神,不敢轻佻,颇严峻地赶几步,与老鬼并行。枯槁的老鬼,也猛丁一震,满面起了微微的红光,脚步有些得意地踉跄了。那“啧啧”声便一路延续下去,象许多波动的音符,洒满了熙攘的大街。

 走到一处,便有人友好地试探:“嘿,鬼头?”

 有招呼老鬼的,也是说:

 “老哥,这狗卖不?”

 老鬼便潇洒地答:

 “卖!得连我一块养着。”

 听的人便都憨厚或野地笑起来,纷说这狗的是老鬼亲儿子转世咧。

 然而这鬼头,终究还是卖掉了。

 那集上,老鬼和鬼头正并排走着,各一副倨傲的神态。忽有一只手捉了老鬼的肘襟,回头看时,是个白净的瘦脸小汉子,面相精明。那手并不放,反又试着抻了一下:“老哥,这狗卖不?”是外乡口音。马上有人聚拢来,都笑那汉子。

 老鬼轻蔑地撇撇嘴,话也不屑答,挣一下胳膊,要走。那汉子却盘上身来,伸出二指:“两千块啦,两千块好卖啦?”一片唏嘘从人群里放出。老鬼眼皮跳一下,愣愣地问:“两千?”瘦汉子却误会了,带着被揭穿的尴尬连说:“再加两千,加两千!”

 老鬼在一片乍乎声中醒悟了,不宽容而骄傲地笑起来。他想外乡人在开玩笑呢。

 老鬼也不看鬼头,说一声“走啦”向集市深处去。鬼头立刻站起来跟定。外乡人马上也急急随了,稍一停歇,就拦到前面,顿足叫说:“五千,怎么样?老哥,这个价不会有别人出啦!”

 老鬼这才当起真来。

 卖鬼头?他从未想过。有父亲凭空卖儿子的么?或许,是因为父亲从没想过儿子也能卖钱?当钞票雪片般满眼纷飞时,老鬼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雪片哩,老鬼想。

 鬼头在一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惶惑地抬起雪白的前爪,探了一下老鬼的腿儿,遂有一个土梅花拓在上,淡淡的,然而真切。老鬼把目光向下一落,只见一尊灿烂的小金佛,正笑眯眯地与他对视。

 心花怒放的老鬼,心意已决。

 鬼头是坐了一辆旧货车走的,任老鬼使一条亮亮的链子锁了,抱上押满货包的车厢。当链头被牢固在车帮上时,鬼头突然前所未有地懵懂,揣摩不出老鬼的心思。

 老鬼在车下拍拍鬼头的脑门儿,摩挲着它微热的耳,油然伤感起来,眼里竟温温地,有小虫动的样子。车上的汉子叫:

 “老哥,点张啦!”

 老鬼愣愣地“嗯?”一声,面脸惘。

 “唉,数数钱嘛!”易既成,瘦脸汉子渐渐对老鬼不屑了。

 听到钱,老鬼才恍然大悟,急应着,向汉子眼巴巴地望。

 汉子翻开夹可衫,从腋下掏出一沓钞票,手一扬,抛过来。老鬼接个炭火块似地,把东西搂进怀里,灼热。

 汉子丢句话:“细点啦——”顺势探头出来,瞄一眼不安的鬼头,满意地甩个响指,招来一声暴躁的犬吠。

 老鬼正蘸着唾沫,一百两百地数,货车突然发动起来,汉子在飞尘里喊一声:“土老冒,少不了你的!”

 鬼头突然觉悟,狂叫起来,在车上跳动着,挣扎着,一双眼勾紧老鬼,似乎要他个代。老鬼“啊”地一声,急往前跟了两步,鬼头的叫声已经远去,只有汽车的尾气和飞尘,绝情地弥漫。

 /

 老鬼独自守坟,只两天便寂寞得茫然。

 “不消两年,总能再调教出个‘鬼头’来。”这样琢磨着,心里还是空落。去购了美味来,又因少了狗儿来分享,倒不如先前的淡饭合口了。

 集,老鬼在镇口一面儿,就引起一片“嘘”来:“鬼头真的卖啦?”“倒舍得!”于是,满街有了许多惜哉惜哉的面孔,晃在老鬼左右,象一个个撑圆的巴掌,随时预备着扇过来。

 老鬼悲从心生,原来不止自己,连周围的人们,也早把他和他的狗合为一体了。没了鬼头,就象没了魂儿,他老鬼只是一具行尸,唬到了人们。他想起坟场里,那些寂寞的主顾,他们都没带鬼头,他们也把魂卖了么?——怪不得!

