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及时雨猛烧忠义堂 小旋
话说宋江从吴用去后,恨得只是顿足。太公和宋清走出来,又劝一番,宋江怒气渐渐收敛。此时梁山上各关各寨,都有经略府来的委员,会同原来头目,来来往往,查看一切。宋江恐无意中碰到,有点难为情,索
安坐不出。恰好平时亲密的头领刘唐、三阮、白胜,前后过来相看。宋江满心委屈,就便叙述一番。五人都目瞋眦裂,怒发冲冠。刘唐便道:“料不到区区酸秀才,偏有如此狡猾。我们前儿虽然吃了一次亏,偏要再试试看。上回对付的是官军,这回对付的和我们一样的人,难道又输与他不成!我们就明知砍头,也去试试。”宋江道:“且慢。如今那厮勾结官军,声势极大。我们这几个人,喽罗们的向背,尚未可知。我们就是不服,也没法奈何他。须多邀几人来商量才好。”果然五个人出去,暗暗邀约。
到晚间,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
、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周通、杨
、郑天寿、薛永、李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都来了,连宋江、刘唐、白胜、三阮,共三十六位。阮小七道:“我们就此招呼喽罗们,一直杀上忠义堂去,把吴用和什么经略府的军官,全行剁了。然后出其不意,杀向头关,和官军死战一场,大家预备同归于尽,便死也做个爽快鬼。”杨雄道:“此事只恐不易。吴军师平常足智多谋,此刻又有官军帮助,不见得杀上去便能得手。我们不是怕死,只怕死而无益,白白给这厮快活了。好在山泊内外要地,虽有官军,船只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出了山泊.先拣一个地方落草。现在边疆多事,种经略未必能久驻。等官军去后,我们回来,同德同心,重整山泊,也还不妨。”宋江道:“杨兄弟说得是。我们这番不单争这口气,也须设法
身。【眉】不单争气,须设法
身,是真情
语目下官军驻扎泊里,内中倒有一半军官,是我们山泊旧人,道路
识,马队梭巡不绝。我们就使撑拒得,也只限在二关以内。休说陆地难以活动,连水上船只也被头关上炮台和泊外各山嘴炮位
住。现在事急,只有一法,可以打通一条路出来。”说着,就用指头画个火字在桌上,众人都暗暗点头。
这时深秋天气,连
西风甚紧,二更将尽,吴用和李成、闻达、栾廷玉、林冲四人还在忠义堂上,商量次
应做的事。忽呼地一阵风,从堂前过去,门户都轧轧有声,手臂
的红烛,焰头一摇,烊得蜡泪四迸。风声才起,西北角上已是一缕红光,上冲霄汉。便有一个梁山服
的罗兵,跑到忠义堂报告:“草料堆失火。”吴用心下明白,急急吩咐先将来报火的人扣住,对四将道:“今夜恐是内变,将军作速警备。”四将
身而起。此时恰逢宋万、杜迁二人在忠义堂值班,吴用吩咐两人各领神臂弓五十张,分护左右夹道。一时几趟报火的,都被扣住。火光里果然有一簇人,奋勇冲来。接连几阵,俱被神臂弓
退。那火乘风威,风助火势,着地卷上。【眉】“般若如大火聚,触着即烧”佛说此法,令世间一切烦恼断绝。作者精通内学,藉火烧忠义堂一事,唤醒世人
梦.是善于说法者李成、闻达的部下,早将船只占领。从西泊渡上三千官兵,绕道火背后,跟火上来。岂料官兵俱把定水面,其余原有梁山水师兵丁,全被赶到泊外,只每船留二三人
桨。梁山上吴用和栾廷玉、林冲部队也联合起来,排成几道人墙。所有山上男女,尽从弄中
命,逃上头关,一队队分别上船,渡到泊外种经略大营前面,自有官兵弹
。这一场火从西到东边,将梁山整个烧通,间有一两块火焰不曾到之处,也慢慢地出烟。直到天色大明,火场里浓厚的烟,腾上去结成几道黑气,东山上来的太阳,都被遮断。【眉】叙火烧状况,变化莫测,此作者为本书写照,非等闲笔。【夹】前书龙虎山之黑气,水泊之起源,此番梁山之黑气,水泊之收局,作者盖有意耶平时最讲究的建筑忠义堂、山神庙、九天玄女祠,剩一片片败墙,黄黄黑黑,高高低低地立着。梁山上府库钱粮,以及男女人等,因一二
