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祖孙
刘盈被她逗笑了“顽皮。”他出其不意在张嫣头上敲了一下。
“舅舅,”张嫣叫了一声,忽然伸手抱住了少年
际“我最喜欢舅舅了。”她轻声道,在他的前襟上微微蹭了蹭。
“嗳?”少年的脸红了,明显不善于应付这种撒娇,有些手足无措“是么?”他结结巴巴道。
张嫣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一种让她觉得安心的味道。就是昨天他背她回来的时候,她闻到的气息。
温和而安心的气息,是家的气息。
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记得,你是我来到这个陌生世界中第一个对我伸出善意之手的人。
只是有一点。
她的眼睛危险的眨了一眨,随即阖眼闭住。
我才不要嫁给你,做历史上那个命运凄凉的女处皇后。
复进殿的刹那就觉得灯光有些刺眼,张嫣微微眯了眯眼睛才适应,再睁开,瞧见座上的中年男子。
赵王张敖。
他已从西次殿中出来,沐过浴,着青色深衣,戴一顶进贤冠,容
比初见时要精神些,手中抱着新儿,轻轻哄着,怀中婴儿哭了许久,已经睡去,有着长长的睫
和雪一般的肌肤。
“阿嫣,”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女儿,面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只一瞬便敛去,做出身为父亲标准的微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是啊,”上座吕雉微笑道“阿嫣很懂事呢,这些日子,可得了我不少
心。”
张敖怔了一怔,笑道“阿嫣长大了。”
每个孩子,都是在磕磕坎坎的世事中跌跌撞撞的长大的,跌的越惨,长大的越快。
“就是看着心疼。”吕雉拉过她,
起袖子瞧她手上的淤青掐痕,轻轻
了
,怜惜道“阿嫣,疼么?”
“不疼。”张嫣
了口气笑道“那时候来不及感觉疼,现在已经觉不的疼了。”
“乖孩子。”吕雉摸了摸她的发鬓,慈爱道“今天晚上陪阿婆睡吧。”
张嫣一怔,欢喜道“好啊。”
她在吕雉下手坐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躲在之后偷觑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他实在是一位美男子,虽然因莫名的牢狱之灾而见了憔悴,依然遮不住风神如玉,不枉是鲁元为之倾心的男子。美中不足的是,张嫣在心中评估,他似乎有一点娘。咳,这么说吧,小张嫣的容貌有九成九是随的这位赵王大人。
明白了么。
就是史书上说的那种貌姣好若女子的人。
张嫣对这种男人是有些怨念的,你说你一个男的比女的还要美三分你还让全天下的女人怎么混啊。然而就是有女人好这一口,譬如她贤淑的母亲大人鲁元。
但是现在,张嫣感谢这一点。
嗯,虽然说高帝刘邦如今已经是拥有大汉万里河山的皇帝了,但你必须明白,他是开国之君。
他的皇后是他在发迹之前故乡丰沛之间
娶的吕雉。
什么?你还不明白。
好吧,好吧,我跟你讲清楚一点。
诸位看官大人,刘邦并不是从父祖辈手中接过的帝位,他乃起于乡野之间,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得真经,咳,咳,错了,错了,这不是穿《西游记》,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得南面为君的草莽帝王,这就注定了,我们不能苛求他的容貌方面有多么俊帅,因为毕竟没有多代良好遗传基因沉淀。同理可证,虽然史上对吕雉的评价有坚毅、老辣、沉稳、狠决,但是没有一本史书哪怕是野史赞她美貌。她与刘邦成婚初期,论家世,教养,都是她比刘邦高出不止一截,但是估计也只在丰沛之间数得上
,放到全天下美女之间去数,实在不占有优势。
这就注定了,在他们孕育的女儿鲁元身上,除了美好的教养
情,后天恶补培育出来的雍容风度,论容貌而言,不过是清秀以上而已。
当刘邦率领丰沛集团军在秦末
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南面为君创出两汉四百年盛世之时,他便开始注意后代的血统优化大业,所以不仅自己再也不看已经容貌衰减的发
,纳了一堆绝
夫人养在自己后宫,也为长女鲁元指了一位举止闲雅,容神如冰玉的夫婿,赵王世子张敖。
这才缔造出如今我们的女主角张嫣大人。
如果张嫣容貌随母的话,想想如今长乐宫的帝后,她充其量不过是个清秀小佳人而已。值得庆幸的是张嫣父系在容貌上遗传基因很是强势,于是才有
后“倾国倾城”的小张公子。
OK,闲话暂且打住,我们言归正传。
吕雉伸手拉开张嫣的衣袖,笑话道“阿嫣你这是干么呢?难道对着你父王还害羞?”