 老鬼一下买了很多粮,畏缩回坟场,害怕常去镇上,陷于那些惊诧的活人中间。再领养一只狗的念头,不知怎么就倦怠了,坟场便真的成了寂寞地。只有哪家遇了丧,请人来坟场“探”才略有一丝活跃的气息。

 柳河上,一架板桥也突然沉静。以前,他是怎样喜欢领了鬼头,在上面噶噶吱吱噶噶吱吱地走啊。

 那些咔咔响的钞票,严密地进褥面的夹层里。睡在上面,先轻微地响一阵,这时,总有种睡在狗皮上的感觉,使老鬼的心阵阵紧缩。

 这一切,把日子拉得冗长,每天煎熬得焦,也不见落。头底下,孤零零一人坐着,呆看一片坟头,寂静如石雕。

 怎么先前就没想过鬼头是自己的魂儿呢?为了钱,连魂儿都可以卖啦!真混账啊。老鬼想着,瘦棱棱的头“突”地垂下,跌到两股中间去。

 因为明白鬼头的复归,纯属无稽之事,老鬼也就现实起来,每做伴,蒙中少虑鬼头,倒也罢了。丢了魂儿,原来也只是开始别扭,时光会把无数苦痛磨得油滑,总会有新的观念,支持起别样的活法。老鬼渐渐也习惯了没有鬼头的生活,只要肯麻木,一切袭来的危机,又能怎样?人总要活下去嘛。

 只是依旧怕去镇里,那种喧喧沸沸的氛围,会在冷落他的同时,不自觉地融释一些他已封冻的创伤,使他疼痛。

 这天,卖掉自己的魂儿,已整整三个月了,是个半阴天,坟场黑黢黢地,偶尔几声虫鸣,徒增清冷。老鬼依旧早早躺了,无聊地哼唧着,等候睡眠的解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眼前有一片飘忽的亮,屋里的东西压抑地响动起来。老鬼想:有贼吧。又想:做梦呢。伸手掐一下腿,很疼。知道疼时,已有一道强光先花了眼,腹部也清醒地感到一支的压力。一个做作的嗓门喊:“老鬼!钱在哪?”腹部的负荷也配合地加大了压力,老鬼痛苦地觉出自己的肋稍顽强地顶住了那,有咯咯的抗议声,震得耳鼓轰鸣。另一个声音怂恿:“快说!”故意的嘶哑,进几成恐吓。

 老鬼才知梦非梦。

 于是挣扎,叫喊。蒙中头上“梆”了一声,马上就老实了。

 …似乎只一磕睡的工夫,脸上有了种漉漉、温溻溻的感觉,撑开眼皮,一道光刺来,眼珠钻痛,合上,再睁开,知道天已大亮——娘的,怎么滚到地上了?刚要回味时,颊上突然爬过一个温软的东西,老鬼大骇,险些晕过去。偏头一看,竟是一只黑色的大狼狗!老鬼怕惊动什么似的,游丝般出一声:“魂儿?”伸手去掐大腿,不很疼——是梦?莫名地一摸脑壳,钻心地剧颤一下,猛丁记起昨夜故事来,也就明白:眼前亦非梦。

 老鬼象打了一针强心剂,一下跪起,紧揽着鬼头的颈项,双哆嗦着:“——魂儿,鬼头,鬼头…魂儿来啦,来啦…”

 鬼头似乎倦极,只是一往情深地,用舌头缓缓地拭着老鬼的面颊,象在抚慰另一个受伤的生灵。

 炕上、地下,散漫地铺着布满褶痕的钞票,以及发黄的棉絮,鬼头的足边,有半截呆呆的指头,教条地屈着,两张钞票,粘在指头上,结着胜利的血痂。老鬼下意识握一下拳,知道自己的手指依旧干枯得完美。不一下搂紧鬼头,狼样地号起来。