内便要下山,都已包裹的包裹,装车装担的装上车担。官兵临时又布置完密,不许
撞瞎磕。所以大灾之下,竟不曾焚死一人,物件也毁得有限。宋江等带领喽罗,竟因无可施展,退上小船,喽罗们各自分散。三十六人还倚住棹,在僻处观望。四处官军弓上弦,刀出鞘,绕定泊外扎一圈子。宋江叹道:“梁山上号令,从上至下,周遍全体,至少也须三四个时辰。如今官军竟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号令齐整,真是节制之师,迅速已极。”火势从西山渐近东山,千千万万火老鸦,群向岸那边军官营房扑去。宋江等还指望将营房带着,岂知官军一见火起,便就近将水里
泥掘将起来,往草房面上涂匀,火鸦上去,立刻熄灭。【眉】熄火方法,甚为巧妙宋江等料想火势衰后,官军必来搜查,便从黑烟中渡出水泊,望梁山洒泪而别,【夹】此泪不徒三十六人,吴用等当亦有之直向北河。
吴用在纷
中,因见报火警的人来得太快,而且气不
,面不改
,便知是豫定的,故意来扰
人心,随后还拿住几个,事体审实,免不得带同几位在梁山头领,到经略帐前俯伏请罪。经略抚慰道:“过去之事,汝等既经悔过,自可不问。现在事件,显见是在逃的渠魁,心怀不服而起。这班人背公私
的习惯,久已养成。平空夺得权柄,如何便能无事过去。此是力量不及,并非有意疏防。昨宵所获活口具在,汝等无罪,足以证明,不必慌恐!”【眉】吴用镇静,经略宽厚,一并写来,有双管齐下之妙吴用起身,呈上清单,【眉】此为结束全书之张本计现存梁山头领一十二员,马步兵三万一千余名,马六百七十匹,鞍辔全备,镇山大炮四尊,火
二百四十杆,神臂弓三百六十余张,箭九十三万七千余枝,刀矛三万二千五百余件,镗甲一千六百八十领,火药铅丸共五百余斤,行军篷帐八百副,大旗四十杆,金银财货估存五十八万有余;草料二十万斤,分三场堆垛,现经绕尽,仓米九万一千余石,烧去外搬出一半,约四万余石,一一陈列泊外官兵指定之处。经略接阅清单,问李成、闻达二将道:“查看过不曾?”二将躬身应道:“连
俱已检阅清楚,单上所记不误。”【眉】应有的文字吴用等禀陈已过,从中军帐上退下。自有梁山旧人,置备酒筵,殷勤招待。
经略便一面移文各府州县,缉拿宋江人等,一面呈枢密使报告梁山盗窟,现已肃清。一面下令曹、郓沿河巡检司选派人马,设防御使一员,驻扎梁山旧址,镇
一切。巡检司栾廷玉呈明经略,保统领官扈成补授防御使,留兵一营,就地弹
。【眉】办理军事善后各事已毕,经略奉到枢密院札子,收兵先驻大名,听候调遣。大军随即启行。梁山所有新旧降员,一体随军北上。扈成因扈三娘兄妹关系,由栾廷玉呈明经略,拨王英在梁山襄理一切,就授为统领官。
此时最伤心的是宋太公,大儿子宋江不知下落,二儿子宋清又因宋江在逃未获,同太公拘在经略使执法处。虽然官中有旧人照应,还算优待,总觉得十分愁惨。【夹】文笔凄清入骨。【夹】这是宋三郎的孝义这
,扈三娘来送别,又是太公平
所爱,老头儿胡须涕泪,粘做一团。三娘也不胜悲感,留些食物盘
,再四抚慰,然后分手。
经略使所请兵部诰身,一时还不曾发下来。经略府人员,不时和梁山降将谈论,人人在经略面前,俱称吴用才学,因此经略不时也召吴用过去谈谈。【眉】吴用也乐于过去谈谈,卖弄才学卢俊义每
只随班进退,连燕青也不似从前的诙谐浪漫。又足足过了十多天,经略府中军官传下令来,道:“诰身已到,所有梁山上这一次新降各员,晚衙可参见领取。”到得经略帐前,第一名便点卢俊义。经略传谕道:“卢俊义志在剿除,不幸陷身贼窟,能以清洁自守,不失节
,暗中斡旋,克成大事,贼渠虽然帷幄有谋,侦探有人,都不及觉察。智勇深沉,全终全始,足为大将之材,【眉】端庄凝重,古雅异常今特保授清
军都统制。所有兵队,即用梁山旧部编制,分左右厢马步各指挥。此系军中特擢,汝宜早晚努力,毋负国家!”卢俊义拜命而退。次传燕青、杨志上前道:“本使深知卢俊义在梁山上运动策划,燕青出力最多。杨志虽陷贼中,尚明顺逆。前番兖州一战,不肯为贼邀截官军,足为效顺之证。燕青可清
军左厢都指挥,杨志可清