放下的袖子后,张嫣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阿婆,我困了。”
恰恰外面打了亥时的更“呀,”吕雉讶然喟道“时间是不早了呢。——只是,”后宫不能留宿外男,而赵王张敖毕竟有案底在身,若是
了她的庇护,她却又忧虑卫尉重新羁押于他入廷尉府关押。
张敖大口饮尽面前爵中酒,将酒爵往殿中地下一掷,起身长笑“母后不必为敖担忧,敖虽不才,在长安倒还有邸居,如今辞去,要杀要关要黜要剐,全凭陛下心意就是。”言语之间大有悲愤之意。
他得尚鲁元,身份超然,又何须如别的异姓诸侯王一样心存不安最后谋逆,一直以来韬光养晦,忠心事君,最后竟落得如是下场,惨淡收局,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赵王不必如此的。”吕雉亦言语凄恻。
“母后不如这样可好?”刘盈微笑道“儿在函里有一处外宅,虽很少往哪里盘桓,父皇与长安南北二军统领倒都是知晓的。我让长骝带姐夫去此处住个数
,纵有人
对姐夫不利,总要走过我的脸去。除非是父皇,旁人都得思虑掂量。”
“盈儿想的周全。”吕雉沉思片刻颔首“就这么办吧。”
宫人收拾烛火案几,鱼贯而出。吕雉牵了张嫣的手走进内室。
殿门开处,一殿宽敞,大汉传奇一代,母仪天下的皇后寝殿就这么展开在张嫣面前。不是张嫣所臆想的繁华绮丽,锦绣成织,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朴素。主
是略显暗沉的青黑,青黑的
榻,黄青的黼账施设于上,厚厚的里衬黄绢。四角垂有同
泽香囊,香气幽远的仿佛抓不住。
一地暗青斜褐织毯,上绣满地绣漩涡云纹,踩在脚下是
粝的质感,但并不觉得难受。张嫣赤着脚走在其上,走到桐木妆台之前。
“怎么,小阿嫣对脂粉有兴趣么?”吕雉从侧帘走进来,换上了素纱单衣,放下头发。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像一个单纯的外祖母,而不是椒房殿中母仪天下的威严皇后。
“哪有?我想看看阿婆用的妆粉是不是和我的一样。”张嫣笑嘻嘻回头道“我顶不爱那些白扑扑的粉的,觉得脸上碜的慌,荼蘼却非要我用不可。我想阿婆是大汉皇后,用的妆粉一定是最好的了?”她拧开台上双层九子圆漆奁,内有白粉,红粉,铅粉和胭脂各
脂粉盒子,于是用指甲挑了点白粉,放在灯下瞧了瞧,敷在手背上,挑了挑眉,粉粒磨的倒是很均匀,颜色看起来却略有暗沉。
张嫣叹了口气。事实上,就算匀白细美又如何,用惯了后世面霜
的自己,还能瞧的上这么古早的脂粉的不成?
一旁吕雉早瞧的笑弯了
“阿婆已经老啦。”她忽然面现伤感“这些胭脂水粉再好看,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倏然又切齿“听说神仙殿的戚姬,她每天用的胭脂梳洗时都能将铜盆中的水染红,真真是个妖
。阿嫣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阿婆搜集全天下最好的胭脂给你,阿嫣用起来,一定美的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到时候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福气娶到仙女呢。”
“阿婆,”张嫣微微红了脸颊,索
再低下头瞧红粉和胭脂,红粉疏淡,胭脂浓腻,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缺。
“干嘛不用胡粉?”吕雉好奇问道。
“胡粉?”张嫣疑惑道,然后反应过来,胡粉就是铅粉“我不爱那玩意儿,看起来虽然好,用久了却伤人肌肤。”
“是么?”吕雉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过?”她抱起小张嫣,在额上蹭了蹭“阿嫣真是个小鬼灵
,这么小就这么爱美,长大一定
死人。”
“才不是。”张嫣涨红了脸“我才不它美不美,最重要的是用起来舒服。”成天脸上粉哒哒的,还怎么过日子啊。”
说话间苏摩捧进来药膏,吕雉接过笑道“阿嫣还是擦些药,免得瘀伤发不出来,青青紫紫的看着闹心。”
她为张嫣涂药,面上沉静温柔,张嫣心不在焉,一双眼珠儿在满室
转,不经意瞧见暗暗的烛光下,吕雉的手伶仃可见骨节,上有浅淡痕迹。
“阿婆手上生过冻疮么?”她怔了一怔。
“嗯?”吕雉亦怔了一怔,瞧了瞧自己的手,苦涩笑道“不好看是么?那些年在西楚军营中的时候,冬天冷,又要伺候太上皇,被冻到了。后来虽然过的好了,每年冬天还是会生些。”
这一双手,也曾经是闺中纤纤不沾
水罢?却在经年的操劳中渐渐暗沉
糙,锦衣华食包裹之下,连自己都不想看得一看,怎么能怪身边的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张嫣咀嚼其中味道,心中难受的很“太医不曾治过么?”
吕雉微笑“怎么不曾?已经好转多了,你刚出生那年,这可比现在严重多了。只是始终不能
治,每年最冷的时候,会觉得有些
。”
“我知道…”她本想
口而出“我知道有个方子可以治,”转念却有了顾忌,顿了一顿改口道“我知道有些民间名医会有些偏症秘方,以后我一定留心帮阿婆打听,好不好?”
吕雉笑了一笑,扯过锦衾,盖了一半在她身上。闭了闭眼睛,抱住她,温暖道“小丫头,快睡觉。”
“哎呀,阿婆,”张嫣挣扎的像只橡皮糖“不要这么抱着我,会很热。”
“不许再说话,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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