 鬼头也神了,不啻千里之遥,怎么就找回坟场来呢?况且,偏偏又在主人罹难的晚上!啧啧!老鬼在乡人的诧异中,又找回了往昔的骄傲。

 于是,老鬼依旧逢集必赶,带着鬼头。人们见了,也依旧啧啧地叹,叹中多了些神秘,纷传那狗果真不是个凡物,恐怕不只是老鬼的儿子转世呢。

 柳河上,沉寂多时的板桥又噶噶吱吱地响起来,听得老鬼醉兮兮的。

 先前,只为凑热闹,老鬼才去镇里,现在却要提了酒回来,和鬼头对坐了,奢侈地活。就有人说,老鬼是前世里和狗结了善缘,如今应报了,说得吃斋的人们更加虔信起来。

 半年冒头,老鬼发狠拆了整条褥子,抖个遍,也不见一张咔咔响的什物了。乍一困顿,大起大落的滋味,好难受。没了钱,居然就如先前没了鬼头时一样,心里翻腾着,没有着落。

 终于有一天,灵感突发的,老鬼又打起狗的主意来。有了上次的经验,他预感神乎其神的鬼头一定会在赚了大把的票子后,再精灵一般回到坟场。鬼头就是他的财神呢。

 于是,便领了鬼头,兴冲冲徒步五十里,到邻县的狗市,用个破布包,裹了三千块钱,把鬼头留给了一个烟贩子。临走时,鬼头错愕地呻着,眼中闪出莹莹的泪光来,老鬼神秘地一笑,心说:宝贝儿,快些回来,咱又有好日子过啦。

 之后,便是惬意地吃喝,惬意地等那阴谋的得逞。等到忧虑时,狗果然瘦瘦地回来了,脖子上秃着半圈,显然是挣脱枷锁的痕迹。

 鬼头进前时,竟明显地有几分犹豫。老鬼只是大喜,一面火热地叫“魂儿”一面扯块大到鬼头嘴边,鬼头却不吃,先用头蹭一下老鬼的腿,仿佛在试探:这是真的吗?真的不再分开了?

 望着同谋者,老鬼突然发觉自己以前太愚了,守着棵摇钱树,竟过得清苦不堪!自己辛辛苦苦把它养起来,也该有回报了,这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以前咋就那么愚呢?

 老鬼,长吁一口气,开窍了。

 鬼头又被出卖了两次。

 这狗真是有灵,不论卖到多远,必逃回,就如落叶,被薄情地摇落后,飘转,终思归。也许,是因为它觉得:自己的血,是从这里开始热的?

 老鬼渐滋润,鬼头却添了沧桑,眼虽未至昏花,却总是犹疑不定的样子,也失去了先前的柔滑。买卖之间,价钱便杀得狠了,最惨一次,只合到三百元,恐怕再低,就只有杀卖的价钱了。

 在老鬼那里,三百元是卖出了鬼头一个绝望的、阴冷的目光,刺得他的心——“扑腾”一下。

 老鬼心软了,望着鬼头核计:“唉,我们都老啦,再回来后,就一起过安稳日子吧。”

 可是,那绝望的、阴冷的目光就伴了老鬼三年。整整三年,鬼头没有回坟场,一千多个日子,象一千多张糙的砂纸,把老鬼的心磨得伤透了,而形容也被打磨得枯槁,眼珠象两粒干巴巴的羊屎蛋,面皮象帖了一页晒干的猪泡,头发也干草般地团着,没了人形。想他的狗想得神经兮兮的,第一次卖鬼头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一种对魂儿的感觉。他甚至没有半点心思再抱养一只小狗,他顽固地相信着,他的鬼头一定会回来的。

 在最念鬼头的日子里,他几乎向每一个坟头拱了长揖,求那“魂儿”快些回来,发誓再不卖“魂儿”要相守到老死!