军右厢都指挥。其余宋万、杜迁、张青、汤隆、蔡庆、蔡福、朱仝、雷横各授指挥之职。山寨马步兵原三万余。连
检阅,汰弱留强,存一万人。即由卢俊义督护,不
开往燕南,统归燕山路经略司节制。”燕青、杨志等拜命而退。又传关胜、呼延灼、秦明、张清、徐宁、【夹】大将、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魏定国、单廷珪、凌振、龚旺、丁得孙,【夹】偏将经略道:“汝等本系官军,军败被俘,罪有应得。但后来所立功劳,足以补过。关胜手诛段景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足以折逆谋寒贼胆。本使深为嘉许,特提请兵部,授经略使军前马步都虞侯之职。余人都各按原来官品,一律开复。”关胜等也照例拜受诰身。到此方传吴用上来,经略道:“吴用,早年虽替宋江谋策不少,但后来举山寨投降,保全亦多。本使不咎既往,今题授经略判官之职。判官一职,亦非等闲,勿疑本使有心摧抑。”吴用也只得照例接过诰身,拜谢经略。随即传蒋敬、侯健、安道全,各授武功大夫,留军中效力。其他梁山人员,投效在先者,均已随宜委任,不在此例。【眉】酬勋盛典,一笔不苟其宋清一名,虽从众出降,仍候捕获宋江以后,再定处置。又女将二名,因本朝未设女官,封典一从夫职。【夹】此中只吴用有点抱屈,要亦过于狡猾,有以致之这番统计梁山一百〇八筹好汉,先行引退者五人:公孙胜、柴进、樊瑞、石勇、裴宣。已死者二十人:花荣、董平、李逵、李应、石秀、解珍、解宝、朱武、童威、童猛、乐和、杜兴、邹渊、邹润、朱富、李云、孙立、王定六、郁保四、段景住。先后投官军者四十五人:卢俊义、吴用、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朱仝、鲁智深、武松、张青、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史进、雷横、燕青、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龚旺、丁得孙、萧让、金大坚、蒋敬、安道全、侯健、曹正、宋万、杜迁、施恩、汤隆、焦
、蔡庆、蔡福、王英、扈三娘、张青、孙二娘、时迁。投入女真一名:皇甫端;未决者一名:宋清。在逃未获者卅六名:宋江、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
、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周通、杨
、郑天寿、薛永、李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夹】排列姓名,最是重叠可厌。前书如此,结尾亦不得不尔
经略府中,连
正开庆功筵燕,忽然【眉】“忽然”二字一转,令人目炫神移礼部发下一件公文来,大家都觉奇怪,种经略拆开看时,却是为查办崇义公柴进的事。公文大略说:“有人告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盗首小旋风柴进,曾在高唐州因事下狱。贼魁宋江遂攻陷高唐,杀知州高谦,将其劫出。查当时崇义公柴进,呈报身患重病,不能入京朝贺元旦,外间纷传失踪。直到三年以后,方能朝贺如仪。此三年之中,正梁山草寇横行之际,柴进称病,委实情有可疑。今梁山已灭,宋江克
就擒,崇义公柴进,与小旋风柴进,是否一人,仰即降俘中,从严勘问,并传崇义公柴进对质,毋得枉纵!”种经略看毕,召集幕友商议。众人都道:“梁山降将今在麾下,召来一问,便见分晓,不用等捉到宋江。”种经略笑道:“梁山上事情,自林冲、戴宗、时迁三人来后,所有一切,我皆明白。今