 然而“魂儿”始终没有感应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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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令又逾仲秋,坟场里满是哀怨的落叶,连几座新坟的土,也被风刷得干了。

 老鬼觉得自己也快要落土,快要风干了。可这样孤零零地去了,太不心甘。

 老鬼想着他的鬼头啊。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混蛋!老鬼恨恨地咒骂自己。

 骂着,竟鬼使神差地上了卧在柳河上的板桥。噶噶吱吱一响,惊得老鬼醒了:“王八蛋,去镇里么?还有狗可卖么?”

 待要往回走时,又咒一句:“王八蛋,回坟场么?那里有你的鬼头吗?没有鬼头,哪里又有意思呢?”

 嘴里说着鬼头时,耳边竟传来一片沸腾的犬沸。鬼头的声音,分明混在其中,倔强凄厉。就是鬼头!

 “王八蛋,你是想鬼头想疯了——疯了才对呢!”老鬼骂着,还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居然真见了他的鬼头。

 鬼头正陷在围攻中。五六只杂家狗,夸张地勇敢,互相鼓舞着把爪牙付诸鬼头,鬼头绝望但野蛮地抗争着,对生命和血统尊严的疯狂信念,发了他本最原始的法则——那封固已久的对血腥的醉,是怎样骤然苏醒的呢?

 老鬼狂叫着,过最凶猛的犬吠,几乎是栽下桥头,扑向河滩,脚被淤泥住了,便跪着,凶狠地蹬踏,往前挣扎…

 他暴叫着:“啊!——鬼头——”

 撕裂的声音里,恐怖扼杀了喜悦,就象一个瞥见死神正向自己近的人,极端恐怖地伸出手臂,幻想抓住一丝生命的灵光。

 畜牲们猝然一怔,随即惊叫着四散逃开,有一只竟蹿到河里。

 “鬼头——”老鬼也“哗”地扑到河里。

 河边的水很浅,人趴下还能大半个后脑壳。鬼头猛地止住,水漫过——恰巧漫过四朵雪白的梨花。

 只一瞬间,象两块巨大的磁铁,排除了一切理性的障碍,本能地纠在一处。两个“鬼”在水中翻滚着,嘶叫着,进行一种最酣畅的撕杀,象都要把对方咬碎,咽进肚里,彻底消化,变成自己的血骨,永不失。

 沸腾的河水稍一冷静,老鬼便息着,急急地、轻轻地说:“回去,回家去,再不分开了,再不…哦,回家…这回一定…”

 就这样抱着鬼头,一路淌着水,血,和泪。血比水要浓,泪比水要涩,但都混在一起,着,一路。

 板桥噶噶吱吱地响。老鬼从未这样强壮、这样年轻过,从未。

 到了小屋前,老鬼小心翼翼跪下去,轻轻放下鬼头,抚着鬼头的耳:“看你瘦的,我的儿。一定在外面漂了好久了——怎不回家呢?想死我啦。”说着,泪就下来了。

 老鬼在狗的前额摸了一把,便跳起来,进了门。鬼头没有跟进,只犹豫地在门口张望。老鬼折回时,端半碗米饭,凑到鬼头跟前:“吃,看,这还是我的碗呢。以后,我们合用,合用!”

 鬼头突然轻呜一声,直直看那碗,似乎回想起什么,猛地一跳,离开老远。

 老鬼诧异一下,又凑过去:“鬼头,吃呀,吃得壮壮的,象以前一样。啊?象以前一样。”

 鬼头愣一会儿,终于听懂了似的,惨叫一声,满眼恐惧和绝望,猛地撞翻碗,蹿过两个坟头,出坟场,沿着河沿,瘦骨棱棱地,飞也似地逃了。

 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没几,有“探”的回来说:老鬼死了!没人探究老鬼的死因,只由镇里张罗着料理了后事,草草埋在小屋旁。从此,柳镇没有了守坟人,又一种职业消逝了。

 老鬼下葬时,有凄凉的狗吠,在林子边上传了很久。

 那天,正是周末,柳镇的集

 (注:原发于《雍文艺》,1994年某一期吧。未做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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