忽然生这波澜,正是蔡丞相因我成功,对他没有甚关顾,所以先从远处下手。【眉】种经略聪明勋位的事属于礼部。从礼部来,叫人不惊。其实柴进这案,假如追究既往,那末后来投诚诸将,便好遵例吹求。大信一失,人心立变,连我也不免罪名,何况其他?于今要想一解法才好。”踌躇一会,叫请判官吴用来,将公文给吴用看了。经略道:“你看来意如何?”吴用道:“判官愚见,这是表面上事,骨里只怕是要推翻我们的成案罢。”种经略道:“你且说如何应付?”吴用道:“判官斗胆,觉得这件事非大大斡旋【眉】大大斡旋,语极包孕一下子不行。”种经略点头。吴用又道:“柴进倘不到案,这奉命查难办的事,也
代不下去。”种经略也称不差。随遣走马承受戴宗、中军官曹正【夹】走马承受和踏白使,都是宋朝特有官名,前后各朝所无往沧州传示礼部公文.召柴进到案。又对吴用道:“我知道柴进在高唐州下狱时,系节级蔺仁朝夕监守,此人于柴进面貌自当
识,亦案中要证。烦判官往高唐一行,将此人调来,以备质对。【夹】传示公文者,正因崇义公勋位未革,不得以官法加之耳,传蔺仁遣吴用,亦是有意
三人去不几
,柴进、蔺仁俱到,经略先请崇义公柴进当面询问一过。随即唤帐下几名梁山降将来认,人人称不认得。一面又传到蔺仁,也说当时狱中所困,不是此人。种经略原先调高唐案卷,无奈经宋江兵火之后,案卷全失。种经略又从京东路承宣观察使处,调取当时高唐州知州高谦呈报文书,【眉】先当面调问,旋叫人来认,又问蔺仁,又调案卷,又调呈报文书,所谓大大斡旋者如此,读此可悟文章开合之法也只称梁山贼首小旋风柴进,内中并无崇义公柴进话头。【夹】此是高廉因柴进有世袭爵位,兼御书铁劵护身.恐成大案.故但以梁山贼首上报,岂知后来恰好救了柴进就是沧州知州当
为小旋风柴进的事,将崇义公柴进几处庄房,抄检一过,也不曾得有梁山贼寇踪迹。经略便吩咐书记萧让草申复礼部文书,大略说:“奉命查办梁山贼首柴进与崇义公柴进是否一人,查此案重要之点,全在佐证。既梁山贼首有柴进其人,则梁山降盗中,必有认识柴进者,此为证者一;据梁山降将言:往时小旋风柴进,在高唐被获之时,有节级蔺仁奉命看守,前后数月有奇,视柴进面目,必然一见便识,今蔺仁现在,可为证者二;又当宋江以劫夺柴进为名,侵扰高唐,当时高唐州呈文,至今尚存观察使署,此可为证者三。职念事关勋爵,不得不郑重出之,因星夜从高唐调到该节级蔺仁,并向京东观察使处调到案卷。先召梁山降将于人丛中指认,皆茫然不识,佥称小旋风柴进年在五十以外,须发苍老,核与崇义公柴进年貌不符。当即询问再四,坚执不移。职部梁山降将四十名,一并出具甘结。又召高唐管牢节级蔺仁,与崇义公柴进面对。据称昔年在狱中之小旋风柴进,身长面黑多须年老,与崇义公柴进之身中面白无须年壮者迥异,当时亦立具甘结。又前高唐州知州高廉呈文,皆称梁山贼首柴进,并无涉及沧州崇义公字样。查该知州历充要缺,
知国家法律,如其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泊之小旋风柴进,自应呈请开革,然后归案讯办,断不致于未经开革之先,案情未明,擅行逮捕世爵,钉镣收
。据崇义公柴进口称,当梁山贼寇侵犯高唐之时,外间谣传小旋风柴进,亦属崇义公支族,以致该管州误听,抄检庄院前后两次。彼时横被冤诬,不胜痛恨,构成心病,卧
三载,方得痊愈。据此则外间所传之事,原属以讹传讹。且当时既抄检两次,并无附逆证据,更可表明崇义公柴进,与小旋风柴进,实非一人。”【眉】情景动人,非擅长公文者无此手笔等语。复文去后,风平
静。柴进谢了种经略,自回沧州。平时柴进待人极厚,自梁山
身以后,索
连内外宾客一切都不往来。此时也知京里有人借题发挥,又托朋友去打点破费些,也就无话。
众豪杰在种经略麾下,未免簿书约束,英气潜消。这一
,忽然刑部来文,提宋清父子进京,并闻宋江等三十六人,已由海州知州张叔夜拿获,递解京城,【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笔始终不懈,是真健者一时又不免动起侠义心肠来。究竟宋江因何被获,请等下回分解。
种经略斡旋柴进处,全是弄弊,盖专制政体之下,不得不尔。
吴用在种经略面前,论柴进事,引而不发,确是判官身分;种经略一闻便悟,不烦多说,亦足以服吴用之心。借此点染,见吴用之不复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